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听错了。又或者是,在刚刚的谈话里我愚蠢到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不好意思,绀藤先生,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我刚才好像听到‘你的一百万在我这里,想要拿回去请用一亿圆来赎。’”

“用不着再说一次,我说的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事实就是打电话的人向里井老师勒索一亿圆,用来赎回被偷走的一百万。也就是说,这不是窃盗案,而是恐吓勒赎案……怎么样?很不可思议吧?”

不可思议。而且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甚至听不懂他说什么。一方面是因为金额太大了,害我完全没概念。用我个人的规格来换算,大概是有人要我用万圆钞跟他交换百圆硬币吧!这种交易怎么可能成立?

“这么一来,比起被偷走一百万本身,反而是打这通莫名恐吓电话的人,曾经入侵工作室这件事更令人毛骨悚然。当然,这是在假设小偷和绑匪是同一人的前提下……”

站在接受谘询者的立场,我试着提供最合理的可能性,学侦探在推理。而也不能排除是知道一百万遭窃的人,故意打这种恶作剧电话来捣乱的可能性……不过,倘若里井老师本人在接到电话以前都没发现钱被偷,这可能性就有点站不住脚。

“绀藤先生,我可以理解不能使用工作室的确很伤脑筋,但还是报警吧!说不定是跟踪狂干的好事……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可以介绍信得过的警察给你。”

这总被怀疑的经历,也让我因此结识了很多组织内部的人。虽说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把我当成嫌犯看待的人,称不上有好交情……但也并非完全没人愿意听我说话。

“不,感谢你的好意,厄介。但我还是不能报警,因为那通恐吓电话还有下文。‘请把一亿圆汇到我说的帐户里,等我确认入帐以后,就会把寄放在我这里的一百万寄回去给你’——还有‘要是你敢报警,就请做好再也找不回这一百万的心理准备’。”

“……?这只不过是绑匪惯用的说词罢罢了……难不成你们因为这样就不敢报警?”

“没错。你还挺机伶的嘛!厄介。”

“你就别消遣我了,绀藤先生。这么一来就像是屈服于犯人的淫威……或说是更像接受了这荒谬的胁迫啊。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要付一亿圆,去把一百万赎回来吧?”

“你猜对了。但这不是我说的,是里井老师说的。”

绀藤先生露出迫于无奈的表情。从他的语气听来,似乎也无法接受。

“当然我也阻止过了,可是老师抵死不从,坚持要付,还说只要能把被偷走的一百万拿回来,要付一亿圆还是两亿圆都无所谓,讲也讲不听。还好恐吓电话是傍晚打来的,已经过了银行的营业时间。否则,只怕里井老师已经冲去银行汇款了。”

“啊……就像遇到诈骗的被害者那样……”

听起来虽然匪夷所思,但是也不像在开玩笑。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再用“漫画家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来带过了——这不是不可思议,而是不可理喻。

“今天是星期六,所以要等到下星期才能汇款。不过一旦到了星期一,我就再也无法阻止老师了——谁来阻止都没用,里井老师铁定会去把一亿圆汇出去的!”

“那个户头大概是人头帐户吧……虽然以下这个庸俗的问题将完全暴露出我的见识浅薄,但绀藤先生,一亿圆对一个畅销漫画家而言,算是一笔小数目吗?”

“如过是销量突破百万册的漫画家,这的确并非拿不出的金额。尤其是里井老师作品,动画化电玩化的做得很大。所以在各个银行里都有存款金额相当惊人的户头。但不管再怎么说,世上应该没人会觉得一亿圆是一笔小钱吧!也就是说被偷走的,是里井老师不惜支付这么庞大的金额也要拿回来的一百万。或许,这里头有什么内情……”

内情。会让一百万的重要性高过一亿圆的内情……如果是宝石或画作还有点道理,因为宝石和画作具有物以稀为贵的价值,对于持有者而言,价值的确可能高于售价。市场价值不见得就是持有者心中的价值——也有人会花一亿圆去买个一百万的戒指吧!或许那枚戒指接着又以超过两亿圆的价格被转卖掉。也可能是父母的遗物、情人送的礼物这种感情价值的例子。

然而,一百万的钞票横看竖看、左看右看还是一百万的钞票不是吗……不管在什么样的价值观下,无论由哪个文化圈的人来看,都只是一亿的百分之一而已。这不是经济学问题,而是算数的问题。

“里井老师本人怎么说?”

“我当然也问过了,但老师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老实吿诉我。理由说是说了,但是每次给的答案都不一样,而且听起来完全没有说服力。就算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要一句‘自己赚的钱想怎么用是我的自由’我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搞得我像是在责怪被害者,要弄哭了我也很麻烦。”

“弄、弄哭?”

又不是小孩子了……但绀藤先生的表情很正经。要说没有经历过挫折就实现梦想的天才都有些稚气未脱或许也是真理,并非夸大其词。

“所以为了摆脱这个困境,我才想问你,厄介。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产生愿意用一亿圆来换回一百万的心态呢?在你过去深陷风暴的经验里,曾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对我恩重如山的绀藤先生难得有事情拜托我,我却只能忘恩负义地给他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我没有这样的经验。虽说我这辈子蒙受过无数次不白之冤,但是倒也还没被人冤枉过在“绑架”一百万之后,还要求一亿圆赎金这种乱七八糟的罪名。

“这样啊……也是,毕竟这是里井老师个人的问题,大概只有里井老师本人才知道吧。天才的想法是难以理解的。不好意思啊!厄介,问你这么奇怪的问题。”

“请千万不要向我道歉,绀藤先生,这样只会让我无地自容……不过,这么说来,除了里井老师以外,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内情不是吗?”

“谁?厄介,我不知你在说谁。”

“那就是绑匪——打恐吓电话来的人啊!犯人显然知道个中内情,才会把一百万从里井老师的工作室偷走,然后要求一亿圆的赎金,而且确信这是合理的代价。”

换个角度想,或许能从这个方向把犯人揪出来,可是里井老师似乎没有想要揪出犯人的欲望。里井老师的目的只想把遭窃的一百万拿回来,并且说要付一亿圆还是两亿圆都无所谓。

“如果里井老师认为无所谓,要从编辑部的预算里挤出一两亿也不是问题,因此害里井老师的工作延宕才是编辑部,乃至整个漫画业界的损失……只要当成是必要的支出,还是十分合算的。”

把一亿圆当成必要支出也太阔气了。天才就可以得到这么好的礼遇吗?欠缺正当性的嫉妒油然而生。犯人应该不会提供收据,所以要把这笔交易列为必要支出将会有实际上的难度吧。不过既然绀藤先生都这么说了,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他是个将各种“不可能”变成可能的狠角色。

“可是绀藤先生,你是以付钱就能平安拿回遭窃的一百万为前提吧?”

“是啊。然而明明付了一亿圆,却还是拿不回一百万——才是现在想象得到的结局里,最有可能成真的未来。”

“没错……简直是一头牛被剥两次皮。毕竟犯人没有理由乖乖遵守约定把一百万寄回来,如果是那么讲诚信的家伙,打从一开始就不会犯罪了不仅如此,最糟糕的情况是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下次可能就不只一亿圆,可能会被无止境地榨干……”

“当然,自己工作赚来的钱要怎么花的确是里井老师的自由。只是站在编辑的立场,实在不乐见小小年纪的读者们用来买漫画的零用钱就这么流向犯人的口袋里。”

“绀藤先生。”

“怎么了?厄介。看你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好主意。该不会是想起什么跟用一亿圆交换一百万很类似的案件了?”

“不是,我已经把记忆翻来覆去翻个遍了,就是没经历过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我不是想起,而是想到一件事,说不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光是这样听我诉苦,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厄介,你还能为这个束手无策、走投无路的我做些什么呢?”

“你要是走投无路的话,像我这种人早就切腹自杀了。先别说这个,你刚才提到那卑鄙的犯人是警吿‘不准报警’吧?那么绀藤先生,请让我——”

我接着说:“——让我找侦探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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