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接到绀藤先生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好也想和他联络。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正如预想般地被更级研究所炒鱿鱼,恰处于找不到下一份工作的困境……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我领到的资遣费——或许也包含了封口费远超出我那短短的服务期间该领的额度,所以生活暂时还不用愁,但以我的宿命,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万一哪天……恐怕就是近期内又被卷入什么风波,又沦落到必须向侦探求救时,要是阮囊羞涩就惨了。虽然侦探中也有会人豪气干云地说:“我只要能解开充满魅力的谜团就行了,报酬于我如浮云。”但这种人多半在人格上具有非常重大的缺陷,光是与其打交道就筋疲力尽。像我这种只想过着平静生活的市井小民,还是倾向于委托能简单明了地用金钱交易,在商言商的生意人,是为经营者的侦探。

因此为了在还有余力之时找到下一份工作,我想尽快找绀藤先生商量。由于是长年在一流出版社作创社服务的优秀编辑,绀藤先生的人脉非常广,过去也曾经为我介绍过好几份工作。

绀藤先生原本是我在作创社打工时的上司——那是我们交情的起点。该说是我的宿命吗?编辑部内一如往常地发生一件不算小的案子,而我也一如往常地被当成嫌犯对待时,只有一个人不惜与公司对立也为我辩护,那就是绀藤先生。

“如果只因为‘可疑’这理由就怀疑隐馆的话,那同样也应该以‘不可疑’作为理由来怀疑我。如果有什么话想跟隐馆说,请先来找身为上司的我。”

在每个人都无凭无据怀疑我的情况下,绀藤先生却无凭无据相信我。

当然,仅是多一个人站在我这边,并不能消除大家对我的怀疑,但是多亏有绀藤先生为我争取时间,我才能找来侦探为自己洗清冤屈。虽然我后来还是辞去了作创社的工作,而能够沉冤昭雪也都是侦探的功劳,但这一切都还是要感谢绀藤先生为我说话在先。

然而,绀藤先生似乎对我被迫辞职一事感到非常自责,从此以后便对我照顾有加。因为动不动就被卷入风波的体质导致朋友实在不多的我,却也能有幸跟绀藤先生保持超越年龄与立场的对等交往。为了报答绀藤先生的相挺,我也必须早点过着脚踏实地的安定生活,但我目前……就是大家知道的这副德性。

因为实在太丢脸,我还没脸吿诉他,但说不定绀藤先生已经从哪里得知我被更级研究所炒鱿鱼的事了,所以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吧。

只是听绀藤先生从话筒那头传来的声音,似乎也不是要约我喝酒散心,不仅相约见面的地点是白天的咖啡厅,而且久违的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我知道编辑的工作十分繁重,不过绀藤先生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无论多忙总是精力充沛。

“不好意思,突然找你出来。厄介,我今天是仗着我们之前的友情来让你取笑我的窝囊。”

这是绀藤先生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他平常就是这种有点像是在演话剧的调调,所以听他这么说,我倒是总之松了一口气,但是这句话的内容可不能一笑置之。就我有限的记忆,绀藤先生从未拜托过我任何事。就连这一次,直到刚才我都还想着要请他帮我介绍工作。这样整个都颠倒过来了,在为他担心的同时,我也有点开心。

“别这么说,绀藤先生,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不仅三番两次地帮助我,还像这样给予我回报你的机会。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只要我的能力所及,一定义不容辞。”

“谢谢,有你这句话,我已心满意足到简直可以吿辞了,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我真的伤透了脑筋,或者该说是摸不着头脑。所以厄介,我需要你的智慧。”

“需要我的智慧?如果我的智慧派得上用场,要多少都随便你拿去。但我的智慧真的派得上用场吗?”

“或该说是经验吧。要说你不是普通人……你过去不是经历过许多奇妙的案件吗?”

“嗯。这是我少数可以拿来说嘴的,虽然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不,唯独今天,你可以大大地骄傲一番。请务必向我夸耀你的冒险奇遇记。因为现在我遇到的……我也不确定是否能称之为‘案件’,总之是令我伤透脑筋的状况,应该跟你的体验有得拼。如果你曾遇过类似情况,还请务必吿诉我。”

嗯……我点点头。

我虽然打从心底想助绀藤先生一臂之力,但我也对于自己是否帮得上忙、凭我微薄的力量又是否可及之类的问题一直很在意。不过若只是要倾听与分享经验,我应该也能做得到。

“我吿诉过你,我现在隶属于漫画杂志的编辑部吗?”

“嗯,你吿诉过我。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只不过,“隶属”这两个字是过谦了,正确来说是“管理”二字才对——绀藤先生现在可是发行量占日本前几名的漫画杂志的总编辑。就连不怎么看漫画的我,也知道才三十多岁就爬上那个位置是多么厉害的一件事。

“可是绀藤先生,如果是截稿日都过了但漫画家还不交稿之类的烦恼,我是帮不上忙的。抱歉我没在上班,生活跟时间是常是脱节的,而小时候的暑假作业也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写……只有这不是谁冤枉我。”

“我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困扰,但那只是我们日常的业务。厄介,你知道里井有次这位漫画家吗?”

“里井有次?名字好像听过。”

说归说,其实没把握。组藤先生或许是察觉了,于是开口向我说明。

“里井老师是我们家杂志的招牌之一。也是所谓畅销漫画作家……不过与其说是我们家杂志的畅销漫画作家,目前推出一本单集漫画就能卖上百万册的漫画家,放眼现今业界也不过寥寥几人。”

“这样吗?我倒是经常听到有书用‘狂销百万册’做宣传啊。”

“那是因为没人会特地用‘没狂销百万册’来宣传呀——你会经常听到,就足见这种宣传词是多么的有效。”

“是喔,原来如此。因为很稀奇反而经常看到——还真有道理。那或许听到作品名称,我就会想起来了。”

话虽如此,我对绀藤先生举出的里井老师作品仍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真是缺乏社会常识——也难怪面试会一直被刷下来。

“你只要记住里井老师是被誉为漫画界之宝的大师就行了。不过虽说是‘老师’,里井老师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比你还小。”

“欸……那么年轻就被誉为漫画界之宝,真是了不起。莫非那就是所谓的天才吗?”

“漫画家都是天才喔!”

绀藤先生说得理所当然。

“毕竟他们都是实现了幼时梦想的人哪,没有人是因为向现实妥协,逼不得已才当漫画家的……这些人真的成为想成为的自己。像我,就连去参加求职面试的时候,也还没有心理准备要当个编辑。”

“这倒是……这样的职业还意外地不多呢。”

或许不能一概而论,但仔细想想,真能将“小学生梦想中的职业前十名”贯彻到底的机率,大概和被雷劈中一样低吧。话说回来,我连小学生不想做的职业都做不久。

“就‘不知挫折为何物’这点来看,漫画家倒都是一些怪人……因为在实现梦想之后才遇到的挫折,实在没什么帮助。而拉近他们与世俗常识的距离,就是我们身为编辑的工作。这次想要找你商量的,就是上述业务的一环……事情要从里井老师遭窃开始说起。”

“遭窃?有东西被偷了吗?”

“我说句话,但请你不要认为是对我们友情的侮辱……厄介,我接下来要同你商量的事,拜托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毕竟漫画家卖的是名气,所以要尽量避免丑闻。”

“这我当然明白。说得也是,知名漫画家遭小偷的事,可能会登上新闻版面。”

虽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回事,但是作家想必也不希望因为作品以外的事引起世人的关注吧!

“所以什么被偷了?完成的原稿吗?还是记录灵感的笔记本……”我将情报与过去体验过,或该说是被卷入的无数案件比对,单刀直入地问。

“不是,被偷走的是钱。”

绀藤先生的回答还真普通。而我居然感到失望,显然是天生爱看热闹的天性作祟,才会对于丑闻有过度期待,我应该好好地反省,但钱被偷有什么好奇怪的?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根本轮不到我给意见。

“前两天才发生的事……里井老师被偷走了一百万圆。”

“一百万圆。嗯。”

当然这是笔大钱,但是因为刚刚才听了百万册这种数字,感觉似乎有些麻痹,没给吓到,只单纯点了点头。为了弥补失态,我接着追问。

“不是一百万左右,而是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万吗?但无论是不是整数,都不该是放在家里的数目吧。”

“遭小偷的不是住家,而是工作室。好像是藏在工作室冰箱里的一百万被偷走了。”

“冰箱……怎么偏偏把钱藏在最容易被小偷发现的地方呢。”

据说冰箱是闯空门的小偷最先搜括的地方——我以为这已经是常识了。原来如此,漫画家的确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真要把钱存在家里的话,藏在衣橱里还比较不容易发现吧。要说自做自受是有点过火,但是把上百万的大笔现金这样乱放,实在是太随便了。

“是呀!关于这点,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幸好没有其他东西被偷,但是厄介,如果事情只有这样,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了。”

“也就是说,事情还有后续?”

“与其说是后续,还不如说接下来才要进入正题。说老实话,一百万对里井老师来说只是收入误差容许范围。若只是被偷走一百万,甚至不会报警吧!因为要是警方来现场搜证,导致暂时不能使用工作室的话,损失更大。”

“……漫画家都这么有钱吗?”

“一旦走红,可不是有钱就能形容的。”

“那万一不红呢?”

“那也不是没钱就能形容的。言归正传,在里井老师发现遭小偷之前,先接到了一通电话——而且是直接打到手机的。电话内容则是这样:‘你的一百万在我这里,想要拿回去请用一亿圆来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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