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刑警队的办公室,吉敷竹史马上给新泻县立医院打了个电话,问鸟越夫妇在不在。医院说鸟越太太已经到了,吉敷竹史请鸟越太太接电话。

吉敷竹史说,由佳里在盛冈警察署,请她放心。鸟越太太说,由佳里的养父没去新泻,还在盛冈到处找由佳里呢。吉敷竹史问怎么跟他联系,鸟越太太说,她丈夫会给她打电话的,那时候告诉他由佳里没事儿就可以了。

吉敷竹史又问木山法子怎么样,鸟越太太说,情况很不好,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吉敷竹史说明天一大早就带着由佳里过去,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回头一看,菊池已经用椅子搭了两张床,一大一小。小的应该是给由佳里睡的吧。

“我这就去拿毯子!”菊池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小跑着出去了,转眼抱回来两条毛毯。

“就在这儿睡吗?”

“啊,不想离电话太远。”菊池一边说,一边开始铺毛毯,“由佳里,你睡这儿。凑合睡一会儿吧,很快天就亮了。”

吉敷竹史凑过来帮菊池铺毛毯。

“吉敷竹史先生,您睡这儿吧。”

“你呢?”吉敷竹史一看,椅子都用上了,没有菊池睡觉的地方了。

“我嘛,睡隔壁。”菊池意识到这句话跟刚才的话自相矛盾了,就说,“睡这个沙发也行。”

那个沙发太小了,可是菊池坚持要睡沙发,吉敷竹史也就不再跟他争,躺在了用椅子搭的床上。菊池很快关了灯。

鸟越由佳里一声不吭地躺下睡了。啊,真是个老实孩子——吉敷竹史想着。

吉敷竹史看着黑咕隆咚的天花板,想着身边这个少女的孤独境遇。不能跟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起生活,自己的同学、好朋友、一母同胞的弟弟木山秀之也被岩田雄治杀死了,刚才,为了给秀之报仇,自己又亲手毒死了岩田雄治,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依然还在死亡线上挣扎……这孩子的命真苦啊。

吉敷竹史从木山法子的身体上感觉到的东西,在这个少女身上也有,她的身体里毕竞流着母亲的血。

吉敷竹史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着。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吧,吉敷竹史在不知不觉之中睡着了。也不知道究竞睡了多长时间,吉敷竹史好像听见了电话铃响。他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看见东边的窗户已经被朝霞染红了。

菊池正在接电话,为了不吵醒吉敷竹史和鸟越由佳里,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吉敷竹史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菊池很快就说完了,慢慢把话简放回去,看都没看吉敷竹史一眼,缓缓站起来,走到东侧的窗户前边,肘部支在窗台上,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

吉敷竹史做了一个深呼吸。头很沉重,但他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想知道菊池接的那个电话的内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快五点了。

为了不吵醒鸟越由佳里,吉敷竹史动作很轻。馒慢穿上鞋子,踮着脚尖向菊池那边移动。菊池那微微发胖的、有些驼背的后背,此刻显得更弯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窗外是盛冈城遗址的树林,朝阳已经露出树梢。树林的剪影后面,朝霞满天。

菊池刑警好像没有听到吉敷竹史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依然呆呆地看着窗外,看着露出了树梢的朝阳。

“没睡好吧?”吉敷竹史突然和菊池打招呼,由于刚刚睡醒,声音有些沙哑。

但是,菊池还是没有回头。

吉敷竹史觉得有些竒怪,走到菊池身边,者着他的侧脸,问道:“菊池先生,刚才的电话是……”

菊池刑警突然使劲儿摇起头来,摇了一阵,又突然发出一声嘶喊,“吉敷竹史先生,我……”

吉敷竹史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菊池的肩膀,正在不住地抖动。

“啊……我……”菊池压低声音继续说,那声音是绝望的,痛苦的,“我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啊……我……我为她……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傻子似的在这儿坐着,我……我心里难受啊。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只能这样坐着,等着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也许只有这样,我这心里才能好受些……”

菊池用双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无声地抽泣着,全身都在颤抖:“您看,我这样子很奇怪吧?很奇怪……是吧?”菊池抽抽嗒嗒地说,“在刑警队的办公室里,看着正在升起的太阳,哭哭啼啼,很可笑是吧?”菊池说到这里,又抽泣起来了。

吉敷竹史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等待着菊池把话说完。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在夏末淸晨凉爽的空气里,渐渐淸醒起来。窗外,昨夜的大雾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不过,天气是晴朗的,昨夜的大雾,就像是一场梦。

菊池做了一两次深呼吸,努力使自已平静下来。

“吉敷竹史先生,您不能理解我吧?像我这种人的感情,您不能理解吧?”

“不!我能理解你……”吉敷竹史想马上对菊池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说出口。

“吉敷竹史先生,像您这么帅,像您这么聪明,女人一定都很喜欢您吧?”

吉敷竹史禁不住苦笑了一下。事件最终搞成了这个样子,还能说我聪明吗?菊池的话,吉敷竹史听起来,简直就是在讽刺自己。

“我的感情,恐怕谁都理解不了,鸟越法子早就是别人的女人了,为什么我对她还那么痴情?简直就是有毛病,是吧?……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她,现在我已经三十六岁了,二十多年了,我一直喜欢她,只喜欢她一个人!她就是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除了她以外,我不喜欢任何其他的女人。我累了,累得不行,可是……我没办法不喜欢她,她是我唯一的女人……”

菊池刑警茫然地说着,摸摸这个口袋,又摸摸那个口袋,好像是在找手绢,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吉敷竹史把自己的手绢掏出来递给他。

菊池刑警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吉敷竹史能够理解他的感情。他诚惶诚恐地接连向吉敷竹史鞠了好几个躬,接过手绢,迅速擦了擦眼泪,又还给吉敷竹史,继续东摸西摸地找起手绢来。

“刚才的电话,是怎么回事?”吉敷竹史问道。

菊池长叹一口气:“鸟越法子她……”菊池的头沉重地垂下,泪如泉涌。

哭了一会儿,菊池擦了擦鼻子,继续说:“刚才,鸟越……不,木山法子,她……死了!……”

吉敷竹史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菊池用右手擦着眼泪。

两个人同时扭过头去,看了看躺在椅子上的鸟越由佳里。小女孩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但是,吉敷竹史和菊池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没醒。

菊池用颤抖的声音说:“哎!……已经……已经没有去新泻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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