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当天。

乐队上午9点到达纳什维尔,直接到会展中心,凯莉和工作人员已经在这里等待。大家立刻投入工作。

两个小时后,凯莉宣布休息。她去后台喝了口茶,接着打电话给苏埃琳,和玛丽一戈登说了一会话。下午她要带小姑娘一起逛街,给她买一件听演唱会穿的新裙子。

放下电话,她抱起自己的马丁吉他,用爱德文送她的拨片继续练习了一会儿。

拨片非常合她的心意。顶尖的吉他平弹大师,比如多克·沃森、诺曼·布莱克、托尼·赖斯以及毕晓普·汤恩,绝不会用稍大但灵活的三角形拨片;真正的吉他艺术大师都用这样小而坚硬的拨片。凯莉算不上大师,但她依然醉心于那种控制力——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弦高怎么样?”泰·斯洛克姆问,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两眼盯在吉他上。

凯莉微笑。这位吉他技师问的是琴弦离开指板的高度。有些吉他有螺栓或螺母,拧动即可轻松调节弦高。马丁吉他不在此列,调节弦高需要高超的技巧。

“一点点低,D调时有点抖。”

“我带了一个琴鞍,可以换上。”他说,“骨头做的,有年头了,效果很好。”鞍对吉他琴音的影响很大。它是琴桥上白色的条状物,将琴音从弦传到琴体。从音效上来说,最理想的是硬象牙,即森林大象的长牙,其次是软象牙,即非洲大象的牙。骨材料排名第三。市面上前两种象牙材料都有——有些属于合法销售,有些属于非法交易——但是凯莉拒绝使用象牙,也不允许乐队成员使用。不过,泰有办法弄到古人的骨材料。骨鞍传出的琴音几乎可与牙鞍媲美。

凯莉顿了顿。“我在想,巴里今晚在调音台吗?”她瞥了一眼大厅后面的控制台,巴里·瑞格勒戴着耳机,双手在混音器上飞舞。

“是的。”泰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OK,好吧,他挺不错的。”

鲍比·普雷斯科特不仅是巡演管理的负责人,同时继承了父亲的职业,负责现场演出的混音工作。所有巡演管理人都能够熟练操控巨大而复杂的米达思XL8调音台——泰的技术尤其出色——但她已经决定,既然瑞格勒在这里,就请他完成这项工作。她的制作人在摇滚明星梦破碎之后,正准备以混音师的身份重新进入演艺事业。能够做到将混音区(即剧场中主调音台所在的位置)音响与返送音(即乐队通过舞台边侧监听调音台听到的音乐)完美结合的,只有巴里一人。

斯洛克姆慢慢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那里摆满了调谐器、琴弦、功放和各种工具。凯莉走上舞台继续排练。

乐队成员都是全身心投入音乐的专业演奏家。他们当然未必都是最顶尖的乐手,不过凯莉需要的是能够理解她、理解她的歌曲、理解她致力追寻的曲风的乐手。乐手之间的配合必须天衣无缝;这一点非常重要,极其重要。很少有人能够独立完成合奏音乐。如果乐手之间缺乏协作,歌曲再动听,主唱再优秀,也是枉然。

主音吉他手凯文·皮布尔斯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干男人,个性随和,灯光照在他红褐色的头顶上,亮晶晶地布满汗珠。在唱过几年摇滚之后,他投身于挚爱的乡村音乐,要用这种音乐流派将自己的民族圆满诠释。

贝司手及和声歌手艾玛·苏·格兰杰是凯莉见过的最美的美女。乌黑闪亮的齐肩发,编了几绺辫子,戴着一两朵小花。格兰杰穿一件自己织的紧身毛衣和一条皮裤。凯莉的歌迷有60%都是女性,不过为了另外那40%,艾玛·苏也有很多走上台前的机会。

巴迪·德尔莫尔戴一顶破旧的、卷了边的牛仔草帽,穿着格子衬衫和老气过时的蓝色牛仔裤,他负责乐队的踏板电吉他,一种凯莉怎么也没有学会的乐器。她总觉得只有天才才能操纵这种乐器。巴迪还会弹琴音独特、带圆盘共鸣器的感声吉他琴和钢棒吉他。这位65岁的乐手来自西弗吉尼亚州,弹琴的目的是赚钱做他真正的爱好:养鸡。他有八个孩子,最小的才两岁。

鼓手是乐队新成员阿朗索·圣地亚哥,来自克斯菲尔德市的西语聚居区。随便拿起什么东西,他就能玩出节奏来。凯莉只觉得不可思议。圣地亚哥早就开始让自己的孩子学习架子鼓,很少父母会这么做,可惜女儿的理想是当宇航飞行员,儿子要去做漫画大师,令他大失所望。

还有一位是圆脸红发、活力充沛的莎伦·巴斯克维茨。她四十多岁,有个绰号叫“管弦乐队”。不管什么乐器到了她的手上,即便是从来没见过的,她都能弹得有板有眼。大号、大提琴、大键琴、马林巴琴、印第安长笛等等等等,莎伦都能让它们奏出美妙的乐曲。她喜欢穿色彩艳丽的扎染和蕾丝的衣服,戴许多亮闪闪、造型夸张的首饰。她就是这么张扬,而艾玛·苏却十分低调。

排练很轻松。这些歌曲他们经常弹奏,其实没有排练的必要。但是演唱会要求有新曲目。凯莉添加了帕齐·克莱恩、艾莉森·克劳斯/罗伯特·普兰特的歌,还有她新创作的两首歌,昨晚已传真给乐队。一首歌为鲍比而作;另一首歌,她决定不提艾丽西娅的名字。

唱完热闹搞笑的《感觉到了(摇滚版)》,她望向混音区的巴里。他向她竖起大拇指,表示非常满意。凯莉也很满意,她对乐队和工作人员说:“OK,我想就到这里吧,6点钟回来做最后的校音。”

根据毕晓普·汤恩的理论,排练不必频繁,但一定要到位。他们现在需要休息,酝酿新的感觉。

她把马丁吉他递给泰·斯洛克姆去换新的琴鞍,慢慢喝掉一杯冰茶,然后拿起手机。她犹豫再三,然后做了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凯莉·汤恩拨通了爱德文·夏普的电话。

“喂?”他的声音听上去仍不稳定。

“嗨,我是凯莉。”

“哦,你好。”

“你还在医院吗?”

他笑了起来。“真没想到会接到你的电话,没有想到,我真是受宠若惊。”

“你感觉如何?”

“痛,痛,还是痛。”

“嗯,我希望你好了一些,能来参加演唱会。”她语气坚定,“我给你留了一张票。”

他没有回答,她以为他要拒绝,但是他说:“OK,谢谢。”

“票在我这里。一起吃午饭吗?”

她本可以把票留在预售票窗口,但是考虑到他为她付出的一切,这样做显得缺乏诚意。既然她能够与谢莉化敌为友,也能和爱德文做朋友。

他说:“我要去见马迪根警探做笔录,不过2点钟才去。我想,当然可以。”

他建议去一家他去过的餐厅,她同意了,两人结束通话。凯莉走向舞台大门,无意间看到泰·斯洛克姆。他已经调好马丁吉他的琴弦,正在修锉新的骨鞍,专注的神情仿佛雕塑家在精心雕刻传世杰作。

她抬起眼睛,凝视着会展中心昏暗的顶空。今早在爸爸家醒来时,她一度觉得演唱会是她最不情愿做的事情。她甚至想以房子着火为理由取消,就说自己的嗓子被熏坏了,其实并没有。然而,一踏进这里,一见到乐队成员,一登上舞台,她的心态完全转变了。

现在的她一心期盼着演唱会的开始。无论如何,她要奉献给观众一场前所未有的、完美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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