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用血或者是水彩颜料,涂成红色的画纸,前者一共四十八张,后者则一共八十八张。合计一共是一百三十六张。这么多的画纸,在不规则的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日本式房间里,就像瓷砖一样,整齐地铺满了整个地板。

两者在摆放的时候,是井然分开的。以差不多位于房间正中央的两具尸体为中心,四周首先是用鲜血涂红的画纸,然后,再在四周,围起用颜料涂红的画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桥本刑警一开始看到的,是入口附近用颜料涂红的纸,因此,他没有意识到,还有用鲜血涂红的。

这种形式的分布,以及四十八、八十八这个数字组合,究竟有什么含义呢?村木和桥本两位刑警,一下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桥本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么,这就不是殉情事件,而是谋杀案件了。在有大量流血的杀人案中,现场多半会留下沾有血迹的指纹等痕迹。然而本案中,起码就肉眼观察,现场完全没有带血的指纹,也看不到使用某种东西擦拭过的血迹。还有,不单是凶手,两名受害人的指纹也找不到。

当然,这只是肉眼观察的现象,详细情况,还必须得等待法医的检测结果。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就是个非常罕见的异常案例了。这也使得老练的木村刑警格外焦躁。多年的办案经验,全都用不上了。

现场没有沾血的指纹,地板上却有大量用血涂红的画纸。这是为什么?两人的脑子中,不断地回旋着血涂的画纸和颜料涂的画纸,各自的数目,他们又对日本式房间内的现场,进行了进一步的检查。

日本式房间里,朝南的那扇玻璃门和西侧的小窗户,是可以打开通向户外的。这两处全都挂着白色的窗帘,窗帘完全拉起,因此,从庭院里看不到现场的情形。然而白色窗帘上,也完全没有血溃之类的痕迹,让村木他们大伤脑筋。

拉上窗帘的应该是凶手。如果这是谋杀,凶手实在是冷静得可怕。

门窗的户外一侧,全都没有铁栅栏之类的设拖,但是,都装有螺旋插栓,而且全部牢牢地锁着。还有,门、窗棂、墙壁以及螺旋栓的把手部位,也和窗帘一样,完全看不到沾血的指纹痕迹,看上去都极其干净。

另外,让两位警察在意的是:门和窗户的确都牢牢地锁着,但是在紧锁的状态下,有可能将相连的左右两扇门(窗)一起卸下。尤其是玻璃门,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但是,经过对其底部的检査,发现这是不可能的。门底的轨道旁边,有宽大的防护槽,一旦门被上了锁,这道防护槽会起到阻碍门板,被从轨道上卸下的保护作用。餐厅里那扇通往庭院的玻璃门,也是同样的结构。

至于窗子,防护的部位不是在底部,而是在柱子一侧,因此,窗户同样取不下来。当然了,破坏掉防护槽,就能够把门窗卸下来了,可是,现场并没有迹象显示,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喂,都这样了,还不是殉情?”村木刑警愤怒地叫嚷道。

“不是!……”桥本刑警立刻冷静地回答,“不过,这样就清楚了,凶手并不是经由门窗,进入室内的。仅此而已。”

“如果真有凶手,那可是个慎重得可怕的家伙啊,现场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会一个沾血的指纹部没有。”村木刑警离奇地说。

“大概被擦掉了吧。”

“这种糊纸的隔扇,一旦沾上血迹,是无论如何都擦不掉的。这边的土墙也是一样。”村木刑警看着现场,指指点点地说,“可是,两边都没有沾上。再有,为什么要把那幅画,染成这么一片通红的呢,是对土田他们心存怨恨吗?”

“也许吧。”

“像这样用血和颜料,把孩子们的画涂得鲜红,再摆在榻溻米上,就能发泄对土田的怨念了?”

“谁知道,或许有什么隐情吧。不明白,得四处去走访调查看看了。”

“为什么有些用颜料涂,有些又用血涂呢?”

“不知道。”桥本刑警只顾摇着脑袋。

“为什么数量分别是四十八和八十八呢,这两个数字有什么含义吗?”

“不知道。”

“为什么两种画,摆放的时候分得那么清楚,不能打乱了混着来呢?”

“不知道啊。”桥本刑警厌恶地连连摇着脑袋。

“为什么要排得那么整齐呢,画纸放得乱一点,看上去也无所谓吧?”

“是啊,真不明白啊。”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把现场弄成个密室!为什么非得从里面锁起来啊!”

村木刑警有一边朝搭档丢问题,一边思考的习惯。

“谁知道,为什么呢。”

“真是个乱七八糟的混账家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村木刑警有些火胃三丈。

接着,两名刑警便一起上了楼,检查二楼的各个房间。

两名刑警上到二楼,立刻发现,左边是一扇朝里面推的西式房门。因为光线太暗,看得不是很清楚;村木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按下了旁边的开关,走廊上立刻亮起灯来。

环视四周,之前以为是走廊的地方,现在铺着地板,其实是个呈直角三角形的、不规则图形的房间。两位刑警立刻检查四周,但墙壁上,还有刚刚碰过的电灯开关上,郡没有看到血污之类的痕迹。

村木刑警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推开了房门,里面看起来像是储物间。右侧则是电灯开关,村木用指尖抵着下部,谨慎地推上去,天花板上的灯泡亮了起来。

这是个长方形的房间,纵向较长。正面的尽头,也就是南侧,有一扇普通的小窗户,镶着两块推拉式的磨砂玻璃。窗户下面有张桌子,像是工作台。桌上放有老虎钳之类的木工工具、好多枝笔、调色盘、盛放颜料的木制容器、松节油、笔洗等,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所有东西都有些年头了,且都沾染着颜料,看上去脏兮兮的。好像既有油画画具,也有水彩画的画具。

桌子的一头堆着铁皮箱、木箱和纸板箱等箱子,一直堆到接近天花板的位置。这堆东西的左前方放着画架、帆布、白板、和大大小小的画框之类的东西,有些靠着墙边放着。旧衣服和鞋子之类的,都随意地丢在地板上,落着厚厚一层灰。面对窗户的右首边,四扇移动拉门后面,有个嵌入式壁橱。拉开移动门一看,里面放着被褥、绘画工具、油画用药剂的瓶瓶罐罐、背包和大型行李箱之类的旅行用品、捧球装备、高尔夫球用品、照相器材、不用了的收音机、电视机等电器,还有书本等。

壁橱门和房门之间的墙壁上有扇小窗户,也镶嵌着两块玻璃,是左右交叉推拉式样。整个房间感觉布满了灰尘,看不出凶手来过这里。两位刑警粗略地看了一下四周,开关旁边及墙壁上,都没有发现血污。

回到铺着木地板的三角形走廊,顺着扶手,绕过被两边墙壁包在中间的楼梯,两人来到了储物间隔壁的房门前。打开房门看去,这里也很黑暗,村木刑警用之前,在隔壁开灯时的谨慎手势,按下了房门右侧的开关。

灯光一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看来这里就是卧室了。床在左边,靠墙放着。但是,床的前方靠南一侧,还放着沙发和圆桌,这里似乎还同时兼作西式客厅。或许是为接待亲密友人,而设的房间吧。房间里有最新式的电视机和立体声音响。看起来一楼的客厅是日本式的,二楼的房间则是西式。这里好像也是土田富太郎的起居室。

背对着房门,正面南侧的墙上有两扇窗户,都是左右推拉式的。左边的墙壁,也就是东侧的墙面上,同样开了两个窗口,都是两扇窗户,呈左右交叉推拉式。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窗帘,从缝隙间可以看到窗门。

加上刚才储物间里的窗户,一共有六扇窗户,全都装有螺旋栓,且都牢牢地锁着。另外,六扇窗户上面,都没有向外延伸的小屋檐,只有垂直的墙壁,一直延伸至地面。

背对着房门,右边的墙壁,被整个儿地做成了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美术类和文学类的书籍,下层是大量的黑胶唱片,立体声音响也组装在书架上。书架以外的三面墙壁上,除了开窗户的地方,都挂满了画框。大多数是油画,也有一些水彩画,应该都是土田富太郎的作品。土田虽然被称为油画家,但是,那只是因为他的油画卖得好。实际上,他两种类型几乎画得一样多。

画作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两人的目光。那是一幅裸体肖像,模特正是死在楼下的天城恭子。油画作品中,赤裸的她端坐在沙发上,而那条沙发,正是这间卧室里的东西。也就是说,作画的地点就在这里。其他画作基本都是风景和静物,没有别的裸体肖像,人物画也只有一幅男人的肖像画而已。

这幅画说明土田和恭子的关系,并不是普通的工作性质。在昭和三十一年那样一个时代,女性让别人看和摸着自己的裸体,这种行为本身,就有着特殊的含义。更何况,她当时还是有夫之妇。这一点也成为将楼下两人,视为殉情的重要原因。那还是一个时不时发生殉情事件、报纸上会随之为此热闹一番的年代。

就目光所及的范围来看,这是一个极其干净的空间。收拾得非常仔细,干净得异常。不管床上也好,沙发也好,地板、墙壁,乃至于窗户,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村木刑警怃然不已,桥本刑警则是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虽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是,总感觉自己似乎被他嘲弄了。

除了卧室和储物间,二楼还有两个房间。两名刑警在走动的过程中发现,这里的构造,是三角形的三条边,各连着一个房间。从原则上来说,这些房间的门都是朝外开着的,也就是朝着三角形走廊的这一边开的。只有储物间的房门,由于位于三角形最窄的角落里,门若是朝外打开,就会碰到墙壁,所以是朝里推开的样式。

两人首先进入较大的房间。也就是说,是和三角形三条边里,长度中等的那条边相连接的房间。从三角形走廊这边,拉开西式房门,走进去的瞬间,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房间里亮着柔柔的光,一个画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架子上面空空如也,装有油画颜料的木箱,就放在地板上,还有一个高高的装饰台,静静地摆放在旁边,台上放了一只没有插花的花瓶。屋里就只有这些,没开灯就能够全部看清楚。

两个人瞬间困惑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因为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开了用于釆光的天窗。月光和星光透过天窗,在地板上洒下了淡淡的光。明白了原委之后,村木放心地按下了墙上的开关。于是,原本仿佛空寂无物的木制地板,便骤然浮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地板非常干净,感觉纤尘不染,就好像刚刚才上过蜡一样。

背对房门的正面,也就是西北侧,开着两扇窗户,也是左右交叉推拉式的。左手,也就是西南侧的墙壁上,开着同样的两扇窗户。两边的窗户上,都挂着花纹饰样的暗色窗帘,窗帘拉起了一大半。仔细看看,窗帘表面,沾有各种各样的颜料,显得脏兮兮的。看来是为了不显得显眼,才特意挑选了色调灰暗的花纹吧。

从室内情况和天花板上的采光玻璃判断,这里应该是土田富太郎的工作室了。为了让描绘的对象,得到充分的光照,所以在天花板上面开了采光窗。墙上也挂了许多像是土田亲笔绘制的油画,裸女很多,但是,其中没有天城恭子。

窗子是少有的铝制窗框,虽然也都是两块玻璃窗门,左右交叉推拉的样式,但是,锁却是旋转半月形窗栓。这种半月栓和螺旋栓不同,完全关紧时,窗框重合的中央部分,几乎没有空隙,连根丝线都很难通过。半月形窗栓有个大约十厘米的突起,将这个突起部分朝下按,就能够锁住门窗。四处窗户都锁着。

谨慎起见,桥本刑警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住窗帘,稍微拉开一点,朝外看去。室外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但是,还能瞧见向远处伸展的田地。窗户下方没有向外面伸出的小屋檐,就算想在窗户上做什么手脚,也没有可以站立的地方。

接着,两位刑警又环顾了一圈室内,但就肉眼所及的范围之内,这间房子也跟下面的日本式房间一样,贴着壁纸的墙面、铝制的窗框、房门,以及电灯开关周围,都没有留下沾血的指纹痕迹,干净到堪称奇妙的程度,就好像在对侦查员发出嗤笑。

最后,两个刑警又去了那间较小的房间。这间房间的门,也是朝向三角形走廊拉开的。一打开房门,同样是整间房间,都笼罩着淡淡的光,果然也有天窗。也就是说,这里同样是土田富太郎的工作室。

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背对着房门,能看到正面东北向的墙壁、左边西北向的墙壁、以及右边东南向的墙壁上,都有一面窗户。每扇窗户上面,都挂着带花纹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花纹同样是暗色调,但和隔壁房间的纹样不同。走近一看,这里的窗帘上,也能看到一些颜料的污渍。

两位刑警走近正面的窗

子,抓住窗帘的一角拉开。能看到几棵像是山毛榉的树木,离得很近,排成一横列伫立着,在那些树木的前方,是低矮的铁丝网围拦。

山毛榉沿着河岸栽种,好像行道树一样,虽然看不见隐藏在枝丫后面,掩藏着的河面,但是,能从树叶之间,望见河对岸住家的灯光。从右边墙壁上的窗子里,同样能够望见河流细长的暗影、田地平阔的暗影,以及河对岸人家的灯光。

拉开左侧窗户的窗帘时,两位刑警略微吃了一惊。铁塔就忤在眼前。不过,虽然看着近,窗子到铁塔之间,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大概有三米吧。整幢房子里,朝着铁塔开的窗户,就只有这一处了,一楼没有一扇门窗,是朝着铁塔开的。

院子里,铁塔周围,立着一圈将近三米高的铁栅,再上面还有一层铁丝网,所以人进不到里面去。铁栅栏的四面,各立着一块写有“危险”字样的警示牌,包括上田富太郎在内,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而且,铁塔所在的那块土地,并不属于土田家。

这个房间也和隔壁一样,窗户全都是时髦的铝制窗框,两块玻璃是交叉推拉式。锁自然也是一样的半月形窗栓,三个窗户都是锁好的。还有,这边的窗户上面,贴着壁纸的四面墙上,全都没有肉眼可见的指纹痕迹、或是染血的污溃。再看窗外,同样没有朝外伸出的小屋檐,只有一道笔直向下、直至地面的墙壁。因此,并没有可以动手脚的地方。

室内的四面墙壁上面,也挂了无数画框,镶嵌在里面的画作,也都是土田大师的作品,全都是水彩画。地板上同样立着一个画架,旁边有一张窄桌子,上面放着花瓶,里面同样没有插花。

房间里面的东西就只有这么多。地板异常干净,和隔壁一样,这个房间也让人感觉纤尘不沾。墙边横着一柄拖把,平时应该是用它清洁地面的。

除画框之外,墙面上还装了一些吊橱。打开橱柜的门,里面放着许多水彩颜料、画笔、调色盘、绘图纸之类的东西。两名刑警戴着手套,抽出颜料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只有红色的额料筒是空瘪的,想来是有人用了这筒颜料,涂红了一楼日本式房间里的那些画。以肉眼所见,颜料筒上看不出有黏附指纹,吊橱拉门的把手上,也没有血迹和带血的指纹。进行法医鉴定的话,或许能够找到一些什么。

对二楼的仔细捜查,依旧没有能够找到可疑的线索。窗户全部从内侧锁紧;窗框、门把手、墙、柜子、电灯开关周围,都没有血渍或者沾血的指纹。明明犯罪现场有那么多血迹,却被收拾得异常干净,就像刚刚打扫好的公园一样整洁。

两位刑警对视一眼。和他们此前见过的杀人现场相比,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接下来就只能期待,法医检验的结果了,可是,他们当真能够从这里,发现出来一些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剩下的就是天窗了吧。那很可疑呢。”村木刑警仰着头说。

“唔,之后让鉴证科检查一下好了。”

村木好像把希望寄托于此了。但是,就算是他,也是绞尽了全部脑汁,才说出了这句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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