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御手洗洁整整一天,都窝在教室里安静地沉思。哪怕上课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听老师讲课。不过,这些情况,并不是江梨子亲眼所见,而是事后,问御手洗洁的同班同学得知的。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江梨子和御手洗洁,不在一个班级。

午休时间,一吃过午饭,江梨子就跑去了御手洗洁的教室。从后门望去,御手洗洁坐在位子上,低着头,一副沉思的模样。只是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他是撑着头呢,还是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不过,确认过御手洗洁待在教室里,江梨子就回到了自己的班级。她没有开口叫他,是因为以前曾经由于太啰唆,而被御手洗洁嫌弃过。现如今,江梨子在家里,已经毫无开心可言了,如果再失去御手洗洁,她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所以,她开始特别留意,不要惹御手洗洁心烦。

放学以后,江梨子便飞快地把笔记和课本都收进书包,去了御手洗洁的班级。御手洗洁说过,放学后可以去教室找他。可是,到了教室一看,御手洗洁并不在那里。江梨子吃了一惊,一问他的同学,才知道他去教师办公室了。

江梨子急忙跑去教师办公室,战战兢兢地朝里面窥视,看到御手洗洁在老师办公桌的另一边,趴在地板上不知在做什么。

江梨子走进办公室里一看,御手洗洁拿着一把小小的卷尺,看样子是在测量绘图纸的大小。量好以后,他又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纸张的表面。而且,御手洗观察的不是画纸正面,而是背面。

“畜生,御手洗洁这小子,到底是在做什么呢?”江梨子莫名其妙地思考着。

对于学生来说,教师办公室是犯了错误,挨老师批评、惩罚的时候,才会来的地方,平常都尽可能敬而远之。于是,江梨子一边打量着老师们的脸色,—面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过去。

“御手洗洁小朋友,你在做什么呢?”江梨子小声问道。

“看画。”御手洗洁看也没看江梨子,心不在焉地回答。

“这是什么画?”

“去年横滨市长奖的获奖作品,我听说挂在教师办公室的墙上,所以,刚才过来,让老师给我看一下。”御手洗洁轻描淡写地说道。

江梨子总算明白了,御手洗洁一直在思考着,土田富太郎遭到谋杀的那个案子。为此他将去年,由土田画师选出的、荣获市长奖的作品,从墙上个取了下来,就放在地扳上,并且,他还从画框里拿出来进行检査。

御手洗洁甚至用上了放大镜,但是,为什么只看背面呢?

两个人的周围,不断有老师走来走去,御手洗洁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江梨子却提心吊胆,同时不由得感慨起他的胆量。是因为成绩好,才可以这么做的吧?要是其他学生,在办公室里做这些事,不知道会被怎么数落呢。或许,一开始就不可能得到允许吧。

“你在做什么?……喂,在看什么啊?”

“嗯,有点东西噢!……”御手洗洁依旧盯着放大镜,不耐烦地回答。

被御手洗洁这么一说,江梨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在观察结果,形成体系之前,御手洗洁总是什么都不解释。

“这是背面呀。”江梨子好奇地说。

“嗯。”御手洗洁说。他是知道的吧。

“这幅画,没有还给学生啊。”

这次御手洗洁没有任何回答。

“你不看正面吗?……画的是什么不要紧吗?背面很重要吗?……是不是啊,重要到要用放大镜吗?”

江梨子一连串地不住问,少年御手洗洁只是“嗯”、“嗯”地含糊回答。

“问你呀,这和土田老师被杀有关吗?……因为有关,所以你才检查的吗?”

“啊啊啊……你吵死了!……畜生……”御手洗洁终于说话了,然后,第一次从放大镜上,倏地抬起头来,“浑蛋,在我想事情的时候,你他娘的不要说话,以后会告诉你的。”

“对不起,可是,不快点儿的话,一定会被老师骂的。”

“没关系,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真的着急,就别打断我。”御手洗洁愤愤地说,“唔,行了,跟我想的一样.差不多都明白了。”

“什么?……”江梨子惊讶地张大了两眼。

“三百六十四和五百一十五。检查完了,放回画框吧,放到这里……”

御手洗洁揭开画框的后盖,把画作背面朝上,放到玻璃板上面,然后盖上后盖,把画框四个角上的螺丝拧紧,然后把画框横过来。

“啊!……画的是小猫和花啊,好可爱!……”歪着脑袋去看画纸正面的江梨子,一脸奇讶地笑着说道,“画的是猫,这有关系吗?”

“咦?画的是猫吗?……我不知道。”御手洗洁说,接着又道,“喏,你看这里,纸都卷成这样了,没有平整地贴到玻璃上,而是软趴趴的。”

“真的噢,这很重要吗?”

“比起画的是什么,这要重要多。这可是最要紧的。”

御手洗洁把放大镜,一把装进了裤子口袋里,再把装回了作品的画框,照原样挂到墙上,向旁边的老师道谢后,朝走廊走去。江梨子自然跟在后面。

“你明白什么了?”来到走廊上,松了一口气的江礼子问道。

“嗯,前进了一大步。魔法解开了。”御手洗洁心情大好地说。

“魔法?……”江梨子张大了眼睛。

“嗯,就是今天早晨,酒田老师说的那个魔法呀。”

“呃,那是什么?”江製子忘掉了。

“就是土田老师他,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在那么小的屋子里,一个人从一百四十幅画里,挑选出两幅获奖作品来的。”

“啊!……”江梨子终于想起来了。

“我知道他的办法了。”御手洗洁拳头一竖,笑着说。

“咦,真的吗?好厉害!……”江梨子拍着手,又蹦又跳满脸笑容,“是刚才看了画之后,才想出来的吗?”

“刚才只是确认啦。要面对实物才想明白的事情,实际上非常少,思考才是最重要的。”御手洗洁说。

“你今天一直都在思考吗?”

“整整一天。上课老师讲了什么,我都没有听。”

“咦,那样不会很槽糕吗?”

“老师课堂上讲的那些,我都已经知道了啊。”

“这样啊,御手洗你什么都知道。耶么,这个杀人案,你知道谜底了吗?”

若是真的话,那才叫魔法吧。

“前只有个方向,我还不知道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接下来,如果是能够看看现场的话,肯定就能揭开全部真相了。”御手洗洁信心十足地笑着说,“不过,那个很难做到吧,但还是得去一趟。”

“那么,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土田老师家里噢。”

“诶?……”吓了一跳的江梨子叫出声来。

“接下来就要去那里了,毫无疑问。”御手洗洁斩钉截铁地说。

“小孩子是不能去看杀人现场的吧!……”江梨子瞪圆了眼睛,说道。

“嗯,不过,这都过了一个月了,如果那边还有警察叔叔的话,也许会听我说话。一切顺利的话……”

“一定会被骂的!……”江梨子扭着身子挣扎着喊。

“我也不想去啊,可是没有办法,光靠警察,这案子是破不了的。”

“诶?真的吗?……”江梨子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光靠警察破不了案?”

“这次的案子非常难。那些人不是连土田老师,是怎么选出市长奖获奖作品的,他们都不知道吗?所以,就算经过了一个月,也还是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做的。现在大家都只会说‘不明白’、‘不知道’这些没用的话,所以我必须去看一下。”

“不可能看到的啦。”江梨子一脸痛苦地叫着。

“好吧、好吧,知道了,我们走吧。”

“哇,御手洗你真的好厉害!……”江梨子满面欢喜,又蹦又跳地尖叫着,“那么,我也可以去吗?”

“你就别去了,和女孩子在一起很难办事。”

“不要!……”江梨子扭着身子大叫。

“那就不要多问了!……”御手洗洁严肃地吩咐。

两个人结伴走出了学校,沿着高台上的路,朝本牧方向走去。因为还在下雨,所以,他们都撑起了雨伞。在美军基地前面朝右转,穿过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枫树,和比两人个子都高的杂草,窄窄的小路通向远方。

“御手洗,你认识路吗?”江梨子侧过头去,好奇地问。

“嗯,大概知道。”御手洗洁转过身,一指旁边,“这边,跟着我。”

两人已经走到了平地。又走了很远的距离,四周全都是陌生的景象,江梨子有些胆怯起来。如果不是和御手洗洁在一起,她一个人绝对不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走过露出了潮湿红土的低矮小丘,宽广的田地在面前延展开来。黑色土地上,叶子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着,声音传入了两个人的耳朵中。

田里到处都竖着告示牌,脚下的路有的铺过,有的还没有铺。没铺过的路上,到处都是水洼,很难行走。

继续向前,高压输电线的银色铁塔,便进入了两个人的眼帘。那正是御手洗洁要找的目标。继续朝那里走,头顶上方,开始出现一根又一根的电线。然后,他们看见了一座小桥,一道小小的坡道通往那座桥。

御手洗洁在距离那座桥,大概五十米的位置上站住了。他伸出左手,向那里指了过去。眼前是视野良好的广阔平原,田地一望无际,雨水敲击着土壤,空气中弥漫着白色的气霭。

虽然远眺令人心旷神怡,但是,空气有一点冷。高耸的铁塔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塔身背后,是发黑的茂密树林。铁塔脚下,有一幢孤零零的二层建筑。四周虽然也有住家,但是,都与这里距离得相当远。

“那一带就是莺岳四丁目,旁边有一条小河,院子里有铁塔,构造有点像骰子。”御手洗洁向前指着说,“那幢房子,应该就是土田老师的家了。再靠近点看看吧。”

听了这话,江梨了打了个冷战。一方面是因为冷,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害怕。

发生过杀人案件的那幢房子,孤零零的立在雨中,距离周围邻居都那么远,就算大声呼救,肯定也没有人听得见。想象自己置身于那样的境地,江梨子切实地感觉到了恐怖,突然有点想哭。

“你看,旁边是河。土田老师家所在的这一边,稍微高一点,河堤上种着树,河对岸全都是住家。”

正如御手洗洁所说的那样。与土田家一河相隔的对岸,有好多简陋的小房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了一起。

“其中有一间,好像就是你曾经见过的、土田老师的儿子住的地方。”御手洗洁指着前面说,“那个小男孩名叫土田康夫,他的妈妈名叫春子,母子两人住在一起,听说家里连电话都没有。”

“什么嘛,他怎么没有和父亲住在一起?”

“嗯,不住在一起,分开住的,跟我家的情况很相似。只是,他的父亲就住在他们的眼前。”

“跟女人一起?”江梨子立刻问道。

“不是,好像老师还没有,和那个和他一起被杀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御手洗洁同学,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听老师们说的,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呢。大人们最喜欢这种话题了。”御手洗洁愉快地笑着说道。

“被杀的那个女人,名字叫做天城恭子,对吧?”

“嗯,听说是。”

“那个女人已经结婚了吧?”

“好像是噢。”御手洗洁点了点头。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和丈夫一起生活的家,经常和土田老师混在一起,对吗?”

“嗯,你怎么知道的?”

“听妈妈说的。”

“哦。”御手洗洁点了点头。

“所以,她的男人很生气吧?”

“好像是的。”

“所以才会杀人,可以理解呢。”

“咦,你明白?”御手洗洁好像很吃惊地问道。

“明白了啦!……”江梨子满面笑容地点头说,“因为,如果是非常喜欢的人,肯定不想被别人抢走啊。”

“所以就要杀掉?”

“如果绝对不会再回来了的话……”江梨子说。

御手洗洁看看江梨子,然后说:“我完全不能理解。”又说,“毕竞,只要他们活着,总有一天还会再见。”

虽然案发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但是,房子的门柱之间,还是拉着警戒绳。一位身穿制眼的警官撑着雨伞,另一位看上去也是刑警的男子,则身披连

鸭舌帽一并遮住的雨披,在玄关前面,心神不定地走来走去。土田家的围墙很低,虽然围着金属网,却依然能从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看见这两个男人的身影,御手洗洁就立刻走上前搭话。

“警察叔叔,被捕的天城先生交代了吗,他是怎么杀死土田老师的?”

看上去像是刑警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御手洗洁。江梨子提心吊胆起来。

对方年纪在五十岁上下,身材瘦削,龅牙,邋遢的胡子很惹眼,怎么看都是一副穷酸相。

“你是什么人?”他不耐烦地说。

“能告诉我一下,土田老师死时的现场是什么样子的吗,周围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出所料,刑警露出轻蔑的表情。

“小孩子,胡说什么呢。快回家去吧。”

说完,又迈开了步子。

“等一下!……嫌疑犯什么都没说吧,他是怎么干的?”

“他不说也无所谓,反正我们差不多,已经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了。”

“怎么做的呢?”御手洗洁好奇地问道。

刑警从鼻子里哼笑一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快回家去!……”

“警察先生,你们现在很困扰吧?我可以告诉你哦,凶手是怎么杀人的。”

这发言实在太离谱,刑警不禁笑了起来。

“喂喂喂,小鬼,再不适可而止,我可要发火啦!……凶手已经被抓住了哦。”

“是真凶就好了。”

“什么?……”刑警露出可怕的表情,大步流星地走到,站在警戒绳前的御手洗洁身边。江梨子胆怯地后退了一步。

“你这小鬼!……别一时胡思乱想,就来跟我乱扯。”警察挥舞着拳头,大声怒吼,“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杀人案,不是你们小孩子的侦探游戏!”

那个警察的表情认真,话语中透出威压之势。然而,御手洗洁扞不为其所动。

“我才不是一时胡思乱想。这样下去,丢脸的可是警察叔叔你们呀,再不赶紧抓住真凶的话……”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已经抓到凶手了!……你这小鬼!……”

刑警的表情里都渗入了怒火。

“可是,脚印只在房子周围绕了一圈吧?……一楼的窗户和门,螺旋栓全都锁得好好的,不是这样子吗?……”御手洗洁一脸坏笑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天城先生怎么才能,杀死屋里的两个人呢?”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你想说,土田那小子是自杀的吗?!”

“确实有人这样说吧?”

“不可能是自杀!土田老师身上被剌的地方,有十四处之多,而且没有找到凶器。”

御手洗洁顿时露出愉快的表情。这么一来,他终于收获了一条想要知道的信息。

“不是自杀啦,而且画被弄脏了,对不对?”

“是啊,没错,所以不可能是自杀。”

“弄脏到什么程度?”

“那可是机密啊!……”刑警冷笑着摇了摇头,“小鬼,不是开玩笑的。对那些记者都没透露呢。”

刑警转过身,迈着大步走开。

“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我是为了大叔你才这么说的。就算不全部告诉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差不多知道了。”

话音刚落,就见刑警微偏过头,脸上带着讥笑,随即又变为相当冷酷的神情。

“你要是真的知道什么的话,就快点告诉我啊,小鬼!……”他大声嚷嚷完,转而对前方的制眼警察说,“刚才又对现场,进行了一次准确测量,那个数字,必要的话,以后要写到报告里,所以你做一下记录!……”

“是五千一百五十毫米吧!……”

御手洗洁少年在江梨子身旁,喊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数字。刑警的背影,突然冻住了一般,制服警官也露出一副吓了一跳的表情。

“是边长五点一五米的正方形,对吧?……土田老师和天城恭子,遭到杀害的那个房间。”

刑警慢慢地转过身来,细小的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有,那个房间里,原本是铺着榻榻米的,但是,案发之后,榻榻米都看不见了。原因是,榻榻米上铺满了纸,我说得没有错吧?”

男人们什么都没有说,四下里只听得见雨水哗啦!哗啦!……劈里啪啦!……连续不断地打在泥土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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