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和御手洗洁有关的事件,不论大小,不管难易,哪怕是幼儿园时代的故事,随便什么故事,都说来听一听嘛……

这段时间,读者中这类呼声越来越高了。按照这些读者的想法,御手洗洁这位以头脑著称的人,小时候哪怕是堆着积木,或者眺望金鱼缸里的金鱼的时候,也一定是在进行着什么推理,所以,就请你跟我们说说这些事嘛。

然而,就算他们提了这样的要求,可是,那么久远的事情,我肯定是不知道的。

想来,所谓幼儿园小朋友御手洗洁的冒险故事,就算提出这种构思的读者,也是在开国际玩笑吧。所以,我并没有很当一回事儿。可是,正像人们常说的那样,现实比小说更离奇,最近,因为很偶然的缘故,我竟然真的获知了,御手洗洁在幼儿园时候的事情。这对我来说,也完全是始料未及的。

当然了,告诉我这件轶闻的人,或许因为意识到:今时今日的御手洗洁,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颇享盛名,所以,他的话语中多多少少,加了一些粉饰的东西。但是,对于像我这样,非常了解友人的听众而言,在聆听的过程中,仍然觉得:这种事情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看了这篇故事,读者们就能知道,御手洗洁这个人,的的确确是生来就注定了,要和案件、侦査什么的扯上关系。

说是御手洗洁幼儿园时候的疑难案件,可是,那并不是什么在沙坑里和小朋友们,一不小心闹了矛盾啦;或者是有人偷了五岁的朋友的糖球啦,哇啦哇啦哭着打成一团,诸如此类的所谓“难题”。而是发生在成人世界,并惊动了警方的真正的麻烦。这起大事件具备相当的喜剧因素,还成为报纸上的话题。而且,事件中有诸多无法理解的要素,以奇妙而论,跟我此前介绍过的那些案件相比,这个故事也毫不逊色。

还有,这些谜题直到现在,都还悬而未决,当年负责侦办的警官,如今都已经退了休,和我见面时仍然抱着一肚子的疑问。

事情的真相,就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御手洗洁知道,或者毋宁说,将这谜题以未解形式,弃之不顾的,正是这位人小鬼大的小朋友——御手洗洁本人。如今,这个小朋友已经是一大把年纪了,带着幼年时有意淘气,不予说明的真相,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了北欧。于是,在日本,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实情了。

再回头说到本篇,“终于要回应广大读者的热切希望了”——其实这是一句俏皮话,不过,本篇说的,当真是御手洗洁幼儿园时代发生的事情。向大众介绍御手洗洁的工作,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我连做梦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写这样的稿件。

事件中的奇特谜题固然有趣,不过,与此同时,这阵子读者们热情探询的,关于友人的血统、成长环境,以及双亲等若干信息,亦都在本案中得到了解答;这一点也是让我决定发表本文的一个理由。对于上述读者的期待,这次也算在某种程度上,有所回应了吧。

事情最初的发端,和平常一样,始于犬坊里美。这段时间我若有什么事情,通常都是因为犬坊大姑娘而起。由于全日本都知道,御手洗洁已经不再住在横滨的马车道了,所以,也没有人来敲响我这间陋室的房门了。如果没有犬坊里美,现在的我就只是个遁世者,日复一日、毫无生气地过着资料整理与散步的生活吧。我的状态已然趋近于隐居老人,生活中关于现实社会的新鲜消息,全都来自这位在“龙卧亭事件”中认识的女大学生。

那是平成九年(一九九七年)十一月末的一天。横滨早己冷得像降冬时节,我真想整整一天,都钻在被窝里不出来,可是,犬坊里美竟然打来了电话。一接起电话,就传来和平常一样的欢快声音。犬坊这个小丫头,有着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兴奋起来的本事,不管多么微小的发现,都能被她说得像十年一度的盛大庆典。我喜欢她这种开朗的性格,但自从去年被她拽进英语学校之后,多多少少也养成了一点警戒之心。

“老师——您好吗?”犬坊里美跟平常一样,像从很远的地方喊话一般,对我大声说道。

听说在“电话”这种机器,刚刚被发明出来的年代,大家都这么做,可是如今,就算轻声耳语,也能清晰地传达给对方了。而且,在我看来,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身体挺好。不过,对年轻的犬坊里美来说,可能看上去像快要死了吧,所以才总这么问。

“嗯,很好。”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有大新闻哦!……要不要告诉老师呢?……好犹豫哦!……”她的声音比平常更活泼,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

“什么,大新闻?……”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生性胆小的我,所有预想都只会朝着不好的、负面的方向发展。特别是这段时间,完全陷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消极状态,什么都不想听,希望什么怪事都不要发生。

和犬坊里美的交往越来越亲密,已然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只要一想到里美将弃我而去,我整个人就会消沉得,像要得了忧郁症一样。我希望能将目前的状态,不断地延长下去,多一个月也好,多一个星期也好,甚至多一天都好。我所期望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犬坊里美已经有了恋人。听到“大新闻”这个词,再加上那高兴得不得了的活泼语调,我首先联想到的就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那相当于宣告世界末日的消息,是开启暗无天日的资料整理,和悲惨老年生活的当……当……当……的悲惨钟声。

所以我说:“不用了,我不想听,就放在你心里好了。”

犬坊里美仿佛大吃一惊,非常大声地“诶……”了一句,然后说:“老师您真是的,总是这么消极。为什么不想听嘛,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消息呢。我现在就去你那边,在十号馆见面怎么样?”

“啊?现在?……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哎?不行吗?……真的是很惊人的大新闻哟!老师您肯定也会吓一跳的!……”

他奶奶的,我就说我不想受到惊吓啊。

“呃,那什么……就是那个……嗯?……”我期期艾艾地开口。

“什么?”

“呃……就是……那个,就是……呃……”

“到底什么啊,老师?请说清楚啦!……”

“就是……你说的那个新闻,是跟你有关的?”

“我?……不是啊,不是了啦。”犬坊里美蹬脚乱蹦着嚷嚷。

“哦,这样啊!……几点钟?”我张口便问道,“半个小时以后?……那好吧,我没问题啦,工作正好告一段落了,马上就见面吧!……”

放下心来的我,立刻恢复了精神,当即急不可耐地说。

“什么?……我现在还在学校,到石川町车站有点距离。那么,半个小时以后,在十号馆碰头好吗,老师?”

“嗯,好啊!……”我长舒了一口气,轻松愉快地笑着点头,“那好吧,我等着你。”

三十分钟以后,我已经坐在了十号馆靠窗户的座位上,犬坊里美身穿驼色短大衣,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以前告诉过我,这种款式的衣服叫海军呢外套。外套下面穿了一条方格超短裙和黑色紧身裤,脚下踩着平底便鞋。这样的她,瞬间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起雪来.。这种天气下的横滨,仿佛迁到了北国一般。

“让您久等了!……”犬坊里美一脸喜气地大声说道,驱散了我的低沉情绪。

她把大型手提包,“嗵”的一声放在了旁边的位置上,悠然地在我对面落座。看着精神十足的她,我仿佛有种面对外星人的感觉。

点好了一杯牛奶咖啡后,她片刻都等不及似的,向我探出身子,开口道:“老师,你知道御手洗洁先生小时候的事情吗?”

她的声音兴高釆烈,说完上身后仰,颇有儿分艰难地脱下外套——因为座位比较狭窄。外套下面的纯白套头毛衫露了出来。她今天的妆容非常可爱,对我而言,毛衫和她的容颜,两者都是那样的炫眼睛。

“御手洗洁小时候?好像以前也有人问过噢……”我含含糊糊地回答她。

是受朋友的影响吗?这阵子,连犬坊里美都开始御手洗洁长、御手洗洁短地大惊小怪起来,实在让我不怎么愉快。

“不知道吧,老师?”

犬坊里美笑着,声音里还是充满欢快。她直起腰,脱下外套,轻轻地叠起来,放在椅子上。

“因为那个家伙不肯说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拿他当偶像的女孩子,可能了解得更多呢。”

“我已经知道了哦!……”犬坊里美得意扬扬地说。

“什么嘛,原来你也崇拜他?”

“只要读了老师您的作品,不管是谁都会变成崇拜者啊!……”

我真是不明白。我只是将日常琐事,如实写出来而已。像他那样性格别扭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了解实情的我实在是烦透了他;但是那些女孩子,明明掌握着同样的信息,却都非常喜欢他。我始终理解不了这种现象。

“关于那家伙的什么事?”

“真是的,都跟你说了,是一件大新闻嘛!……”

接着,犬坊里美迅速地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原本大概是放化妆品之类东西的吧。袋子里有一本很大的书,里美十分小心地,把它从袋子里抽了出来。那是一本有着黑色皮质封面的相册,年代很久了,角上已经磨起了毛边,看得见内里淡茶色的衬底。

犬坊里美把相册放在桌子上面,用手小心翼翼地轻轻翻开,里面排列着略微泛黄的黑白照片。大半是女学生的集体照,很多是上课的场景,是些纪念照之类的相片。里美翻到贴着便签条的一页,然后把相册按在桌上,转了一百八十度,摊给我看。

“老师你看,喏,就是这个男孩子,幼儿园的小朋友!……”

犬坊里美的声音激动不已。她所说的,是一个被外国女子牵着手、身穿幼儿园罩衣的男孩子。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快看这里啦,你看呐!……”犬坊里美激动地尖叫着,用手指着写在这张照片旁边的英文名字。由于是流畅的手写体,所以略难辨认,但仔细看了看,还是能认得出——KIYOSHIMITARAI。

“诶?这是……这是什么鬼?!……御手洗洁?”我大吃一惊。

“怎么样,没错吧?吓了你一跳吧,老师?”

犬坊里美的眼睛睁得老大,脸颊红彤彤的。我还惊讶着回不过神来。

面前照片上的孩子,还带着纯真的表情,和现在那个令人生厌的家伙,没有半点相像之处。然而,被提示了之后再看,确实就是那男人的脸没错,面部的轮廊依稀可辨。

“这是从哪里偷来的?”

以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御手洗洁都从来没有给我,看过这种东西。最重要的是,他压根儿没有相册。

“还有哦……看这一张,哇,好可爱!”

犬坊里美把这一页翻过去。新打开的一页上,还是同一个男孩,跟着同一位外国女子。

“上面写着一九五四年。升上小学以后拍摄的也有哦。”

“畜生,这本相册是哪里找来的?”

“你觉得会是哪里?”犬坊里美说着笑出声来,看着我的眼睛。

“浑……浑蛋,我怎么可能知道啊。你……你跟这位女士见过面,从她家里偷偷地拿出来的?”

“不是的啦。是从我的学校,大学!……”

“大学?塞利托斯女子大学?”

“没错!……我可是从学校的资料馆里找到的,推理研究社都轰动了呢。”犬坊里美得意地手舞足蹈,“网上都还发布了信息,然后,全国各地发来的询问函,都铺天盖地了,都说要过来看。是不是很厉害?”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照片?这个外国女人是谁啊?”

“玛格丽特?威尔金斯女士,好像是英国人。貌似是作为英语老师,被请到那所大学里来的,昭和二十九年(一九五四)来到我们学校。”

“诶……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呢,那个愚蠢的家伙,从来都不肯跟我说啊。”我满腔悲愤地诅咒着,“拍照片的地方是哪里?”

“就是我们学校啊。这些照片,全都是在校园里拍的。大礼堂,礼拜堂,还有喷泉什么的,都还是当年的老样子呢。”

“说到塞利托斯女子大学,是从哪一年开始有的?”

“应该是大正十年(一九二一年)吧。那是一所私立大学。据说那块地本来是‘S氏族’的。”

“S氏族是什么鬼玩意儿?”我好奇地嘟囔了一句。

“鬼晓得,

反正相册上是这么写的。威尔金斯女士写的,这本相册好像是她的东西。”说到这里,犬坊里美低头沉吟了片刻,边想边说起来,“要说氏族,就是指过去的藩地吧?……这种事情,查一下就能知道了。我大学一年纪的时候,不在塞利托斯,所以我不知道,要说S藩的话,应该是指岛津藩吧,萨摩?……”

“塞利托斯女子大学原本是藩邸啊。”我说,这件事情,我以前并不知道。

“是的,藩邸作了大学。明治时代,大名变成了那个……华族,对吧?有个叫康道尔的英国建筑师,建造了这座宅邸,主宅后来用作现在的大礼堂,旁边的西式别馆,成为了现在的礼拜堂。嗯,不过这些事情,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再现学现卖的。”

“但是,为什么会有御手洗洁?……这不是一所女子大学吗?……”我不可思议地连声追问着,“昭和二十九年,那里就已经是女子大学了呀。”

“没错!……所以才说这个发现不得了啊!大发现!……”犬坊里美十分得意地跳脚笑着说,“原来非凡的御手洗洁先生,竟然是在现在的塞利托斯女子大学里长大的!……”

“诶?!真的吗?……”我嘟囔着不可思议。

如果消息属实,那的确是大发现了。

“可是,这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的资料馆——以前是理事长的家来着——就在校园的一角。御手洗洁先生好像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威尔金斯女士的记录里这么说的。”

“咦,连这种事都写到了?”

“是啊,写了很多很多呢。非常多,全都是关于小洁的。威尔金斯女士好像很喜欢小洁,总跟他一起聊天,还说小洁的英语很棒。”

“英语?为什么他会讲英语?”

“御手洗洁先生好像是在美国出生的,记录里是这么写着。说是后来才挪到横滨的。”

“那……那么,御手洗洁难道是塞利托斯女子大学理事长或者校长的儿子?”

“倒也不是。一九五四年的时候,学校的理事长是位女性,记录里说,御手洗洁是她妹妹的小孩。他是寄养在理事长家里的,真可怜啊——”

“那他妈妈呢?”

“他的妈妈是位数学家,大学教授,但听说她从来不回儿子所在的家,就好像忘了生下过御手洗先生一样。”

“唔,若是那家伙的母亲,确实有这种可能……”我连连点头,心中暗自得意,“那他的父亲呢?”

“父亲原本在政府部门工作,一九四一年战争爆发之前,东京有个模拟对美作战胜败模式的研究所,叫什么‘总力战’研究所。他就进了那个机构,是绝对的精英人物啊。据说他通过冷静的数字分析,预测了日本的战败。”

“哦,然后呢?”

“战后,他变得很空虚,就辞掉了工作,每天无所事事。还经常酗酒,后来他出国去了旧金山,做起了音乐大学的教授。”

“诶?音乐人吗,可是,他之前不是在政府机构工作吗?”

“是啊,他好像读过两所大学。”

“嗯……果然跟御手洗洁很像啊。”我连连点了点头,自顾自嘟囔着,“好几所大学轮流上……这么说来,记得以前听御手洗洁说过,好像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昭和二十九年,他父亲好像也不在日本,所以,御手洗先生就变成孤身一人了呢。好像因为威尔金斯小姐也是一个人,所以,他们俩特别合得来。”

“那么,御手洗洁这个姓,是来自他父亲吗?”

“没错。”犬坊里美握着拳头一冲,骄傲地大声说着。

“那就不是养子了。父亲这边是不是大名的谱系呢?”

“好像不是。大名家族是他母亲那边。”

“也就是说,他的母亲是名门之后,家庭富有,而父亲这边是穷人吗?”

“是不是穷人不知道,但是,他母亲的爷爷非常厉害,好像是明治天皇政府的要员,年轻的时候就去伦敦留学。建造我们学校的那个康道尔,听说还设计了鹿鸣馆,据说他是那位爷爷在伦敦,上大学的时候结识的好友,后来引荐给了日本政府。”

“诶——听起来还真是很厉害的名门血统啊。”

“但是,父亲这边,好像就不及了。所以,他几乎不怎么接近小洁成长的这个家,好像是对那位阿姨发憷。”

“嗯,这么说来,御手洗洁的性格,是继承了母亲那边喽?”

“是啊。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

“不过,这还真是了不起的发现哟!……”我惊叹地点了点头。

“我说吧?我也被吓了一大跳呢!……”犬坊里美得意洋洋地撇着嘴。

“居然留下了这么多的记录。”我感慨良深地说,“这位威尔金斯女士,后来回英国了吧?”

“大概是的。”

“那么,为什么没有把相册一起带走呢,应该是很重要的回忆啊。”

“这个我也想过,如果是我的话会怎么做,这么想了想,我觉得,说不定她有好几本吧。”

“哦!……”我点头明白了。

“会不会是故意把其中一本,留在学校做记念的呢?因为这本相册里,有威尔金斯女士的照片非常少,感觉更像是大学的纪念相册。”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那就是御手洗洁长大的家吗?难怪那家伙不想说,原来出身于这么厉害的资本家。”

“不过,他好像就只住到,小学二年级的暑假为止。那里不是父亲的家,也不是母亲的家,只是阿姨的家来着。他母亲好像在另外的地方。”

“他的阿姨有丈夫吗?”

“这个啊,听说结婚三个月就离婚了,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所以她是独身?”

“没错。”犬坊里美跺着脚重重点头。

“那么,家里就他们两个人?”

“不,还有阿姨的父亲,也就是御手洗洁先生的外公,三个人一起生活。外公是学校上一任的理事长,妻子过世以后,他就把之前的家卖掉了,来和大女儿住在一起。另外,他们还养了一群小猫小狗,那是个很大的家庭。”犬坊里美如此说道,随口补充了一句,“记录里是这么写的。”

这时牛奶咖啡送上来了。犬坊里美喝了一口,然后加入少许糖,用小匙搅拌着。

“后来呢,小学二年级以后,他又去了哪里?”

“好像是美国吧,记录里面,似乎就只写了这么一句。”

“美国的哪里?”我好奇地问。

“这个没有写。”

“唔……那么,这个家现在怎样了呢?”

“现在还在啊,在大学里面,变成了资料馆。”

“资料馆……有那么大?”

“很大。大到让人怀疑,以前,真的有人住在这里吗?……”犬坊里美惊异地张大两眼,表情怪异地笑着说,“打开正面的大门进去,首先是个大厅,一道很宽的楼梯通往二楼,二楼有环绕一圈的回廊。听说以前还能够在里面开演奏会呢,弦乐四重奏什么的。”

“哦……我的天老爷的三奶奶哟,听上去好厉害啊。”简直就像欧洲的贵族,“那房子现在也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吗?”

“说基本和当年一样。当然,肯定有这里、那里的小修小补啦,重新刷漆什么的,在室内装个玻璃橱柜啊,造个架子啊,这种变化还是有的。”犬坊里美微笑着说,“那是一幢非常漂亮的建筑,很可爱,我特别喜欢。而且,二楼还有一间日本式房间呢!……”

“已经没有人住在里面了吗?”

“现在没有了,就只是个资料馆。”

“学校的理事长呢,也还是御手洗洁家里的人?”

“好像已经不是了,换人了嘛。”

“咦,为什么?”

“死了……好像因为他们家的人都去世了。我稍微调查了一下,昭和二十九年时,担任事长的御手洗洁先生的阿姨,后来就翘辫子了,好像她断气的时候,还在学校里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再前一代的理事长,当然也已经不在了,御手洗洁先生的爸爸、妈妈,好像也都死的透凉翘脚了,除了御手洗洁,他们没有其他小孩,所以……”

“他们家里就只有御手洗洁了吗,难道那家伙是独生子?”我惊问。

“好像是的。”犬坊里美点了点头。

他那种自说自话的任性性格,就源自于此吧,我想。

“唔,这么说起来,他继承职务不就好了吗?”

“你说女子大学的理事长?……他绝对不会做的吧,就连我都不愿意呢。”

听到犬坊里美这么说,我也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吧,女子大学的理事长什么的,他可能是世界上,最不适合当的男人了。

“御手洗洁先生很讨厌女人,肯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是在女子大学里长大的,虽然女生们都很喜欢他,可是,他却总想着法子要逃呢。相册里这么写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所谓‘童年阴影’这种东西,想必真是有的。不过,学校交到别人手里的时候,他没有得到遗产吗?”

“应该有的吧。你没有听说过吗,石冈老师?”

“我可没有听说,不过,他以前好像说过,在什么地方有资产之类的。”我摇头晃脑地苦笑着说,“他对金钱一点都不在乎,想来也是因为有钱的缘故吧。那家伙说过,迄今为止,还从来没为钱烦恼过。”

“在瑞土银行藏有一大笔钱,是这样的吗?!”

“唔,那家伙的话,或许有可能,反正他总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真的是大发现,我要不要写写呢?”

“老师,我所说的‘发现’,可不只有这一点哦!……”犬坊里美故作神秘地笑着。

“咦?你是说……”

“威尔金斯女士还写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呢,说那时候的御手洗洁,有好些个崇拜者……”

“啊?那时候就已经……?!”

“没错!……真是厉害啊,威尔金斯女士是这么写的:‘御手洗洁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经常用数字游戏,让我大吃一惊。’还有说:‘御手洗洁这孩子是个天才,意志也很顽强,拥有吸引人的魅力,将来一定能成就大事吧,想必很快就会闻名于世。’”

“现在他真的出名了呢。”我苦笑着。

“是啊,出名了,预言中了呢!”犬坊里美也点着头说。

“那个‘数字游戏’是指什么?”

“这里写了一桩故事。‘有一天,御手洗洁让我在心里任意想一个数字,再用这个数字乘以二,然后加二,得到的结果乘以五,以后再加五。我告诉他最终得数之后,他立刻答出了,我一开始在心里想定的那个数字。’”

“哦,是吗,幼儿园的小孩啊。”

“这种事情,真的能够做到吗?”

“还有呢?崇拜御手洗洁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儿?”

“说附近有个叫江梨子的小姑娘,整天跟着他转。”

“我的娘啊!……玲王奈小姐的情敌,那么早就出现了啊!……”

“还有一个叫横山的、做连环画剧的男人和……”

“连环画剧是什么鬼东西?”我好奇地问。

“我想,大概就是拉洋片的吧。”犬坊里美随口说道,“另外,还有一个叫什么马夜川的警察,经常带着糖果来找小洁,拼命想从他那里,问出什么事情的样子。”

“马夜川?这是什么乌龟名字啊?……”我好奇地笑了起来,“那小子是日本人吗?”

“好像是哦。”犬坊里美点了点头。

“写成汉字怎么写?”

“不知道,汜录里用的是罗马字母,说小洁曾经帮助这个警察破过案。”

“幼儿园的小朋友,竟然帮助警察叔叔破案?”

“是啊。”

“真的假的?”

“老师,御手洗洁先生幼儿园时代,侦破的那个案子,你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犬坊里美一脸坑人的笑容望着我。

“这个嘛,当然想知道啊。”

作为御手洗洁的研究者及介绍者,这应该是我的义务吧。但是,那究竟是个什么程度的案子呢?……连幼儿园小朋友都能解决的案情,到底具不具备专程去调査的价值呢?

“会不会是那种自己的填色画,被别人淘气画坏了之类的事情?若是那样的话,就未必……”

“好像不是那样的……”犬坊里美摇着脑袋瓜子说,“据说是大案子呢,报纸上都登了。”

“真的吗?”我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嗯,真的。”犬坊里美得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我又去问了问认识的警

察朋友,昭和二十九年,在山手柏叶町警察署或派出所任职的马夜川巡查,现在是不是还在世,希望能不能査到他现在的住处什么的。”

“咦,你有认识的警察朋友吗?”我质问般地说道。

话一出口,犬坊里美明显狼狈起来。

“呃……啊……是啊!……”此前一直明朗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是谁?”

“啊?那个……”

“谁啊?我认识的人?”

“嗯,大溉认识吧……”

“除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还有别的机会,认识警察叔叔吗?”我激动地不停追问她。

犬坊里美忽然沉默了。

“那个人,该不会是莲实刑警吧?”

我一针见血地说出名字,她一下子低下头。

畜生养的,我真的说中了。

“嗯,是的……”犬坊里美笑着说。

我顿时感到心里一阵冰凉。我所担心的情况,果然正在一步一步地切实地发展着。

莲实那个家伙,是因去年春天的那个案子,而熟悉起来的矶警察署的刑警。年轻英俊又有朝气,长相也不差。之前和里美一起,跟他见面的时候,我就有了这种不祥的预感。

“你跟莲实刑警很熟悉吗?”

“啊?也没有特别熟悉……”

“没有特别熟,但他会打电话给你吧?”

“嗯,有时候。”

“有时候?”

“偶尔。”犬坊里美笑着眨了眨眼。

“不是偶尔,是经常才对吧?”我锲而不舍地追问。

“啊?没那回事儿啦。”

“真的?”

“老师——”

“嗯?怎么了?”

“你很在意吗?”犬坊里美笑着反问。

我沉默了。一想到莲实刑警,是不是对犬坊里美怀有好感,我就感到强烈的打击,因为那完全是有可能的。

“你喜欢莲实先生?”

“诶?……没那回事儿啦,老师!……”犬坊里美吃惊地蹦天唆地。

“那对方呢?”

“啊?……”犬坊里美惊得张大了眼睛。

“对方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连连摇着头。

“不可能不知道吧。他已经对你说过了吧,说他喜欢你哟?”

“没有说过了啦。”

“约会过好多次了?”

“老师,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们约会过吧?”

“没有约会了啦!……”犬坊里美激动地说。

“一次都没有?”我还是不依不饶。

“不要再问了啦!……”犬坊里美哀求似地说。

“一次都没约过?至少有一次吧。”我仍然难以平静下来。

“只是吃了顿饭。”

“我就知道!……”我满心愤懑地嘟囔着。

“不是那样子的。我有事情想问他,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就问了。”犬坊里美苦笑着摇头,“于是说到,那么,就一起吃个饭吧。一共就只有这么一次。”

“你们通过很多次电话?”

“呃,有时候会打。”

“为什么你从来都没说过,不想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犬坊里美轻轻摇着头,吃惊地望着我,“老师,你就那么介意吗?”

“这个……是啊,我很介意……”

我的情绪如同俯冲轰炸机般,飕地一落千丈。原本让人兴致盎然的,关于御手洗洁幼儿园时代的案件,也变得随便怎样都无所谓了。

“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接吻什么的……”

我就像在地底下爬来爬去、四处打转的鼹鼠,心情不断地向下沉,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

“老师!……”犬坊里美干脆大声说道,“那我就把话说清楚好了,我们什么都没做过!还有,我对莲实先生没兴趣!……”

“真的?”

“真的!这下总可以了吧?”

“唔,暂时算是吧……”

“总之,我去问了莲实先生,他说,当时的花名册已经没有了,但是,横滨地区的全体警官名册之类的东西应该有,他答应帮我查一査看。”

“哦哦,是这样啊。那么,结果什么时候……”

“他说明天大概就能知道。”

“嗯……明天啊……”我面带不安地点点头。

为了听那个结果,犬坊里美会不会又去跟莲实一起,吃一顿饭呢?我这么想着,心里无比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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