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什么也不能讲!”阿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对千卷说道。

“我觉得这只鞋和小田切先生穿的鞋很像,可详细的地方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这天夜里近1点钟,阿梶和千卷在千卷的家中起居室里相对而坐。两个人的中间,在地上铺了一张报纸,上面放了这只沾了泥土的男皮鞋。

“我记得呢!他来了我家好几次,在他的鞋上……那天正好下雨……”

“那时候,鞋怎么样了?”千卷问道。

“那时?”

“对,把尸体往车上放时。”

“我从房门那儿提着那双鞋,扔在车厢的一个角落了。”

“肯定吗?”千卷叮问道。

“大概……”阿梶有点儿犹豫了。

“可是,第二天我突然想起来,不是还问你了吗?我记得你说在山坡上把尸体弄下来的时候,鞋也在毛毯里一块儿搬下来了吗?可怎么就记不清了呢?”

当时千卷还怕鞋留在车厢里,还特意回去看了一下,没有鞋,因此她也认为鞋和尸体一块儿抬了下来。

“不过,万一这只鞋确实是小田切先生的,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要扔在车厢里,可这只鞋掉下来了。而且一直掉在院子里没有发现,这次被杰克发现了,叼了出来。”

“不,如果让我说,这只鞋是不是掉在别的地方。这上面也没有写名字,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的。”

“啊……这倒也是,不过……”

“我去处理了它!”说着,阿梶马上用报纸一下子把鞋包了起来,“在这次倒垃圾的日子,把这只鞋和其他垃圾一块扔了吧。”

“对……”

但是,千卷的心中仿佛产生了一块不祥的乌云,充满了恐怖,无法轻易拭去。也就是说,随着时间的移动,这种恐怖更加严重了。也许突然哪一天,这件事要暴露出来?

这天夜里,千卷仍然被阿梶紧紧地搂着,但不知为什么,她总也激不起热情和欲望来,任凭阿梶一个人摆弄着。

“你别这个样子好不好?平静点儿,别像个木头人一样……”阿梶无可奈何,只好从千卷的身上撤下来。

阿梶说的“倒垃圾的日子”,是两天后的12月8日,星期五。

在这一带,每个星期一和星期五的下午5点左右,垃圾车来一次。如果门口有垃圾袋,清洁工人就会把它们收走。

千卷在下午4点钟左右,便拿出了一个尼龙袋,拿到了车库的门前。生活垃圾和废纸没有分开。芦田活着的时候,什么时候都分得很清楚,而且都装得满满的。但剩下千卷一个人后,垃圾量大大减少了。

千卷扫了一眼旁边的阿梶的门前。由于垃圾车来的时间他还不会下班回来,他家的垃圾袋从早上就放在门口了。平时他放在大门的右侧,靠近千卷家的车库,今天放的是一个黑色的垃圾袋。千卷尽量装成若无其事地注意着那个口袋,因为她知道那只鞋一定放在里面了。

前天夜里,他把那只鞋包在报纸里带回自己家里了。因为如果放在千卷家里,会搅得她心神不宁的。今天早上,他应当把那只鞋放在了这个垃圾袋里。大概在垃圾袋里的最底下吧。

千卷盯着看了一下,突然觉得口袋虽然系上了口,可被冷风一吹,口袋上方“哗啦哗啦”地直响。为了保险,要把口袋再好好系一下。于是,千卷朝那个口袋走过去。

由于阿梶常在外边吃饭,因此他的垃圾只有千卷家的一半左右。而今天却显得很大。千卷打开了口袋,要重新系一下,当然也就看到了垃圾袋里最上面的垃圾。

果然有那只比较旧、配有茶色鞋带的皮鞋——是一只像学生鞋那种的矮帮的鞋,上面还有金属附件。当她自然不自然地拿在手里时,不禁吓了一跳,然后立即放了下来。

——这不是小田切穿来的鞋。

千卷又打开了垃圾袋,仔细看了看。她把手放在那个金属附件上,但弄不下来。正在这时,有两个主妇样的人朝这儿走了过来,她们多少有点奇怪地看着千卷的举动。

于是千卷连忙松下手,又把垃圾袋牢牢地系好。然后走回了自己的家。她走进没有开灯的起居室里,呼吸十分急促。想到当时自己成了一个拣垃圾的人的样子,她感到十分难堪,身体里也产生了一股热流。

突然,一个念头涌上了千卷的心头。

让杰克发现那只旧鞋,并把它放在垃圾袋里,是阿梶早就计算好的,千卷肯定要翻动垃圾袋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这时,她的头脑有些清醒了,仿佛在浓重的云雾中露出了一丝光亮。

“不能自首!”她像鼓励自已一样说道。

我情愿受到惩罚。

我要用自己的手偿罪。

仿佛她早就这样决定了似的。

千卷开始收拾自己的家。

她的心情出奇地平静,由于没有焦急的必要,因此她的动作十分舒缓。她一间一间地收拾屋子,实际上她在头脑里一刻也不停地考虑着临刑前的各种事情。

写遗书吗?她不清楚该不该写。也不知道结局如何?

遗书写给谁?反而她却在想,为了痛痛快快地死,最好选择自杀。最好在浴室里,这样大家不会有什么怀疑。

收拾完起居室和厨房,连同二楼也收拾好时,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她又下楼去了书房。在放着计算机和书籍的房间的空气中,还有一丝丈夫的气息。千卷不禁又要哭起来,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极力平静自已的心情。

——我没有资格在这间屋子里哭泣。

她打开了书房的窗帘。冬枯的庭院里落满了苍白的星光。也许风更大了吧,窗户时时地发出响声,除此之外,一派死一样的寂静。

阿梶的家里亮着灯。

今天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会儿他在干什么呢?

也许又和花泽打电话呢。

千卷伫立在窗户边,长久地凝视着阿梶家的灯光。

多么奇怪,此时此刻千卷的心中对阿梶一点儿恨也没有,只有淡淡的悲伤和平静。

临死前,想和他再见一次面。

一产生这个想法,就再也无法消除。不是不想自杀了,而是想和他告别……

为了准备行装而离开书房的千卷,突然“啊”了一声,全身便硬起来了:一个白色的人影从花泽家的院子里出来,悄悄地进到阿梶家的院子里。

千卷立刻又屏住呼吸,仔细地察看。阿梶打开了门,两个人交谈了两三句,那个人影就溜进了阿梶的家。肯定是花泽,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外衣!

难道两个人终于到了到阿梶家幽会的地步?

开始阿梶是去花泽的家,也许由于有花子两个人“干事”不方便吧!孩子虽小,但很容易被不熟悉的声音弄醒,他们无法尽情偷欢。那么,等花子睡了,两个人就可以放开手脚做爱了……

千卷感到了像被刀割一样的钝痛——这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马上离开了窗户,来到书房的小房间里,她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她走出书房,把要处理的东西分别装入3个垃圾袋里,走出了房门。

回来后,她打开热水,洗了洗头。然后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内衣,外边穿了一件阿梶十分喜欢的紫蓝色的外衣。略施淡装后,看了看手表:快1点了。

千卷又一次返回书房。

阿梶家的一楼灯已经灭了,二楼的卧室里透出了淡淡的床头灯的光。

花泽已经回去了吧?

千卷来到庭院里,她穿过灌木丛,到了阿梶家的院子里。

她来到门前。如果花泽回去了,门也许会锁上了。这次她特别留意。千卷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但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十分奇怪的现象。

她在拧门把手时,透过门帘朝里面看了看,她看到室内有一个小小的亮点在闪动着。开始以为是错觉,但怎么看也像是手电的灯光。

千卷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那亮光,只见那亮点慢慢地移向了厨房。于是她轻轻地拉了一下门:门没有锁。她十分小心谨慎地拉开一条缝,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这时,亮光指向了起居室和客厅之间的书架上。千卷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是什么人在搜查这间屋子?小偷?那就马上回家打“110”报警!

当千卷打算回去时,手不知碰上了什么,发出了“咔嗒”一声。

千卷被吓了一跳。

——那个光亮灭了!

只停了一秒钟,突然黄白色的灯头一下照在了千卷的脸上。随着剧烈的瑞息声,一个人向她身边靠过来。千卷吓得一句都喊不出来。

这一瞬间——突然室内电灯亮了。

穿了一件黑色的女式西服的花泽,手中拿着一只小型手电简,瞪着千卷。

“果然是你!”在千卷的左侧传来了阿梶的声音。他穿了一件睡衣站在二楼的楼梯上,正死死地盯着花泽。

“花泽小姐。”他说道,“你接近我、诱惑我的目的,在你搬来不久我就看出来了。开始你借口花子和杰克的事把我叫到你家,并流露出要来我家的意思。我看出你要趁我麻痹时干点儿什么事。由于我判断你想到我家查出点儿什么东西,今天夜里我就同意你来了,但是……”阿梶用冷冷的目光盯着花泽。

“今天夜里你想激怒我,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劝我喝酒,酒里不知放了什么东西,我全知道。我装出睡着了的样子。大概是安眠药吧?”

花泽呼吸急促,但仍昂着头。

“你要上二楼,我假装顺从上了二楼;我一躺下,就假装睡过去的样子,我知道你在警惕地看守着我,等确认我深睡过去后便溜下床,用手电照着去了我的书房,去找抽屉里的东西,然后又在整幢房子里找东西,你要找什么?!说明白吧!你到底要干什么,干嘛这么干?!”

花泽叹了一口气,挑战般地盯着阿梶。她那双瞪得圆圆的双眼放着犀利的光泽。

“我是小田节晋一郎妻子。”花泽用意外平静的声音说道,“今年35岁。花子是我丈夫的掌上明珠。”

“啊!”千卷吃了一惊。

“我丈夫不在家里谈论工作上的事情。但在不久前,我从他的闲言碎语中知道了一点儿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就是关于企业间经济间谍的事情。”

阿梶也吃惊地站在那里听着。

“我丈夫失踪了,但没有找到尸体,警方的调查也没有进展,但我不认为我丈夫是被杀了。即使他活着,他干什么事也从不和我联系,或向我说明。”

这时,千卷的脑海里又回忆起小田切的话来:

“……不,我有妻子和一个女儿,虽然我要孩子晚……但现在长得十分可爱……由于我老浮现出老婆和孩子的音容,所以不能做对不起她们的事儿……”

“我去公司打听了我丈夫生前从事的工作,如果他在追查企业间谍,那么对象是谁?我一个一个地排除,是阿梶先生?……但是,芦田先生的夫人说我丈夫到过她家,但又走了。那么,我不得不考虑会不会是阿梶先生和芦田先生的夫人共谋呢?……对我来说,我没有什么证据。为了更好地进行调查,我便搬到了这儿。”

“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不久就明白了!”花泽把两个人分别看了看后讪笑道,“我之所以露骨地接近阿握先生,就是为了在你们两个人中间埋下不信任的种子,并可以从中嗅出什么线索来。由于千卷夫人神经比较脆弱,我就试着给她施加精神压力。我故意找来一只和我丈夫失踪那天穿的一样的皮鞋让杰克‘发现’,这是我给你的严重打击。”

“那么……”千卷一急之下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在垃圾袋里找那只鞋,我全都看见了。”

千卷紧紧地咬着嘴唇。

“我慢慢确信了我的怀疑。我打算克制住自己的焦急的心情,但我没有料到阿梶看穿了我的计划。不过,我会马上结束这一切的。”花泽自豪地又分别看了一下阿梶和千卷两个人。

“我丈夫在计算机界里是专门搞调查和情报的,皮包里常常装着各种资料奔波各地。如果阿梶先生是间谋,打开我丈夫的皮包,害死我丈夫也不会扔掉那些材料的。我就是要在你家找到有关我丈夫笔迹的材料,AD公司的公文纸等等材料。”

“找到了吗?”阿梶用拼命压抑的口吻问道。

“不,很遗憾,什么也没有找到。但我却发现了别的东西,就在这儿!”花泽用手电筒的光照向沙发腿,并伸开自己的右手。

她的手是空的,可是——

“刚才我在那儿捡到了一个隐形眼镜。由于它在手电简

的亮光下可以发出反射光,因此我在地毯缝隙中发现了。”花泽把别的手指收回来,剩下一只食指,果然在她的指尖上有一个小小的透明的隐形眼镜。

——事件之后,由于沙发下没有血迹,因此没有清扫那里。

“我丈夫平时也会不经意丢掉镜片的,因此有替换的。肯定是他遇害之前掉在这儿的。”这样一说。千卷便回想起来,小田切第一次到她家里来时,没有戴眼镜,但从第二次来就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千卷何他,他说隐形眼镜丢了,新的没配好之前,只能先戴这个——“平时我是戴隐形眼镜的。老婆说这样好。而且孩子也常常拿我这副眼镜戴。”

“这能说明他是被害?小田切先生失踪前来过好几次,也许是那时掉的呢。”

“不,我丈夫在失踪前几天,在回家前去了眼镜店,取回了新配的一副隐形眼镜。因为平时怕光,所以这次特意配了副蓝光的镜片,所以那是7月6号取来的,不信可以马上证明这一点!”

——阿梶不作声了。

“我要把这个物证交给替察。我为了防备万一,来时已经做了准备。万一我被害,你们的结果会更糟。我告诉森兼警部说,今天晚上我要去阿梶先生家,而且大概他的车就停在了附近,如果我死得可疑,或行踪不明,就会对你们进行彻底调查的。”

花泽的白色外衣放在椅子上。她从容地穿上,系好扣子:“再见,希望你们尽快坦白,告诉我丈夫的遗体在哪儿。向警方坦白。至于是怎么害死的我不想知道,而且,我不想第二次见到你们!”

阿梶冲动地要冲下来,花择马上抬了抬手:“别这样,我知道你想从我手中抢回这枚镜片,不过,你看,我放在嘴里了。你敢动我一手指头,我马上把它咽下去。”说完,花泽迅速地把那枚镜片放进了口中,并伸出舌头,让阿梶看了看。随后,她慢慢地转过身子。

她背冲着茫然站在那里的阿梶和千卷,朝大门走去。

这次千卷看出来,她再也没有往日那种近乎卖弄风情的扭动臀部的姿式,全身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防备状态。但是,这根本没有必要了。千卷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解放感——阿梶和我,原本就是犯罪的外行,但决没有你那么小的肚量。

大门“呼”地一声关上了。两个人不知不觉地靠近了。

他们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真的怀疑你和花泽之间的关系。”千卷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要说这句话。

“为了弄清她的真实身份,我特意‘迎合’了她的‘勾引’。我打算弄明白后再对你讲,我怕先讲出来你会害怕。而且你的态度正好可以让花泽得到一个误解信号。”两个人又走近了一点,相互静静地拥抱在一起。

阿梶搂着千卷说道:“天一亮,我就去警署投案,为了补偿我们的犯罪。”

“嗯……”

“也许一会儿他们就会来的。不过,别害怕,你扣动猎枪的扳机是过失犯罪,或是防卫过梁,没有明确的杀人企图,会这样判决的。不能让你一个人背着这个罪名。你到哪儿我也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了。”千卷深情地说道。

“那么,事情完后,我们就去重新开始一个人生,从零出发。一定能够的!”阿梶坚定地说道。

“是的。我信。”只是这一次千卷算是从内容心相信了阿梶的话了,“一定能够的!”

——只是我陷入了一个命运的圈套。大概这是一个幸福的圈套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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