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揭开了序幕。

记者会场始终大门紧闭。为了不让灯光透出去,还把遮光窗帘全部拉上了。总计二百六十九人,这是警务课一一核对过身份的媒体总人数。

三上跟落合一起站在讲台上。

测试……测试……测试……无线麦克风的声音虽然有些分岔,事先站在门口的藏前还是把手举起。没问题,就连最后一排也听得见。

“我是D县警广报官三上。”

才一开口,眼睛就被照得睁不开。占据在最前排的一大群摄影师仿佛也来测试相机,有志一同地按下开有闪光灯的快门。

三上深深地吸一口气。

“十二月十一日晚上十一点。以下基于报导协定,召开发生在玄武市内的绑架勒赎案记者会。警方负责举行记者会的是搜查第二课的课长落合警视。为了让协定中的记者会能顺利圆满地进行,请大家务必合作。”

“喂!”坐在摄影师正后方的那排人出声了。“为什么是二课长?叫部长或一课长出来!”

那是个嘴边留着胡髭、年约四十五岁的男人。看上去是个眼生的记者,但秋川就坐在他旁边。刚才跟手嶋讲话的油头记者也在,所以那一带应该都是东洋的人吧!

“别理他,开始吧!”三上附在落合耳边悄声说道。只见二十七岁的特考组警视点了点头,在长条桌前的正中央坐下。七三分的发型,宽阔的额头和知性的眼神,看起来似乎是个诚实的人。这可以说是唯一能博得好感的材料,也是他的救命绳。但是三上也察觉到了,落合全身都在发抖,套用二课次席糸川的说法,此人是个完全没有抗压性、动不动就惊慌失措的家伙……

“我是落合,请各位多多指教。”

声音有点往上飘。会场内响起“啪啦啪啦!”的声音。当一大群人同时采取同样的行动时,即使是翻开记事本的声音也具有不同凡响的威力。

落合把视线落在手边的资料上。

“关于案情的梗概,请参照已经分发给各位的案情说明。目前在案情及调查上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初期调查人数大约六百名,其中有五到七名调查人员已经进入被害人的家里,正在努力调查中。”

落合直视前方,露出谈话到此结束的表情。

会场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该不会只有这些吧?”所有人的眼睛都提出了这个问题。原本站在讲台一端的三上连忙绕到落合的背后,想要提醒他“先针对案情概要说点具体内容”,只可惜慢了一步。

“报告完毕。”落合站了起来。

“下一次的记者会将在凌晨一点举行。”

“开什么玩笑!”整个会场像是炸开的压力锅,还以为是地震来袭,唯一能听清楚的只有这句话。既强烈又尖锐的巨大噪音排山倒海地轰向讲台,强度之大连皮肤都感到疼痛。一等再等,音量始终没有要降低的迹象。

落合坐在椅子上,似乎是被吓得腿软了。脸色苍白,脑中想必也是一片空白。“把案情概要描述得更详细一点!”三上试着为他出主意,却见他迟迟没反应,只好对着他的耳边怒吼。落合用颤抖的手指翻开案情说明的文件,三上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不由得大吃一惊。上头什么附注也没有,还是诹访刚写好的那样,案情说明栏完全空白。荒木田居然真的这么做。不给任何具体的情报,完全把落合当成傀儡来操纵。

三上握住无线麦克风,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说什么都是打草惊蛇,说什么都是火上加油。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只有让自己的肉身暴露在宛如狂风暴雨的怒骂声里。

这时,有一只手映入眼帘。那是秋川从东洋的地盘伸出的手。看在三上眼里,那不是弹劾的手而是解救的手。把麦克风给我——三上似乎听见他这么说。

三上顺从自己的直觉跳下讲台、穿过摄影师,宛如接力赛交棒般把麦克风递给秋川。两人的视线对上了。秋川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用力握紧三上递来的麦克风,转身背对三上、面向其他的记者。

“我是D县警记者俱乐部的干事报社,东洋新闻的秋川!”

秋川一共重复了三次同样的话,这才稍微让压力锅安静了点。

“大家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D县警的广报态度从以前就有很大的问题,每次都要我们记者俱乐部改进!”

一把冷汗沿着背脊往下流。秋川是打算继续煽风点火吗?他难道没有一点点想要救援的同理心吗?

“就连这次的记者会也只是派二课长来充数,简直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本俱乐部会立即提出抗议,要求刑事部长、再不然也是一课长来举行记者会!”

秋川愈说愈来劲,感觉他平日藏得还算挺好的强烈自我意识一股脑爆发了。

“可是!如果让第一次的记者会就这么草草结束的话也实在太意气用事,平白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而已!因此,我身为干事报社,在此提出一个建议。大家先冷静下来,改成以问答的方式进行,好得到更多关于案情的基本资料。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的声音从墙壁上反弹回来。停顿一秒钟以后,坐在秋川两旁的胡髭男和油头男以一副“看在后辈这么努力的分上”的表情开始拍起手来。仿佛受到带动一般,会场内响起了稀稀疏疏的掌声。

“那么!”秋川把脸转向前方,从台下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上的落合。那是一张仿佛陷入缺氧状态、鬼气逼人的脸。既不是自我意识,也无关提供救援的同理心,而是当地记者俱乐部的坚持。但是这样反而更糟糕,不管秋川心里怎么想,要是真的改成问答的方式……

“二课长!首先,身为干事报社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接下来再把麦克风传给会场内的其他媒体朋友,这样可以吗?”

三上动弹不得。既不能打断他,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秋川的丹田继续震动着。

“首先想请教警方对于本次事件的看法。特搜本部认为本次事件跟十四年前的翔子小妹妹命案有什么关联吗?”

“什么?关联吗?”落合的反应实在是太迟钝了。

“恐吓电话的内容不是一模一样吗?先不管自导自演的可能性,警方认为这两件事有关吗?还是无关?”

“这个嘛……现阶段还无法断定。”

“也就是说,没有两者相关的根据对吧?”

“我想是没有,总之现在还不清楚。”

“那么再请教你几点具体的内容……”

秋川把案情说明高高地举到头上。

“这份声明未免太笼统、太打混了。请详细告诉我们被害人家庭的资产状况、父母的职业、对父母进行侦讯的内容。”

落合多此一举地翻开空白的案情说明。

“呃……关于这些,目前还没有收到报告。”

会场内又开始骚动起来,就连胡髭男和油头男也皱起眉头。

秋川的脸上浮现出焦躁的神色,眼神仿佛是在说:“拜托你好好地回答。”

“在那之后,都没有再接到恐吓电话或这类绑匪所采取的行动吗?”

“没有。”

“第一通和第二通恐吓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

落合又看了空白的案情说明一眼,上头只写着“县内”二字。三上冒出冷汗。要是他敢直接这样回答的话,压力锅肯定又要爆炸了。只能用“目前还没有接到报告”来蒙混过去了。落合无谓地翻着案情说明。三上在胸前做出打叉的手势,看我!看我这边……

麦克风传来秋川粗重的呼吸声。

“这上头只有写着‘县内’二字,到底是县内的哪里?DOO应该已经确认过了吧!”

这个问题既是暗助,同时也是赶狗入穷巷。

落合抬起头来,一脸狗急跳墙的表情。

“我不清楚。”

“那就叫清楚的人来!”不晓得是谁在破口大骂,让会场的所有人都露出狰狞的表情。毫不留情的怒吼化成一阵阵的焚风吹到讲台上。落合吓坏了,看起来很诚实又怎样?此时此刻一点用也没有。

“够了!你也闪一边去!”就连秋川也成了众矢之的。旁边的胡髭男一脸错愕地说:“喂!秋川,你平常是怎么教育这些条子的?”

“还有一点!”

秋川紧握着麦克风不放,脖子和耳朵都涨红了,整个人笼罩在悲壮的感觉里。

“二课长!这件事是自导自演的绑架案吗?”

秋川又重复喊了三次同样的话,但是这次已经没有人要听他的了。“别再浪费时间了!”“你根本没有资格当干事!”“去把刑事部长叫来!”

“落合先生!这是很重要的一点!请你回答。特搜本部真的认为这是一起自导自演的绑架案吗?是?还是不是?”

“这、这我也……”

“可不要说你不知道!你到这里来就是代表了特搜本部吧!回答我!这是目崎歌澄的自导自演吗?”

秋川的呐喊已经超出人类的音频,会场里的音量被比了下去,所有人的耳朵都在等落合的答案。

落合的眼神在空中飘移不定,口中的喃喃自语全都透过麦克风传了出来。

“目崎、歌澄……?”

秋川连眨眼都忘了眨,一双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

三上只想仰天长叹。

——怎么会这样?落合居然连名字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只有“C子”而已。

“协定无效!”会场里的音量顿时转到最大,记者们全都站了起来,只有一个人,只有秋川没有。握着麦克风的手无力地垂下,缩着肩膀,仿佛被倾盆大雨无情地拍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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