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连忙赶回本部。

才一推开广报室的门,就停下了脚步。东洋的秋川正坐在沙发上。不晓得在跟美云聊些什么,射向三上的眼神还是跟早上一样犀利。

三上也坐到沙发上,不甘示弱地直视正前方的秋川,并想好了要说的第一句话。

“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呢!”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应对太糟了。”

秋川的反应十分沉着冷静。即使是在一对一的情况下,秋川这个男人也不会对警方谄媚,更何况美云还在同一个空间里。

美云宛如洋娃娃般正面无表情地处理着《广报守护您》的排版。很明显是为了不让秋川得寸进尺,而摆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诹访则刚好相反,他虽然也跟美云一样顶着一张什么都不知道的脸,但那是为了不让秋川察觉到广报室的动摇,故意将秋川的到访视为再平常不过的风景。

三上也采取跟诹访类似的态度,声音四平八稳、语气从容不迫。

“可是再怎么样,突然就说要向本部长提出抗议也太乱来了吧!”

“我也不是完全不给你们机会。只要在明天傍晚以前公布那名主妇的名字,我们就会撤回抗议。”

“这简直是威胁嘛!”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谁叫你们死都不肯透露,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

“警察也是有不能让步的时候。”

“我们也是。这是俱乐部全体成员的意见,所以也不会让步。”

“要交给谁?”

“什么东西交给谁?”

“抗议文啦!”

“当然是直接交到本部长手上啊!”

额头上冒出冷汗。这家伙是真的想直捣D县警的黄龙吗?

三上拿出香烟、点火,正式进入谈判的态势。

“不能降格以求吗?”

“什么意思?”

“把抗议文的收受人改成我或秘书课长的名字。”

诹访在刚才的电话里有先向他报告。D县警过去从来没有记者俱乐部对课长级以上的人提出抗议文的记录。“我想放眼全国,也没有向本部长提出抗议的前例。”诹访的语气坚定。

秋川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三上先生,你是在拜托我吗?”

“没错。”

“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耶。”

“如果我向你磕头,你就会答应吗?”

“不会耶,毕竟这是大家开会决定好的事。”

三上在桌角握紧了拳头。

“那就先交给我保管吧!”

“交给你保管?你是说要我把打算交给本部长的抗议文交给三上先生保管吗?”

见三上点头,秋川又笑了一下。

“那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你一定会直接处理掉,绝不会交给本部长。”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肯定有吧!”

不管交给谁,都会留下对本部长提出抗议的事实。

秋川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

“不要再玩那套政治的把戏了。只要公布主妇的名字不就好了?这不是很简单吗?”

眼角余光瞄到诹访正在摩挲下巴。脸上是锁定目标的表情——要把折衷点落在“交给广报官保管”上。

“请在明天四点以前回答。根据你们的回答,我们会再度召开俱乐部总会。”

因为秋川已经摆出谢谢再联络的样子,三上赶紧请他留步。

“长官视察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要提出来的问题准备好了吗?”

“那个等匿名这件事处理好之后再来讨论也不迟。”

“没时间了。”秋川得意地一笑。露出再次抓到把柄的表情。

“先不管那个。回到早上的话题,你真的不肯告诉我吗?”

“告诉你什么?”

“三上先生变了的理由。我们这边没有人能够解开这个谜。”

“把精神花在这种事情上好吗?”三上反射性地回嘴。

秋川愣了一下:“这种事……?”

“因为你是干事,所以匿名的事非你处理不可,但是也不要忘了你的本业。美术馆的围标案尚未告一段落吧!”

秋川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搜查二课的调查已经渐入佳境,各大媒体的采访攻防也变得愈来愈白热化。截至目前为止,读卖和朝日已经各自挖到一条还不错的新闻。东洋落居下风的下风,再这样下去的话肯定会一败涂地。

“那方面当然也有在跟进。”

秋川不耐烦地回应,但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

“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此话怎讲?”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所以才改变做事的方针。”

三上拼命忍住想要揍他一拳的冲动。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健康得很。”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放手去做了。”

秋川悄悄地看了美云一眼,走出广报室。诹访马上站起来,以眼神向三上致意之后转身追了出去。他要约秋川去“Amigo”。那是警务部相关人士常去的小酒馆。

三上一时半刻站不起来。

不只是对秋川的愤怒而已,喉头还残留着苦涩的余味。

你要是太过分的话,小心以后内线消息没你的份——他那句话说穿了就是这个意思。他居然跨过那条线,利用“户籍效果”放出类似恫吓的狠话。

——那又怎么样。他的心绪又开始动摇。

难道只能被压着打吗?是对方先出言恐吓的不是吗?事实上,目前的状况对广报室可以说是极端地不利。向本部长提出抗议文这招太狠了,完全戳到地方警察的痛处。不仅如此,在今后的交涉过程中,“长官视察”可能也会变成对方手中的筹码。他们可能会故意把整合问题内容的期限一拖再拖,一直拖到视察前夕也不把问题交出来。如果他们真的使出这一招的话,别说是广报室,就连整个秘书课也都会被逼入绝境。

三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在三个月以前,他才不会老往坏处想。但是在失去记者的信赖之后,看到他们一副想把自己生吞活剥的嘴脸,他对记者们的信任也就荡然无存了。群众心理是很可怕的东西。在关紧房门的记者室内互相煽风点火的结果,一旦变成牢不可破的的群体意志后,就再也没辙了。

——如果真那么想要的话,就把名字给你们好了。

脑海中如泡沫般浮现出自暴自弃的想法,让三上陷入了沉思。如果事情真的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就干脆公布菊西华子的名字让骚动平息下来,或许也是一个可行的方法。这并不会造成实质的伤害。记者只是要逼警方说出主妇的名字而已。而且三上早就再三强调过,她是个孕妇,而且精神状态非常糟。记者们对“弱者”二字总是会出现过度的反应,所以真的会把她的名字写出来吗?就算真的写出来了,只要拖到明天再公布,就是“三天前的旧闻”。他不认为事到如今,还会有报社愿意刊登这则报导。

当然,这还牵涉到面子问题。一旦推翻之前不公布姓名的方针,等于是D县警承认自己的错误。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就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以后对于公布真实姓名的要求只会变本加厉。但是如果在这里举白旗投降,让事情演变成本部长被记者们团团围住的结果,那县警的面子才真的是没地方放。不仅如此,要是连长官视察的行程也受到波及的话,可就不是面子挂不挂得住的问题了。

赤间肯定不会容许他接受记者俱乐部的要求,做出最大的让步。但果真如此吗?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放到天平上衡量,就会知道匿名问题只是一件小事。对于设籍警察厅的赤间而言,应该死守的是本部长的安宁、长官视察的成功。只要能让他理解这两件事目前都处于危机之中,他也只能点头。只要在前面再加上一句“要是无法顺利笼络秋川……”的暗示就行了。不管怎么说,都得趁事情还没有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先让赤间做好心理准备才行。眼下已经没有时间揣摩他的心思,只能软硬兼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去楼上一下。”

三上一站起来,美云便神色慌张地上前。

“广报官……”

美云的脸色泛红,认真的眼神看上去似乎有几分生气的味道。

“请让我去Amigo。”

脑中一阵晕眩。是诹访对她说了些什么吗?还是不忍心见三上被逼入绝境,想要伸出援手呢?

“别说了。”

三上无力地丢下这句话,加快脚步走出广报室。但是走没几步就停下来,回头望着广报室的门。

别说了……?

三上快步回到广报室。

“不许去。以后也都不准去。”

他严格地对愁眉深锁的美云下令。语气之强硬,就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尽管如此,毒液也已经传遍全身了。他居然有一瞬间对美云的“美色”抱有期待,三上想,这样的一瞬间肯定会让他后悔好久好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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