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卡杜纳之行花费的时间比乔预料的要长。“都是因为缺乏诚信。”乔解释说。这样,纳姆迪就来到了波塔库临水一片名为下区的贫民窟的狭窄街道上。给他安排的活儿是调试发动机。虽然他从未受过这方面的正规训练,但是三角洲长大的人天生动手能力强,所以他很快就学会了。

汽车修理厂占据了整整一个街区。这是一个弧形铁皮建筑,像架在油迹斑斑的水泥墩上的一个涵洞。纳姆迪不清楚是谁雇用了他,谁是汽修厂的主人。这些事情在相互竞争的行业协会之间往往扯不清。不管怎么样,大大小小的车辆总是络绎不绝。修理师们各忙各的,有的修挡泥板,有的给车皮点焊缝,焊接时喷出的火花像五彩的烟花一样四处飞溅。

纳姆迪睡在维修间上面的一间小阁楼里。夜晚,他有时去下区拥挤的小巷闲逛。街上人声鼎沸,空气中飘散着各种味儿:从露天厕所里飘出的令人作呕的臭味,到正在热气腾腾的沸水中翻滚着的木薯粉面团的香味。波塔库虽然名义上是一座伊博城市,但是这一点从人们使用的方言中根本听不出来。纳姆迪还听到了奥格尼和伊比比奥族的口音,甚至还有伊乔语演变出的一些口音,尽管没有一个人是从三角洲外围来的。

尽管他现在去不了北方,但在这里也是有吃有住有工作干,还是很幸运的。他确信是父亲供的神帮了他。

有一天,随着纳姆迪小屋的门帘被拉开,漫长的等待终于到头了。

挂在纳姆迪小屋门前的布帘子哗的一声被拉开了,这种风风火火的风格是乔特有的。“快起床!懒虫!快起床!”乔兴奋地叫着,“快起床!她在这儿!是个大美人。”

纳姆迪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跟着乔下了楼。一辆大油罐车占据了维修间的一半面积。为了给它让位,出租车和小货车只好贴着墙根停放,就像绵羊们给头羊让位一样。

为塞进这个空间里,卡车的驾驶室弯了一个尖锐的角。圆柱状的油罐稳稳端坐在几排车轮上。“它需要调试一下,”乔说,“这是你干的活,过来看看。”

乔正在用步伐丈量着卡车的长度——它的长度似乎随着他一句接一句的赞美在不断增加着。“总共l6个轮子!如果其中一个爆胎了,你根本感觉不到。”纳姆迪发现胎面有磨损的痕迹,但并没有磨光。

“睡觉的地方在司机座后面,还有放食物和行李的空间。”车门的铰链已经生了锈,挡风玻璃上有一片蜘蛛网状的裂纹,驾驶室涂成了夺目的金绿色,一侧写着一条祝福好运的标语:梦想成真!纳姆迪侧着身子转到另一边,发现还有一条紫橙色的标语:这也会过去的。

“哦,它会过去的。”看到纳姆迪读这条标语,乔说,“一切都准备好了!”他用厚厚的手掌拍着车门,“它的肚子里已经装满了油,是在波塔库提炼的。联合特遣部队虽然关闭了石油的开采,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把油弄到手了。我们总是领先一步!即使用最好的网你也不能捕到一个影子,这是我们在奥尼沙常说的一句话。这辆卡车能装3万升油。只需跑一趟,我们一年都不用工作了。我想,下区酒吧里的女孩子们就欢迎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他哈哈大笑着,抓住纳姆迪的肩膀,把他的沉默当成了赞成。

一个声音在卡车另一边响起来,“约瑟夫,我的朋友!”

“啊,”乔说,“他在这里。”

“谁?”

“土耳其人,”乔抓住纳姆迪的手臂,把他推到卡车前面,低声对纳姆迪说,“他虽然不是一个黑人,但仍然是尼日利亚人,所以一定要对他友好。”

“我凭什么不对他友好?”

但是一贯性急的乔已经一个跨步走到了他的前头,“我的朋友,你用桶送来了星星。”

这个所谓的土耳其人其实不是正宗的土耳其人,而是一个黎巴嫩商人。他的祖辈们有几代人曾经在这片流域居住过。他现在从事着几项经营,有合法的,也有非法的,位于下区的街道上或者哈科特港的仓库里。正像人们所说的,他是那种在饥荒中也能发胖的人。现在他早己放弃纠正自己被叫错的名字的努力了。

“土耳其!”

“约瑟夫!”

土耳其人走过来迎接他们。这是个矮壮敦实的男人,他双手合十给纳姆迪微微鞠了一躬,“你一定是约瑟夫常常提起的那个修车奇才。我们上一次去北方时,汽车在一场沙暴中抛锚了。司机走了几天才到达最近的电话亭。我们来取车时,却发现一切都不见了踪影,无论是司机还是卡车。约瑟夫说你能在飞行途中修飞机,能在垂直坠落的汽车撞击地面之前让它恢复正常。他说你曾经是伯尼岛的国王,在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里……在这段艰难的时光之前。”

纳姆迪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乔言过其实了。然而——“是的,大部分发动机我都能修。”事实上,他从没摸过这么大块头的车辆。除了现在修小汽车外,他过去主要修摩托艇,有时候处理一下石油公司集油站的小故障。

土耳其人带着父亲般的骄傲看着油罐车,“它会把你们平安送达目的地,再平安返回,如真主所愿。”

双方握手之后就成交了。乔和纳姆迪把土耳其人购买的油送到卡杜纳,再把他付的报酬进行六四分成。

对纳姆迪来说,在尼日利亚卖油有些稀奇,就像把盐运到马里,把钻石运到刚果,或者把咸水运到大海中一样。

“他们为什么还从波塔库购买燃料,卡杜纳也有炼油厂。”纳姆迪说。他曾在一些通向北方的管线,包括卡杜纳管线上工作过。其中一条管线遭到过轰炸,但是据他所知,并没有被破坏掉。

“当然,尼日利亚到处都流淌着石油,”乔说,“问题不在于燃料,而在于燃料的输送。”他把“燃料”这个单词拖得很长,听起来像英语中“傻瓜”的发音,“小伙子,那里不缺油,缺少的是狡猾。”

“北方是铺设了管线,”土耳其人说,“但这些炼油厂多年来未受重视,现在只能勉强维持运营。因此阿布贾决定奋起直追。为了设备的维护和升级,他们关闭了全段管线。这就造成了复杂的局面。燃料短缺、暴乱、黑市暴利等,对人们的生活是一种可怕的阻碍。不过我告诉你,生活中不存在阻碍,只有机会,生意是动态的。海盐向北移动,石盐向南移动。不管是什么盐,重要的是它是动的。”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乔说,“马上,趁天气干燥,这是最佳时间,我们不能冒下雨的风险。北方的土地太干旱了,一旦下雨,人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就会爆发洪灾,街道都变成了河流,路面泥泞不堪,车辆寸步难行。我每次都是宁愿选择炎热和灰尘而不要洪水和烂泥。”

土耳其人和他们握了握手,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后就告辞了。乔站在那里,紧握拳头,像一个视察战场的将军。“你准备好后我们就动身!”他对纳姆迪说,“我们轮着来——一人开车一入睡觉。”

现在纳姆迪不得不提起一个小细节,“我不知道要不要紧,”他说,“可是我以前从没开过车,摩托艇当然开过,但是没开过卡车。”

乔看着他,“你不会开车?”

纳姆迪摇摇头,“不,我明白你需要的不仅仅是机修工。”

“一个机修工兼司机,两者合二为一。卡杜纳太远了,不能光我一个人开车。看,你知道什么是离合器,知道它起什么作用吧?”

“当然。”

“那么,你就可以加挡,减挡。把脚踩在加速踏板上,卡车就向路中间冲去。我们的车块头大,其他车都会躲着我们。尽量避免刹车,这只会导致车速减慢。如果你找不到一个需要的挡位,那就设定一个。你知道这些就够了。我先开出城,到了空旷的路段你来开。”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你留在这里调整一下发动机,”乔说,“我去收拾行李。这将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但也是一次收获颇丰的出行。”

纳姆迪花了半小时工夫才琢磨出来如何打开引擎盖。当终于把它打开之后,他却吃惊地发现卡车的前半身,从挡风玻璃到护栅都被掀了起来,向后倒去。自从来波塔库之后,他接手的最大汽车是小货车。纳姆迪观察着汽车引擎的内部,像观察一个人的胸腔。他认出了风扇传动皮带,但其他部件几乎全不认识。稍停片刻之后,他轻轻合上引擎盖,对乔说:“它看起来很棒。”乔正在楼上往一只旅行包里塞衣服和罐装食品,“好,咱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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