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姆迪的父亲凭着捕鱼和照看村中的发电机这两份差使所得的收入,是娶得起第二个老婆的。但是他不愿意娶。纳姆迪的母亲喜欢说:“我是他的大老婆,也是他的小老婆,是他最宠爱的妻子,也是他不怎么宠爱的妻子。”她说完就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像锅中煮沸的胡椒汤冒的气泡。而他父亲只是微微一笑。纳姆迪从来没有听到父亲大笑过,但是也很少见他不笑的时候。

他也从不跳舞。

村民们常常为水神奥吾姆举行祭祀活动。那些潜伏在浑浊水流中和躲在下层逆流中的河神需要娱乐、抚慰和刺激——不管教堂里的官员如何反对他们这样做,村民们依赖它们。当头戴和他们的身体一样长的鱼形或鸟形面具的舞者踩着鼓点舞动的时候,他们就进入了一种兴高采烈的疯狂状态。纳姆迪曾经透过面具上的眼窝认出了叔叔,但是他叔叔已经不在那里了,一个“神”临时取代了他。“我们变成了我们戴的面具。”这就是面具的魔力。

“我们中间有些人是舞者,有些人是神,”他父亲解释说,“这完全取决于我们在孕育之初订下的协议。但是如果我们足够安静,我们就能够听到它,听到我们的使命。”

有些人是敲鼓手,有些人是编织者,有些人则是话语的编织者。为了生存,每个人都要做些什么——撒网、给发电机上润滑油等,你之所以干这种工作而不干那种工作,都是身不由己的。纳姆迪的父亲是个说书人,他是被选中了做这件事,就像神挑选牧师,妻子选择丈夫一样。因为祖上的家产通过妻子这边往下传,挑选丈夫就和选择尊奉什么神一样重要。你未来的丈夫还会娶别的妻子吗?他有能力再养其他妻子吗?如果有,她们会带来什么财产?

孩子们也玩戴着假面具跳舞的游戏,他们手里举着一张木片挡住面孔,相互追赶,尖叫着,高喊着,忽儿跑到“神”面前,忽儿又从“神”身边跑开。当“神”已经疲倦,暑热开始退去的时候,当汽灯被点亮,风向发生了改变,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金属味道的时候,孩子们就来到广场上,围在大人们的身边。

接下来是棕榈酒音乐会和月光故事。

在朦胧的夜色中,昆虫四处飞舞,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欢叫,忙着抢占各种各样的树梢。尽管村庄周围用土围起的边界把村庄和森林分开了,把蛇挡在了外面,但人们仍然能听到森林里传出的动物们在黑夜里活动时弄出的寒寒率率的动静。

大人们唱起来了,声音舒缓柔和,一首接着一首。孩子们靠拢过来,静静地聆听着。终于有个孩子鼓足勇气用伊乔语喊了一声“讲故事吧”。歌声停了下来,人们都把目光转向纳姆迪的父亲。他习惯性地叹口气,好像接受了一项强加给他的重任似的,问道:“讲故事吗?”孩子们齐声回应:“是!”

纳姆迪的父亲每次都是这样,先吊起听众们的胃口,等到大家急不可待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开始:“在很久以前……”

他讲的故事五花八门,离奇古怪:《融化了的胖妇人》、《引起了一场战争的公鸡》、《爱上了月亮的小伙子》、《嫁给了鬼的姑娘》、《一个少妇和七个嫉妒的妻子》、《为什么蝙蝠在白天羞于见人》等等。一个故事往往被他慢条斯理地讲上几个小时,穿插着很多曲折迂回的情节。当孩子们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会停下来问他们:“还想听吗?”孩子们仍然齐声回答:“是!”以此来表明他们仍然是清醒的。

自从白人第一次来村边之后,好几个年头过去了。他们为燃烧废气及附近井口里渗出的乌黑液体付的一笔赔偿款正好用来支付从哈科特港运输食用油的费用。因为不再需要爬到棕桐油树上采棕榈果,人们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听月光故事了。

但是从棕榈树上采集棕榈酒的做法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愈演愈烈。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要把奶白色的原浆蒸馏后变成杜松子酒。这种酒对于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酿造一桶杜松子酒需要花去11桶原浆。不过他们认为这也值得,因为喝下这烈火般的酒你会感到热血沸腾。那些身穿汗津津的短袖衫和松松垮垮的短裤的年轻人从听故事的人群中溜出来,一边喝着罐子里的酒,一边用呆滞的目光看着那些在故事中酣然入梦的孩子们。远处正在燃烧的废气喷出的火焰映红了天边,还能听到开采过程中泄漏的热能发出的嘶嘶的叹息声。

当故事讲完之后,小听众们纷纷进入梦乡的时候,纳姆迪的父亲会用一句强有力的话语结束当晚的故事会:“故事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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