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黑线横过白色之中。是一条很细的黑线,把视野切成两半,有如电缆横越天空。

但这白色较诸天空,又太均匀了。一定是别的东西。

天花板。

电缆横越天花板?不。这东西比较僵硬。一条黑线,一枝木棒,或是杆子。

可能是一条杆子。一条杆子比较对,连结用的,但连结什么呢?

连结一个声音。好像是金属刮擦的响声。窗帘圈。那有什么理由说它不是窗帘杆呢?

一条窗帘的杆子横过天花板干什么?窗帘是遮窗户用的,但这里没有窗户。

除非这是一张床,一张医院的病床,用帘子围住,以保隐私。这样便解释了杆子的刮擦声。这应该很容易判定才对,因为杆子至少会绕着病床的三面。

不幸的是,当一个人的头不能左右转动时,就不容易判定了,还有,当一个人感觉头晕,而且疲倦,实在疲倦得无法去关心时……

“他又一次张开眼睛了,先生。”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难以想出她是谁的女人。

“我猜,他的嘴唇没有动吧?”一个男人的声音。

“没有。”

“可怜的家伙。随时竖起你的耳朵,我知道这件事很乏味,但一定要做才行。你按时来看他时,要试着跟他讲话,任何你想到的事都可以讲,把你自己的爱情生活讲给他听也行。这就是看护的工作,任何可以刺激脑细胞的事都要去做。”

“但是,我的私生活不适合让戴蒙先生听的,先生。”

“放心,小队长,就算他听见你讲的话——那恐怕是很难的,他也不会记得任何事。好了,我下班了,明天见。”

“馋鬼。”

“嗯?”

“你瞧,”一副胜利了的声音。“有反应,他听见了。彼得·戴蒙,你这个肥仔!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苏醒呢?你喜欢听哪一类音乐?我猜是河马歌吧。”

“他的嘴唇动了,先生。”

“老天,真的动了。彼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嗯。”

“再说一遍。”

“嗯。”

“太棒了!戴蒙先生,你听得懂我的话吗?我是基斯·哈里威,记得我吗?埃文索美塞特警察局,你的老伙伴,哈里威警官。”

“哈里威?”

“他讲话了!你听见了吗,小队长?”

“听见了,先生。”

“好极了。挂个电话给韦格弗先生,我们总算可以开始着手了。”

他两眼张开,但出现在眼前的,不是窗帘杆,而是一张脸,一张暗色的脸,特点是蓄着小胡子。是一张他特别不想看的脸。

“戴蒙先生。”

“约翰·韦格弗。”

“你感觉如何?”

“我不能动。”

“不要试。目前你的头被固定着。所幸你还活着。”

这种陈腔烂调,即使是在目前这个程度的知觉上,仍让戴蒙感到厌烦。

“这是哪儿?”

“皇家联合医院。你昏睡很久了,他们说你要是能醒过来就好了,因为脑袋里没有明显的受伤,但没有人能昏睡太久的。你听得懂吗?”

“非常清楚。”戴蒙说。

“你倒在罗马浴池的血泊中,是狄卓克生那男孩通知我们的。”

“好孩子。”

“你的头壳受到强力撞击,它之所以没有裂成两半,唯一的原因是铲子边缘是弯曲的。你还记得有人用力敲你的头吗?”

“不太记得。”

“你慢慢会想起来的,到时候我们需要你做个笔录。”

“你们把卡文崔抓起来了吗?”

“看样子,你多少记得一些?”

戴蒙简单描述他记得的事,到安迪·卡文崔追杀的这一段,都没有问题。

韦格弗告诉他,缉毒组的警员以卡文崔匿藏毒品的罪名逮捕他。

“我们还会控告他贩毒。他在浴池内私藏了两公斤的古柯硷。”

戴蒙的大脑起作用了,虽然缓慢,但没有问题。

“他供应贾克曼太太毒品——就是被谋杀身亡的那个女人。”

韦格弗皱起眉头。

“你有什么证据?”

“那男孩和他妈妈亲眼看见安迪从贾克曼家出来。”

“贾克曼家?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月前,去年夏天。你记得吧,狄卓克生太太在笔录中提到婕若尔汀·贾克曼乞求卡文崔不要离开。”

“那个人是卡文崔?”韦格弗的语气中带着怀疑。

“那男孩很确定。”

“戴蒙先生,你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毒品导致贾克曼谋杀案吗?这是辩方能想到的最佳辩护吗?”

“约翰,我是在说一个事实,婕若尔汀·贾克曼生前吸食古柯硷。去他们家看看,你可以在厨房的面粉袋内找到几包古柯硷。”

韦格弗离开床边几步,走到戴蒙有限视野不能及之处。

“但验尸报告的毒品检验是负的。你再回想一下,梅林医师曾下令做全面的毒品和酒精检测,而彻斯托化验所的检验结果并没有任何发现。”

“这一点你得再与梅林确定一下,”戴蒙提出忠告。“没有任何发现并不意味她没有使用古柯硷。古柯硷与大麻不同的地方在于,古柯硷留在体内的时间不会太长,顶多几天而已。假如死前几天她没有吸食的话,解剖尸体未必就能找到古柯硷的反应。”

“你现在所说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次要的了,”韦格弗坚称。“没有任何人表示过,婕若尔汀·贾克曼个性温和。这一点不会是起诉的依据。好吧,你说她吸毒,我自然会交代手下调查,但德纳·狄卓克生杀死她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什么时候审判?”

“再过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

“你在医院躺了十天了。放心,他们送来了报纸,所以你一件事也不会错过的。”

那天上午稍晚,他与为他缝合头部伤口的外科医师见面,得知该项手术耗时五个钟头,而且当时没有人敢自信地预测戴蒙昏睡之后将会变得怎样,至于他的大脑是否没有损坏,那就更别提了。固定在他头部周围的奇妙装置,是促使他复原的关键。再过二十四个小时,就可以更换另一个容许较多活动的装置。至于身上其他的伤,则是肋骨断了两根,以及多处表皮擦伤。尽管这样,也没有理由不能在一个星期后站起来。

“站起来走出医院呢?”戴蒙问。

“是站起来走到厕所,戴蒙先生。有位病房修女告诉我,没有人喜欢便盆。”

至少他还有机会思考一下。最令他苦思不已的是安迪·卡文崔的行为。他实在非常想问问安迪,但不管现在或晚一点,这都是不可能的。约翰·韦格弗必定已经做好卡文崔的笔录,但是约翰·韦格弗实在不清楚状况。

论那次攻击的来势,其凶狠决绝实在超出常情。卡文崔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用铲子攻击头,是私藏两公斤古柯硷而被抓时的合理反应吗?当然,人都会惊慌。问题是,卡文崔不是毒品买卖的大亨,也不是进口商或掮客,只不过是一名毒品贩子,而且恐怕连个行号都没有。这类角色只有在遭受威胁的时候才可能反击。真正的行家一定会衡量后果的。

不过,另一个剧情可能比较有说服力。安迪·卡文崔摆明了是婕若尔汀·贾克曼的供应者。他将她困在古柯硷中,以此一步一步掏空她的银行存款,直到她的金钱全部告罄,最后还严重预支。他一定看出婕若尔汀日渐落入绝望之境,也明白继续供应毒品给一个付不起钱的人是没有意义的。也许他曾跟她说明供应将终止。然后呢?剧本自此展开,婕瑞突然再度与他连系,卡文崔前往她家,婕若尔汀把从丈夫那儿偷来的珍·奥斯汀信函拿给他看。

卡文崔一定不为所动。他早就看出,要把信函变卖成现金,会有麻烦。两人讨论到最后,变了脸,婕瑞在盛怒中扬言要揭穿安迪的毒贩身分,完全不管这样说会有什么后果,毕竟,没有古柯硷,她的生命无论如何也是要告终的。安迪·卡文崔在没有办法之下,让她永远闭嘴了。

这几个月来,安迪一定每天担心真相暴露,所以,当他在浴池察觉有人看见他在藏匿毒品时,便一不做二不休。为了阻止被抖出他贩毒的事实,既然杀过一次人,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

那个星期的周末,葛列格里·贾克曼到医院看戴蒙。他两眼凹陷、两肩下垂,比戴蒙上次见到他时要老了十岁。

“毒品的事曝光了,”贾克曼说明。“他们到我家来——韦格弗探长和缉毒组的一些人——我让他们看面粉袋内的袋子。今天,所有小报都在报导这件事。‘教授家里发现毒品’、‘身亡女子有吸毒习惯’。大学内的高层人员一点也不能包容这件事,他们转告我,审判之后,立刻强制休假一年。”

“转告?他们有权利这样做吗?”

“这要问他们才晓得了。他们已经尽量宽宏大量了,我可以照领一年薪水,但据了解,我得去美国做一个研究,在那边的期间,我得另外找工作。”

“欢迎加入俱乐部。”戴蒙说。

“什么?”

“被开除者俱乐部。你会去美国吗?”

“你试着阻止我吧。”

“有可能像你说的那么快吗?”

“多谢你这样问。有可能的。唯一要安排的是上飞机的日子。当然,他们要传我当证人。”

“大概是检方证人。”

“没错。传票寄来了。我和德纳的两位律师谈过,但这件事我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显然,这是他们希望的方式。”

戴蒙向贾克曼说明审判的程序。

“近来,法医的证据常常是无懈可击的,一般人都不会要求辩方律师对法医的检验结果挑战。假如辩方除了德纳以外,没有其他证人的话,那么,在法官做出最后总结以前,检方就有权对陪审团做最后的演说。”

贾克曼凄凉地说道:“我希望他们已经跟德纳谈过这一点了。天晓得在检方面前,她会怎么说我。”

“她仍不服罪,不是吗?”

贾克曼歪了歪头,很为这问题惊讶。

“当然。有什么理由她不应该不服罪吗?”

“我不知道。韦格弗一两天前来过医院,一副胜利者沾沾自喜的样子。他确信他们会判她有罪。”

“我猜也是。”

“这么说,到目前为止,什么转变也没有?”

贾克曼黯然道:“和以前一样无望。我原以为,你的遭遇可以帮助辩方指出安迪·卡文崔是另一个嫌疑犯。”

“喔。那事实上呢?”

贾克曼摇头。

“她的律师不想走这条路。”

“看在上帝的面上,为什么不?”

“他们认为,检方打算提出来的关键点是,德纳承认在凶案发生的当天早上曾去我们家,此外,证据显示她的车子曾用来载运尸体到秋谷湖,但安迪这件事与这两点毫不相干。那份法医报告无懈可击,她无法反驳什么。这一来便剔除了所有其他偶发的动机。一名优秀的检察官一定可以手到擒来把她抓个正着。”

私底下,戴蒙不得不承认律师讲得对。

星期五,他感觉复原得差不多了,遂有精神打电话给席东斯律师,问他辩方人员是否充分注意到安迪·卡文崔与这个案子有关。

“那当然,”席东斯向他保证。“毒品为本案展开了另一个层面。贾克曼太太之所以有时候会大发脾气,显然源于她有吸毒的习惯。”

“没错,但你们有没有考虑到可能是卡文崔杀了她?”他把自己推理的大要讲出来。

席东斯的口气听起来——虽然不失礼貌,但戴蒙每次停顿时,便听到对方不知在嘀咕什么——显然,电话这头的这位律师并没有乐歪了。律师谢谢戴蒙的关心,并说:“实在很不幸,你的推理经不起一辩。警方问卡文崔,凶案发生时他的行踪,他说他那一整个星期都在三百哩外的新堡。警方查证属实。他当时在空中大学上课,讲题是哈德里安防线,这是铁证如山的不在场证明。实在教人生气,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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