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车子的损坏程度都极轻微,只不过宾士车的烤漆有些剥落,而迷你车的侧边有一点点凹痕罢了,但也够做为事故的口实了。确定两位驾驶人都没有受伤之后,韦格弗一本正经地警告那位老人——一位退休医师,也就是迷你车的车主。而戴蒙则打开宾士车车门,先自我介绍,然后要车中女子交出车钥匙。

“谢谢你。好了,能否请你坐到旁边的位置?”

她遵照指示。挪位时,两只支撑的手颤抖着。

“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

他弯腰想钻进驾驶座,但一眼便看出来他没办法坐进去。座位上放着两块方形海绵乳胶垫用来增加高度,因此,与驾驶盘之间的空间就变得很小,这一来,如果把他疼痛的部位硬挤进去的话,必然会很惨。

“我必须把这垫子拿开。”

她耸耸肩表示同意。第二次再试时,戴蒙想法子坐了进去。

“你是德纳·狄卓克生太太?”

“是的。”

她的脸白得像脱脂牛奶,箍起来的褐色头发使脸色更显苍白。她的嘴唇端秀俐落,聪慧的黑眼睛此时闪烁着不安。假如不是眼前这个情况,戴蒙大概会猜她是一位老师或社工。

这样的一个女子有可能是凶手吗?她在心里如此自问,同时高声问道:“你能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

“我开得太快了,不是他的错,我以为我会及时停住。”

“为什么开那么快?”

她叹口气,意思是说,这分明是在开玩笑,因为他们两个早知道原因了。

“我想逃跑。”

很容易明白的因果关系。因为要逃,所以当然要开快点。看她那木然的表情,好像她正在谈论天气一样。

戴蒙不及她的沉着。他在发抖,肾上腺素流遍他全身。终于有大突破了。湖边、拖车、打电话给梅林、召开案情会议、盯着讨人厌的电脑荧幕、从教授身上挖出来的资料,那么多个凄惨的时光,即将有所报偿了。

他的喉咙很干,勉强挤出一个关键字眼:“逃跑?”

“从屋子后面逃跑,你没看到我吗?”

“我们都看见你了。”

“那就对啦。”显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为了不希望说出可能阻断她坦率相告的话,他针对实际问题问:“你的车子停在后面,我说对了吗?”

她点头:“我进了车子,开太快了。我会怎么样?”

“我们需要做个笔录,请在这里稍待一会儿,好吗?”

他把自己拖曳出车外,走近韦格弗,他仍在盘问那位开迷你车的老人。

“约翰,把宾士车掉头,我想她愿意全部招供。”

“假如她愿意负责,我希望你们通知我。”老人立刻说。

“谢谢你交给我们处理,先生。”戴蒙说。“马上会有一名警官前来送你上路。”

他转身走回宾士车,钻进后座,坐在德纳·狄卓克生后面。

“回她家。”韦格弗进来时,戴蒙对韦格弗说。

到了坡顶时,戴蒙坐回自己的车子,开了一小段路,身上的酸痛这时已经不那么碍事了。韦格弗驾着宾士车跟着,最后都停在狄卓克生家门前。

大门和他们离开时一样开着。由于觉得狄卓克生太太不太可能第二次逃跑,便任她先行入内。她叫了一个名字。

“假如你是在叫你儿子的话,”戴蒙说。“我们进来时,他从前门跑走了。”

“他没有理由跑走。”她说,于是她再大声一点喊:“小马,你在家吗?”

“女士,是这样的,他想阻止我们入内,不但挡路,还攻击我们,戴蒙先生被他结结实实修理了一下。”韦格弗解释道。

“他还只是个学生呀。”她轻蔑地说。

戴蒙以手势要韦格弗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他的表现,是个恪守职责又利他主义的好实例。

“我们想与你做稍长一点的约谈。”

“在这儿?”

“到曼佛街警局。但时间已晚,也许你会想收拾几件过夜用的衣物。”

“你们希望我去警察局?不能在这里谈吗?”

“不可能。”

“那小马怎么办?我不能整夜丢下他一个人在家。他才十二岁,你知道的。”

戴蒙向她保证,她不在时,男孩一定会被照顾得好好的。大修道院唱诗班学校在兰冬路有一间房子供寄宿生住宿。狄卓克生太太由戴蒙陪同上楼去收拾衣物时,韦格弗打了几通电话,安排巡逻车去找男孩,并送他去学校过夜。

从德纳·狄卓克生的卧室只能看出一点点主人的特色——她是个整洁、谦卑的人。乳胶漆的墙壁是常见的木兰花颜色,小巧的架子、衣橱以及一张双人床,免立式的梳妆台,整片地板铺着中性色调的地毯,与窗帘的颜色搭配;没有挂画、相片、书籍、玩偶或不要的衣物。这房间之所以很像旅馆房间,大概是因为狄卓克生太太的司机工作只够她在房间里睡觉吧。

她从衣橱上方的架子取下一个手提袋,放进几件衣物。

“我可以为马修收拾过夜衣物吗?”

戴蒙同意。他听见韦格弗在楼下打电话的声音。

他们需再走一段阶梯才到男孩的房间,这间看起来比较像有人住。硬纸板的模型小鸟、蝙蝠高挂在天花板上,墙上贴着热门音乐海报,地上散置着袜子、唱片封套,案头有一盘未下完的棋。说房间确实有人住,不只是因为住的人正躺在门后的床上。

“小马……我以为你出去了,”他妈妈说。“我刚才叫你,你没应声。”

他趴着翻阅一本漫画,只能看见他的黑头发。他没有抬头。

“小马,你听见了吗?”

他仍没有转头看她,男孩说:“他们是警察,把我打倒之后强行进屋子,我要他们出示搜索状,但他们不理。”

“把你打倒?”

戴蒙解释:“他冲着撞过来时,我把他推开了。”

“推去撞墙。”马修恨恨地说。“你把我推去撞墙,还把我打倒。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妈妈将协助我们办案。”

虽然戴蒙不认为这小孩值得讲道理,但他试着说明。这男孩是个最好的例子——缺乏父亲的权威管教,而老是与不幸的母亲胡闹。

他走到楼梯口向楼下喊话:“约翰,那个小男孩在楼上,他一直都在家。”

在男孩的房间内,狄卓克生太太正向儿子解释为什么要他去学校过一夜。马修要求独自在家过夜,但未获准许。于是,他不理任何人,径自转身继续看他的漫画书。他母亲为他收拾好外宿衣物,戴蒙看她溺爱地看着儿子,自己心中倒忘了其他事情,只深深地为男孩感到可怜——在学校寄宿一夜,恐怕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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