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下葬的那一天,天空下着毛毛细雨。这场阴沉的,持续不断的雨从邓布利多死去的那天晚上就开始落下,一直持续到今天还在继续。

在离湖不远的场地上,几百把椅子整齐地排列着,在椅子中间宽阔的过道前面,放着五小一大总共六张大理石的桌子,所有的椅子都朝向着它们。

超过一半的椅子上都坐了人,这些人各式各样,鱼龙混杂:有衣衫褴褛的,有整洁体面的;有老年人,也有年轻人。大多数人哈利都不认识,但有一些他是知道的,其中包括凤凰社的成员:金斯莱·沙克尔,疯眼汉穆迪,小天狼星,唐克斯,卢平,还有芙蓉和比尔,后面跟着穿黑色火龙皮夹克衫的弗雷德和乔治。

此外还有马克西姆夫人——她一个人就占了两把半椅子,破釜酒吧的老板汤姆,哈利的哑炮邻居阿拉贝拉·费格,古怪姐妹演唱组里那位毛发粗重的低音提琴手,骑士公共汽车驾驶员厄恩·普兰,对角巷长袍专卖店的摩金夫人,还有几个人哈利只是看着面熟,如猪头酒吧的那个服务员,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上推小车的女巫。城堡里的幽灵也来了,在天空下几乎看不见他们,只有走动时才能辨认出来,在空中闪烁着虚幻的光芒。

没有一个人打伞,就像提早约好一般,所有人都默默承受着细雨打湿他们的衣裳和脸庞。

哈利坐在最接近大理石桌子的那排椅子第一个,沉默无言地看着那张现在还空荡荡的桌子,罗恩和赫敏坐在他的身边,一脸哀愁,和哈利一样,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人群还在不断拥来。哈利看见卢娜扶着纳威在椅子上坐下,在邓布利多去世的那天夜里,D.A.的所有成员中只有他们俩响应了赫敏的召唤,哈利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们俩最怀念D.A.……也许他们经常会把硬币拿出来看看,希望D.A.还会再组织活动……

康奈利·福吉经过他们身边朝前排的座位走去,他愁眉苦脸,像往常一样旋转着他那顶绿帽子。随后,哈利认出了丽塔·斯基特,并厌恨地发现她那红爪子般的手里竟然攥着一个笔记本,接着他又认出了多洛雷斯·乌姆里奇,顿时火冒三丈,他有一种第六感,那就是魔法部当晚的救援来迟和她一定脱不了关系。乌姆里奇那张癞□□的脸上装出一副悲哀的表情,铁褐色的鬈发上顶着一只黑色天鹅绒蝴蝶,就像参加一个晚会一样,迈着施施然的步伐走到一个空着的椅子边坐了下来。

终于,全体人员都已落座。哈利可以看见斯克林杰跟麦格夫人一起坐在前排,显得神色庄重,很有气派。哈利不知道斯克林杰和其他大人物是不是真的为邓布利多的死感到悲伤。接着,他听见了音乐,宛如另一个世界飘来的仙乐,许多脑袋都在转动、寻找,带着一点儿惊异,哈利没有动,过度的悲伤让他的每一个行动都变得艰难沉重,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过道,等着海格的出场。

十几秒后,他等待的人终于出场了。海格沿着座位中间的过道在慢慢往前走。他在无声地哭泣,脸上挂满亮晶晶的泪水,哈利知道,他怀里抱着的是邓布利多的遗体,用缀满金星的紫色天鹅绒包裹着。在他身后,还有四对满脸泪水的夫妇。

他们穿着不一,神情不一,每个男人怀里都抱着自己孩子的遗体,哈利看见了从他父亲怀里露出了半个灰白脸庞的贾斯廷·芬列里,哈利还记得贾斯廷在二年级的密室事件后不停向他道歉的样子,后来,他成了D.A.的一员,再后来,他就被一个索命咒杀害了。

克里维夫妇在其中最为打眼,因为他们每人都抱着一个孩子的身体——科林·克里维、丹尼斯·克里维,他们两兄弟都在这场战争中被食死徒残忍杀害了,克里维夫妇失去了他们所有的孩子。

直到昨天的时候,克里维夫人还几度哭得晕厥过去,但现在,她只是面目麻木地抱着小儿子的身体,呆呆地跟在海格身后,唯有眼中的泪水,和她麻木的表情不同,一直汹涌地不停流着。

看到这一幕,一阵钻心的刺痛涌上哈利的喉咙。

罗恩显得十分震惊,脸色煞白,好像这时才真正认识到这些人已经离他远去了,而一旁的赫敏,早已经控制不住地捂住嘴小声地哭了起来——她的脸色依然十分苍白虚弱,就在一个小时前她还躺在校医院的床上接受庞弗雷的治疗。赫敏是全校唯一一个在那晚醒着的麻瓜出身的巫师,也因此,她现在是全校唯一一个幸存的麻瓜出身的巫师,她在那晚遭遇过食死徒,但最终她活了下来。

海格小心翼翼地把邓布利多的遗体放到石桌上,然后顺着过道往回走,一边使劲擤着鼻子,发出吹喇叭般的响声,不少人朝他投去不满的目光,其中就有多洛雷斯·乌姆里奇。

在另外四对夫妇把他们的孩子放到比邓布利多那张石桌稍小一号的石桌上时,他们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了压抑激动的哭声,芬列里先生用力拉住嚎啕大哭的夫人,才不至于让她扑到自己儿子的遗体上。悲伤的情绪相互感染着,哈利听见人群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但他的眼睛,依然干涩得生痛。

就在这时,音乐停止了。一个头发浓密、穿一身朴素黑袍子的小个子男人从座位上站起身,站在邓布利多的遗体前。哈利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好像只是把世界上所有褒奖的词语华丽的组合在一起念诵了出来。“高贵的精神”……“学术成熟”……“伟大的心灵”……这些都没有多大意义。这些都跟哈利认识的那个邓布利多没有多大关系。他突然想起邓布利多发明的那几个词:“笨蛋!”“哭鼻子!”“残渣”和“拧”,他一时想笑,但是却连嘴角都没有力气拉扯起来。

左边传来了水花泼溅的声音,他扭头一看,湖里的人鱼都冒出了水面,也在仔细地倾听。哈利想起两年前邓布利多蹲在水边,差不多就在此刻哈利所坐的这个位置,用人鱼的语言跟人鱼的首领交谈。哈利不知道邓布利多是在哪儿学会了人鱼的语言。他有那么多事情没有问他,他有那么多话应该对他讲……

于是突然地,他的眼前就模糊了,可怕的事实朝他袭来,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毫不留情,不可否认。邓布利多死了,不在了……他紧紧地攥住手里那个冰冷的挂坠盒,攥得手心生疼,但仍然挡不住泪水涌出他的眼眶。这个可以说是用邓布利多生命换回来的盒子只是一个骗局,它并不是伏地魔的魂器,一个叫“R.A.B”的人把它拿走了,邓布利多为了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东西失去了生命……塞尔温夺去了邓布利多的反抗能力,马尔福是杀人的刽子手,他们两人都是杀害邓布利多的凶手……

小个子男人终于说完,回到了座位上。哈利等着另外的人站起来,他以为还会有人讲话,比如部长大人,但是谁也没有开口。刚刚把他们孩子的遗体放到桌上的四对父母又出现了,他们流着泪把自己的孩子抱了起来,然后在麦格教授的陪同下往城堡走去,他们要将孩子的遗体带回家安葬,五张石桌在他们身后缓缓沉降进了土里,就好像一开始,这些石桌就不存在似的。

当四对父母的身影逐渐远去的时候,突然,几个人尖叫起来。耀眼的白色火焰从邓布利多的遗体和那张桌子周围蹿了出来:火苗越蹿越高,遮挡住了遗体。白色的烟袅袅地升向空中,呈现出各种奇怪的形状:一刹那间,哈利仿佛看见一只凤凰欢快地飞上了蓝天,但紧接着火焰就消失了,那里出现了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坟墓,把邓布利多的遗体和安放遗体的那张桌子都包在了里面。

无数枚箭射向空中,引起了几声惊叫,但它们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就坠落了。哈利知道,这是马人们在志哀。他看见他们掉转身体,消失在阴凉的树丛中。那些鱼人也慢慢沉入绿色的水底,再也看不见了。

哈利再也忍不住,他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埋进手掌,无声地喘息着。

他的青春,在这个夏天结束了。

埃芮汀丝在昏昏沉沉中感觉到有人在玩弄她的头发。

一下,一下,将她的发丝缠绕起又松开,然后再缠绕起来,乐此不疲。

她的全身虚弱无力,连四肢的存在都感觉不到,尽管如此,她还是拿出全部力气强撑着慢慢睁开了眼。在她头顶,一双猩红色的眼眸正俯视着她。

“你醒了。”伏地魔神色淡淡地说,埃芮汀丝这回看见了,是他细长的手指在缠绕她的头发,浓重的黑和病态的白在他指尖有着醒目的对比。

埃芮汀丝的指尖动了动,她的目光环视着周围寻找她的魔杖,伏地魔在她头顶说道:“你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

埃芮汀丝的目光瞬间回到伏地魔的脸上,她的心里并不完全相信,但还是试探着张了张嘴:

“Fa……”

头回听见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埃芮汀丝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停止了发声,伏地魔露着疑似鼓励的笑意,静静地等待着埃芮汀丝重新开口。

“父……亲……”干涩的空气涌入她的喉咙,埃芮汀丝几次张合,才说完了一个单词。

“你感觉有什么不适吗?”伏地魔将她的头抬高了一点,埃芮汀丝这才发现,她正枕在伏地魔的腿上,逐渐恢复的知觉让她能感受到脑袋下枯瘦的躯体,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涌起一股呕意,她试探着挣扎起身,却被伏地魔不容置疑地按了回去。

“就这样休息一会。”伏地魔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像是刚刚结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脸上满是疲惫和一目了然的虚弱。“灵魂修补刚刚才过去一个小时,你需要安静的休息……我也需要。”

他的态度温和得就像一个正常的父亲,但是埃芮汀丝知道,他们从来就不是一对正常的父女。

仿佛看穿了埃芮汀丝心里的警戒,头顶的伏地魔发出了在埃芮汀丝看来只会让人感到阴冷潮湿的轻笑:“……我的女儿,你在害怕什么?我是你仅有的亲人,唯一的父亲,你应该全身心的信任我,而不是害怕我。”

埃芮汀丝没有说话,她的身体里一阵倦意袭来。

伏地魔就像看穿了埃芮汀丝的感受一般,将冰冷细长的手掌放到了她的眼上,低声说:“睡吧……再醒来时,一切就都好了。”

埃芮汀丝的意识渐渐模糊,在坠入黑暗之前,她听见伏地魔若有若无的低喃:

“……睡吧,我最完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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