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历史上不知演绎了多少“王子复仇记”,但大多没有莎翁笔下那么悲情曲折,那么引人深思——情节都简单得很,王子为了给父亲报仇,也为了夺回王位,与自己的敌人殊死搏斗,或者成功,或者失败。

西伯利亚汗国在面临俄罗斯的威胁时,也正在上演着一部“王子复仇记”。只不过,这位王子要夺回的王位,不是源自于父亲,而是源自于祖先。

这位王子,便是库楚姆。

喀山汗国灭亡不久,西伯利亚汗国的汗王叶吉格尔汗便收到了沙皇伊凡四世的敕书,要他向俄罗斯臣服,并缴纳贡物。作为一个国家首脑,面对强敌威逼,一枪不放就俯首称臣是最耻辱不过的事情。但叶吉格尔汗非常清楚,自己的国家和喀山、阿斯特拉罕等汗国相比,弱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些国家都是一战而亡,自己又何必飞蛾扑火?

何况,除了俄罗斯,还有一件他最为头疼的事情。一个名叫库楚姆的人率军从中亚布哈拉攻打了过来,尤其是,库楚姆宣称自己是马赫穆提、伊巴克的后裔。

叶吉格尔汗的祖先木哈默德从伊巴克手中夺取了西伯利亚的汗位,到如今已经半个多世纪了,怎么突然冒出了伊巴克的后裔?

库楚姆是不是伊巴克的真正后裔,现在已经难以考证,但作为金帐汗国三大藩属之一蓝帐汗国昔班家族的后裔却是可以确定的,就算不是伊巴克的直系子孙,但也同宗同源。

从蒙古帝国兴起之后,领地内的所有汗国都由成吉思汗的子孙为可汗,“非黄金家族不得称汗”已经是铁律。后各个汗国虽相继衰落,但这条铁律仍然被遵循着。看看乌拉尔山西边那几个汗国,哪个不是黄金家族称汗?而偏偏西伯利亚汗国却是由突厥部落的首领称汗,对库楚姆来说,夺回汗位是天经地义。

叶吉格尔汗没有胆量抗拒俄军,但对于问鼎自己宝座的库楚姆却决不手软,立即组织军队进行“围剿”。可围剿的结果却是屡战屡败,只率少量部队入境的库楚姆日益壮大,叶吉格尔汗只能在首都城墙的保护下才感到些安全。

俄罗斯是要自己臣服,不过是进贡些毛皮,国家还是自己的,但要是库楚姆获胜,自己就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叶吉格尔汗明智地作出了选择。

1555年,西伯利亚汗国正式向俄罗斯帝国称臣,每年缴纳1000张貂皮作为贡赋。而俄罗斯则对西伯利亚汗国提供保护,避免它遭到其他势力的侵略。

人人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博弈的时候就看谁的算盘打得精,而能够打得精的前提,是是否拥有拨打算盘珠的实力。叶吉格尔汗想与伊凡四世打算盘,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对于“雷帝”来说,要西伯利亚臣服只是权宜之计,因为自己正在进行立窝尼亚战争,与立陶宛、立窝尼亚、波兰争夺出海口,而且战争很不顺利,没有余力向东发展,等空出手来,将西伯利亚汗国变成自己的行省是既定方针。至于帮助叶吉格尔汗打击政敌,保住汗位,得先拿到珍贵的毛皮贡品再说——拿到,也就不说了。

叶吉格尔汗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一面在库楚姆的进攻下苦苦支撑,一面要面对沙皇的勒索苦苦维持。本来就不稳固的统治更加危机四伏。

对手的昏招让库楚姆春风得意,原本叶吉格尔汗的家族统治汗国已经几十年,自己虽有黄金家族的金字招牌,有拿回汗位的合法性,但对西伯利亚境内的人民来说,怎么看自己都是入侵者。现在,卖国求安的叶吉格尔汗丧尽了人心,等于告诉人们,非正统的可汗就是上不了台面。

汗国的一些小酋长国,如汉特人的克德酋长国和奥伯多尔酋长国,还有曼西人的彼雷姆酋长国都开始倒向了库楚姆,叶吉格尔汗的领地日益缩小。焦头烂额的他正在想办法应付,俄罗斯又恰到好处地来捣乱了。

1556年,叶吉格尔汗的使者鲍亚恩达带着向沙皇缴纳贡品来到莫斯科,这一次因为与库楚姆交战再加上天灾,贡品只有700张貂皮,叶吉格尔汗还为此写了一封国书给沙皇伊凡四世,说明了原委。除了表示抱歉,还希望沙皇看在贡品的份上,拉自己一把——库楚姆不消灭,贡品只能越来越少。

这回叶吉格尔汗的算盘又打错了,伊凡四世不想管他为什么会少拿贡品,只知道贡品少了就是不行。于是,将使臣鲍亚恩达随身财物全部没收,并将其关押起来,另派使者回西伯利亚进行催逼。

无奈之下,叶吉格尔汗只好在全境大勒索凑足了毛皮,次年派使者到莫斯科,补足了头一年的数目,缴纳了当年的1000张貂皮,并另缴纳100张貂皮作为道路费。同时,还写了更为谦卑的国书,表示完全服从于俄罗斯,保证以后的贡品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再不会迟缓短缺,沙皇这才消了气,把那个倒霉的使臣鲍亚恩达释放。

当年金帐汗对俄罗斯诸公国的盛气凌人也不过如此,伊凡四世算是为祖先出了口气,但这更加催化了叶吉格尔汗的倒台。

1563年,库楚姆终于兵临伊斯凯尔城下,经过毫无希望的抵抗后,叶吉格尔汗弃城而逃,无可奈何地摆脱了让自己无限眷恋而又烦恼不已的可汗宝座。

“王子复仇记”得到了完美的结局,库楚姆恢复了祖先的国家。但这个结局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场——如何面对俄罗斯人。

成为可汗的库楚姆没有任何权衡,当他坐在宝座上的第一天开始,便宣布解除与俄罗斯的藩属关系,将俄罗斯派驻西伯利亚的使臣处死,并派出军队袭击边境上的俄军哨所。

他没有给自己留丝毫的余地,用行动来向俄罗斯的沙皇表示:我决不会臣服于你,想要土地和毛皮,你只能用军队来夺取。

一些史家对库楚姆汗的作为进行了极高的评价,用了很多誉美之词,例如“远见卓识”,“维护民族独立与国家的生存”等等。

赞美一个人物,实事求是要比以今度古更能表达对他的尊重。在近代爱国主义产生之前,众多身处逆境的英雄在他们面对不可对抗的命运而百折不挠,所想的恐怕并不是如今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民族大义”,他们的力量更多的来自于责任、荣誉、尊严和不甘被奴役的渴望。

库楚姆汗打击叶吉格尔汗,是出于对“黄金家族”荣誉的责任感,他无法忍受曾经的臣仆占据着祖先建立的国家;而对于俄罗斯人的强硬,则是出于尊严和傲慢——你曾经是我祖先的奴仆,如今你强大了,可以灭亡我杀死我,但决不能让我向你俯首称臣。叶吉格尔汗可以选择屈辱的苟活,而库楚姆汗则必须奋战到底。

伊凡四世无端的失去了老实听话的藩属,出现了以死相拼的敌国,这是让人很恼火的事。但立窝尼亚战争的频频失利让他更恼火,西伯利亚的事情只能放在其次。

而作为一个有为的君主,与庸君最大的区别在于,后者做事分不清主次,往往什么事都做不好,而前者却可以在作重要的事情时,对其他的事情也作出妥当的安排。

伊凡四世对于西伯利亚汗国的安排,便是对帝国东部边境的大富翁斯特罗干诺夫家族的任命和授权。

斯特罗干诺夫家族原本是在维亚切各达河的世袭贵族,有着广袤的地产,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家族的土地一直扩展到彼尔姆地区的卡马河流域。而如果仅仅是拥有土地,也不过是个土财主,但斯特罗干诺夫家族更钟情于经商,并享有沙皇赐予的商业特权。在世袭领地中,他们大规模的生产粮食、鱼类和木材,并设立盐矿、铁矿,这些物资的买卖为他们赢得了大笔财富。同时,家族的首脑阿尼卡·斯特罗干诺夫还开辟了从西伯利亚到俄罗斯腹地的毛皮商道,这更是让他们财源滚滚而来。

这是一个富可敌国家族,这样的家族原本对中央集权的俄国有害无益,但难得的是,家族的首脑们都是坚定的爱国分子,可以“不顾个人利益,为祖国忠诚的服务”。

早在1558年,伊凡四世便召见了家族的首脑亚科夫和格利戈利,向他们颁发了“管理西伯利亚人及其他汗国和地区人们的一切问题”的诏书,让他们作为自己在西伯利亚代理人。赐予他们从卡马河到楚索瓦亚河流域的八十八俄里长的土地,并允许移民,同时免捐税二十年。

从这时候起,沙皇对于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的赏赐接连不断:1564年,伊凡四世赐予家族坎克尔城以下二十俄里的土地,并允许他们自己制造火炮、枪支和招募军队;1568年,赐予楚索瓦河口上溯八十俄里两岸的土地;1574年,赐予托博尔河流域的土地……

随着一次次的赏赐,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终于和西伯利亚汗国接壤了。

忠于沙皇的家族首脑们自然知道主人的良苦用心,就是要他们作为征服西伯利亚汗国的前哨。为了不辜负圣恩,家族的武装在西尔瓦河与亚伊瓦河建立了西尔文斯克、亚伊文斯克、尼日涅-楚索夫斯基、维尔霍涅-楚索夫斯基、瑟尔文斯基、奥切尔斯基等军事要塞,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链,一方面是为了防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日后进攻西伯利亚汗国建设后方基地。

在沙皇不停的用赐予土地的方式敦促斯特罗甘诺夫家族向东挺进的时候,库楚姆汗也在积极的作着战争准备。作为一个民族、部族林立的国家,要想把所有人团结起来仅靠祖先的血统是远远不够的。他开始大力推行伊斯兰教,希望用宗教的力量作为纽带来巩固统一。果然,库楚姆汗的政府获得了空前的认可,他的军队中包括了几乎所有民族和部族的青壮年。

当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的要塞鳞次栉比的出现在边境的时候,库楚姆汗认为自己已经不能再等待下去了,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1572年7月,一支由蒙古人、切里米西人、巴什基尔人、奥斯恰克人组成的军队围攻了坎克尔城和克尔格丹城,杀死了86个俄国人;1573年7月,库楚姆汗的侄子马麦特库尔率军攻向彼尔姆地区,进逼到斯特罗甘诺夫家族在楚索瓦河畔的城堡附近,不但杀死和俘虏了大量俄国人,连沙皇派驻在此地的特使列季亚克·切布科夫也被击毙。

一系列的袭击让斯特罗甘诺夫家族损失惨重,于是,他们向沙皇上书,希望政府能够允许他们进攻西伯利亚汗国。

这个要求太为伊凡四世分忧了,应付西方战争已经让帝国的兵力捉襟见肘,可西伯利亚的事情也不能坐视不管,伊凡四世正等着这样的上书。于是,1574年伊凡四世在亚历山大皇村召见斯特罗甘诺夫家族首脑,明确的允许他们扩招私人武装作为帝国的军队“去惩罚君主的叛逆者”。

有了沙皇的特许,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但他们知道,自己的私人武装看家护院还可以,要去真刀真枪地征服一个国家实在有些力不能及。他们需要有着丰富野战经验,凶狠、狡猾并对死亡无所畏惧的部队。也就是说,他们需要毫无牵挂可以勇往直前的亡命徒。

于是,一个外号叫叶尔马克的哥萨克和他的匪帮便当仁不让成为了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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