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库尔岱青接手的是一个遭受重创之后的残局。父亲战死,武装力量损失殆尽,汗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虽然他向俄国表示,土尔扈特人“从没有在任何人那里做过奴隶,除神之外,他们不怕任何人。他们认为自己有权在草原游牧,在河流航行”,但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表明一种态度,一种倔强。

没有实力,这些都只是镜花水月。

为了生存,他不得不接连五次与俄国进行谈判,被迫表示臣服,向沙皇宣誓效忠,虽然他的作为从来不受誓言的约束,但这还是给自己的国家套上了枷锁。

在仆臣国的外衣下,书库尔岱青积极巩固汗权,发展生产,繁衍人口,重建了汗国的军队,使常备军达到8万人,逐渐具备了和俄国讨价还价的资本。

1667年,书库尔岱青去世,其子朋楚克继位,继续父亲的政策,使得所有非土尔扈特部的卫拉特人都完全归属汗廷管辖,使得汗国进一步获得了巩固。

在位三年后,朋楚克去世,其子,土尔扈特一代雄杰阿玉奇继位,在他的统治之下,土尔扈特人几乎将自己身上的枷锁摆脱。

继位伊始,阿玉奇便击溃了和硕特贵族阿巴赖和与自己有隙的堂兄弟杜噶尔,将身边的隐患剪除。之后,他出兵进攻亚速、克里木、希瓦、卡拉卡尔伯克等地,使得汗国在其“两侧的亚洲和高加索高原的伊斯兰教中取得了毋容置疑的优势”,从而扩大了领土,“东西可行三十日,南北可行二十日”。

在面对俄国时,他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希瓦汗国等俄国的敌人修好关系,促成对俄的统一战线。同时,排遣使臣到北京谒见清朝康熙皇帝,确立朝贡关系,并在1714年迎来康熙皇帝钦命大臣图理琛率领的使团。这无疑为对抗俄国增加了筹码。

这一系列努力,可以让他对沙皇表示,自己是俄国的“同盟者,而不是他们的臣民”。俄国对这个日益强大的游牧汗国也不得不表示尊重,1722年,俄罗斯大帝彼得一世远征波斯时,在阿斯特拉罕以元首之礼会见阿玉奇汗。

一些史学家也认为阿玉奇时代,土尔扈特汗国与俄国的关系是平等的。但这只能看作是后人对弱者的同情,正处在彼得大帝时代的俄罗斯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对一个游牧汗国来说都具有绝对的优势。不管阿玉奇如何努力,如何不情愿,也必须向俄国宣誓效忠,虽然和爷爷一样,这种宣誓仍然是“口是心非政策”,但枷锁仍然套在脖子上。

1724年,执政长达54年的阿玉奇汗以84岁高龄去世,他的一生被评价为“帮助了许多国家和部落,没有让卡尔梅克人衰弱和受欺。比他强大者尊重他,与他相衡者惧怕他。名义上是俄罗斯臣民,可是一切事情均由自己做主,所以,他是伏尔加河卡尔梅克汗王中最有威望的一位”。但是,在他去世前两年,他骁勇善战的汗位继承人,长子沙克都尔扎布去世,给这个垂暮的老人以重大打击,也给汗国的未来带来了厚重的阴霾。

沙克都尔扎布临终前希望父亲立自己的儿子达桑格为汗位继承人,阿玉奇汗虽然哀痛于长子的早逝,却不能不拒绝他最后的恳求。按照蒙古人的传统,必须是长者继位,所以只有将汗位传给次子车凌端多布才能保证汗国的稳定。

事与愿违,阿玉奇汗所作的安排在他刚刚离开人世不久,便把汗国推上了内乱的漩涡。

次子车凌端多布“才能有限,难负重任”,根本没有能力稳定国家。各方势力纷纷起而角逐汗国最高权力,而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完全控制土尔扈特人的俄罗斯也趁机介入其中,一时间风云突变,天下大乱。

争夺汗位的主要有四派实力,第一便是有着阿玉奇汗遗命的车凌端多布;第二是阿玉奇汗的外甥道尔济·纳札洛夫,背后有着俄国的支持;第三便是达桑格;第四是阿玉奇汗的另一个孙子敦罗卜旺布,有着自己的奶奶,阿玉奇汗遗孀,汗国“太后”达尔玛巴拉的支持。

道尔济·纳札洛夫虽然是俄国最认可的人选,但他不愿意受俄国人摆布,更不愿意按照俄国人的命令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人质,主动放弃了竞争汗位。达桑格年轻气盛,四面树敌,被敦罗卜旺布击败,逃到俄国,也失去了竞争资格。敦罗卜旺布实力雄厚,颇有威望,但他一贯的反俄立场让俄国极不放心。两害相较取其轻,俄国最后转而支持阿玉奇汗指定的继承人车凌端多布。

懦弱无能的车凌端多布在俄国的支持下成为了新的可汗,汗国的独立地位岌岌可危。非但如此,内部各个贵族之间为了争夺属民和领地的战乱此起彼伏,车凌端多布根本没有力量恢复秩序。敦罗卜旺布趁机起兵,于1731年一举击溃车凌端多布的汗廷武装,夺取了最高权力。1735年宣布自己为汗。

敦罗卜旺布在位的七年中,用铁腕手段压制反对派,“无论对领主、对贵族、对下流人、对僧侣、对任何男人和女人都格杀勿论”,可这并不能将所有的反对派都压服,阿玉奇汗另一个孙子,沙克都尔扎布之子敦罗卜剌什便一直拥兵自重与之对抗。两者的针锋相对贯穿了敦罗卜旺布的执政期。

与兄弟的矛盾还没有解决,敦罗卜旺布又在自己阵营内部制造了分裂:他指定自己爱妃贾恩所生之子兰杜勒为汗位继承人。废长立幼,即使是在并不特别讲究礼法的游牧国家中也是会引起纷争的。他的长子,正妻所生的葛尔丹诺尔莫对父亲发起了进攻,虽然失败,但使得敦罗卜旺布的实力受到很大削弱。

1741年,敦罗卜旺布去世,他所指定的儿子,年仅十岁的兰杜勒继位,由母亲贾恩摄政。孤儿寡母本就实力不济,再加上贾恩是信仰伊斯兰教的卡尔巴金人,对于笃信佛教的土尔扈特人来说,根本无法接受她来做自己国母。一直在积蓄力量的敦罗卜剌什趁机而起,在俄国的支持下夺取了汗位,成为土尔扈特汗国第六任可汗。

此时,内乱基本上都平息了,但这并不是情况好转的开始。

俄罗斯对汗国的控制大大加强,从彼得一世时期就一直想要获得的任命可汗的权力终于在土尔扈特人的内乱中获得了,可汗不得不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俄国作为自己效忠的人质。

原本以《蒙古卫拉特法典》作为根本大法的司法体系也被俄国人所侵入,《俄罗斯帝国法令大全》成为众多案件的审理依据。

同时,东正教也在俄国的有意识推行下逐渐为一些土尔扈特人所接受,“仅阿斯特拉罕省的城市就有1446户卡尔梅克家庭加入东正教,计达5282人”,一些贵族也接受了洗礼,如失去了权力的贾恩母子,便成为了东正教徒,改姓敦杜克夫。

而更直接的威胁还在于俄国对于伏尔加河流域的移民。1731年至1732年间,俄国鼓励成千上万的顿河两岸哥萨克举家迁徒到伊罗夫河和伏尔加河流域之间居往,并为此建立了伏尔加河的哥萨克军队,自18世纪40年代以后,俄国的居民点也渐渐增多,土尔扈特人的生存空间日益缩小,生存条件也日益恶化。

敦罗卜剌什面对俄国的步步紧逼,也作了相应的反抗,制定《敦罗卜剌什补充法规》以抵制俄国的司法侵入,用武力禁止贵族和平民接受东正教,同时,对乌发、喀山、萨马拉、萨拉托夫、察里津和阿斯特拉罕等地的俄国定居点不时派兵骚扰,阻止移民潮的进入。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原本就处于弱势,又被撕开了口子,亡羊补牢已经太晚。

1761年,敦罗卜剌什去世。他执政的20年中,没有能够阻挡俄国越来越严密的控制,但总算保住了国家的实际独立,维持了汗国上层的团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就看后人的了。

继承汗位的,是他年仅19岁的幼子渥巴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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