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给人的感觉说不出来的舒适。我透过车子窗帘的缝隙看着两旁渐渐荒凉的风景。汽车拐上没有人迹的乡间小路,驶进一片树林,在绿树掩映之中,停着一辆很面熟的紫红色帕萨特。

“到了。”自从出了北京就一直专心开车没有说话的阿昆把发动机熄火,拉上手刹,头也不回地说,“拿上东西……”话音未落,被我的手掌狠狠地劈在后脑上,“扑通”一下倒在了方向盘上。

“白痴。”我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拿在手里轻轻地甩着,回头看着那两个靠在车窗上呼呼大睡的家伙,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这些笨蛋看来没什么经验,他们以为易拉罐的饮料是密封的就很安全,却不知道按压式开启的罐子是最容易下药的——涂在压环上就可以了。

我捡起剩下的绳子和胶带,把三个昏睡的家伙像包粽子一样裹了起来,和那两个笨警察堆在一起,拿起钟志鹏的行李箱跳下救护车,深深地吸入一大口新鲜的空气,精神也振奋了起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我开车驶出昌平,在一个路边不起眼的加油站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110报警电话,用很浓重的京北口音说道:“110吗?我……哎,你们快来人看看吧,俺们家二小子晌午在村后山的树林里看见一辆大面包车……哎,不是……您听我说……车里有人,被捆着的人!……对,对,没看错……俺们村啊,哦,是沙河乡……岩地村……对,昌平……好,好……快来啊……”

放下电话,我微微一笑,跳上汽车,飞快地向平谷县方向奔去。中午时分,我把汽车停在县城里一家很邋遢的小饭馆前面,换上了去延庆县松山方向的旅游车。

松山风景区是北京最后一片没有被工业污染的净土了,大片的原始森林覆盖着层峦叠嶂,其中零零星星散布着几座出租的度假别墅。玫瑰庄园是我的目的地,这座房子坐落在一个小山顶上,背靠着10来米高的石崖,四周都是树木,非常静谧。沿着开满野花的小路一直走上来,我绷得紧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儿。

一进屋,我做了一番例行检查,确定没有纰漏以后就赶快给自己煮了一大壶香浓的咖啡,一边品味一边开始检查抢来的东西。钟志鹏的行李很简单,随身物品也就是那么几件,翻来翻去,居然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我开始沉不住气了,掏出猎刀划开了皮箱的表面,以为会有夹层之类的结构,却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会这样?我坐在床上看着那一堆衬衫领带毛巾陷入沉思。既然帕尔马肯下大力气把钟志鹏从警察手里救出来,证明他确实是带回了什么东西。不过是什么呢?又藏在什么地方?难道我判断错了?不会,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为了防止在过海关的时候被发现,他会把东西藏得比较隐秘。

我把床上混乱不堪的东西重新归整起来,一件一件地检查,衬衫的硬衬里没有,领带的夹层里没有,太阳镜的眼镜腿里没有,剃须刀的电池盒里也没有,洗面奶的瓶子里?捏一捏也不像塞了什么的样子。一大叠法文的旅游景点介绍材料,和我以前见过的没有什么区别。数码相机,照了一百多张照片,都是风景名胜。照相机,里面有一卷照完的胶卷,看不出什么问题……等等,照相机?虽然一些刚开始用数码相机的人会习惯性地把照相机也带上,可是只有一卷胶卷就不太正常了。我把胶卷拿出来,在阳光下仔细观察,从外表看这是在中国制造的柯达400,不过一端隐约可以看到一条细细的接缝。用手一转,发现里面裹着一层铅皮,空的管身里放着一个宽1cm长2cm的memorystick。找到了!我把它攥在手心里,松了口气——有了这个宝贝在手里,下一步就容易多了。

窗外飞来一只红嘴山雀,停在松枝上轻快地梳理着羽毛。我抿了一口咖啡,注视它的一举一动。山风还是有几分寒意的,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牛仔夹克。突然,对面山坡一片小树林里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瞄准镜!我条件反射地扑倒在窗框底下的阴影里。“嗖”的一声,“啪”!刚才我站的地方旁边的一个五屉柜上摆着的花瓶被打得粉碎。紧接着,“噗”、“噗”、“噗”,房间里的家具表面木屑飞扬,褥垫里的羽绒也四散逃窜。

该死!我贴着窗框的边缘慢慢站起来,抽出P210,屏气凝神用听觉捕捉着对手的方向,等待着时机。几秒钟之后,枪声戛然而止,我猛一转身连续扣动扳机,远远地看见树林里一片灌木丛剧烈晃动了一下。四周又恢复了寂静。我拢了一下弄乱的头发,从窗户跳到柔软的草垫上,钻进茂密的树丛中。

在那片灌木丛中,我找到一个大个子,他胸部和腹部中了4枪,右手里捏着一杆KBU88半自动狙击步枪,左手握着一个弹匣。看来还是个新手,至少他还没学会在击发过程中换弹匣——就是这2秒钟要了他的命。我翻了翻他的口袋,除了一只摩托罗拉对讲机什么都没有。不过这也足够让我出一身冷汗的了。这种对讲机的通话范围不超过两平方公里,在山区里就更小了,换句话说,指挥他的人就在这附近的几个山头上!这怎么可能?我已经很小心了,他们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我?而且从雇佣狙击手这点来看,他们是早有准备的。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拿定主意,向山脊方向攀上去,翻过这座小山有一个度假村,我可以在那里搭上回北京的旅游车。

走了20来分钟,一条山溪出现在眼前,我掬起溪水洗了洗脸,坐在一块大岩石上休息一会儿,一个念头窜入脑海。我为什么要回北京呢?不如……就这样!我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土,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去。

黑夜笼罩了大地,我坐在地板上透过窗户欣赏着夜空,房子里没有开灯,静静的树林中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原本以为计划得很严密了,结果差点儿丢了小命,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挂钟敲响了12下,已经是午夜了。我站起身想到楼下厨房里找点儿饼干吃,却从洞开的窗户看见小路上有一个身影在悄悄潜行。我转身闪到卧室的门后,从腋下拔出手枪,拉开保险,等待着迎接这个不速之客。

不一会儿,楼道里响起了一阵几乎察觉不到的悉悉簌簌,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黑影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慢慢靠近我的睡床。

“不许动!”我把枪顶在他的后脑上,另一只手打开了电灯。

“哟!莱莫大哥,好久不见了。”我看着那黝黑的四方脸,冷笑着说,“你的智商还是没有长进啊。”

“得意得太早了吧?”莱莫“嘿嘿”一笑,露出惨白的牙齿。

我感觉脑后有气流袭来,赶快往旁边一闪,转身抬脚踢向偷袭者的喉咙,却被他躲过了。莱莫趁机一错身,伸手来捉我的肩膀,被我的手肘击中下巴,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另一个人又扑上来,我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臂,一个标准的“一本”把他掀翻在地,回手又一拳,打在又挣扎着冲过来的莱莫的右眼上。几乎在同一时间,我的后颈受到重重的一击,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走动,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我张开眼睛,脖子后面隐隐作痛,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斜靠在墙上。我试着活动了一下,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shit”!他们用一根绳子绕过我的脚腕,再穿过手上的绳索,在我的脖子上缠了个活结。这样一来只要我乱动手脚,脖子上的绳子就会收紧,弄不好就会把自己给勒死。我又尝试着轻轻地转动手腕——在我腰带的夹层里有一把小刀片,只要拿到它就可以割断绳子了。可惜,捆得太紧了,根本动不了。看来我这次是糗大了。

“醒了?”一个低沉的男中音钻进我的耳朵,口音是标准的普通话。我扭过头,看见床上坐着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大概三十出头,一双清亮的黑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我咬着嘴唇没有出声,回敬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脾气还挺大的。”他笑了起来,样子还蛮英俊的,“黎小姐,你的功夫还真不错,不过我曾经是特种兵,比你这个小姑娘在擒拿格斗上要略强一点儿喽!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张奇因,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老板是谁了吧。”

“你想干什么?”我冷冷地说。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我已经交给接应的人了。”我淡淡一笑,“现在可能已经到了警察的手里了。”

“呵呵呵呵……”他大笑了起来,“宝贝,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我们这里只有像莱莫一样的白痴!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我面无表情地说:“你在汽车里装了追踪器。”

“所以你把车开到平谷,故意兜圈子,可是我不会上当的。”他蹲下来,鼻子快要碰到我的额头了,“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不老实了。而且我也知道你有反侦查的本事。不过亲爱的,你不该过分依赖手机,更不该租用旅游别墅——现在是旅游淡季,森林公园管理处的登记本上只有你的签字。还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已经过时了!”

“……”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笑起来应该是很漂亮的。”

“人渣!”我低声咒骂了一句。

“多谢夸奖。”他嬉皮笑脸地说,“好了,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不和我合作呢?”

“嗯……我把芯片藏在山里了,你放开我,我带你去找。”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他摇摇头,“而且你没有讲真话。”

门“咣当”一声被踢开了,右眼围着乌青的莱莫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大声吼道:“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

他低头看见我正盯着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嗖”地从腰里拔出一支半旧的仿美M1911A1手枪,按在我的太阳穴上:“你这个小妖精!快说!把东西藏到什么地方了?!”

“别这样。”张奇因把他推开,“莱莫,对女人不要这么粗鲁。”

“女人!”莱莫怒发冲冠地喊着,“她是个小害人精!老大的一只眼睛就是被她给废了的。”

“你别急啊。”张奇因又蹲了下来,仔细打量着我。突然,他伸手扯断了我的束发带,盘在头顶的青丝瞬间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一个硬东西“骨碌”一下沿着我的脊背滚落,被他接在了手里。

“我就知道。”他眯起眼睛看着手里的战利品,“老鹰在被你打死之前和我通过话。他说别墅里有个女人,牛仔衣、披肩发,只是从侧影看不太确切是不是目标。我想,一个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应该不会有闲情逸致去鼓捣头发吧?除非——呵呵,顺便说一句,你把头发散下来,看起来更漂亮了。”

我苦笑了一下,也不知该恨他还是佩服他的细心。

“太好了!”莱莫兴高采烈地拍着张奇因的肩膀,“真有你的,伙计。”他弯下腰,又把枪顶在我的额头上,“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大哥!”张奇因再一次按住他的手,“不要冲动。忘了老大的交代了?要把这个女人带回去,有大用的。”

“大用?”莱莫一脸迷茫,“她有什么用?不坏我们的事才怪。”

“她现在是公安的同伙——他们不会不管她的死活。所以,万一情况有变,我们要用她做挡箭牌。”

“那……”莱莫犹豫了一下,收起了枪,“我怕她又耍花招。”

“有我在,她的花招就不灵了。”张奇因诡异地笑了起来,“我们快走吧!”

他把我像行李一样扛了起来,匆匆走出了玫瑰庄园。沿着小路下到公路旁,我借着月光看到了一辆丰田越野车。

“好了,宝贝,你最好老实点儿。”他把我扔到后排座前的地板上,“如果我是你,就好好睡一觉,路还长着哪!”

越野车冲入了茫茫夜色中,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一会儿又是连续转弯急转,我的脑袋和车厢不断地亲密接触却不敢乱动。过了大概1个多小时,汽车不再乱晃了,看来是驶入了平原地带,虽然我躺在地板上看不见外面,还是可以判断他们是一直向北行驶的。

车里的光线很暗,刺鼻的烟草味让我窒息,手脚长时间不能运动已经麻木了,肩膀和脖颈也在隐隐作痛。我闭上眼睛想让大脑放松一下,却听到手机的“嘀嘀”声。

“您好……什么!在哪里?东西……拿到了。人没有问题……嗯……嗯……”说话的是张奇因,听他的语气好像是出什么事了。紧接着,越野车原地打了个转,加大油门朝东南急驰。

“怎么了?老弟。”莱莫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换地方了?”

“出事了。我们在北京的人都给警察一网打尽了,货物也都给抄了!”

“啊?!老大呢?”

“老大没事,要我

们去临时营地和他会合。真晦气……”

两个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听不清在说什么。即来之则安之。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这么一想,心里竟然踏实了下来。难以抵挡的困倦猛烈袭来,我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相比之下舒服一些的姿势,在引擎“嗡嗡”的催眠曲的照顾下渐渐睡着了。

半梦半醒中感觉到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我张开了惺忪的睡眼。天已经亮了,柔和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很暖和。我看见张奇因正俯身注视着我,手里摆弄着一把锋利的军刀:“如果你保证做个乖女孩,我就把绳子给你松开,怎么样?”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他二话没说,麻利地割断了我手脚和脖子上的绳索,把我拽出了越野车。

我深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肌肉,一边环顾四周。这是个很富有乡土气息的小小院落,低矮的红砖围墙外面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时不时还可以听到运货卡车驶过的轰鸣和零星的喇叭声,显然是在远郊区的公路旁边。院子中央是一栋二层的小楼,灰色的砖墙红色的门窗,从这样的装潢来看,应该是刚盖好不久还没有起用的餐馆,至于主人是谁,就不用说了。

我扫了一眼汽车,厚厚的灰土、破烂的车轮,看来这一夜几乎是没有休息,所以这里应该是河北境内的唐山附近。

“请吧。”张奇因推了我一下,示意我到屋里去。我跟着他们走进新油漆的大门,穿过大厅和灶间来到后院,这里有三间小平房,应该是给雇工住的。他们把我推进其中的一间,然后“咣”地把门撞上,就不知去向了。

等门外的动静一消失,我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房子是朝南的,北边的窗户外有一截低低的土墙,墙外是一大片高粱地。屋子里只有一张勉强可以称之为桌子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装修材料的呛人的气味,窗框上焊着手指一般粗的铸铁栏杆。这时,前院里传来汽车的声音,听起来是小轿车,几秒钟后,嘈杂的脚步声和几个男人的谈话声由远及近。透过南边狭小的窗户,我看到来的一共有5个人,走在最前边的棕发蓝眼白种人就是帕尔马。陋室的门被推开了,他晃着肩膀踱了进来,一只鹰一样犀利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我。

“看看,这是谁啊?”帕尔马舔舔干燥的嘴唇,“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个世界太小了,不是吗?”

“是啊。”我也回敬他一个冷笑,“可是怎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是在逃命呢?”

“闭嘴!”他的脸沉了下来,“如果我愿意,随时可以杀了你。”

“那你就失去了一个好机会。”我把后背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国际刑警已经张开了口袋,就凭你身边这几个笨蛋,你根本逃不出中国。”

“你什么意思?”帕尔马眯起眼睛,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

“简单地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不是CIA的人了。不仅如此,我现在也成了国际刑警红色通告通缉的对象。之所以拿你的东西,不过是想要点儿路费。”

“切,中情局最会玩这种把戏了,我上一当次就够了。”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不能不说。你还不知道吧?自从你逃离缅甸就一直处在中国警察的监视之下,现在中情局的特派员已经到了北京,你以为他是为什么事来的呢?”

“……”

“还有,你梦想建立北方通道的计划和在华北地区发展的组织人员名单早就摆在人家的桌子上了,你以为又是怎么回事呢?”

“……”

“昨天晚上的围剿,你能顺利逃出来仅仅是因为运气好吗?”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帕尔马,你在组织方面有些天赋,但是用人的方面却永远缺乏起码的识别能力。我当初那么轻易就混进了你的总部就是个例子。不过显然你并没有吸取教训。”我把目光瞥向窗外,跟着帕尔马的车一起来的是两个毛头小子,现在正严阵以待地杵在门口。莱莫和张奇因正在墙角交头接耳,表情十分严肃。

“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送你一个机会,不知道你有没有胆量要。”我很暧昧又充满不屑地冲他眨眨眼睛,“利用我的关系网把你安全地送到俄罗斯——伊凡·达姆尼切夫,你知道吧?是我的老朋友了。”

“什么?”他的眼球快掉出来了,“莫斯科黑手党的老大是你的朋友?”

“三年前他的手下另立门户,差点儿要了他的命,是我帮他解决的问题。”

帕尔马的脸色有点儿异样了:“我听说过——他带人血洗了对手的巢穴,杀得一个不剩。”

“带人?哈哈……”我鄙夷地笑了起来,“不就23个饭桶吗?我一个人加一支AK47U就够了。不信你看看这戒指。”我把左手伸过去,展示着食指上硕大的宝石戒指。这是用天然铂金和土耳其玉雕琢的精品,不过最特别的是宝石表面正中镏刻的一条银白的双头眼镜蛇。

“哎?这是……”他拿着我的手端详着,表情还是半信半疑,不过相信明显压过了怀疑,“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当然有条件——你的生意在亚洲的代理权。”

“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我的命在你手里,不是吗?不过现在除了我,恐怕也没人可以帮你了。”

一片寂静,帕尔马走到窗前,面无表情地盯着碧绿的田野。

“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仍然靠着墙,手很自然地插在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当然,在这之前先解决你们内部的问题。”

“你认为……我的人里有卧底?”

“不是认为,是肯定。”我得意地笑了起来,“忘了吗?我是做卧底出身,最了解这种人的特点。”

“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目前好像我们还不是朋友。”

“你想诈我?”

“随你怎么想。但是诈你对我没什么好处吧?”

“……”

“如果我的判断无误,警察20分钟以后就会赶到。你是在这里东躲西藏地等死,还是到欧洲去享福……自己看着办。”

“你的办法是……”

“你带上一个可信的人跟我走。我建议你带上那个姓张的——他挺机灵的,功夫好,而且他是中国人,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认为莱莫是……”帕尔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我要用他引开警察的视线。”

“……”

“舍不得?哼,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也只能先这样了。”他一咬牙,“你可以告诉我谁是探子了吧?”

“你想杀了他?”

“废话!”

“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你只知道使用暴力,可我却知道如何利用对手掩护我的行动。”

“怎么……利用?”

“你们有两辆车对吧?一会儿就兵分两路——让莱莫带着两个小家伙开轿车走京唐高速,到玉门县去。县城南边有家玉成宾馆,老板娘叫王爱霞,是我的人,会给他们安排食宿的。”

“我们走另一条路去会合?”

“会合?找死啊!我们出去走国道,绕个圈子去山海关。”

“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哼,你不愿意就当我没有说。”

帕尔马沉默了几秒钟,推开门走了出去,和几个同伙嘀咕了一会儿,回头冲着我喊道:“我们走!”

越野车在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行驶着,道路两旁是一望无尽的田野。我的手控制着方向盘,眼睛的余光却四处游走:帕尔马靠在副驾驶座上,似乎在闭目养神;张奇因坐在后面,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驾驶座的靠背,我从后视镜看到他的右手始终插在怀里,看来是对我不放心。我笑了笑,打开收音机,跟着电台播出的旋律轻轻地哼唱着,不经意间松开了安全带。

迎面开来一辆运煤的卡车,我瞥见路基下的田地中有一间破败的小砖房,应该是早没有人住了。就趁现在!我左手拉住了车门的把手,脚下一点油门,右手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越野车失去了平衡,朝卡车直冲过去。卡车司机按响了喇叭,向一边躲避,两辆车的车头还是不可避免地斜着撞了一下。越野车弹了起来,飞出路基,向小房子冲过去。这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间,车上的两位男士没有心理准备,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帕尔马伸手想抓住我的肩膀,但是汽车落地时猛地一颠,他没有成功。就在这个时候,我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在柔软的麦田里打了个滚,半跪起身,看到不远处另一个翻滚的身影正是张奇因。他挣扎着想支撑起身体,却被我投出的小刀刺中了右肩,一个趔趄又倒了下去。我扑过去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把他的左臂向后一扳,伸手从他怀里抽出手枪按在他的后脑上。

这时候,越野车已经冲进了小房子,“轰——”的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

“放开我!”张奇因怒吼着,挣扎着。我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后背上,俯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激动,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芯片的,警官先生!”

“哎?”他停止了挣扎,扭头直直地盯着我的脸,惊讶、迷惑和一丝恐慌交织在眼神中。

“游戏到此为止吧。”我松开手,把有点儿茫然的他扶了起来,抻出一条大手帕帮他处理伤口,“你是个成功的卧底,但是还远谈不上优秀。”

“你这么肯定我是警察?啊——”我把刀子拔出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叫了起来,“轻点儿!”

“对不起了。”我放缓了动作,“我看到你的档案的时候就觉得有问题。你的经历编得太完美了,可是根据我有限的经验,越是完美的东西就越不可信。”

“昨天在玫瑰庄园我验证了我的猜测。首先是杀手,你表面上是要杀我,可被打烂的却只是家具而不是我的脑袋,这对狙击手来说是不合常理的。所以,你只是想吓唬我而已。其次,你虽然表现出对我的轻慢,但实际上一直在尽力维护我。还有,你的英语,遣词造句都太书面化了,换句话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这和档案里的高中学历是矛盾的。你很幸运,渗透的对象——坤萨和帕尔马的母语都不是英语,否则你早就没命了。”

“你知道我是警察还出手伤我!”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哼,如果你不是警察,刀子割破的就是你的喉咙了!你用那破麻绳把我的手腕和脖子都勒肿了,我报复一下不行吗?”

“你这个女人……”他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就是给你的一个忠告——小看了女人会倒大霉的!”我乘机在他的伤口上按了一下,他疼得一咧嘴。

“言归正传吧。”我坐在田埂上,把靴子从脚上拔了下来,用小刀将鞋跟撬下来,从里面取出了memorystick递给他,“这才是你要的芯片,昨天从我身上搜走的是我从追踪器里拆下来的东西,外表还挺像的吧?”

“你……”他接过memorystick,“难道你早就知道,一直在耍我不成?”

“我又不是算命的!只是我觉得有必要赌一把。”

“赌?你是用自己的脑袋做赌注!”

“你以为我是个人英雄主义的白痴吗?”我白了他一眼,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我至少有两张王牌——第一是我对帕尔马的了解;第二嘛,就是伊凡大哥送我的戒指——在亚欧大陆的黑道上,谁不知道双头眼镜蛇的厉害!”

“你到底是……”他用一种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好奇心要了猫的命’?”

“呵呵,说的也是。”他叹了口气,“在这条路上的人,谁不是戴着假面具生活的呢?”

“所以……我看你们的人就要到了,我……该走了。”我说完扭头就走,却被他拉住了。

“等一下,黎小姐。我还是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他带着友好的微笑伸出手来,“我的真名叫秦思伟。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以后还能和你合作。”

“我也很高兴。”我迟疑了一下,握住了他宽大的手掌,“不过合作就算了吧。我真不想再掺和这种事了。”

“那太遗憾了!”

“也许吧。”我把手抽回来,“提醒你,莱莫和其他两个歹徒还在等着你们‘会合’呢!”

“放心,一个也跑不了!”

我笑着点点头,转身向公路走去。一场噩梦终于结束了,但愿从此不会再有人打搅我的幸福生活。可是……那,真的是属于我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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