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东京比我想象中的要寒冷许多,不过春寒并没有影响国际拍卖会的热闹场面。当我身着Prada精工细作的礼服,挽着大西正彦的手臂步入金碧辉煌的拍卖场大厅的时候,周围的人就开始了窃窃私语。大西实业这几年在商界是春风得意,作为社长大西健三郎唯一的儿子,大西正彦是很多女人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

“凯蒂,他们好像都在谈论你呢,说不知道你是哪个超级模特还是富豪的千金,呵呵。”正彦是在纽约出生长大的,闭上眼睛听他说话,绝对想不到他是日本人。

“好戏在后头,等着瞧吧。”我漫不经心地翻着拍卖品清单。

拍卖会的气氛热烈非常,我却有恹恹欲睡的感觉了,那些花瓶、盘子、屏风之类的东西翻来覆去地搞得我头大却不得不耐心地等待我的猎物。终于,一头华发的拍卖师开启了一个黑绒盒子,全场发出一阵赞叹。盒子里是一块用双色翡翠雕成的三叶玫瑰,红翡花瓣娇艳欲滴,绿翠花叶圆润通透。

“这块翡翠三叶玫瑰玉佩是中国明代的古董,底价20万美元,一手5万……”拍卖师话音未落,人们就争先恐后地举起手中的牌子。

“25万!”

“30万!”

……

“50万!”

“55万!”

……

“70万!”一个脑满肠肥的老家伙不紧不慢地举起小牌,其他人脸上显出吃惊的神态,没有人再往高喊了。

“现在是70万……70万第一次,70万第二次……”拍卖师举起了锤子。

“一百万美元!”我柔声说道,缓缓举起了牌子。拍卖场里一片哗然。

“一百万……为一块翡翠?”

“天哪,她是不是有钱烧的……”

胖老头愤愤地瞪了我一眼,似乎也没有勇气斗下去了。

“一百万,现在这位小姐出价一百万美元……一百万第一次……一百万第二次……一百万第三次,成交!”

走出拍卖场,正彦嬉皮笑脸地挖苦我:“凯蒂,你今天一定会上头条的。呵呵……”

“我说过,好戏在后头。”我看了一眼手表,“对不起,我有个约会先走了。晚上7点你来酒店接我好了。”

“约会?男的女的?我送你去……”

“男的所以不用你送。”我狡猾地一笑,钻进了出租车,对司机轻声说,“青梅街,快!”

青梅街的公寓是我在东京的狡兔三窟之一窟,环境幽雅,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一进屋我就甩掉尖细的高跟鞋,一头扎进沙发的怀抱。这几天的行动还算顺利,但愿……

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从猫眼望去,小川雄一站在门口,满腹心事的样子。

“你好,雄一,好久不见了。”我微笑着打开门,主动拥抱了他一下,“愣着干什么?快进来!”

“天哪,小希!真的是你啊!”他的样子好像自己在做梦,“你这几年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你知道我一直……”

“先喝杯柠檬水怎么样?我自制的。”我打断了他,“坐下,我也想和你好好聊聊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刚才可是在拍卖会上出尽了风头了。”他抿了一口饮料,“我也在拍卖会上,一眼就认出你了,然后就跟着你过来了,真不好意思。不过,你怎么会和大西正彦在一起?他可不是个正人君子!”

“没什么,我们只是一般的生意往来。其实我也在找你呢。我父母的事……”

“别提了。”他的表情暗淡了下来,“黎教授和师母出事以后,我到美国找过你。你的导师说你已经退学不知去向了。小希,你这五年来都干什么去了?这次来日本该不会……”

“简单地说,我想知道真相,雄一。”我晃动着杯子,“我父母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天哪!你怎么这么想,那是事故!”

“事故?人为的事故来掩盖谋杀的真相!”

“你太敏感了。事后我看了警方的调查报告和法医的检验报告,确实是事故。”

“是吗?”我淡淡一笑,“那我父亲一直戴在脖子上的三叶玫瑰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有人为了得到它杀害了我的父母!”

“这……我也觉得奇怪,而且今天三叶玫瑰突然出现在拍卖会上!我问过了,是一个没透露姓名的年轻女人委托拍卖行交易的。也许我们可以从她入手……”

“那就不必了,我已经拜访过当年负责这案子的法医和警官,他们都已经改头换面:一个在崎玉开私人医院,一个在千叶老家经营旅店。哼,收了黑钱,还过得挺滋润的。一开始两个人都一口咬定是意外,不过我还是有办法让他们松口……”

“可是……”雄一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你这两天没有看报纸吗?好像那两个人被杀了……”

“医生被折断了颈骨……前警官的太阳穴这里穿了个小洞。”我的唇边浮起一丝冷酷的笑容,用手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帮凶的下场,就是这样!”

“你……你该不会……”他的表情就像见到鬼一样恐慌。

“是我干的没错。而且,把三叶玫瑰送到交易行的也是我。你还不知道吧,雄一?其实在我出国的时候父亲就把三叶玫瑰送给了我!”

“什么!”他惊叫了起来,“我一直以为是被人趁乱盗走的。可是你为什么……难道……”

“因为我知道真凶一定会对它感兴趣的。我调查过了,你父亲本来就是个赌徒,前几年死于肺癌,你们家欠了大西健三郎很多钱。你在中国学习的那段时间经常出入我家,也见过三叶玫瑰,或者说,你是我们家族以外唯一知道它价值的人!当年我父母也是在你的鼓动下才来日本讲学的。可是你真的隐藏得很好——这也难怪,你答应大西的事情没有办到,他是不会放过你的,所以我找了这么久居然都找不到。不过我知道,看到拍卖的海报你一定会露面的。雄一,你没有令我失望啊!”

“不,我也不想……我……没有办法啊……”他的脸渐渐泛出了青色,茫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这柠檬水……”

看着在沙发里缩成一团的雄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匆匆收拾了一下,离开了公寓。时间不早了,我必须赶回Holidaylon的套房为晚上的活动做好准备了。好戏在后头——我说过的。

大西家的豪宅里张灯结彩的——今天是老家伙的六十大寿。这栋房子几乎是枫丹白露宫的翻版,显示出大西健三郎的阔绰和品味。他是二战后在美国出生长大的,80年代中期才回到老家日本发展,凭借着一点儿黑社会背景,很快就发迹起来了。

老头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狡诈许多。他满脸堆笑地拉着我的手,用流利的英语问长问短:“我听说凯蒂小姐的父亲是加利福尼亚的大富豪啊!”

“一家小珠宝店而已,怎么能和伯父的大西实业相比呢?”我假装淑女的本事连自己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呵呵,哪里!”他笑得更灿烂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呦,你这个玉佩好漂亮!就是那块值一百万美元的翡翠吗?”

明知故问!我真想现在就一枪结果了这个老家伙,不过大局为重,我还是彬彬有礼地回答:“是的,据说这是中国明代的古董。”

“有眼光!有魄力!”老头贪婪地盯着翡翠,“凯蒂,正彦能和你这样高贵的小姐交朋友真是太好了。儿子,你这回可算是挑对了,哈哈……咳咳……”他好像被什么呛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爸爸,我早说你有咽炎应该少喝酒。”正彦在他老爸面前摆出很孝顺的样子,赶快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喉糖,“这里面有草药的成分,您含一颗,很快就好了。”他又摸出一颗糖塞到自己嘴里,然后问我要不要。我摇摇头表示不喜欢那种味道。

“呵呵,小病,没什么关系。”老头一招手叫管家端来三杯香槟,递给我和正彦,“来,为凯蒂的光临,我们干一杯!”

“干杯!”我们随声附和着。

这时候,一个打扮得很妖艳的女人晃了过来,对大西健三郎低声唧咕了一句什么,老头哈哈大笑地拉着她向舞池走去。

“老爷子是人老心不老哦!”正彦对我眨眨眼睛,“他看来很喜欢你。”

“也许吧。”我暗中盘算该什么时候下手。突然,舞池中一阵骚动,女人们的尖叫声刺痛了我的耳鼓。

“出事了!”我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看见大西健三郎庞大的身躯毫无生气地瘫在地板上。

“叫救护车!”比我晚到一步的正彦冲着管家大吼。

“不用了……”我探了一下老头的颈动脉,“他……死了。”

宾客们顿时乱作一团,我拉住管家:“报警,关上大门,在警察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离开,懂吗?!”

“是,小姐!”老管家的声音颤抖着。

妈的!我心里狠狠地咒骂着,那老头是被毒死的,居然有人抢先了一步,而且还是在我的眼皮底下!

不论警察的破案效率如何,他们的反应速度还是值得称道的。很快现场就被封锁了。一个自称伊藤的中年探长要了解情况,被正彦请到了二楼的书房。

“大西少爷……”他上下打量着我,好像我是个古董花瓶。

“凯蒂是我的未婚妻,我希望有她在场。”正彦拉着我的手不放,反而让我感到有点儿尴尬了。

“好的,好的。”探长打开本子,“两位,我们初步断定是有人投毒谋杀社长。在他用过的酒杯的残酒里有高浓度的尼古丁……”

“不可能!”正彦斩钉截铁地说,“酒是管家端来的,他跟了我爸爸快二十年了,没有理由害他啊!而且那杯酒是爸爸自己拿的,我和凯蒂的酒也是他递给我们的……”

“什么?”探长显然大为意外,“也就是说,即使是有人投毒,也不能保证社长会喝哪个杯子里的酒……那么……”他沉思了几秒钟,转身叫一个年轻的探员把管家叫来。我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晚宴的每一个细节。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从使用尼古丁来看,这不是一个职业杀手的作品,不过他竟然可以逃过我的眼睛……

管家唯唯诺诺地走进来,我发觉他的眼睛红红的,是刚刚哭过的结果。

“那三杯香槟酒是你倒的?”

“是的。”

“是从一个瓶子里倒的?”

“是的,而且还有很多客人喝的也是这瓶香槟啊!”

“你拿给老爷之前有别人动过它们吗?”

“没有……绝对没有!”

“酒杯是从哪里拿的?”

“为了宴会,我们家特意准备了很多杯子。我是随手从杯架上拿的。”

“你记不记得老爷的酒是谁递给他的?”

“是老爷自己拿的,当时少爷和凯蒂小姐也在场啊。”

“探长,我记得也是这样的。”我证实管家说的都是真话,“你们肯定只有伯父的杯子里有毒吗?”

“是的。”伊藤铁青着脸说,“这样看来,凶手事先把毒药涂在了杯子上,这是一起不确定对象的投毒……”

开什么玩笑!我差点儿喊出来,尼古丁是挥发性的液体,怎么可能……白痴!不过我实在是懒得理他。

“我们会对在场的宾客和仆人进行调查取证。今天也很晚了,就不打扰了。”

说完探长起身告辞,被我拉住了:“能不能给我一张您的名片?如果想起什么可疑的事情我给您打电话。”

“好的,好的。”他从上衣口袋里摸索着,“如果所有公民都像小姐一样愿意积极配合警方就好了。”

我强忍住笑,收起了他的名片。

警察走后,宾客也散了,正彦执意开车送我回酒店。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十分压抑。到了Holidaylon的大门口,我问他想不想上去喝一杯。

五星级酒店的好处之一就是客房的酒柜里应有尽有,我用塑料杯倒了两杯白兰地,让正彦“放松”一下。

“其实,你干得真的很不错,正彦。”我似笑非笑地在他的杯子上碰了一下。

“没办法啊……”他叹了口气,“我是爸爸唯一的儿子,我必须学会坚强一些。”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宝贝。”我盯着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一字一顿地说,“你的计划的确很完美,不过也只能骗骗那些笨警察罢了。”

“凯蒂!你说我杀了我爸爸?这玩笑开大了!”他僵直地坐在那里,愤怒地注视着我,“你倒是说说看,我是什么时候在爸爸的杯子里下的毒?”

“在他倒下去以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我继续慢条斯理地晃动着

杯子。

“哈哈哈哈……”正彦狂笑了起来,不过笑声里明显带着几分不自信,“别逗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叫障眼法,让所有人以为你老爸是被毒酒杀死的,你就可以洗清嫌疑了。而事实上,真正致他于死地的是那颗喉糖!草药的味道可以遮盖尼古丁的苦味,通过口腔黏膜吸收毒液3、4分钟就可以起效了。”

“胡说!喉糖我也有吃……”

“只要把有毒的放在口袋夹层里就不会搞错了。你的确很机灵,如果像其他笨蛋那样用胶囊,不但容易被老头察觉,一解剖也会露馅。喉糖可是会化得干干净净的。纯尼古丁的致死量不过5毫克,可以从香烟和雪茄里自己蒸馏出来,根本没人会知道的……”

“够了,凯蒂!”他的眼睛里冒出了凶光,“我为什么要杀我爸爸?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在你身上!尼古丁是油质液体,而且容易挥发和氧化,要用瓶子装的,从案发到现在我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你还没有时间处理它。”我啜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动机嘛……其实你才不是老头唯一的儿子呢——他还有个比你小两岁的私生子,现在在哈佛读商科。你这几年表现不怎么样,让你老爸赔了不少钱。他前几天还吵嚷着要修改遗嘱……”

“住口,凯蒂!你不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吗?!”房间里很凉快,他却开始出汗了,“你不要逼我……”

“想杀我灭口?先问问伊藤警部答不答应吧!”我笑嘻嘻地伸出一直放在背后的右手,手机里传来探长叽里呱啦的吼声。

“混账!”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一样猛扑了过来。我抬脚狠狠地踢在他的两腿之间,紧接着一记左勾拳击中他的下巴。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不住地呻吟着。我掏出迷你军刀割断了窗帘的拉绳,麻利地把他捆了起来。警察很快就到,我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很久没有好好欣赏夜色了,我坐在“安全房”的窗前仰望星空,只可惜在喧闹的大都市里永远也看不到美丽的银河。轻轻地抚摸着三叶玫瑰冰凉的花瓣,两行温热的液体涌出了我的眼眶……

电视里正在播报国际新闻:“昨天美国弗吉尼亚州兰利市又发生一起枪击事件,被害人瑞克·斯科特是一位中央情报局探员。伤者头部中枪,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FBI和弗吉尼亚警方正在全力追查,CIA的高级官员也表示了强烈关注……”

“瑞克?上帝啊!”我跳到电视机前,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照片,是他,是瑞克!我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风卷残云般地把所有的东西塞进旅行箱,我要去兰利,马上!可是在合上箱子盖的一瞬间,我犹豫了。这的确太疯狂了,在巴黎的时候国际刑警就注意到我了,现在日本警方可能也发出了蓝色通告要核查我的身份和行踪,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找个地方蛰伏起来。可是……

我恍惚地点燃一支香烟,大口大口地吸着……眼看一盒烟要被消灭了,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拉起行李箱走向茫茫夜色。

这一次就算是有去无回,我也不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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