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喜极而泣,流的是令她紧张的神经得到松弛,令她倍感甜蜜的泪水。

五个男人无所措手足,不知道做什么说什么才好。

“小姐……怎么啦,小姐?”

面对流泪的姑娘,看到在姑娘周围的自己,他们好像一个个全愣住了,此情此景令多罗泰突然破涕为笑,而且在本性的驱使下,她就地起舞,也不管他们会说她是公主,抑或是走钢丝艺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表演闹得在场的人如堕烟海,她却愈加显得兴高采烈。凡丹戈舞,快步舞,奥弗涅舞,一个接着一个,令他们目不暇接,还有摹拟的响板,英国歌曲和奥弗涅的民歌伴唱,特别是她爽朗的笑声响彻了拉罗什-佩里亚克的天空。

“你们五个人,大家一起开心啊!”她指着他们说。“怎么就像五个木乃伊似的。一起笑呀!我请你们一起笑,我叫多罗泰,走钢丝的艺人,德·阿尔戈纳公主。”她又对穿燕尾服的先生说,“公证人先生,加油,脸上再多点笑容。我向您保证,我们完全有理由好好地高兴一下。”

她疾步走到老先生面前,握着他的手说,好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身分:“您是公证人,是不是?负责执行遗嘱的公证人?但是,所有这一切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复杂……我会给您解释的……嗯,您是公证人吗?”

“不错,”老先生嘀咕着说,“我是德拉吕先生,南特的公证人。”

“南特?好极了,我们没有异议。事关一枚金奖章……每个人都收到一枚金奖章,算是这次约会的邀请书,是吗?”

“是的!……是的……”他说道,神色愈来愈惊讶,“一枚金奖章……一个约会……”

“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

“是的……是的……一九二一年……”

“是中午吗?”

“是中午。”

他想看看手表,但是被多罗泰阻止了。

“不必看了,德拉吕先生,我们已经听见念中午经的钟声。您准时赴约了……我们也很准时……一切都合乎规定……每个人都有一枚金奖章……他们会给您过目的。”

她把德拉吕先生拉到挂钟前,对着在场的年轻人,愈说愈激动:“好吧……这位是公证人德拉吕先生……你们听得懂吗?听不懂?我会说英语,大家听到了,意大利语也行……还有爪哇国的……”

他们全都说不必了。四个人都听得懂法语。

“好极了。”她说。“这样互相沟通会更容易一些。就是说,这位是公证人德拉吕先生,这次聚会的主持人。在法国,公证人代表死者。因为我们是死者召集在一起的,所以,大家应该明白德拉吕先生的责任多么重大……你们不明白?真是怪事!我觉得这一切非常清楚,非常有趣!非常离奇!这是我经历过的最有意思的奇遇……也是最令人感动的一次。你们想一想!我们都是一家人……大家是姑表姐妹兄弟的关系吧。所以,是不是,我们应该好好高兴才是,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尤其因为……对了,我没有搞错……你们四个人都授了勋!……法兰西军功十字章!……这么说,你们四个人都打过仗吗?在法国打过仗?……你们保卫过我亲爱的祖国?”

她和每个人握握手,向他们投去感激的目光,美国人和意大利人给予了她同样的回报,她突然不假思索地踮起脚,亲吻了他们的双颊。

“嗨,美国表哥……嗨,意大利表哥,欢迎你们来到这个国家。还有你们两位,你们也一样,我拥抱你们……嗯!大家没有意见吧,我们是战友是朋友,是不是啊?”

所有这一切发生在欢乐的气氛之中,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像分散在五湖四海的家庭成员久别重逢,心情格外畅快。他们之间已经不存在初次见面的拘谨。好像他们已经互相认识了很多年很多年(几百年了!多罗泰拍着手叫道)。四个青年人团团围在她的身边,既为她的绰约多姿和热情奔放所吸引,也因为这个将他们一下子团聚在一起的故事,故事本身已经神秘莫测,她的说明更加令人感到十分意外。所有的障碍都已消除。不存在缓慢的感情渗透,使人慢慢地获得信任和同情,相反,每个人都全身心地立即投入了自己的友情。每个人都力图给人好感,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别人的友善。

多罗泰将他们分开,让他们排成一行,就像进行检阅一样。

“大家轮着来,各位朋友。请您原谅,德拉吕先生,我来点名和检查委托书。喂,一号,美国先生,您是谁?请问您的名字?”

美国人回答说:“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我从费城来。”

“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从费城来,是您父亲给了您一枚金奖章吗?”

“是我母亲给的,小姐,我的父亲很早去世了。”

“那您母亲是从哪儿得到奖章的呢?”

“我父亲的父亲。”

“是这样一代一代推上去吗?”

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用非常地道的法语作了肯定的回答,而且,好像有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迫使他回答姑娘的问题:“是的,确实如此,小姐。我们家有个传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下来的,说我们的祖籍是法国人,要求长子将一枚金质奖章代代相传,而且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奖章这件事。”

“但是,按您的意见,这个传说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母亲告诉我,金奖章可以使我们分得一笔财产。不过,她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她把我送来法国,主要是出于好奇。”

“请出示您的奖章,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

美国人从背心口袋里取出金奖章。它和多罗泰拥有的奖章一模一样。同样的字,同样的大小,同样暗淡的颜色。多罗泰让德拉吕先生过目,把它还给美国人,然后继续问话。

“二号……英国人,是不是?”

“乔治·埃灵顿,从伦敦来。”

“讲一讲您知道的情况,从伦敦来的乔治·埃灵顿。”

英国人甩了一下烟斗,清掉里面的烟末子,同样以流利的法语回答说:“我所知道的也就如此。本人一出生就是孤儿,三天前从监护人,也就是我的叔叔手中得到一枚奖章。他告诉我,依照我父亲的遗言,事关一笔财产,按他的说法,这件事并不太实在,不过我得照着办就是了。”

“伦敦的乔治·埃灵顿,您照办是对的。请出示您的奖章。好,您的手续完备无误……三号,您好像是俄国人吗?”

头戴士兵帽的人听得懂法语,但是不会说。他咧开嘴笑笑,递上一张污迹斑斑的纸,纸上写着下面这几个字:库罗别列夫。法兰西战争。萨洛尼卡。跟随弗兰格尔作战。

“奖章呢?”多罗泰问道。“很好,我的朋友。通过了。四号,意大利先生的奖章?”

“马可·达里奥,来自热那亚。”他边说边展示他的金奖章。“有一天我和父亲在香槟地区并肩作战,这是我在他的遗体上找到的。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

“那您就来这里了,可是……”

“我本来不打算来的。后来,我去香槟地区为父亲扫墓,谁知鬼使神差,坐上了来瓦纳的火车……”

“不错。”她说,“和其他人一样,您听从我们共同的祖先的指示做了。是哪一位祖先?为什么他发出这个指示?在座的德拉吕先生将向我们解释这些问题。来吧,德拉吕先生,全部符合规定。所有的人都知道口令,现在,我们有权要求您给我们作出解释。”

“解释什么?”公证人问道,那么多令人吃惊的事情闹得他晕头转向,至此仍没有清醒过来。“我也不太清楚……”

“怎么!您不知道!”她大声说道……“您带着皮包干什么?……您为什么从南特赶来拉罗什-佩里亚克?来吧,把它打开,您的羊皮公文包,里面肯定放着文件,您给我们读一读这些文件。”

“您真的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我们五个人,这几位先生和我,来这里办妥了应该办的手续,向您表明了我们的身分。现在该您完成您的任务了。我们洗耳恭听。”

姑娘的活泼表现在身边营造出一种诚挚的气氛,连公证人德拉吕先生也深受感染。总而言之,事情已经摆清楚。姑娘在看上去错综复杂的乱树丛里已经开辟出一条道路,他只需跨前一步,放心地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行了。

“不错……”他说,“不错……,没别的事了……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们……通统告诉你们……请原谅……这件事实在让人大惑不解!……”

他定了定神,摆出一个公证人应有的派头。地面凹凸不平,有一处地方特别高,形成一个自然的台阶,在场的人为他准备了一个荣誉席。他坐下来。

其他人围成一个圈圈。按照多罗泰的提示,神气活现地打开皮包。这是一个习惯于受人注目,让人侧耳细听他说话的人,不等别人开口便开始了早已准备好的演讲。按照估计和逻辑的推断,是不会有人出席这次预定的约会的。

但是,他作了以防万一的准备。

“我的开场白很简短,”他说道,“我想尽快谈一谈这次聚会的缘由。

“十四年前,我在南特买下公证人事务所,开张的那一天,我的前任在交待了好几桩比较复杂的案子以后,突然大叫起来:嗨!我差点儿忘了……呵!当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说,亲爱的同行,这是事务所里最陈旧的一份材料。一份很单薄的材料,因为只是一封信而已,正如您见到的这样,一封盖了封印的普通信件,上面有一段按语,我马上读给您听:

本信件交由公证人巴比埃先生及其继承人妥善保管,并于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中午,在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的挂钟前开启,向所有持本人监制的金质奖章的人宣读。

“就这些话,没有别的解释,把事务所出让给我前任的人没有作别的解释。他至多还告诉我说,根据他对佩里亚克教区的各类卷宗的调查研究,公证人巴比埃先生(伊波利特-让)生活在十八世纪初。他的事务所什么时候关门?为什么材料会转移到南特?也许,我们可以这样假设,由于某些原因,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的主人离开了本地,带着家具、马匹、下人,甚至村里的公证员,举家迁到了南特。然而,在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这封委托公证人巴比埃先生及其继承人妥善保管的信,一直静静地躺在抽屉和文件架里,没有人想到要揭开写信人希望保守的秘密!根据各种可能,打开这封信的封蜡的人应该是我!”

德拉吕先生停下来,看看面前的听众。正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他们一个个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话。他对此效果十分满意,拍拍皮包继续说:“我常常想到这一天,我也极想知道这么一封信的内容,这大概不用说了吧?我个人找遍了本地区所有村镇的文书档案,甚至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启发。

“期限快到了。我首先去咨询民事法庭的庭长。因为,确实有一个问题。

“如果这封信与遗嘱有关,也许我只能当着他的面才能打开。这是我的看法。

“但是他不这样认为。庭长认为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件事简直荒诞(他甚至用了恶作剧这个词),与法律完全无关,由我自己处置就可以了。

“他开玩笑地说道,写信的人约你们在树桩旁边见面,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中午。您就去等着吧,德拉吕先生,按信封上的指示打开信,然后回来向我报告。我答应您,如果您两手空空回来,我绝对不笑话您。

“就这样,我思想上十分怀疑,搭上来瓦纳的火车,然后换乘马车,接着不知在什么地方骑上驴子,来到了这片废墟。你们可以理解,我看到赴约的不只是我自己,你们几个人在遥遥无期地等在树桩旁边,不,是在挂钟下面,我是多么惊异。”

四个年轻人会心地一笑。从热那亚来的马可·达里奥说:“不管怎么说,真的是有这么一回事了。”

伦敦来的乔治·埃灵顿补充说:“珍宝的事也许并非无稽之谈。”

“德拉吕先生的信会告诉我们答案的。”多罗泰说道。

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公证人身边的圈子缩小了一些。年轻人轻松愉快的面容上多了一分郑重。当德拉吕先生将一个旧时用厚皮纸自制的正方形大信封展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信封已经褪色发亮,只有时间才能使纸张产生类似的效果。上面有五个封印,从前或许是红色的,现在已变成暗紫色,布满了皱纹一样的裂痕。左上方是多次交接的记录,公证人巴比埃的继承者们添上了不少的墨水。

“封印保持得完整无缺。”德拉吕先生特别指出这一点。“大家还可以认出用拉丁文写的格言……”

“因·罗伯尔·福尔图纳。”

多罗泰说。

“啊!您已经知道了?……”公证人问道,觉得十分诧异。

“是啊,是啊,德拉吕先生,和我们在金奖章上见到的字一模一样,我刚才在挂钟的钟面上也发现了,虽然半隐半现很难辨认。”

“确实存在着某种关系,”公证人这么认为,“它将一件事的各个部分联系在一起,并且证明这件事是真实的……”

“打开吧!快打开,德拉吕先生,”多罗泰急不可耐地说。

扯掉三片封蜡,信封打开了,里面是一大张,断裂成四片的羊皮纸,互相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牵连,所以,一下子就散开了,必须拼在一起才能读。

从上到下,从左至右,羊皮纸上写满了笔画独立的大字,可以肯定,用的是永久性墨水。行与行之间靠得很紧,字母之间没有什么空隙,给人一种古代大字印刷的印象。

“我来读一读,”德拉吕先生低声说道。

“谢谢老天爷,请您不要再拖时间啦!”多罗泰大声嚷道。

他拿出第二副长柄眼镜,和原来的一副眼镜对好距离,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写于今日,一七二一年七月十二日……

“两个世纪了!”公证人叹口气,立即回到信上:

写于今日,一七二一年七月十二日,我生命的最后一天,于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我复活的第一日宣读。

德拉吕先生没有往下读。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费城来的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说:“这位绅士疯了。”

“或许,复活这个词用的是象征意义,”德拉吕先生解释说。“后面就知道了。我继续读:孩子们……”

他再次停了下来,用自己的话说:“孩子们……这是对你们几个人说的……”

“哎!德拉吕先生。”多罗泰大声说道,“我求求您,请您不要再读读停停好吧!实在太吸引人啦。”

“不过……”

“不,德拉吕先生,任何评论都是多余的。我们只想尽快知道;各位朋友,是不是啊?”

四位年轻人热烈地支持她的意见。

于是,公证人继续读信,碰到难读的地方,常常出现犹豫和重复:

孩子们:

应德·封特乃尔先生的热情邀请,我参加了巴黎科学院的一次会议。从会场出来,这位《谈世界的多元性》的著名作者挽住我的胳膊,对我说:“侯爵,有一件事您似乎十分避讳,您对我不会见外吧?您的左手是怎么受伤的?第四个手指怎么整个儿没了?有人说,您因为做实验,在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的围墙里寻找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把手指留在曲颈甑里了,侯爵,大家都认为您多少是个炼金术士。”

“德·封特乃尔先生,”我回答说,“我不需要找,我有灵丹妙药……”

“真的?”

“真的,德·封特乃尔先生,如果您愿意我送您一小瓶,无情的生死女神帕尔卡就得等您到一百岁了。”

“我真心诚意地接受您的馈赠,”他笑着说道,“但是有一个条件,您得陪我到一百岁。我们两个人同庚,就是说,我们还可以美美地活上四十年。”

“对我来说,德·封特乃尔先生,活得久一些并没有什么意义。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新东西可以使我们感到惊喜,新来的一天和过去的一天毫无二致,赖在这里又何苦呢?我希望能够死而复活,过一两个世纪后再重新回到世上,见见我的子孙的子孙,看看在您我之后的人做了些什么。世上一定发生了许多变化,无论是帝国的管治,还是日常的事物。我想知道这些事情。”

“好极了,侯爵!”德·封特乃尔先生愈听愈兴奋,大声说道,“好极了!有这么神奇的功效,这是另一种神药吧?”

“是另一种药,”我肯定了他的想法。“是我从印度带回来的,您知道,我在那里度过了十年的青春岁月,和许多伟大的祭司交了朋友,这是一个奇妙的国家,我们所有的宗教和发现都是从那里传过来的。他们向我传授了其中几个奥秘。”

“为什么不把所有的奥秘传授给您呢?”德·封特乃尔先生问我,口气当中带着讥诮的意味。

“有一些奥秘,他们不愿意告诉我,比如,与您阐述得很清楚的别的世界的沟通,德·封特乃尔先生,又比如死而复活的本领,等等。”

“但是,侯爵,您不是说知道这个奥秘吗?……”

“这个奥秘,德·封特乃尔先生,我是偷来的,为了惩罚我,他们判我斩手指的酷刑。斩掉第一个手指后,他们说如果我交出偷走的一小瓶药,他们就饶了我。于是,我讲出藏瓶子的地方,不过,在此之前我已经偷梁换柱,把药水装到另一个瓶子了。”

“就这样,您用一只手指的代价,换来了长生不老的方法……您还准备亲自试用,是吗,侯爵?”

“等我把所有的事务处理完毕,”我回答说,“大概过两年左右吧。”

“什么时候复活呢?”

“耶稣基督纪元一九二一年。”

这件事令德·封特乃尔先生非常开心,他在同我告别的时候,说要把它写进他的回忆录里,证明我想象力极其丰富……大概也证明我的疯狂,他私下一定是这么想的……

德拉吕先生停下来喘口气,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听众。从热那亚来的马可·达里奥笑着点点头。俄国人听得入神,张口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两位盎格鲁撒克逊人似乎觉得非常好笑。“Goodjoke!”伦敦的埃灵顿似笑非笑地说。“是的,恶作剧。”费城的阿奇博尔德·韦伯斯特翻译说。多罗泰目光深沉,什么都没说。

等大家安静下来,德拉吕先生继续读道:

孩子们,德·封特乃尔先生笑错了。事情与想象力和疯狂毫不相干。印度的大祭司们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的事情,他们有许多最不可思议的奥秘,我手里就掌握着其中的一个。现在,使用这个奥秘的时候到了。我的决心已定。去年,我的妻子,拉罗什-佩里亚克女侯爵,在一次事故中去世,给我留下了辛酸的怀念。我的四个孩子,他们像我一样喜欢冒险,在国外做事或经商。我独自一个人生活。我就这样毫无用处毫无乐趣地过下去吗?不,出发的准备已经就绪……也包括回来的准备。我的两个老仆人,乔弗鲁瓦和他的女人,忠心耿耿地陪伴我一辈子,他们知道我的计划,并且保证服从我的决定。我现在向我生活的这个世纪告别。

孩子们,请记住随后在拉罗什-佩里亚克城堡里发生的事情。我在下午两点钟昏迷。

乔弗鲁瓦领来的医生证实我的心脏停止跳动。按照人类现有的知识,说明我已经死亡,我的仆人将把我放进停放在一旁的棺材。

天黑以后,乔弗鲁瓦和他的女人会把我从棺材里搬出来,用担架抬我去科克赞塔的废墟,这是佩里亚克的庄园主们拥有的最古老的塔楼。然后,他们在棺材里装上石头,重新上盖。

另一方面,我的遗嘱执行人和庄园的法定管理人巴比埃先生,会在我的抽屉里找到我留下的指示,我请他将我的死讯报告四个孩子,将我的遗产一分为四,分给他们每人应得的一份。此外,他还要通过特种邮件,寄给每人一个崭新的金质奖章,我请人在上面镌刻了我的格言,落款的日期是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即我复活的日了。

奖章将通过长子和长孙一代一代传下去,每一代只能有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最后,这封信交由巴比埃先生保存,我过一会儿在信封上加盖五个封印,公证人们也把这封信往下传,一直到规定的日子为止。

孩子们,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中午的钟声已经响过了。

你们集合在城堡的挂钟下,离我选择休息的地方科克赞古塔几百步远,我在塔里睡了两个世纪,即使可以预见的革命将会摧毁私人住宅,我相信,它起码会尊重已经成为废墟和瓦砾的历史陈迹。

你们顺着橡树大道一直走到塔楼,这些树是我父亲种下的,塔楼和现在的模样大概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你们在拱门前停下来,从前这里是一座吊桥,一个人从狼牙闸门的槽口开始,往左数到第三块大石,将它轻轻地往上推,另一个人往右数到第三块大石,也从狼牙闸门开始,像第一个人一样轻轻地住上推。两个人同时用力,直立的墙壁中央会向里翻形成一个斜坡,你们走上去,可以见到在厚实的墙壁里有一道楼梯。

带上一把火炬,你们登上一百三十二级阶梯,到达一堵白粉墙前,这是乔弗鲁瓦在我死后砌的。在最高一级阶梯上有一把铁镐,你们用铁镐把墙挖倒,可以见到一扇厚实的小门,注意,要同时踩住阶梯上的三块砖头,钥匙才能转动。

这样,你们可以进入房间,里面有一张床,前面用布帘遮住。拉开帘子,我就睡在那里。

孩子们,如果见到我比画像上年轻,你们不必惊奇,那是御用画家尼古拉·德·拉吉利埃尔先生去年为我画的,挂在我的床头上方。睡上两个世纪,几乎不再跳动的心脏得到充分休息,我毫不怀疑,这将平复我脸上的皱纹,使我的容貌恢复青春。你们见到的将不是一个老头儿。

孩子们,小瓶子放在床边的凳子上,外面用布包着,纯蜡封口。你们立即打烂瓶颈。

一个人用刀尖撬开我的牙齿,另一个人把药水倒进我的口里,不是一滴一滴地倒,而是像一条线似地,让它一直流入喉咙。过几分钟,我的生命就会慢慢恢复。我的心跳会加快。

胸膛开始起伏,眼睛渐渐睁开。

孩子们,也许你们应该小声一点说话,不要用强光突然照射我,使我的眼睛和耳朵避免突然的刺激。反之,也许我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你们,模模糊糊地听见你们,因为我的器官衰弱得很厉害。我也不太清楚。我预计会有一个迟钝和不适的阶段,其间,就像一个人早上刚刚醒来一样,我的头脑需要逐渐地集中各种思想。

当然,我不着急,我只是请求你们不要让我一下子太出力。平静的日子,丰富的食物,有了这两样东西,将使我在不知不觉之中恢复甜蜜的生活。

千万不要害怕我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孩子们。家里人谁都不知道,我从印度带回来四颗其大无比的宝石,四颗戈尔孔德红宝石,它们藏在一个难以进入的地方,我靠它们到处可以借到钱,足以维持我的地位,大大地享受人生的乐趣。

我想到万一会忘记收藏宝石的神秘地方,所以把这个秘密另外用纸记了下来,把它套在另一个信封里,信封上有“追加遗嘱”这四个字。

这份追加遗嘱,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仆人乔弗鲁瓦和他的女人在内。主要是因为人性的弱点,他们为自己的子孙留下片言只字,泄漏了有关秘密,他们也讲不出匿藏这四颗神奇宝石的地方,他们确实经常欣赏到宝石的光彩,但是,在我走后,他们想找也找不到。

因此,等我恢复知觉以后,你们要把里面的信封交还给我。如果出现万一的情况,我想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考虑到你们的利益,我不得不作这个最坏的设想,如果命运真的抛弃我,或者你们根本找不到我的踪影,请你们自己打开信封,一旦知道保藏宝石的地方,宝石就属于你们所有了。

从现在起,我确认,凡能出示金质奖章的后人将完全拥有这些宝石,至于他们之间的公正分配,任何人不得干涉,我只要求他们凭着良心,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孩子们,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我马上就要进入寂静的世界,并将等待你们的到来。

在金奖章的召唤下,毫无疑问,你们将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来到这里。你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你们要像兄弟姐妹一样。庄重地走近我这个睡着的人,把我从黑暗王国的羁绊中解救出来……

以上是我亲笔所写,身体和精神完全健康,今天是一七二一年七月十二日。我以我的姓名担保。让-彼埃尔-奥古斯丁·德·拉罗什,德·……

侯爵德拉吕先生停了下来,将脑袋凑近信纸,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签名不太清楚……第一个字母不知是B还是R……?龙飞凤舞的签名,所有的字母都缠在了一起。”

多罗泰慢慢地将它读了出来:“让-彼埃尔-奥古斯丁·德·拉罗什,德·博格勒瓦尔侯爵。”

“是的,是的”公证人立即大声地附和道,“是这个名字……德·博格勒瓦尔侯爵。您是怎么读出来的?”

“这是我们家族的姓氏之一。”

“你们家族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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