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三)

“比剑台?”林信垂目看向那交叉的两件兵器, “不知国公爷想赌什么?”并非是下了战书就要应的,上比剑台须得双方达成一致, 要么是了断恩怨, 要么就是赌局。

“孤要你放弃割鹿侯的位置,接受林家的管教!”林叶丹郑重其事道。

“真是好大的口气,”林信挑眉, 不明白这人为何执着于让他回林家,“若你输了, 便放弃青国公的爵位,并且, 林家还要割出一个郡来!”

一个郡可比十三个县要大得多。

“好!”林叶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林家侍卫立时去准备比剑台, 在枯黄的荻草丛中, 搭起三丈见方的木台。林家的嫡系、旁支纷纷出来做见证, 俗称看热闹。

“家主已经多年不上比剑台了,这次是谁惹了他?”

“还有谁,不就是近来风头正盛的那位割鹿侯么。一路割地削爵, 如今轮到咱们东域了。”

“不知天高地厚,这次踢到铁板了吧?我们林家可不是纸糊的,竟然还妄想挑战家主!只怕一会儿输了要哭鼻子呢!”

在他们看来, 林信不过是个刚束发的少年,就算天纵奇才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根本不是林叶丹这种宗师级别的对手。林叶丹的灵力,可是要强过林信的师父朱星离的,师父尚且不能赢, 何况徒弟。

“话说,这林信,不就是那个叛徒林争寒的野种吗?”一名旁支的青年突然道。

“慎言!这般粗鄙之语让家主听到,定赏你一顿竹挞。”

与心情放松的族人不同,林曲眼中的笑意已然敛去,拦住准备上台的父亲,“父亲忘了林家避世的原则了吗?何苦要做这出头之鸟。”

“他是林家的血脉,我不能由着他胡作非为!”林叶丹挥开儿子的手。

“林信敢做这割鹿侯,定然有所依仗,还请父亲小心应对。”林曲苦劝不住,只得提醒莫要轻敌。

林叶丹化作一道残影跃上高台,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世子的叮嘱。

林信立在木台一角,抱着光华流转的旸谷灵剑,低眉垂眼,看不清表情,“国公爷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输在林家人与凡人女生的杂种手里,可不好听。”

“孤从未说过你是杂种!”林叶丹蹙眉,宛如洪钟的声音在荻草芦苇间回荡。林信诧异地抬头,对方不给他废话的时间,直接开始念起了剑誓,“皇天在上,日月为鉴,比剑以退青国公之位并一郡之地为注,生死不论。师友亲眷,不得寻仇。”

林信正色,“后土在下,山川为凭,比剑以弃割鹿侯之位并回归林家为注,生死不论。师友亲眷,不得寻仇。”

语毕,二人击拳为誓,瞬间分离,拔剑出招。

高手过招,瞬息不得分心,弹指间便交手了上百招。

林家剑法以草木为本,千变万化,生生不息。蒙蒙青光化作万千剑影,起落间便将林信牢牢围在中间。

林叶丹剑法已经臻至化境,随手拈来,若林信当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只怕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但林信不是!

四面八方皆为剑光,这并非幻影,而是实实在在的灵力凝聚的,锋利无比,一旦触碰便会血溅三尺。然而林信不闪不避,就这么立在原地,轻合双目。

在着万千剑影之中,隐藏着林叶丹的真身,速度太快看不到,但可以听!剑气如猎猎秋风,从林海草原中奔腾而来,衣袂翻卷宛如飞鸟拍打翅膀的声响,夹杂在宝剑嗡鸣之中。

这边!

林信倏然睁开眼,旸谷剑如初升之日,光芒从一点骤然暴发,准确地刺向罡风掩藏下的林叶丹。

围观之人只看到两道灵光在空中相撞,“当当当”的铮鸣声不绝于耳。突然,所有的剑气一滞,林信单膝跪在地上,横剑于眼前,死死抵住林叶丹的剑刃。

“咔嚓”,鹿璃碎裂的声音,标志着两人剑上的鹿璃耗尽。

“小子,认输吧。”林叶丹冷眼看着他。

压在剑上的力量重逾千斤,林信的身体还是少年人,灵力没有林叶丹强,这般硬碰硬是很吃亏的。

周围的林家人松了口气,方才剑两人打得不相上下,还替家主捏了把汗,现在看来,还是稳赢的。

“这林信,竟然能打到这个程度。”方才还看不上林信的人都有所收敛,那可是名刚束发的少年人!如今便能战到如此程度,待他及冠,又能达到怎样的境界?

“这人,莫非是妖孽不成?”

然而林家人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妖孽此刻才刚刚露出獠牙。

“国公爷未免高兴得太早了。”无数光点从林叶丹身上逸散出来,尽皆没入旸谷剑中。

就像夏夜里无数萤火虫扑向火光,星星点点,一往无前。

剑身光芒大盛,林信骤然错开剑身,一跃而起。萤火之光,化作旭日初阳,将含有草木之气的薄雾瞬间驱散。

林叶丹吃了一惊,那剑上分明已经没了鹿璃,却比先前的力量还要强横。翻身躲避剑光,快速换上一块鹿璃。

“嚯——”周遭的人齐齐惊呼,林曲瞳孔骤缩,握紧了腰间的灵剑。

旸谷剑宛如上古神兵,越战光芒越盛 ,丝毫不知疲惫。烈日出旸谷,豆灯之火燎原万顷。

“轰轰轰!”接连的爆裂声响彻天地,比剑台周遭的枯草浅水被震得翻飞,泥水铺天盖地浇下来,淋了众人满头满脸。

“父亲!”

“家主!”

高台之上,林叶丹单手撑地,喷出一口血来。

林信衣袖断裂,身上有几道深深浅浅的剑伤,却依旧站得笔直,旸谷剑灵光熠熠,剑尖指着林叶丹的脖颈,“你输了,退位吧。”

“你修的是什么邪术?”林叶丹咬牙瞪他,方才他分明感觉到神魂越来越虚弱,灵剑渐渐失去了掌控。

林曲跃上高台,用剑鞘挡开林信的剑,扶起父亲,“侯爷赢了,比剑的彩头咱们去屋中商议。”

待林信和林曲消失在视线中,林家人才回过神来。家主,竟然输了,输给一名月前才拿到本命灵剑的少年手中!这割鹿侯,实在是太可怕了。

上一世,因为斩杀钟长夜而一战成名。这一次,与林信上比剑台的是林叶丹,效果却比之当年尤甚。

割鹿侯打败了青国公,这件事一夜之间传遍了大江南北,震惊朝野。

“那林信,怎会如此厉害?”京城的一处院落里,几名锦衣华服的人聚在一起,开口之人眼中明显生出几分惧色。

“听说妖刀吞钩有上古流传下来的血煞之气,没准林信是得了什么传承。”

“那,我们的计划……”

“加派人手!林信,必须死!”

愿赌服输的林叶丹,当即写了奏折提请退位,将林家交给世子林曲,不再过问割鹿之事。没了这位伯父的搀和,林信与林曲谈判得很是顺利,最终林家割三县,至于其他的交易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封存鹿璃装车,突然有旨意传来,言及宫中宴请蛮人使者,要割鹿侯即刻回京。

“侯爷自去吧,岁贡之事,曲会办妥的。”林曲站在荻草瑟瑟的码头上送林信,立如修竹。风吹起青衣,衬着那眼尾飞红的桃花眼,使他整个人好似一株将开未开的桃花树。清雅淡然,处变不惊。

林信看着栖逸出尘的林曲,其实是有些羡慕的。无论世间如何纷乱,永远的置身事外,下棋喝酒,纵观整个大庸,其实只有林曲才是真正在修仙。“估计过了年关,世子就是国公了,不知可有表字?”

“林疏静,侯爷唤疏静便是。”林曲微微地笑,割鹿侯愿意跟他交换表字,便是缓和关系的意思。他们是同辈,若没有嫌隙,私下里见到了,可互称表字。

林信点点头,“一曲青山映小池,林疏人静月明时。我记下了,兄长。”

“嗯?”林曲一愣,不待他说什么,那人已经踩上灵剑,疾驰而去。回头看向因为要押送鹿璃不能跟林信一道回京的渊阿九刃,“你们侯爷,方才……罢了,几位随林某入内,用些饭食吧。”

给旸谷剑重新装好鹿璃,一路风霜地回到京城。

不愧是朱颜改亲手锻造的灵剑,无论是灵力的流畅,还是魂力的存储,都是无可挑剔的。就连御剑,也比寻常灵剑要轻盈许多。

当初杀钟长夜,是拼着命去厮杀的,这次没有伤那么重,一方面是靠着前世的经验,另一方面就仰仗于旸谷对魂力的掌控。

在京城外落地,从正阳门入内,林信擦去剑鞘上的灰尘,抱着旸谷好一顿稀罕,这才重新挂回腰间。

“站住,通行令。”守门的侍卫拦住林信,要检查。

入京的人,无论凡人仙者,都要一张通行令。临近年关,城门查得越发严。

林信摸出一块玉牌,上面写着“割鹿”二字。

“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得侯爷,侯爷恕罪!”两名守卫齐齐跪下行礼,惹得周遭百姓纷纷看过来。

林信无意在此地耀武扬威,收起玉牌一言不发地入城,快速隐没的人群中。踏上人头攒动的御街,一名衣着光鲜的小孩手里抱着一只瓷瓶,跌跌撞撞地迎面跑来。

“哎呀!”小孩不知被谁绊了一下,眼瞧着就要摔倒。若是不扶他一下,瓷瓶碎裂,定然会划伤这孩子。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信倏然躲到了一边,任由那孩子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瓷瓶飞了出去,摔得粉碎。那小孩子趴在地上半晌没起来,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顿时对林信指指点点起来。

“这人怎么这般冷漠?”坐在茶馆二楼,戴着幕篱的云熙公主不赞同地说。

旁边喝茶的沈楹楹却双眼发光地看着林信,“这你就不懂了,常在边城巡察的人都知道,最危险的不是仙者、壮汉,而是女人和孩子。”蛮族的孩子,会走路的时候就会杀人,她刚去巡界的时候不懂,差点被一个讨饭吃的小乞丐刺个对穿。

话音刚落,那小孩子突然拍地而起,袖中弹出一把乌黑的匕首,直朝林信的后心刺去。

林信看也不看地拔剑挡在身后,旋身而起一脚将刺客踹飞了出去。

“林不负,受死吧!”足有五名穿着粗布衣裳的仙者从人群中窜出来,手中的短剑皆发着幽蓝的光,显然是淬了毒的。

这些人,竟然敢在京城中光明正大地刺杀他,林信很是意外。此处百姓众多,他不能用旸谷吸魂力,否则会导致大批凡人魂飞魄散,便只能依靠鹿璃之力以一敌五。

这些人应当是哪家养的杀手,招数简单直接,刀刀狠辣,直取要害。而对于林信的反击,不闪不避,拼着受伤也要在林信身上留下刀印。

充沛的灵力从四面八方袭来,林信顾忌着那些带毒的刀刃,左支右拙很是辛苦。京城的防卫非常严,若有仙者斗殴,巡卫一炷香之内便会赶到在,这些人为何如此有恃无恐?

林信快速思索着,除非这些人有把握在一炷香之内杀死他。豁然抬头,发现对面的房顶上正趴着一名手持黑色弩|机的蒙面人,那弩|机末尾嵌着鹿璃,入体即炸,这么近的距离,林信根本来不及躲闪。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林信凝起灵力,咔嚓一声砍断了迎面而来的短剑,一跃而起,御剑奔逃。却不料那断剑之人不退反进,一掌拍向林信的胸口。

与此同时,那房顶上的人也扣动了扳机。

多开这一掌便躲不开弩箭,躲开弩箭就定然会受伤。

“嗖——”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林信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肩膀从后面射出来,准确无比地击中那飞驰而来的弩箭。

火光电石的一瞬间,一切仿佛都放慢了。林信眼睁睁地看着那羽箭破开了铁弩,“咚”地一声射中房顶上的蒙面人,将人直接撞出去几丈远,牢牢钉在了钟楼上。

“大胆狂徒,竟敢刺杀割鹿侯!”京城巡卫的声音传来,同时一道剑光凌空而来,瞬间将一名试图偷袭林信的刺客劈成了两半。

这才不到半柱香,怎么巡卫就来了?林信割断一名刺客的喉咙,向后退了一步,骤然撞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阿信!”沈楼揽着他回身,躲开刺客的一剑。下一刻,那些刺客便被巡卫围了起来。

京城巡卫都是仙者,二十几人制服三个绰绰有余。

“你怎么在这里?”林信又惊又喜,索性靠在沈楼的身上合剑,抬眼看向茶楼之上,手持桑弧神弓的沈秋庭正冲他呲牙咧嘴地笑。

“今日恰好在巡卫营喝酒。”沈楼面不改色地说,想扶林信站好。

林信却是不肯,转过身搂住沈楼的脖子,“我才不信,沈世子定然是心悦于我,听闻我今日回京,迫不及待前来迎接。”

跟在后面的巡卫们面有菜色,纷纷非礼勿视地移开眼。

沈楼知道林信这是当着众人捉弄他,无奈摇头,试着推开他,却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湿热。

“扶着我,别让我倒下去,”林信哑声道,将一口涌上来的鲜血吐在沈楼的衣领中,扒在沈楼肩膀上的手背,有一道泛着幽蓝的刀口,“我把毒逼出来。”

这些刺客,是那些诸侯派来刺杀林信的。他们要在京城中杀死他,展示给皇族看,以表达对酌鹿令的不满。

杀机四伏,割鹿侯,绝不能有一丝破绽。

林信撒娇般地靠在沈楼怀里,眼前一阵阵发黑,将重量完全交给沈楼,单手攥着他腰间的衣料以支撑自己。

这情形似曾相识,上辈子的假山后,无缘无故抱住封重的林信,就是这般姿势……

一道惊雷劈上了天灵盖,沈楼指尖微颤地搂住林信,不着痕迹地将灵力渡过去,低声道:“是啊,我迫不及待前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曲青山映小池,林疏人静月明时。——宋·韩淲《浣溪沙·夜饮仲明小轩》

小剧场:

信信:有刺客QAQ

楼楼:不怕,我保护你

楹楹:有刺客QAQ

楼楼:不怕,快去保护你嫂子

楹楹:→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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