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这是我听过最精彩的故事。”蕾茜说。

“就算是听第二遍?”梅萩笑着问。

“就算听它个一千遍,每一次听起来都会越来越好听。”爱莉说。“后来怎么样了?”

“你不都知道了吗?”梅萩回答。

蕾茜将手放在爱莉的手臂上。“我们是知道一些啦。几年来杂志里总有你的照片出现,不是吗?”

“是吗?”爱莉急切地问。

“三不五时他们还会刊载,”梅萩说。“但除了上镜头,我还有其它的事业。不过,这部分你们也已经知道了。”

“梅萩,”爱莉慢慢地说。“你把故事完整地说一遍。”

梅萩大笑。“我按照规矩办事。”她简单地回答。

“此话怎讲?”爱莉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准时上工,积极争取任何工作机会。我无意吹嘘,但不到八个星期,我已经替三本时装杂志的封面,以及一家大型化妆品公司的产品做代言人。”

梅萩停口气吃蛋糕。“但当我拿到工作的酬劳时,我想到这些钱足够两个小孩上大学了。一个念头因而在我脑中成形,接下来的你们都知道了。”

“不,我们不知道!”另外两个女人同声抗议。

梅萩看看她们,不敢相信她们竟然如此健忘。“我和用那些钱去读了一个学位。”

“什么学位?”爱莉问,几乎忘了呼吸。

梅萩瞇着眼睛打量她。“你很清楚我是个医生。”

“为人治病的那种?”蕾茜问,眼睛睁得老大。

“没错,我是个物理治疗师。”梅萩说,对她们摇摇头。“我很高兴我选择专攻这一门,因为我有个很好的老师,她就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欧桃乐大夫。我有一种感觉,我好像认识了她一辈子。”

爱莉看看蕾茜;接着蕾茜看看爱莉。最初她们俩兀自微笑,接着不自觉地她们仰起头放声大笑。然后,她们推开椅子,手挽着手开始跳起舞来,笑得更开心了。

其它的食客全都抬起头来,先是眉头微皱,接着他们看到两个女人发自内心的快乐,他们不禁也跟着微笑起来。

餐厅里原就播放着柔和的音乐,但爱莉和蕾茜似乎自有节奏地舞出像是五十年代的舞步。“医生!”爱莉说。“她是个医生。”

“为人治病的医生。”蕾茜回答,笑着和爱莉共舞。

一旦跳起舞来,爱莉的水平绝对不如蕾茜,因此她退了开来,接下来,蕾茜已经踮起脚伸展起她的肢体。从一方面看,蕾茜已经有十八年不曾跳过舞,但是由另一方面看,过去两星期中她可是每天都练上两小时的舞。现在,她举手过头、划出优雅的圆弧,开始扭动她的身体原地旋转舞动,转着转着,她舞进了其它餐桌之间。

众食客认出舞者的才气和历练,纷纷放下餐具注视起蕾茜的舞蹈。当爱莉开始随着音乐的节奏拍掌,其它食客亦跟着照做。蕾茜在整间餐厅穿梭回旋,一路维持稳定的舞姿和优雅的身段。

当她转回她们的桌子,她停止了舞动,餐厅爆出一阵鼓掌声。蕾茜羞赧地胀红了脸,但是开心地微微一笑,弯下腰,像个芭蕾舞女优在谢幕时,深深地一鞠躬。

几分钟后,她们再次落座,爱莉和蕾茜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梅萩。

“你还是很会跳。”梅萩告诉蕾茜。

“不,不对,”她回答,但这一次她的口气中没有“失败”的意味。“老实说,我从来不是真的能跳舞。”

“但我才看到——”

蕾茜先喝一大口水。昨天她或许才二十岁,但今天她可是四十岁的女人,而她才运动过的身体并不是很强健。“我是比一般人跳得好,但和那些顶尖舞者比起来我可差得远。而我又不想当老二。”

“但是——”梅萩说,但爱莉打断了她。

“你是如何认识默实的?”爱莉问。

梅萩看着吃光的甜点盘,微微一笑。“你们可记得我们在纽约初识时,我说过我被家乡的一个男孩甩了?”

“记得,”蕾茜静静地说。“他后来呢?”

“说故事要照先后顺序,记得吗?”梅萩微微一笑。“那个甩掉我的男孩阿杰,在我到纽约后给我写了几封信,透过他,我才有后来的好运。”

梅萩暂时卖个关子,等着看爱莉和蕾茜的反应。但两个女人的表情都是一个样:她们都噘着嘴,彷佛听到阿杰的名字都令她们憎恶。

“阿杰在信中表示他的一个朋友的哥哥正在哥大念书。我从蒙大拿出来,跟本不懂得分辨大学的好坏,而哥大是在纽约,因此我就申请到那所学校就读。”

看着桌上的水杯,她露出神秘的笑容。“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哥大有多难进去。但高中时期,阿杰和我的功课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所以从本质上看,我算是读过双重高中。我的主修科目是英文和历史,基于炫耀的心理,阿杰选的是生物和化学。”她抬起头看看蕾茜和爱莉。“简单地说,阿杰所有的科目全得甲,我参加哥大的入学考每一科也都以高分过关。校方说我甚至有资格申请奖学金,但我还是想自费。”

“因此,多亏了阿杰,你去了哥大念书。”爱莉说,接着和蕾茜互视一眼。

“嗯,”梅萩回答。“但入学之后,我又害羞地没有去找阿杰的朋友自我介绍一番。”梅萩低头沈思一会儿。“我不确定你们俩是否在我们相识那一天就看出来,但以前我一直相信我不配……呢,我猜你们可以说,我不相信我的家庭背景和那些读医的人是同一个阶层。”

“我可没注意到,蕾茜,你呢?”爱莉佯装无辜地说。

“我一直认为你可是聪明得不得了。”蕾茜说。

“你们俩真会满足我的虚荣心。”梅萩说。“总之,我想应该是阿杰的信令我选择了专攻顱目,又因为它,我认识了那个好老师欧桃乐大夫。接着又在万分之一的机率下,她的外甥竟然就是阿杰朋友的哥哥。”

梅萩顿了一顿,彷佛认为这种巧合一定会引出爱莉和蕾茜的惊呼,没想到,她们只是坐在那里,等她继续说下去。

“因此在我进入医学院的第二年,我终于认识了默实,”梅萩继续说。“我们立刻很来电。他辅助我度过学校里的每道关卡,我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

爱莉和蕾茜向后靠着椅背,满意地露出微笑。

“你们还有了孩子。”蕾茜说,快乐之情溢于言表。

“嗯,四个,”梅萩说,仍是笑容满面。“只要可以,默实和我都想生个一打。我们好爱孩子,他们让生命具有意义。若是没有他们……”她抬起头。“总之,我不能想象如果没有默实和这些孩子,我的生活会是怎么个样。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天生就是一对,若是我们没能在一起,我们也找不到其它人可以匹配。你们说这种想法对吗?”

“再对不过了。”蕾茜说。

“现在你们住在纽约?”爱莉问。

“不,”梅萩说。“我不是说过——对呵,你们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一家全住在蒙大拿、厄斯金。我们在那里开了一间小诊所。”

爱莉曾对小镇的诊所做过一番研究,她知道小诊所通常不会赚钱。她直觉地脱口说出她的认知。“对呵,默实家很有钱。”

“不,不是那样的,”梅萩迅速接腔。“诊所用的是我的钱。默实的钱都被他给孩子的信托基金绑死了。”

“做模特儿所赚的钱,”蕾茜针对爱莉说。“她在伸展台上赚的钱。”

“不对,”梅萩说,接着她注视面前的咖啡杯一会儿。女侍已经清走她们的餐盘并且替她们重新添了咖啡。“你们俩会觉得奇怪,但我是在股票市场赚的钱。说起来这件事还真怪异,但我似乎看到那些上市公司的名字,就知道哪一家的股票会上涨。”

一时间,梅萩看看另外两个女人,彷佛在等她们表示讶异。然而她们俩闷不吭声,梅萩只好继续说:“一开始其实很偶然。有一天几个医学院的同学在看报纸时大声念出市场动态,我告诉他们哪支股票会涨,彷佛我一直知道哪种产品会掳获美国大众的想象力。”

见蕾茜和爱莉依然都没响应,梅萩继续说下去。“我开始将求学期间担任邮购目录的模特儿所赚的钱用来投资。”梅萩暂停一下,喝了一口咖啡。“网络开始时,我投资了很多钱。我非常确信这种东西很有发展性。”

再一次,她停下来;再抬起头时,她对另外两个女人灿烂一笑。“长话短说,我赚了好几百万。”

爱莉和蕾茜的脸上仍然没有震惊的表情。

“我觉得我欠家乡父老的大情,若非他们送我去纽约,谁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或许在厄斯金终老一生,嫁给某个我讨厌的人而……”她的话声逸去,彷佛那些情景荒谬得令她无法想象。

“总之,我告诉默实我的想法,他全心赞同,因此我们就将多数的钱投资在厄斯金、成立一家诊所。一般内科看了一年多后,我们决定走向专业复健医学。那是我的最爱。现在,默实和我拥有一家小医院,总共有六名复健医生替我们工作。”

她微微一笑,向后靠着椅背。“而且你们知道吗?现在那间诊所不仅能自给自足,甚至还有赚头,所以圣诞节时,我们还发给员工年终奖金。厄斯金附近的度假胜地时常有小孩子在滑雪时受伤,诊所的营运资金全靠那些外地伤员。而诊所的盈余也让我们能对厄斯金的居民提供免费的医疗。”

她看看爱莉和蕾茜,彷佛在等她们提出问题,但两个女人都沉默不语,受到这种鼓励,梅萩继续说下去。

“生命实在很奇妙,不是吗?”梅萩说。“当初镇上的店家送我去纽约做模特儿,我好气这些爱管闲事的乡下人干涉我的生活。老实说,当时我认为他们是想藉我让厄斯金成名,而他们因而可以致富。现在想起来还真奇怪,那时候我更恨我的父亲——顺便说一句,他其实是个会经常探望孙子的老好人——我气他给钱送我去纽约。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改变了想法,总之突然间,我的怨气全都不见了。”

一时间,梅萩望着她们。“你们知道吗?我在我们相识之后就改变了。离开监理所之后,我的一肚子怨气似乎全都消失了,只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彷佛有人对你施了魔法。”爱莉柔声说道。

“对,就是那样:我在我们相识后像是变了一个人。而因为我改变了处事的方法,所有的好运都跟着到了。我认识了默实,建立了美满的家庭,而——”

“你的家乡也因而受惠。”爱莉说。

“没错,不过那都是我欠他们的,不是吗?”梅萩说。“我想替他们做点事报答他们送我去纽约并且在我母亲去世、男朋友甩掉我时照顾我。”

“阿杰后来怎么了?”爱莉和蕾茜异口同声,把梅萩逗笑了。

“可怜的家伙,”梅萩摇摇头。“我真替他难过。”她低下头一会儿,接着再看看她的两位听众。“在他那样对我之后,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相信他会发生这种事——你们还记得那一段吧?”

“记得!”蕾茜和爱莉再次大声地回应。

“在我到达纽约后不久他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出了车祸、受了严重的伤,不论身体上或是心理上都是一塌糊涂。他说他需要我,求我回去帮他。他说既然我曾经照顾过我母亲,我已经具备照顾病人的所有知识,而我是世界上唯一能帮助他的人。”

“你是怎么回复他的?”蕾茜问。

梅萩抬起头,俏丽的脸上浮出一抹愁苦。“老实说,直到如今我仍对我的作法感到一丝愧疚。年岁较长之后,我领悟到那场车祸带给他的痛苦有多大,但当时我却只想到他竟然在我那么全心对他后,还抛弃我。那时我对他的状况不是很有同情心,我告诉他……”

梅萩露出愧疚的表情。“我告诉他以他家的经济状况足够替他雇用最好的复健师,我可不愿当他的免费护士。好刻薄的回答,嗯?”

梅萩看到蕾茜和爱莉互视一下,脸上浮现出快乐的表情,她狠狠地瞪她们一眼。“如果你们又要开始跳舞,我可要走了。那种事做一次还很有趣,两次就让人尴尬了。”

“我们会克制自己。”蕾茜说。

爱莉笑着问:“后来阿杰怎么样了?”

“嗯,”梅萩顿了一口气。“那就是我觉得愧疚的地方。他没有得到他所需要的照顾。更糟糕的是,他的医生还诊断错误。车祸发生后,当地的医生告诉他,他再也无法行走,而没有人对这种诊断产生质疑。”

“你是说直到今天他仍然得坐轮椅?”爱莉问。

“对,实在很可怜。他的父母生性冷酷,而我想他们可能觉得有个这种残障儿子很丢脸,因此他们将他放在家中的二楼,请个男护士照料他的基本所需,但没有人曾对当初的诊断质疑。在他外伤痊愈后也没有人送他去检查脊椎神经,确定是否仍有复健机会。”

梅萩停顿一下。“像我说过的,在阿杰打电话给我过后,我们曾经通过几封信,但我认为他父母让他打消了继续和我联络的念头,因为他们一直认为我的出身太低。总之,阿杰终究没能从车祸带给他的伤势复原。几年前,他父母在搭船出游时溺水而亡,阿杰继承了房子和大笔的现金。但这些都无法让他快乐。他已经结过三到四次婚——我不记得了——每次离婚,他的财产就少了许多。

“我会知道这么多关于他的事,是因为一星期中有三天他必须到我们诊所就医。是我看出他的脊椎神经没有完全受损的。我们努力替他复健,但是……”

梅萩挥挥手表示她的无奈。“老实说,阿杰根本受不了那种苦。他需要有人逼他、求他,还要……我想他需要有人能让他相信他还是足球队长,全校最受欢迎的男孩。但没有人能给他那种信心,他拖得太久了。”

一时间,梅萩露出些许怒气。“说起来也真丢脸,实在太可惜了!若是几年前他的父母不是那么小器,不肯替他找到适当的治疗,阿杰或许已经复原了。那时候谁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成就?”

这句话又让爱莉和蕾茜互看一眼。

“的确,谁知道呢?”爱莉说。“阿杰是个好人,不是吗?”

“我想你们不该单凭他甩掉我这件事来评断他,”梅萩说。“有时候我会纳闷,若是当初他要我回去时,我答应了他,我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而——”

“不要!”爱莉几乎是用叫的说,接着看看邻桌后,放低了声量。“你没回去找他做得很对。”

“那是当然的,”梅萩说,眉头一皱。“但我仍然觉得我欠他的情。如果他没甩掉我,厄斯金的人就不会送我去纽约。若非阿杰的信,我不会到哥大申请入学。而就算欧桃乐介绍我认识了默实,若非他弟弟也认识阿杰,默实和我也不会相知。因为……”梅萩微微一笑。“呃,默买来自富裕之家,他对主动对他友善的漂亮女孩防卫心很重。”

“对你,他就没有。”蕾茜柔声说。

“的确,对我他没有。似乎我从一认识默实起就非常了解他。他和我——”梅萩中断话语。她可以说出她的故事,但她不想任何人看出她对丈夫、孩子、工作,还有她的生命有多依恋。

“你们知道吗?”梅萩柔声说。“我很快乐。我知道这么想非常老套,但我的确很快乐。我有家庭、朋友,还有自己的事业。我的生活并不刺激;事实上,它相当平凡。然而我乐在其中。有时候人们看到我的照片,尤其是和大蛇一起拍的那一张,他们都不相信我会放弃成为超级名模、行遍天下的机会,只在厄斯金经营一家无聊的小诊所。但是……”

一时间,她转开头平抚激动的情绪。“你们俩呢?”她在转回头时问。

“非常快乐。”爱莉说,思绪开始清晰起来。

说完,两个女人眼神充满疑问地看向蕾茜。

“我不知道,”她老实说。“我得对我的生活采取一些行动,在没动手之前,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有效。六个月后再问我好了。”

“你那——”爱莉就要追问,想要知道蕾茜的所有动态。

蕾茜打断她的问话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们俩如何,但我突然觉得非常疲倦。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我赞成。”梅萩说。

“我也是。”爱莉跟上,但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我们都没说实话。我们各自有一些想要私下做的事。以她来说,她要去文具店买些纸笔,因为梅萩的故事给了她灵感。她要写一本有关三个女人如何互相影响、如何——

“准备走了吗?”蕾茜说,爱莉这才领悟她竟然站在桌旁作起白日梦来。

梅萩率先出门,蕾茜则跟在爱莉后面。“我想听听你和你那前夫之间的变化,”蕾茜悄悄说道。“离婚官司是怎么判的?”

“如果我告诉你,我需要坐下来回想一下,你认为台不合理?”

“非常合理,”蕾茜说。“我也得回想一下自己的遭遇。”

爱莉疑惑地看蕾茜一眼。“你是回到从前过,但你决定不要做任何改变。难道你那未来的总统竟然是个混球?告诉我实话,这样当他真的竞选总统时,我就不投他一票。”

她是在说笑,但蕾茜没有回应。“事实上,他是个好人。我想或许他比我丈夫来得更可爱,或许比较聪明,绝对更体贴、更仁慈。”

“哟!”爱莉惊呼。“你竟然不要他?”

蕾茜顿了一下才回答。“如果我说我很爱我的家人,但同时我也觉得受够了他们的气,你能了解吗?”

“我的确能了解。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蕾茜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一点概念都没有。”

爱莉大笑。“好吧,现在我们大家都要假装去睡个午觉,私底下却打算做些私事。梅萩会去打电话给她的家人,叨念出她对他们的爱和思念;你则要去——”

“我要去散个步,看看我能不能想出如何处理我的生活的方法。不再闭门造车地想象,如果我和那个大学时期认识的男孩交往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从现在起,我要活在当下。”蕾茜微微一笑。“而你会……让我猜……”蕾茜夸张地用手摸着太阳穴,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你会写下梅萩说出她的故事时,你脑子里浮现的所有想法,而你会试着把她的故事写成书——在不让自己惹上官司的状况下。”

爱莉大笑。“我就那么容易让人看懂,嗯?”

“没错,但也不完全对,”蕾茜认真地说。“我想我终于懂得自我对一个人有多重要。以你来说,你能想出那些故事就是你的特色。没有了这种创作力,你就——”

“只是一个肥胖、沮丧的平凡女人。”爱莉说。

“的确,”蕾茜回答。“说到那,街角不是有间很精致的服装店?在你离开之前,我想你该去那儿逛逛。你不会想穿着有你的身材两倍大的衣服,回家去见丈夫和儿子吧?”

一想到她已恢复了昔日的苗条身躯,爱莉忍不住转开了头。其实她恢复的不仅是姣好的身材。多亏了杰西,她也找回了她的自尊。

到达姜饼屋后,梅萩直奔进屋,显然是急着去打电话。蕾茜和爱莉却没进去。爱莉踅回镇上去找文具店;蕾茜则沿着路继续向前走,心思飘到了千里之外。

爱莉将头靠向飞机座椅的椅背,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她又回到当初出发的地方,但这一次她的生命是,呃,如此的不同。自从她走过那趟……怎么说呢?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段经历。时光之旅?

不论它是什么,它的确改变了她的生命。她仍记得第一次和马汀离婚时所受之苦,但现在看起来,那次的经历就像某个作家编撰的小说荒谬离奇,没有人会相信的虚构故事。

现在,她闭上眼睛,再一次回想第二次离婚的经过。昨晚她和蕾茜待得很晚,爱莉将一切都告诉了蕾茜。

“杰西想通了其中的蹊跷,”爱莉笑着回想起从前。“在我能爱杰西之前,我必须先放开心中的愤怒,以及那种所谓追求‘司法公正’的急迫。一旦我做到了,我也就能回答杰西提出的问题。而他——”

“怎么样?”蕾茜问。

“后来我才领悟,所有听到我的离婚经过的人,都没有理性地加以分析。我想或许是我的自怨自艾太过强烈,以至于听者也跟着掉进了我的观点泥沼。而我的观点并不正确。”

“而这一次离婚呢?”蕾茜柔声问,一面瞟一眼梅萩关着的房门。她们谨慎地不在梅萩面前说出任何会令她心生疑虑的话,她们不想让梅萩得知任何有关她另一段生命的事。

“杰西,”爱莉简单地说。“我帮助了他,他也帮助了我。”

“别告诉我,你真的破解了一桩谋杀案?”蕾茜惊恐地说。“你没让自己涉险吧?”

“事实上,我想我……我们……的确冒了一些险。杰西说我们可以做些警方不能做的事,例如在莎侬的电话中装窃听器。事实上,还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因为杰西是个律师。”

“我以为……”蕾茜的话没说完就自动打住。

“他是靠他那亿万富翁的哥哥过日子?”爱莉问,微微一笑。“最初我也是那么想。但后来我发现杰西是放弃洛杉矶璀璨的事业来为他哥哥工作,而且,呃……”爱莉垂视她的脚一会儿,接着再望着蕾茜。“这么说好了,杰西虽然不是亿万富翁,他也不是穷小子。而我当然不用担心他想要的,是我写书所赚得的那一点小钱。”

听到这,蕾茜捏捏爱莉的手、对她微微一笑。“我真替你高兴。这么说,你违法地窃听一个女人的电话。后来呢?”

“我们发现她有一个爱人,而路易的钱都是得自他父亲的遗赠,那意味如果他们离婚,那些钱都归路易独有,不用纳入夫妻财产共有制。”

“因此她将拿不到任何赡养费。”蕾茜说。

“正是。但她是路易的法定继承人。路易一死,她将得享一切。那就是她做案的动机,但我们还得找出她做案的证据。”一时间爱莉的嘴嫌恶地撇了撇。“我不喜欢杰西的作法,但它的确有用,因此结果是真相大白。”

蕾茜看着她想了一想。“他在她面前演了一场戏。她或许知道杰西也很有钱,若是她会为钱杀人,当然也可能为钱结婚。”

“一点不错,”爱莉说。“杰西想要设计一个类似阿嘉沙?克莉斯蒂小说里的场景,要警方躲在邻室,让他诱导她自承罪行。我告诉他这么做没有创意,但他说他并不是在写小说也不想博得好评,他只是想抓出谋杀路易的凶手。”

“看起来他非常了解你。”蕾茜笑着说。

“但还是没有他自以为了解得那么深,”爱莉回答。“总之,他的策略成功了。我和两名警察躲在门后,杰西邀莎侬到他屋里喝酒。几杯下肚后,他藉酒装疯假装迷上了她,其实他喝的威士忌只是茶。等她喝下的香槟把她弄得微醺时,杰西开始说他有多恨他那有钱的哥哥。不到几分钟,莎侬开始计划如何让杰西谋杀他哥哥的方法。她说要杀阿德实在太简单,而本地的警察又笨得根本连谋杀和自杀都分不出来。几杯香槟下肚后,她开始吹嘘她是如何地亲吻路易,让他认为她不再生他的气而高兴得没注意到她扳着他的手指握住那枝手枪。”

“我想也是,”蕾茜说。“一碰到性,男人似乎把什么事都忘了。”

“可怜的路易就是那样。她射杀了他,再嫁祸给波依,她早知道他总是在他们屋外逗留。但莎侬向杰西坦言,那是因为她每天晚上都故意在同一个时间敞着窗户更衣,好让波依知道什么时候前去观赏。”

“哇!原来你和杰西真的连手破了那桩谋杀案。那么你那离婚官司呢?”

爱莉深吸一口大气。“经过那件事,虽然我知道开庭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却无法就此抛下杰西。”

“当然不能!毕竟,你不是说过莎侬长得很美吗?”

“精心化妆之后,她还可以看,但她绝不是梅萩。”爱莉的声调含着一丝恶毒。

蕾茜看着她,微微一笑。“所以你错过了开庭?”

“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但就在我们试图查出路易死亡的真相的那些日子,杰西也陆续问过我许多有关我那离婚官司的事。有些事我必须含糊带过,因为有些内容其实都还没发生。我不想告诉他有关佐拉夫人的那一段。”

“我懂,”蕾茜说。“但是到头来,你还是把一切全都告诉了他?”

“差不多全说了。他是很好的听众,我又渴望有个人、尤其是律师能仔细听我的故事。我原就认为第一次的裁决在道德上一定有瑕疵,甚至在法理上它也站不住脚。”

爱莉顿口气,微微一笑。“在我必须出庭的前一晚,莎侬被捕入狱,第二天早上,杰西开飞机载我去洛杉矶——补充说一下,是开他自己的飞机——但我们没有出庭。你瞧,我错看了一切。我以为每个人都相信马汀,因此法官将一切都判给了他。但杰西想通了事情的真相。”

“你就快说吧!”蕾茜屏住了呼吸。

“你还记得我说过马汀在那几年里,拿过我许多钱的事吗?”

“记得,”蕾茜说。“你查出钱藏在哪里了吗?”

“嗯,我查出来了。”爱莉停顿一下,用手摸摸自己的脸。“现在回想起来,我仍不敢相信当时我有多白痴。我!一个写悬疑小说的人!”

“总之,杰西推测,事后并且得到证明,马汀在他的律师建议下,将那些钱转给他的一位朋友暂时保管。我告诉过你,他拿走那些钱并不违法,因为根据加州的法律,那部分的钱是我们夫妻共有。但是一旦打起离婚官司,马汀必须签署文件宣誓他没有藏任何私房钱,因此他的律师要他在签那份文件之前,将钱先转给别人。”

“但就算那些钱不在马汀的名下,它们仍归他控制。而他也利用了其中的十五万收买了法官。”

“什么?马汀对法官行贿?”蕾茜睁大了眼睛。

“没错,但也不尽然对。”爱莉说。“杰西揣测出了真相。他对我告诉他的经过感到困惑。他说在法庭里没有人会相信任何人,而没有人会在乎我的前夫是不是我的经纪人。杰西问了我上百个问题,而我可以告诉你,他要从我这里问出正确答案可是非常的难,因为我一直认定那位法官相信马汀的说法才导致那种判决。”

“其实一切都是钱在作祟。”

“没错,一切都是钱。我重回法庭,这一次,有杰西作陪。他拆穿了马汀的把戏。原来马汀曾经在一位速记员的见证下,私下去见那位法官。他告诉那位法官,他打算捐赠十五万元做他的竞选连任基金。这笔捐款一经提出,那位法官立刻表示,他很确定马汀就是我之所以能出书的幕后英雄,而一个像马汀这么有才华的人有资格永久拥有我的书的经营权。毕竟,那位法官说,他还不确定我的神志是否正常。”

“你说当时还有一位速记员在场?”

“嗯。这么一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属合法。”

“想来那笔钱并没有真的存入竞选基金?”

“的确没有,这一点杰西已经猜到了。因为一切记录在案,他很容易地就比对出来马汀交钱给法官的日期,之后那笔钱却始终没有存入基金会。”

“而杰西设法弄到了这个情报?”蕾茜问,眼睛睁得老大。

“的确,而杰西利用它改变了整个局势。到了开庭之日,杰西写了一张纸条——到现在他都不肯告诉我纸条的内容——请人送进了法官室。十分钟后,法官请杰西进去。一小时后,杰西出来,我们一起进入法庭。”

“然后呢?”

爱莉微微一笑,开心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你应该看看当时马汀的表情!当我们走进法庭时,他对我露出洋洋得意的窃笑,认定他就要得到我的书百分之百的控制权——不然我就得答应他的任何条件。但是三小时后,他黑着脸气恼地走出法庭。我们共有的财产全都照法律规定一人一半。”

“讽刺的是,因为马汀早把我赚得的钱花掉了大部分,到头来,他还欠我钱。”

“你的房子和出书的版税呢?”

“房子卖掉了,我拿到一半的价款。法官也没有提起他可以控制我的书,或是我将来的收入都必须分他一份的事。”

“这么说,这一次他没拿到房子,也没能让你付钱给他。”

“那可不!”

见蕾茜没再说话,爱莉站起来打个呵欠。“事情就是这样。我终于找到为什么大家都相信马汀而不相信我的原因。”

“你因而得到了解脱,不是吗?”蕾茜说,也站了起来。

“的确。我在乎的不是钱;打败我的是那种不公平待遇。”

蕾茜冲动地搂了爱莉一下。“后来马汀有什么下场?”

“他破产了,必须外出工作养活自己。”爱莉笑着说。

“外出工作养活自己?”蕾茜夸张地重复,接着两人都笑开了。“他藏在朋友那里的钱呢?”

爱莉微微一笑。“杰西揣测马汀的律师或许知道钱在哪里,所以一天中饭时,他和那位律师聊了一下。午餐过后那位律师就拿了一份银行对账单交给法官,证明马汀私下藏得钱,我因而拿回其中的一半。”

一时间爱莉闭上了眼睛,接着她再睁开看着蕾茜。“第一次离婚时,他拿走了我所有的钱,但我学到没有那些钱,我仍然过得下去。第二次时拿回了那些钱,我却觉得它们很脏,我不想碰它们。所以我把每分钱都捐给了受虐孩童基金会。”

一时间两个女人全都沉默下来,她们先是相互一笑,接着就开怀大笑起来。再接着,彷佛接到了暗示,她们再次跳起在餐厅里的那种舞步。当她们终于上床时,她们仍是笑声不断。

现在爱莉搭飞机回牧场的家,回去和她的丈夫杰西及她那蹒跚学步的小儿子团聚。她的记忆中有这个孩子的存在,但她却从没见过他本人。想到这里,她不禁失笑出声。她买了三个旅行袋才够装下所有她要带回去送给杰西、纳森、夷华、阿德,以及他们的儿子伍华德二世的礼物。

闭上了眼睛,她开心地笑了。

下一秒钟,她的眼睛又倏地睁开。她可以写一个有关——

十分钟后,她已经快速地写出新小说的故事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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