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萩在默实看见她之前先看到他。就在那一瞬间,她立刻明白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人像他如此地吸引她。她的母亲一直不喜欢阿杰。她总说梅萩会和阿杰在一起,是因为他对她的要求不高。“他在任何方面对你都不是一种挑战,而他令你安于现状。”她对女儿如是说。她母亲说因为梅萩大部分的孩提生活不是一个人就是在幼儿园度过,梅萩因而很想有个归属的人或地方。阿杰代表的就是安全。和他在一起,保证可以让梅萩打进高中里任何“正确”的团体。而梅萩早有先见之明,如果她没和阿杰在一起,以她的身高和外貌,她会被其它的女孩排斥,并且成为男孩恶作剧的对象。因此,和阿杰在一起,她就安全了。

但是扪心自问,阿杰从没有像她看见蓝默实时,那样令她的心跳剧烈。

而她会受到这个人吸引也相当奇怪,因为默实一点也没有那种能让女人产生激情的外貌。他不像是浪漫小说里的英雄人物。最明显的一点,他的脸上似乎永远挂着一副阴郁的表情。或许他的眼睛很大而它的颜色也恍似蓝宝石,但是没有人看得出来,因为默实的眉头总是深深地皱在一起,在他的眼睛中间形成两道深沟,眼睛也瞇成了两条细缝。

不过,他眼睛上的睫毛倒是又密又长,看起来像是黏在洋娃娃眼睛上的假睫毛。他有道短鼻,接下来是一张原本柔软饱满的嘴唇,但就像他的眼睛,默实总是把它抿成一直线。

至于他的体型,默实身材高大,约有一百八十三公分高,而且比例均衡而劲健。从后面看,他相当养眼。他的肩膀宽阔,背脊强健,一双经由多年踢足球练就的粗腿。梅萩听说过他的身体曾经吸引过许多女人向他搭讪,但她们全都无法忍受默实的正面。他那阴郁的表情和永远蹙拢的眉头吓走了所有的人。

但令梅众慌张躲藏的并不是他深蹙的眉头。不,促使她躲起来的,是那种受他吸引的感觉。当时她正要踏进厨房,才清晨五点,厨房里已是活动频繁。

“默实少爷。”蓝家的厨娘招呼道,梅萩在昨天曾瞥见过这个身躯庞大的女人。

“阿雅,”默实回应,对厨子皱起眉头。“有东西可以吃吗?”

听到这番对话,梅萩沮丧得想哭。今天早上,她希望在任何人醒来前溜出夏屋,因此她轻悄悄地行动,去到露琪指出贮藏钓鱼用具的地方拿了一些装备,准备出发。

不幸的是,她选择穿过厨房,根本没料到这种清晨时间厨房里还会有人。而梅萩确信阿雅是那种一想到有人竟然会空着肚子出门就会昏倒的人。因此,为了不想让她看到因而损失钓鱼的时间,梅萩溜到冰箱和碗碟柜中间躲藏。

梅萩自冰箱后面探头窥伺,试图判断她什么时候能够安全地溜出屋外。就在此时,厨房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无疑就是蓝家的长子蓝默实。看到他以后,梅萩就动弹不得了。

“当然,亲爱的,我永远有许多可以吃的东西。”阿雅说。“你坐下,我去弄一盘给你。”

“不要熏肉。”默实说。

“你想我会不记得吗?”阿雅说,有点受伤的口吻。“而我的吻呢?”

她说完后,梅萩瞧见默实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就是那时候,她看到他的真性情。皱眉的他像是换了个人。而这一面的他几乎令梅萩双膝一软。他的眼睛的确很大,嘴唇真是柔软得恍如婴儿。

“真高兴见到你,”默实说,接着真心地抱了阿雅一下,然后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个重重的吻。“你都好吧?”

阿雅将他推开。“你可不能拿我做你行医的对象。现在,坐下吃东西,让我告诉你每个人的近况。”

梅萩惊骇牠看到默实就在她正前方的一张旧松木桌坐了下来。现在她该怎么办?走出来说:“抱歉,我躲在那里是因为我不想……”不想什么?不想吃东西?眼前阿雅放在默实面前的食物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梅萩现在真的是进退两难。如果她就此现身,让他们看到她像个六岁小孩般躲在暗处,她会永远摆脱不了那种尴尬。

此外,归根究底的是,她并不真的想就此离开。她想再多看一下、多听一点这个在她小腹引起阵阵怪异感的男人。

“说吧,来了哪些人?”默实问,拿起叉子叉了些奶油炒蛋。

“你爸妈,格实和妮娜,当然还有你表妹苔丽和若萍。”说到这个名字,阿雅暂停一下,对默实笑了起来。

“嗯哼!”默实闷哼一声,仍然埋首进食。“这一次她可带了任何衣服?”

阿雅大笑。“希望有。不然有你在这里的时候,她可能会冻死。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她哪一点。该是你安定下来的时候了。”

“若萍是个少不经事、时间太多、钱太多的小讨厌。妈妈可好?”

“你母亲很好。她看起来非常开心。看起来很喜欢那个高个子女孩。”

听到这,梅萩倒抽一口气并屏住了呼吸。如果她真的想光明正大的现身,现在就是她该行动的时候。但她明白,此时就算有条响尾蛇在咬她的脚趾头,她也无法移动。

“高个子女孩?”

“你知道那个叫阿杰的男孩,几年前曾经来过这里的那个?”

“格实的死党?”默实讥诮地问。“那个足球英雄?”

“就是他。现在他也拄着拐杖。你妈说他曾经受过严重的伤,但现在已经好多了,所以既然格实也弄断了一条腿——”

“他们俩可以一起同病相怜。”默实说,梅萩必须咬住舌头才能制止自己大笑出声。

“这么说阿杰来这里了?”默实说。

“他和他老婆。”阿雅得意地奉上这则最新八卦。

“什么样的呆子会嫁给阿杰?”

这一次梅萩必须咬紧牙根。现在我明白了,她想,有多少女人曾经受他吸引却被他的冷嘲热讽射中受伤?梅萩觉得自己受够了阿杰是一回事,但这个男人有什么权利去批判他——或是她?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她真的很养眼,”阿雅说。“漂亮这两个字并不足以形容她。我真怀疑那个女孩住的地方是拿什么东西给她吃的,因为她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

默实闷笑一声,拿起一块松饼吃了起来。“阿杰并没有那么高吧?”

总是比你高,你这矮冬瓜,梅萩很想告诉他。什么一百九十公分!她才刚满一八○而已。

“那么阿杰娶了一个高个子的蒙大拿女牛仔,现在他到了这里和我弟弟混在一起。他想要的是什么?”

阿雅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回答:“可以确定的是,他想的不是他那高个子老婆。他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我猜他想要的不是你妹妹就是苔丽。你知道阿杰的。那年暑假他成天追着露西,但她不要他。”

“没错。他太笨了,配不上露西。但苔丽或许会要他,她喜欢把她摆在身边的男人。因此,如果他想甩掉他的女牛仔,为什么又带她来这里?为什么不把她丢在家里和他父母做伴?他不是仍然和他父母同住吗?我想阿杰绝不会离开他们或是他们的钱。阿杰不像是那种会出去找工作赚钱的人。”

“据我所知,他仍和父母同住,而他受伤得太严重以至于不能出去工作。但我却说不上来他为什么要把他那可爱的妻子一起带来。他们俩之间没有爱,她看阿杰总是像这样。”

令梅萩大为吃惊的,阿雅仰起起头、翘着鼻尖垂视默实。这个姿势表达的意思相当明确。梅萩看到阿雅的模仿,脸庞在一瞬间血色全失。如果她总是拿那种态度看阿杰,难怪他会生气!

“阿杰又是如何看他妻子的?”默实问。

“好像她并不存在,”阿雅说。“换做是我,如果一个男人用阿杰对待那个漂亮小妞的样子对我,我会泼他一盆热油。不然就是把他的拐杖抢过来,用它去打他。不然——”

“老爸可好?”默责问。

“他可乐着哩。我想他有点爱上了那个高个子女孩。他说你妈妈原本不想再到这里来度暑假的,现在他们都很高兴他们来了。昨天晚上若萍和他们吵了起来,没吃完晚餐就跑掉了。后来那个高个子女孩回她房里,苔丽就缠上了阿杰。我可以告诉你,他可没推拒。”

“那个高个子女孩又和谁在一起?”

听到这,梅萩几乎想从碗碟柜后现身,告诉默实,她对他的看法。

“谁都没有。她直接睡觉去了。”

“就她一个人?”

“就她一个孤孤单单的。”阿雅说。“你有兴趣取代她丈夫的位置?在我看,她可饿着哩。”

“你看每个人都觉得他们很饿。”默实说,推开吃光的餐盘。

“事实也是如此,不是缺食物就是缺其它的东西。嗯,这一次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不很久。我要考试了,要念书。”

“像你这样的天才还需要念书?”

“不像我弟弟,我不花钱请打手替我考试。现在我要去睡了,我昨晚熬夜读了一晚上的书,接着又开车来这里。告诉老爸和老妈,我来了,但不要让任何人叫醒我。”

“包括若萍小姐?”

“尤其是那个小鬼。”他站了起来,伸个懒腰,接着问阿雅是否可以叫查理去他的车上拿下行李。

“他还在睡觉,一等他起来我就叫他去拿。”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厨房。

仍然躲在暗处的梅萩明白现在厨房里就剩她和默实了。当然他并不知道她在这里,她自己可是清楚的很。她屏住呼吸怕他听到,紧张得甚至连眼睫毛都不敢翕动。

他站在桌边半晌,背对着她走向门,梅萩几乎就要喘口大气了。但他在门口又停了下来,仍然背对着她。“下一次要偷听时,你应该躲在一个影子落不到地上的地方。”说完,他离开了厨房。

一时间梅萩傻住了,过了好一晌,她才转头看着厨房地板。她的头上有扇小窗,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到她的头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圆形的暗影。对一个不熟悉厨房的人,他不会注意到这个影子有什么特殊,但蓝默实自小就在这间厨房穿梭,他清楚屋里的每道暗影。

深感懊恼又羞愧难当的梅萩慢慢地挪出碗碟柜后面,步进了厨房。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该找到蓝默实并向他道歉?解释她并不是存心要偷听?或者她该去找弗然,告诉他,她想立刻回蒙大拿?

梅萩看看仍然握在手中的钓竿。话又说回来,她仍然可以溜出屋外,找条小溪一个人过上一天,不要去想蓝默实、或是她丈夫、或是世界上任何人。

到头来,钓鱼赢了。她从刚出炉的烤盘上抓起半打小面饼,接着带着调皮的微笑,她又拿了六条熏肉、几张纸巾,这才离开了厨房。

默实穿出树林旋即停下了脚步。前面——就在他最心爱的钓鱼地点、那个打从他六岁起就专属于他的地方——站着一位……一位……维纳斯。

背他而立的她看起来像是“钓鱼杂志”中会标明为“秀色可餐”的一幅图。她的身材高挑、曲线玲珑,穿着一条合身的牛仔裤,高及大腿的绿色防水长靴。靴子上方是浑圆而坚实的臀,向上收拢出一个用宽皮带系着的细腰。她穿着一件陈旧且窄小的牛仔布衬衫,背长仅及腰部。

她那蜂蜜色的长发大波浪地垂在背上,当她甩动钓竿,她的头发云涌般地舞动。

默实唯一能做的就是瞪着她看。他无法前进或后退——更糟的是,他似乎无法思想,满脑子里都是一些幻象。有的是他走向她,将她拥在怀里,脱掉她的衣服,就在这条多岩的溪畔和她做爱。另一个幻象则是,他们在距离夏屋半哩路的草原做爱。还有一个他们在马背上的;还有他们在厨房的松木桌上;还有——

他用手遮住眼睛。

“老兄,自我节制。”他告诉自己。他这一生都奉行自律,现在可不能失控。他不能像他弟弟或妹妹,或是那个因为太过放肆几乎导致家族破产的外祖父。

默实深吸两口人气,再次望向她。她正专心地甩竿,没注意到有人接近。什么样的女人会喜欢钓鱼?他愤怒地想。早几年前他曾遇到过几个女人告诉他,她们喜欢钓鱼,但他很快就发现她们真正爱的是,受邀到蓝家的夏屋作客。难道这个女人听说过他喜欢钓鱼,然后哄骗他母亲说出他最喜欢的钓鱼地点?

就在他努力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的同时,他看得出来她的确懂得钓鱼。由她操作钓竿的手法,看得出她对甩竿并不陌生。

转回头,他沿着小径往回走了两步。他的情绪并不好。熬了一夜的他需要睡眠,但阿雅告诉他的家中最新动态令他睡不着。他不喜欢阿杰,因为格实就是在阿杰的鼓动下,才变成了默实讨厌的那种人:虚荣、懒惰、自私。

现在阿杰又来了,这一次他和格实都因为不良于行又有了新一层的惺惺相惜感。这一次阿杰又怀着什么目的?上次来这里时,他拚命追求露西表妹,却被她讥笑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地打了回票。苔丽就不同了。去年她被一个身材高大、外貌英俊,准备参加奥林匹克比赛的家伙甩了,现在她似乎决心另找一个。问题是阿杰已经结婚了。难道默实是唯一一个对阿杰既然要来追女人却又带妻子同行心生怀疑的人?转回头,默实望着那个站在溪水中的高个子女人。现在她已经向深处移动,钓竿甩得更远。这辈子总是有人说他疑心病太重,但默实发现不论自己如何多疑,事后证明那些都不是多虑。他看到这个女人的影子映在厨房的地板上,因而知道她是躲在那里偷听。她是在探查什么?她和阿杰是一伙的吗?阿杰或许是想要追求苔丽或是妮娜。而这个女人想要捕捉的又是谁?格实?

或是我,默实想,接着一抹微笑爬上他的脸。只是笑意始终没到达他的眼睛。

“如果她认为她可以钓到我,她就要大吃一惊了。”默实大声说道,接着他收起笑容向她走去。

“钓到什么了吗?”梅萩身后传来人声令她吓了一跳。

“你吓到我了!”她说,转身看到那个男人。梅萩并不常为男人心动;通常她都是尽量躲着他们。但是现在——就像今天早上看到默实时——她的心中却是一阵骚动。为了遮掩情绪,她垂视手中的钓竿。“一些,”她说。“你呢?”

“你占到了我的位置。”默实说。

“抱歉,我没看到任何标示。”梅萩说,顿时领悟这么说并不高明。他凶巴巴的眼神令她开始紧张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两人之间大约隔着二十呎,而溪水虫鸣组成的天籁显得何其懵杂。“听着,我很抱歉今天早上的事。我无意偷听。我只是想在没人看到的情况下溜出屋外,因此当我看到厨子进来,我直觉地溜到——”

“阿雅。她的名字是阿雅。”

“哦,抱歉。当阿雅进到厨房时,我躲了起来。接着你又进去——”

“你就留下来听个高兴。”

她猛眨几下眼睛。他的口气像是她存心躲起来偷听。“我无意偷听任何事,”她说。“当时会躲在那里只是状况使然。”他只是瞪着她,眉宇之间的皱纹陷得更深。梅萩想要让气氛轻松些。“总之,我听到的也只是每个人都认为我有一百九十几公分高,所以我是学到教训了。”她笑着说。

但是默实没有回应她的笑容。“阿雅说的是一百九十公分正。而你也听到了你丈夫和我表妹苔丽黏在一起。”

一时间梅萩只是欲言又止地站在那里,像极了她才钓到的鱼。“哦,”终于,她说道。“你想我听到这种消息能拿它怎么办?”

“打离婚官司时提出她的名字。或是暗示她给你些好处,这样她的名字就不会出现。”

过了一会儿梅旅才领悟出他的意思。“勒索?”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他的揣测是她从来没想到过的,经他这么一点,她不禁失笑出声。只见她站在那里对着他大笑,接着转回身开始收拾钓线。“你知道吗,以前我总走因为家里没钱而有点自怨自艾。我曾经多么羡慕其它女孩穿着漂亮衣服,爱死阿杰家的华厦。但后来我长大了,现在也住进阿杰家的华厦。它的里面有许多昂贵的摆饰,但却没有爱。一点都没有。”

她一手持着钓竿,弯下腰用另一手探进溪里捞起一串肥鱼。数量比默实得花三天才能钓到的鱼获总和还多,而她却在两小时中办到了。

“现在我到这里和一群有钱人一起度假,却得到了什么样的指控?勒索。”她看看那串鱼,接着再看看他。“你知道吗,蓝先生?你可以保住你的钱,你也可以保住你的钓鱼地点。”说完,她将整串鱼甩到他的脸上,转身,朝她来时的路走回去。

“默实,”他母亲柔声说道,但听得出来她的话软中带硬。“这一次你做得太过分了。不论你说了什么,那些话已经使梅萩要求你父亲立刻开车送她去机场。她要搭机回蒙大拿。”

“或许吧!”默实平静地说。“但我的揣测也可能是对的,所以她才会立刻要走。”

蓝弗然站在他们俩的一侧,小起居室里就只有他们三个。“未经证实的揣测是个灾难。”弗然低声说。

蓝露琪缓和一下口气。她是唯一能和默实沟通的人,他的个性一向顽固。“你可知道昨晚谁打电话给我?”

默实丢给她一个他可不想和她玩猜谜游戏的眼神。

“我妹妹打电话来问我和她的好朋友梅萩相处得如何?”

这句话让默实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对,我妹妹,”露琪继续说。“欧桃乐大夫。你该记得她吧?”

默实站着没动,不理会母亲的讽刺。

弗然向前一步,置身妻儿之间。他是家中的和事佬。“对我们来说,这一次只是很单纯的格实邀请他的大学老朋友一起来度个假,但听桃乐说起来,其中却还有许多内幕。两年前阿杰刚受伤时,他打过电话给格实。格实提到他的一个阿姨是物理治疗师。阿杰告诉格实,他需要‘最好的’。”

“而你知道我妹妹的确是业界最好的一位。”露琪骄傲地说。

“没错,但是……”弗然犹豫一下接着看看他的妻子。“阿杰的父母……”

“极为肤浅,”露琪说。“我不愿意明讲,但他们就是那种人。他们的作法真……呃,不入流。弗然,你来说,不然我的火气又上来了。”

“似乎是阿杰的父母找上你阿姨咨询阿杰的病情,他们甚至请桃乐飞到蒙大拿。但就在她告诉他们,阿杰需要哪些复健器材,而他甚至永远不能走路,还有——”

“还有这些种种复健的花费。”露琪补充。“听完后,他们马上告诉桃乐:‘谢谢,但你不用来了。’桃乐说他们过了六个月才付她的咨询费。”

默实知道他的父母说出这些往事一定有它的目的,但他猜不出他们究竟要兜到哪儿。

露琪气愤地又说:“桃乐认为阿杰的父母鼓励阿杰打电话给他旧日的女朋友梅萩——一个被他无情甩掉的女孩并且求她回蒙大拿,这样他就有个免费的护士。她有过照顾病人的经验,因此他们知道她做得了这个工作。”

一时间他的父母沉默下来,默实知道他就快要得到一些内幕。“后来呢?”

“她答应了,”露琪说。“这个可怜的女孩回到阿杰身边、嫁给了他,过去两年中,全心全意做他的复健治疗师。”

默实低声吹声口哨。他动容了。

“没错,”弗然说。“在阿杰复健期间,梅萩似乎和你阿姨交上了朋友。因此,只要桃乐和她的家人飞到蒙大拿去度假,她每次都会尽可能抽出时间和梅萩相聚。”

“聪明,”默实说。“这样她大部分的旅费都可以报销。”

弗然瞇着眼警告地瞪儿子一眼,接着继续说下去。“你阿姨认为和不相关的人讨论病人的状况有违医德,因此她从来没告诉过我们这些事。不过,桃乐看到她的朋友需要——而且也该得到——一个假期,因此她灌输了格实邀他的老朋友阿杰到夏屋度假的念头。当然你阿姨作梦都没料到阿杰根本没告诉格实,他已经结婚的事。她的出发点只是要让梅萩能休息一下。”

“原来如此,”默实说。“现在我却破坏了这个目的。”

“所以,你想你可以做什么将状况改回来?”露琪间儿子,半瞇的眼神像极了他。

“当然我会向她道歉,”默实说。“反正那只是误会。她……”现在回想起来,她对于为什么会溜到碗碟柜后面的解释似乎也说得通了。老实说,默实自己也常爬出卧室的窗子藉以逃避他父母邀请到夏屋的客人,这样他才能早点去到他最喜欢的钓鱼地点。“我会很认真地向她道歉。”

“道歉过后,你想她会怎么做?”露琪问。

默实满脸不解。“我不知道。我不了解女人。我想她大概会停止收拾行李并且……做些女人喜欢做的事吧。”

露琪摇摇头。他怎么会长到这么大却对女人这么不了解?“我们来看看,她以为自己在受邀的行列,到了这里却发现她丈夫根本没告诉任何人他结婚了。你妹妹、表妹和若萍,自从她到达后,除了鄙视她之外什么善意都没表示。就算你或许已经注意到,梅萩的美足以让女神嫉妒——”

“维纳斯。”他说。

“嗯,很高兴你也注意到了。”露琪讽刺地说。“现在,在我其它客人——还有她那到处留情的丈夫——用可憎的方式对待她之余,我的长子又对她做了某些令她无法忍受的事,导致她要求离开。如果你不嫌我过分,能否告诉我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默实望着地板。小时候,她是世界上唯一能吓到他的人,现在他觉得自己又像个犯了错的四岁小孩。抬起头,他看着母亲说:“勒索。”

“你说什么?”露琪说,不可思议之情溢于言表。

他挺起肩膀。“那是个很自然的错误,”他说。“我以为她或许——”

露琪举起手打断他的话。“我听不下去了。那个可爱的女孩,而你……你……”她后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在一张厚垫椅子上。

“我想我们应该省省那些滥情的话,”弗然打断他的妻子,接着转向儿子说:“听着,现在的状况是,你做错了事导致那个美丽的女孩要离开。若她真的走了,这个假期会变得很无聊。但更重要的是,你母亲会很难向她妹妹交代。如果那个女孩气唬唬地离开了这里,而事情的真相被你阿姨听到了,我们家可会爆发家庭大战,几年内都不得安宁。”

默实的眉头皱得更深。“我说过我会向她道歉。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如果我道了歉,而她仍然要走,那就不是我的错了,对吧?”

仍然坐着的露琪张口欲言,但她丈夫抢先一步。“儿子,女人和逻辑并不是永远扯得上关系的。”

“弗然!”露琪叫道。“你怎么这样教儿子的。”

“总该有人教他一些事!”弗然反叫回去。“得了,默实,你是个聪明人;想想看你能做什么让她愿意留下来?”

一时间,默实满脸茫然。露琪心想,能看到他解开了永远深锁的眉头实在很好,但是她可不希望他真的那么笨。不幸的是,弗然说得没错。当桃乐听到她的朋友在和他们共处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走掉了,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买根新的钓竿送她?”默实说。

一时间露琪和她的丈夫都没说话,接着他们互视一眼,失声大笑。露琪在丈夫转身望着窗外时率先回过神来,他则不可思议地摇头叹息。

“默实,亲爱的,”露琪说,所有的不悦都消失了。“我该怎么说呢?你闯的祸,你就必须处理好。当梅萩离开这里时,我要她告诉我妹妹的是:她过得非常愉快。事实上,我希望她说这是她这辈子中最快乐的日子。”

默实不喜欢被人讥笑的感觉。他不想解释他看过梅萩钓鱼,或许她真的会喜欢一套新钓具。相反的,他只是将手插进口袋,眉头皱得更深。“我懂了,你是想要我离开。”

弗然回身面对他。“刚好相反。由我们昨天看到的,就算你没出现横加侮辱,我确信梅萩原就会在一、两天内离开。她的丈夫似乎决心冷落他这位美丽的妻子,而你是知道你弟弟的。如果梅萩和他们混在一起……”他看看妻子。

“我懂了,”默实说。“你们希望她玩得愉快,却不希望她和我弟弟身旁的那群野兽为伍。你们不想让梅萩这样纯朴的人接触到无止尽的酒精和——”他狠狠地瞪母亲一眼。“和任何格实及他的党羽会做的事。我不很了解她,但我怀疑一个在蒙大拿乡下长大的女孩,应付得了我弟弟那伙人。”

弗然和他妻子都不想正视他们次子的真实行径,但他们也无法否认。终于弗然说道:“那就是我的意思。”

“因此,”默实硬邦邦地说,他仍在为他们的笑而气恼。“你们要我带着她好好地玩一下,并且别让她和格实那伙人碰在一起。顺便躲开那两个尖酸刻薄、嫉妒成性的小丫头。还有什么吗?既然她和她丈夫互相看不顺眼,我也得把他列为拒绝往来户。对吧?”

露琪心虚地对儿子笑笑。“我想你把状况掌握得很好。”

“我不了解的是,”默实说。“如果我没有侮辱她,你们俩又要怎么办?”

“那只好用求的了。”弗然愉快地说。“默实,你是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人。她还年轻,不会喜欢和我们老家伙待在一起。而格实的朋友又会把她活活给吞了。我们原本打算今早和你谈的,没料到你——”

“竟然先找上了她。”默实转身离开他们俩。他很爱桃乐阿姨,是她鼓励他读医的。桃乐是物理治疗界的巨擘,她所写的教科书为全国的医学院所采用。

因此当这位对默实启发良多的阿姨得知,这位受她庇护的女孩在他家作客几小时后就不高兴的离开时,他该如何面对桃乐?

他重新面对父母。“好吧,我会处理。交给我办吧。”他说,接着离开了房间。他已经受够了彷佛还是四岁小孩在听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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