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自霍宅出来之时,雨仍未息,可是天已亮了。他翻起衣领,在雨中漫步而行,这时候,脑海之中,思潮又起伏不已。他似乎对金丽娃起了同情,金丽娃说得不错,霍天行确是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心理变态。他为了个人被人欺凌,而报复整个社会,而且对金丽娃更是有着虐待性狂。

田野起了怜惜之后,又在考虑,该如何把金丽娃救出火坑。

倏而,田野暗自好笑。他喃喃地自语:“每一个和你接触的女人,三姑娘、蕾娜、桑南施、金丽娃,你都需得救她们出火坑……这岂不是笑话吗?你田野自己也在火坑之中,正需要有人拯救呢!”他笑着,笑着,竟赫然狂笑起来,在雨中摇摇幌幌,像是疯人院里逃出来的狂人,也像酗酒发狂的醉汉。

雨下着,他竟揭开了雨帽,敞开了雨衣……让雨水尽情淋在头上,身上……这样,他觉得痛快,似已涤除了一切的烦恼,洗除凌乱的思潮。

雨仍下个不歇,他在雨中逐渐消失,只遗下他古怪的笑声。

次晨很早,霍天行就派丁炳荣至永乐公寓找田野。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田野根本没有回家,丁炳荣暗觉奇怪,田野会到那里去了呢?他不知道田野在桑宅内发生的事故,以为田野在公共码头分手后,即告失踪。

这时候丁炳荣想找田野的人,但是连一点线索也没有,他只得回去报告霍天行。

田野到那里去了呢?谁都不会想到他跑进了教堂,跪在圣坛之前,似是在祷告,似是在忏悔。他说:“……我不是教徒,我不懂得祈祷……我不希望在天主之前忏悔,要求赦免我的罪孽,但是,我要求,在我身旁的人,希望主能予他们以生路!……望天主打开门户,让门外的人也得到恩惠……”

田野之所以跑到教堂里去,完全是受了三姑娘的影响,一个人在无计可施之下,就只有将希望寄托到神灵上去。他的衣裳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现在连跪垫也沾上了水迹。

教堂的神父出来,抚着他水湿的头发。示意请他到“告解亭”去。

田野如梦方觉,连忙起立,向神父摇头说:“我不是教徒……到告解亭也没有用……”他说完,调头就走,神父再向他呼喊时,他已冒雨而出,失去了方向。

入夜后,雨仍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霍天行又指挥着职业凶手群出发了;田野的下落尚未明了。

周冲又向霍天行进谗言:“我看田野可能是想开小差了!我们正有着重要的案子要做,他岂可临阵潜逃?这不就是违反我们的戒条吗?这是该处死之罪!”

霍天行皱着眉宇,睨了周冲一眼,自然,他对周冲之挑拨离间的肖小行为,感到非常不满。平日的时候,话还听得进耳,但这时候,心情恶劣,脑子里充满杀机。自己有自己的主观,不能为周冲的谗言所动;同时,有过昨夜的事情,霍天行的心中似乎还好像对田野有点歉意。到底,沈雁之失踪,是金丽娃之过,或是田野之过,根本还没有弄清楚。

所以,霍天行只以凶恶的眼光向周冲睨瞪一眼,便算回答了他的挑拨。

公共码头上的情景还是一样,霍天行又实行亲自布置。

周冲说:“那末,今夜缺了田野,谁和老板作伴?”

霍天行板着脸孔说:“我不需要伴!”

但这时候,在一堆木箱背后,却闪出一个人来,他说:“我看不必周兄担忧,还是让我来给霍老板作伴吧!”原来是田野到了,他早已守在那里。

这事情使霍天行和周冲同时感到奇怪,田野的行动为什么如此诡秘?又为什么会预先守候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白天就守在这里,代替丁炳荣站班!”田野说:“本来,我之做事,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但是我知道必然会有人进谗向我攻讦,所以我连寸步也未离开过,连晚饭都没有吃啦……”

这番话使周冲面红耳赤。幸而冰凉的雨水淋着,否则,他准要血压上升……

“周冲,你该到你的岗位上去了!”霍天行故意给周冲下台。

周冲咽了口气,即低头而去。

“昨夜的事件,我感到抱歉!”霍天行和田野握手说。

“我只担忧金丽娃和你的问题!”田野说。

“其实我待金丽娃是仁尽义至的!”

“其实,说实在话,金丽娃对你的爱情是贞节不二的,同时,又是你的一个好助手,在正义公司之中,她帮你的忙,委实不少,假如没有她的话,相信正义公司早要崩溃了!……”田野再说。

“我不需要你替金丽娃袒护,我们夫妻间的互相了解,会比你多。你是女人中的一个魔鬼,任何一个女人看见了你,神志都会迷乱。你说金丽娃对我的爱情,贞节不二,也许是有理,但也许无理!要知道世界上能够值得相信的人会有多少?在历史上,妻子出卖丈夫的人正多如天上星斗!不过,田野,我能相信你是个好人,你之所以加入了我们这个杀人团体,纯是为了环境压迫。你老想能脱离樊笼,但我不答应,我向有习惯,不论任何人,只要落在我的手中,我即不让他逃去,正如金丽娃,她对我有怀疑,又对我怀有憎恨,以为我杀死她的父母,又连她也在报复的范围之内,这样,夫妻之间,怎么长久下去,本应早日分离,双方才都有幸福。但我却不然,任何一个人,在我的辖下,我就得为他决定终身命运,何况金丽娃还是我的妻子……”霍天行说到此间,默了一默,忽而,非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再说:“不瞒你说,前两天的晚上,金丽娃喝醉了酒,忽然对我说,她已经怀孕,快要做一个孩子的妈妈……这事情,使我惊震,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我自幼受金家的虐待,腿蹶了,又不能生育,金丽娃怎会怀孕,那除非是她在外面有不规矩的行为,所以,我一连串向她逼问,胎儿是属于谁的,但她宁死不答……自然,田野,我会相信你,你乃诗书门第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当不会做出这种丧德的事情,我暗中向周冲查询,知道他对你嫉忌非凡。当然,周冲是有他的野心的,金丽娃常和他出游,我很放心,因为他不能人道,这种人,心理变态最大,最好利用……我不怀疑你,也不怀疑周冲,那末我能怀疑谁?我想起了沈雁,他最近藉故,经常和金丽娃接触,据我家的女佣银宝说,沈雁的确对金丽娃曾有过不礼貌的事情……因之,我对沈雁不肯放过,要盘问出真情。岂料沈雁竟然已经失踪了,究竟是谁之过?摸不清楚!所以,事情越弄越复杂,只好叫我作难人了……。”

田野听说金丽娃已经怀孕,心中就狂跳不迭,是惊是喜不得而知,顿时迷惘了。他记起在浅水湾沙滩的一幕,他曾说过,在山明水秀,风景幽美之地,希望金丽娃能够怀孕,这孩子生下地,必然是超凡绝世的。现在,金丽娃果然怀了孕,这一块肉假如不是出于田野的,还有谁的?

田野真希望能和金丽娃马上见上一面,究竟,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结晶品。但是此刻既有霍天行在面前,而且还有一重大的杀案马上要爆发。

“假如,我找到和金丽娃有不轨行为的人,我一定要把他们双双处以酷刑,这还不说,还要他们互相观刑呢………”霍天行悻悻然地说。

田野冒出一额冷汗,到这时候,他始才完全明白,霍天行之所以对金丽娃怀恨的心理。他深为后悔,破坏了霍天行夫妻间的感情,这是一种罪孽,为爱金丽娃而破坏了她的终生。

田野对金丽娃过往的疑窦全消,霍天行不能生育,周冲不能人道,金丽娃假如是个淫荡不羁的女人的话,她早该种下孽种了。还何需等到田野?……回溯浅水湾一夜,那时候,他是爱与恨交织,似是为受金丽娃凌辱的女人而施以报复,因而发泄在金丽娃的身上。事后,他很后悔,也许是纯真的情感已经产生,所以曾说,希望金丽娃能为他而怀孕……现在,金丽娃果真的有了孕,这是田野种下的孽种,而且还影响到金丽娃的生命安全,这怎么得了?……

田野悔恨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雨下得很大,阵阵地扑到他的脸上,沿着眼帘而下,也不知道是雨是泪!因而,他联到金丽娃对桑南施的妒忌,也该值得原谅的了……

“田野,以前我对你不信任,现在可完全相信你了!你有耿直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违背道义的……”

田野很难答覆,他清楚霍天行的为人口蜜腹剑的,嘴里说相信,很可能就是怀疑,正是在设法要套出他和金丽娃的奸情,也就是说,要双双的取他们的性命!

“霍老板,有一辆汽车来了……”一个负责巡风的弟兄潜过来,向霍天行通风报信。

霍天行拍了拍田野的肩膊,说:“家丑原是不可外扬的,关于金丽娃的事情,希望你向外保密,我未向任何人提及过,就只是你,希望你重道义!”

田野颔首,把他的话敷衍过去,但是心中却另有决定,无论如何,在什么时候也好,要避开霍天行,找金丽娃一次,把话说清楚……同时,要设法将金丽娃自死亡的边缘救出来……这也等于是田野要救他的骨肉,金丽娃腹中的一块肉也正是他的孽种呀……

这时候,职业凶手群都很紧张,因为有一辆汽车朝着码头方面驶了过来,在码头前停下。并没有打出共匪方面约定的灯号,显然是正所谓他们的猎物来到了,眼看马上就要踏进他们的圈套……。

“奇怪,金丽娃为什么从来没向我提说过?……”田野没再把当前的杀人摆在心上,喃喃自语,独个儿说话:“我对她冷落,讥讽,诲骂,她好像全不介意……这是爱还是恨?”

“啊!霍老板,那架汽车打倒车似要溜走了……”负责最前哨的一名杀人者向后面传过话来。

“大概被他们看出破绽了……”另一个说。

霍天行忙穿出隐藏地方,赶了出去,果然的,那辆汽车倒退了出去,已离开了码头,马上一拐弯,似就要逃走了……由此更可证明,这并非是共匪方面派过来和他们取连络的,而是他们正在布置下天罗地网需要攫取他生命的猎物……这样怎好被他逃走掉?这岂不前功尽弃吗?……

“霍老板,要不要开火?打他的汽车?”周冲窜过来问。

“不……来不及了,打草惊蛇反而不美……”霍天行忙给他制止。

这样,那汽车便远驰而去了。

“妈的,我们之中,一定有奸细,否则忽然之间,他们怎知道我们有埋伏?人已经来了……又被他们溜走,真是‘窝囊’……”周冲说话时,又向田野注视,充份含了挑拨意味。

但田野处之泰然,在他的脑筋中只充满了他和金丽娃的问题。

不久,共匪方面负责连络的人来了,那游击队首领在陷阱的边缘溜走,他们并不生气,只说:“这几个家伙是够狡猾,够机警的,相信今天他仅是采取一种试探的方式,在他逃走时你们露出来,也就正中了他们的计,证明有阴谋布置向他暗算,以后他会更小心了!不过,我们已得到正确的情报,他们一切准备就绪,绝对要在这一两天之内动身,你们多注意就是了!我们的上级愿意加你们每个人的加班费用。”

这一次,同样的,这批杀人者再度败兴而归,不过,他们在这码头上的布置更不敢松懈了。

次日,田野清早上又在教堂的圣坛前跪着,他在忏悔,这一次,田野纯是金丽娃而祈求,他自觉犯了极大的错误,而且还产生了一种纯真的情爱……事后,他回返永乐公寓,阎婆娘告诉他蕾娜又曾来找过他,田野叹息不已,这个女人真可说是余心不死。

田野憧憬起霍天行的说话:“……你是女人中的一个魔鬼,任何一个女人看见你都会神智迷乱……”

田野揽镜自问,实在没有什么动人的地方,蓬头垢面,满腮鬓髭,衣冠不整的,像是一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这又怎能打动女人的芳心呢?

而且逐渐变成了一个标准的酒徒,每日必需要有酒才能渡日。

吴全福突然的穿进房来,也和田野好像是阔别了的老朋友了,已经有多久的时日没有见面。

这时候,吴全福已是容光焕发,人胖了许多,穿的衣裳,也不像原先的那样土气,全是新做的。

他看见田野即赫然而笑。伸手指着田野的鼻尖,拉大了嗓子说:“嗨!田野,怎么搞的,已经过多月没看见你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老朋友,有什么事情,也不关照一声,有请,也过门不入,完全把我当做陌生人了……”

田野的心境不佳,没有情趣和吴全福说疯话。他冷冷的笑了一笑,说:“吴全福,你的生意已经做好了,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还是少和我接近为妙……”

“嗨!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哥儿们,比亲兄弟还要亲。平日你帮我的忙不少,今天假如你有什么问题,岂可把我扔在一边。假如说,今天有人要砍你的脑袋,我就陪上你一个脑袋…

…我看你近来整日闷闷不乐,必然心中有着不愉快的事情,可否告诉我呢?也好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你分点忧。”

这几句话使田野非常感动。在乱世之秋,人情冷落,能得到一个像吴全福这样的朋友,实在难能可贵了。他默想了片刻,忽而是有了决定,向吴全福说:“吴全福,我很诚恳的有一句话要问你,希望你老老实实的回答!”

“我说话向来老实的,你只管问!”吴全福回答得很有力。

“现在你的书报社收入如何?”

“在上两个月时收支恢复平衡,上个月时已有盈利了,由这个月开始,大概每个月可赚一两千元!”

田野叹了口气,暗自评判,吴全福整个月的辛劳,所得收获,还不及他杀一个人……但是心中也有羡慕,吴全福以代价,所赚来的钱,一个钱就是一个钱的享受。而他呢,每日担惊骇忧,受尽凶险,心理上的损失无可弥补……

“是这样,我有一个女朋友,无父无母的,又困在债务之中,她正需要有人帮忙,我希望你以后能给她多多照应!”田野默想了许久始才说。

“这是当然的事情,你的朋友就等于是我们的朋友!”吴全福很道义地说。

“很好,你够得上是个朋友!”田野掏出纸和笔,写下了桑南施的地址,递交于吴全福。

随后,他又写了一封简短的信,是寄与桑南施,内容是介绍吴全福的为人,让桑南施以后多接受吴全福的帮助。

“田野,你好像要出门,是到那儿去呢?”吴全福反问。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拜托你的事情,请你办到!”田野很冷静的回答。

“我对你的行为很担心!”

“我很感激你!”

原来,田野已有了视死如归之心,为了金丽娃腹中的一块肉,他需得要把事情弄个清白,纵然不能把金丽娃救出险境,也得要知道那腹中的孩子是否属于他的!拼着生命也得去做。

田野离开了永乐公寓后,即拨了个电话至茂昌洋行,找霍天行。

霍天行因为狙杀游击队首领的案件,进行的过度紧张,所以大清早便坐落在茂昌洋行里,一方面是和共匪的特务连络,听取他们的情报;另一方面,却是指挥他的部下随时随地改变谋杀进行方式……

田野没说出自己是谁,找到霍天行,证明他坐落在茂昌洋行,即把电话挂断。

霍天行既到了茂昌洋行,田野便可以毅然至霍宅去探望金丽娃将事情剖白。

他雇了一辆街车,如飞似的赶到干诺道,尚需回避他人眼目,闪闪缩缩的向石级甬道遁上去。幸好四周无人,很容易的便来至霍宅门前,但是到了门前却又迟疑来。

“假如能证实腹中的一块肉是属于我的时候,又该怎样办呢?……”他喃喃自问,开始在门前徘徊起来,一再思索。“该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把金丽娃救出霍天行的魔掌?”他想来想去,仍在旁徨,暗忖:“万一金丽娃否认腹中胎儿是属于我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是否一定要逼她承认呢……因为除了我一个人外,金丽娃在此期间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

田野想了很久,渐渐甚至于连进屋后,怎样开始和金丽娃说第一句话,也感到困惑了。

“啊……田先生,你找谁?”

霍宅的大铁门忽而自动打开,探出丑陋女佣银宝的头。

田野楞了一楞,汗也冒出来,说:“金丽娃在家吗?我想看看她!”

“自然在家,而且她在猜想,你可能要来了!”银宝说。

田野更觉奇怪,为什么金丽娃会猜想他会来的?那岂不成了神仙吗?而且银宝又刚好在他到达后五六分钟即出来为他开门,此内中,恐有蹊跷。

“霍太太的病怎样了?”田野问。

“她的病,只要不喝酒,自然的就会好!”

“但是……霍太太又怎会知道我就要来呢?”

“谁能知道呢?”银宝很正直地说:“刚才霍先生打电话回来给霍太太,说是有一个陌生人给他电话,但是一语不发,即把电话挂断了!霍先生即请霍太太猜想,可能是什么人?把电话挂上了……因之,太太便猜想,可能你要到了,因为你这是从正义公司所学来的手法!……”

田野大惊失色,由这几句话可以证明,霍天行根本有预谋,意思就是要他招认,和金丽娃的奸情。田野有进退维谷之慨,矜持了半晌,才下了决心,大步跨进了铁门,那两只狼犬,好像不欢迎这个客人,狼犬比他的主人凶焰更大,狂吠不止。假如它们的颈项不是被铁链扣着的话,田野准会被它们咬伤了。

银宝吼喝,狼犬还是不肯止下吠叫。

田野没再理会,大步跨进屋去,他是熟客,可以迳自进入金丽娃的寝室。寝室内仍是老样子,轻纱帐,红绫被,那古色古香的布置,檀香又在燃烧了,金丽娃每在生病时,都是这个样子。

金丽娃脸色苍白,仰卧床上,似是迷迷糊糊的,田野进房,她竟一无所知。看情景,和从前的那一次完全一样。只是……床上,曲线玲珑……使田野的心腔砰砰而跳,他起了怜爱之心,此刻,已再没有恨。也不再妒忌霍天行,只希望能把金丽娃自霍天行手中救出来。

金丽娃还没有醒,即算田野去抚摸她的脸时,她也没有感觉。

“丽娃,你醒醒好吗?”他轻声唤。

金丽娃没有反应,田野便去吻她的脸,吻着,她的脸像火一样的烫。

金丽娃起了一种娇媚的唔声,慢慢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见了床畔的人是田野时,还以为是做梦呢。慢慢的,她又扬起了手,去抚摸田野的脸,等到她感觉到不是梦境时,微微的笑了笑,复又看了看田野的背后,看霍天行没有在,于是泪珠就落了下来。

这情景,田野也悲伤不已。

“金丽娃,你怎样了?”他问。

金丽娃摇摇头,似乎心中有着许多辛酸,无法向人道及,她拉着田野的手,只把泪珠向肚内咽。

田野有内疚,因为金丽娃拜托他的事情没给她办到。

“我很抱歉沈雁失踪没有替你找回来!……”田野伤感地说。

“现在找到沈雁也没有用处了……找到他更麻烦!”金丽娃说。

田野会意。即说:“霍天行说你怀孕,是事实吗?”

金丽娃叹了口气说:“这是你所希望的事情。”

这句话当证明金丽娃的确怀了孕,田野很心酸,这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记得当夜在浅水湾,他不过是一时冲动,而种下此种憾事,而且当时所说的话,乃是为当前的景色诱惑,及对幸福的羡慕……

这时候,金丽娃已怀孕,这是他们的爱情结晶,抑或是孽债的留痕。

和一个有夫之妇偷情,这已是可耻之事,何况还胎珠暗结?

田野参加了职业凶手。已是一大错误,何况又勾引有夫之妇,而且这妇人又正是杀人魔王霍天行的太太,这错得简直无法收拾。

“听说你曾经想设法把胎儿弄掉……”田野呐呐的说。

“我从未有这种想法!田野,你对我可以清楚,在表面上,似乎是个风流快活、浪漫不羁的女人,但实际上我真不适合这种生活,我的性格,还是着重在家庭方面,我喜爱孩子,喜欢做家务。你且看我的家庭,我弄得有条不紊就可以证明了;我愿意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生活。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想,但环境不许可我这样做,常常逼得我几乎疯狂。——尤其霍天行对家庭毫无兴趣。他的思想,迹近疯狂。他想以屠杀控制整个社会。同时还逼压我也这样去做。……到现在为止,好容易,我才得到一个孩子,我不管他是谁的,反正我要把他养出来,抚养长大,……所以这几天,我躺在床上,老在作痴想,憧憬我今后美满的生活,有一个孩子,又有一个很好的家庭。……”

“在我的面前,你肯承认这孩子是我的吗?”田野说。

金丽娃的神色已比较兴奋,扬眼瞟了田野一眼,带上媚人的笑意,说:“本来,这于你是不利的,现在正好,沈雁失踪,霍天行把这笔账挂在沈雁身上,现在,找不出对证,岂不正好?”

“假如我们向霍天行承认,又会怎样呢?”田野的感情又告起了变化。

“我不希望孩在生下来时是个找不到爸爸的人……”

“……你的意思是?……”

“我已不能估计将来是如何?反正我只向幸福方面想……”金丽娃的泪珠又告漱漱而下。

“这样,金丽娃,岂不苦了你……”田野忍不住又去吻她的脸,又吻她的泪珠。

金丽娃忽而捧着田野的头,她真像一个好妻子在对待丈夫。

“天意是如此,好像有许多的事情,都是天意注定,不是人力可以更改的……田野,最近你可要小心,霍天行对谋杀一个人,是一种兴趣,也是一种娱乐,他现在正进行谋杀我!”

田野愕然,为什么金丽娃会说这样的话?霍天行又怎样谋杀她?

“是为腹中的孩子吗?”他问。

“我不清楚,很可能是的!……”金丽娃默了一默,复又说:“不过在我的眼光之中,他存有此念头已不是一天了!”

“这恐怕是你的疑心病,霍天行怎样谋杀你呢?他是一个杀人魔王,想取一个人性命易如反掌,现在你不是还好好的睡在床上……”田野说。

金丽娃摇了摇头,爬起身来,指着床畔摆设着许多药水瓶说:“别的,我且不说,你只看这些药瓶,每一瓶药水,他都放了毒药进去!”

田野不敢相信,他怀疑也许是金丽娃“疑心生暗鬼”,也可能是神经不正常,以霍天行的谋杀技术来说,随便用什么方法,都是可以致金丽娃死命,何至于要在药瓶里放置毒药?这岂不是有意留下证据给人做把柄吗?

田野取起一只药瓶,用鼻子嗅了嗅,那是发散药,治高热的,田野没嗅出有什么异味!

“这样是嗅不出什么特别的,你不妨倒出来看看!”金丽娃的神经似乎起了紧巧。

田野便用茶匙,将药水倒了一点出来。

“你不妨用火点上,烧烧看!”金丽娃再次嘱咐说。

田野便执起身畔的火柴,擦亮了之后,插到茶匙的药水里去,药水虽没像酒精般的燃烧起来,但是也像油灯一样,火头就贴在药水的面上,燃烧着。而且还爆出种绿颜色的火花……

“这岂不是谋杀吗?”金丽娃啜泣着说。

“不!也许这种药水恰好就是这样!”田野继续给霍天行辩护,他说:“霍天行假如真个想谋杀你的话,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又何需要这种最下级而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方法?……”

“不,不,不……”金丽娃止住田野说下去。“你且再看其他的药瓶,那些不再是发散药,有些是治咳嗽的,也有些是胃炎的……但是假如你用火去烧,它们一样的会烁出火花……这当可证明,霍天行在每一只药瓶内,都置下了同样的一种毒物,所以烧起来都同样有绿颜色的火花……他想把我慢慢的毒死……。”

田野按照金丽娃的方法,把每一只药瓶的药水倒出一茶匙,燃火柴点烧试验,果然一点也不错,都同样的会爆出绿色的火花。

“真是做梦也不会想到!”田野皱着眉宇,实在感到困惑了。

“据我的猜想,霍天行所有的谋杀技术,已全都了如指掌,他认为食物或饮料中置毒药,是最下级的一种手法,他毕生也不会采用,霍天行曾想用其他的方法谋杀我,但是我步步为营,最近绝不出大门一步……所以,他在无可如何之下,只有用这样下级方法……”

“你怎会发现的呢?”田野考虑了半晌,又提出了疑问。

“银宝告诉我,她在深夜间,发现霍天行会检取我的药瓶,溜出大厅,好像在药瓶里渗了一点什么东西进去,后来,我细细的把这些药水倒出来查看,试出它已完全变了味,证实霍天行的确曾暗下毒药……不过,我相信这些是慢性毒药,我已吃了好几天,银宝才发现的……”

“这真是做梦也决想不到的事情——霍天行竟实行谋害他的妻子……”田野感叹地说。心内无形中起了一种莫可言状的憎恨。认为霍天行过份辣手。“唉,这些都是由我而起的,是我做错了事。”

“你又何必怪你自己呢?同样的我也有错,而且我的错误比你来得更大,我曾信仰爱情,以为爱是有始有终的,天会老,地会荒,海枯石烂,天底上任何东西都会改变,只有相爱才是真实。我和霍天行的相爱,是由我们的童年开始,在我个人,数十年如一日,从未有改变过,甚至于,后来我发现他有谋杀我双亲的嫌疑,我仍对他原谅,认为这是我父母为富不仁,罪有应得。因为我对爱情有了信仰,再甚至于,我极力设法改变自己的性格,来随和他,让情契相投,

尽情符合他的兴趣。譬如说,他喜欢杀人,开设‘正义’公司,我也甘心情愿为他效力……虽然,我对于这种工作是怀有极大的恐怖,但我以我的勇气、毅力、尽情忍受下去,逐渐把自己训练成一个杀人不当一回事的女凶手……但我想到,我的一切牺牲仍还不能予霍天行满足,他简直是一个半疯狂的精神病者,他之对我没有爱情可言,只是一种报复,把我当做他仇家的后裔,一个俘虏,一个复仇的对象,经常予我精神上的虐待,凡我害怕的事情就逼令我去做……渐渐地等到我连杀人也不害怕的时候,又改变了对我虐待的方法,逼使我对他的爱情崩溃,向外发展,……然后找到了藉口,就把我杀害……而且,他之杀我,还不是一刀一枪而了……相信要折磨到我不成人形的时候,始才肯下了断的毒手呢……”金丽娃说着,初时还很勇敢的能抑制情绪,到后来越说越是激动,竟忍不住心中的悲忿,啜泣了起来……

田野又再次将她搂着,黯然说:“金丽娃,别想得太恐怖,也许事实并不如此……”

这时候,他们真如一对苦难的情侣,正在虚口边缘偷生,假如能有一线希望逃出樊笼,便会双宿双飞……田野吻着金丽娃的脸儿时起了幻想,听金丽娃所说的话,及她平日的所作所为,真是一个可人儿,假如自己有这样的福份,能得到这样的一个伴侣,就没有什么不满足了。

“金丽娃,让我们逃亡吧……”田野忽而下决心说。

“逃?——逃得了么……”

蓦然间,女佣银宝慌慌张张的推门进来说:“太太,霍先生回来了……”

田野大惊失色,这个杀人魔王突然返家,撞见他们两人坐落在房内,岂不就等于奸情泄漏了么?这一来……他自己的生命不足惜,但可连累了金丽娃……“怎么办?……”他焦灼起来,竟伸手去抚摸腰间的手枪,似有在必要时,和霍天行火拼。

“让银宝带你逃走吧,可以由窗户出去!”金丽娃倒很镇静地说,一面忙以手帕揩拭泪痕,装作无事地重行卧到床上。

“不!我说是你,你怎么办?我怎么舍下你呢?……”田野竟起了儿女态。

“不,别理会我,在家里,有银宝在,霍天行不会对我怎样!……”金丽娃直扬手命田野从速离去。

“银宝忠于你么?”他再问。

“银宝不让任何一个人拔我一根汗毛。……”

银宝已替他把窗户推开了,催促着田野迅速逃走。

田野要跨出窗外时,已听得霍天行有咳嗽之声音走进了大客厅。

“金丽娃,我会设法再来看你的!”田野还情意绵绵的轻声说了这最后一句话。

“别再多说了,快走吧!”金丽娃催促说。

田野跨出窗外,外面是一坪绿茵的草圃,可以没有声息,可是那两只短命的狼狗可不帮忙,看见有人爬窗出来,就狂吠个不已。

银宝指着后院的一株老树说,“由那儿,可以爬墙出去,动作可要快一点!”

田野会意,即如流星般向那株树飞窜过去,这时回首向屋内望,隔着轻纱隐蔽的窗户,可以看到霍天行已经进了卧房之内。

银宝很快的用高大的身形将窗户堵上,遮掩霍天行和田野相对的视线。

狼犬仍在吠,这很容易的会引起霍天行的疑窦。

田野已攀树越上墙头,墙上栽有大量的碎玻璃片,穿着厚底的皮鞋踏上去也是很危险的事情,万一踩歪了脚便会被玻璃伤及身体。况且,那墙高及丈余,是霍天行为保护自己的安全而筑的,假如能踏到墙头上的碎玻璃片不发生意外,朝下跳也很容易摔伤。

因为狼犬吠得过烈,窗户突然的推开了,是霍天行探首出来查看究竟。田野不敢大意,马上停止动作,借那株巨树掩蔽身形,幸而这株老树,枝密叶浓,正好能把他遮掩下。

银宝已推开另一扇窗向两只狼犬吼喝:“勒奇!安妮!你们发了精神病么!鬼叫鬼叫的干什么?……”

这两只狼犬也是纯洋种,所以它们的名字也是洋名字。这时候因为树梢上有人躲藏着,它们并不因为银宝的叱喝而止下吠叫。

“银宝,你到外面去看看,也许有什么人在爬墙头!”霍天行很平和地说,由他的话意,也不知道他有否发现一团黑影伏在那粗大的树干上。

银宝说:“那有这样的贼人,贼胆包天,敢偷进我们的屋子!那除非是他拼着命不要了!”

这句话,算是把霍天行的怀疑打发走。窗户重行闭上,不久,银宝自屋内出来,趋近田野的所在地说:“傻瓜蛋!你还不肯走么……。”

田野凝注着那几扇窗户,他希望能知道,霍天行将会怎样对付金丽娃?

“小心,狼犬再叫的时候,霍天行一定会自己出来的……”银宝再说。

“我不在乎霍天行出来,我只担忧金丽娃……”

“放心,有我在,霍天行不会对他太太怎样,你只管走好了!”

田野仍依依不舍,好像没得到保证以前,绝不敢离金丽娃太远。

倏而,霍天行又探出头来,向银宝问了:

“银宝,你有看见什么吗?”

“没什么,就只是两只狼狗争肉食!……”银宝继续给田野遮瞒,显示他对金丽娃的关心。

“哦——那末把它们分开吧!我希望屋子四周的环境能够安静些,假如有野狗想进屋子,你只管用枪打好了,反正一切的责任由我来负!”

银宝那还敢再多说话,唯唯诺诺,希望能把霍天行应付过去。

不久,果然的,霍天行就把窗户再次的关掉了,谁也不能下断语,霍天行的所为究竟有何用意!

“田先生,你实在该走了,金丽娃的一切问题,由我来应付吧!”银宝很焦灼地催促着田野走路。

“那末,金丽娃的一切,交由你了,假如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了!”

“晓得啦!我比你更关心……”

田野叹了口气,踏上墙头,小心翼翼地踩在那些碎玻璃之上,纵身向院外跳了下去。

田野原是运动健将,那丈余高的墙头,底下虽未铺着厚砂,但他一点也不害怕。跳下墙去,只滚了一个翻身,便无恙地站了起来。

自己查看了一番,幸而还没有负伤,就是两条腿有点发麻,再看裤脚管,已被玻璃割破了一大幅。

田野并不担忧这个,主要的还是金丽娃的安全问题,他在考虑霍天行究竟会对金丽娃如何?

所以他在墙外留连不舍,狼狗仍在吠叫。他希望能静下来,倾听屋子内有什么声音发生。

但是,什么也听不见……等了很久,狼犬也停止吠叫,他猜想也许霍天行在这一夜,未发现任何证据以前,不会对金丽娃怎样。假如他呆守在门外的话,岂非庸人自扰?

田野默想了很久,终于离开霍宅,自斜坡上徐徐下来,他又开始胡思乱想,欲把金丽娃救出樊笼……但是,这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后果如何,毫无把握。

当他落下台阶之际,天主教堂又现在眼前,这正是田野忏悔之所在,他欲走进教堂去,但是,那铁栅门早已上锁了。

是夜,田野又喝得酩酊大醉,呕吐狼藉,当他回永乐公寓之时,已是午夜过后,公寓里的住客全睡熟了。先赶进厨房去,用冷水淋头略为清醒,始才踉跄回房。

只见房门上插有一张字条,是吴全福所写的。

写着:田野兄:弟遵命前往,拜访桑南施小姐,她的个性倔强,只要求吾兄有空暇时前往一谈。

田野知道,桑南施必然不会接受吴全福的帮助,因为她曾是富家的大小姐,大小姐岂能有失尊严,接受一个下等人的帮助?……

但田野当前的问题,他主要的就是要如何救出金丽娃?救出金丽娃的活命;同时,还有他和金丽娃的爱情结晶品,那腹中的一块肉……

他推门进房,把字条扔在桌上,倒在床上思前想后,不禁泪下如雨,似乎自己的死期将至,而且,还连累了很多人……此该称为一失足成千古恨……田野这一时的愤怒,而投进了职业凶手,此时后悔莫及矣。他喃喃自语说:“田野……你真是积恶难返了……这时候,真想自新,也来不及啦……”

窗外突然又洒下了雨点,田野百感交集,无法成眠。只有继续喝酒,不久,他迷迷糊糊的倒在床上。

但是仍还不能入梦,脑海里是乱哄哄的——眼中,现出一片血海,许多人溺在血海之中。

由杀死流氓刘文杰开始,而至做第一件谋杀案,在海水浴场中勒毙苏玉瑛……

这些案子,一件一件的重行映在眼前……他自己也变成一个血人了……

这时候,又现出了三姑娘的蛋脸,她原是蓬头垢脸的,慢慢的头发束起,披上修士衣裳,于是,她成了好像仙女一样。道貌岸然,神圣不可侵犯……于是,钟声响了……哄亮的声浪把血海的魔鬼全驱散。连田野在内,每一响声在他的心坎之中,震得他连心肝五脏骨头都震碎了……于是他逐渐溶化,溶化由内脏起,一点一点的碎了,这种死法,是非常痛苦的……

田野呻吟不迭,辗转反侧的在床上挣扎,忽而,有人抚摸他的胳膊。

“田野,田野……你怎样了?……”

田野疲倦不堪,算是把眼睛张开了,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是丁炳荣站在他的床前,将他推醒。

田野很痛苦,张大了口,连话也讲不出来。

“怎么啦?做了恶梦吗?”丁炳荣问。

过了很久,田野始才算缓过气来,扬起衣袖,把汗迹揩去,说:“怎么样?又是霍天行找我吗?”

丁炳荣点首说:“一早上,霍天行就打电话给我,命我召集全体人员……”

田野做贼心虚,知道事情严重了。“在什么地方?”他问。

“在鸿发仓库!”丁炳荣答。

田野听到鸿发仓库几个字,就联想到他们戒条,这一次,也许就是为金丽娃的问题。他猜想,在昨夜他走了之后,霍天行就可能用种种毒恶的方法向金丽娃逼供,金丽娃在病中,身体不支,自然而然的就连什么也招出来了。霍天行知道了他们的奸情,所以便召开大会。

田野匆匆起床洗嗽,换了衣裳略为整理便立刻动身。

这时候,不过清晨七点,户外的晨雾尚未散去,丁炳荣雇了一辆“的士”等在门前。两人坐进汽车之后,便向鸿发仓库疾驶而去。

鸿发仓库的形势就好像开什么“公审大会”,那些职业凶手们一个个的凶神恶煞,脸孔都好像共匪一样的凶恶。仓库的窗户全用厚布封堵起,封得密不透风,田野跨进门,就觉得情形有点异样。

霍天行坐在正当中,同样的又是以木箱当作案桌。周冲正坐在他的身旁,喋喋不休的似是又在说什么人的坏话。

金丽娃没在坐,不知道她的病如何?霍天行有没有再虐待她呢?

不过,田野已可看出,看样子不可能是给他审判。田野也不走上前去和霍天行或是周冲答腔。自己找了个地方,静坐下来,幸好有丁炳荣和他作伴,不致于冷落。

不久,所有的凶手逐渐到齐了,霍天行宣布开始开会。

原来,他需要讨论的,还是关于狙杀游击队领袖的老问题。

共匪方面有消息传递过来,在当夜姓田的游击首领是必定要出发的,因为他们已获得情报,知道共匪方面已发出急电,请上级派军舰截拦他们载军火的轮船,所以他们需要及时溜走。

但是,这游击首领的战略已完全改变,他不一定在什么码头登上汽船。所以,凡是港九的公共码头,都应予加以控制。这一来“正义”公司方面的人可不够了。

霍天行说:“……不过,共匪方面,已控制了他们的电讯,假如他们要从那儿登船,还要发电报通知守在海上的汽船,这当然是他们最后的行动了,共匪想再通知我们,不一定会来得及,所以我们的工作,还是要从现在开始……”

周冲提出意见说:“那游击队的首领既然居住在香港,当然在香港方面登船的成分比较多……”

霍天行说:“这不一定,这家伙是够狡猾的,可能就偷至九龙去,在九龙方面登船,那我们岂非不是砸了?”

大家徵询田野的意思,田野无精打彩地说:“我没有意见,一切听从霍老板的命令!”

霍天行并不因为田野的这一句话而感到欣悦,脸上毫无表情的,冷冷的看了大家一眼,说:

“现在,我准备分成四人小组,每四个人,控制一个码头,大家可以设法连络,假如共匪方面有消息递过来,我们便集合……”

周冲即问:“是否鸿发公司和茂昌洋行混合,或是分开?”

“混合!”霍天行很快的答。

“我反对混合!”周冲说:“最好各守一

方!也许是茂昌洋行负责香港,鸿发公司负责九龙,或是调过来,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要混合起来,这时候,需要少数的人把守广阔的海岸,还得看各人的苗头如何……”

霍天行懂得周冲的意思。很不耐烦地说:“现在,不是我们争功的时候,我们需要密切合作,始能完成这件重大的任务!”

田野一直默坐一旁,没发表过意见。

“你为什么一句话也没说,哑了么?”霍天行忽地向他说,似乎霍天行已失去了他昔日待人和霭谦厚的态度,也许,这也是他伪君子的表皮已经褪下了。

田野答:“一个人的高度才智,不是由他的嘴巴里表现出来的,反正你们的意见都不坏,只要是霍老板交待下来的事情,要我如何做法就是如何做法,到时候再临机应变!……”

霍天行知道田野的这句话乃是朝着周冲说的,冷冷的向他们两人看了一眼,复又说到正事上去。“现在,共党方面,又给我们的报酬提高了,每个人应有的报酬,不管扑空与否,一律按照原来数字支付,另外,假如下手而得生擒者,另发奖金五万元!”

这个消息,倒使大家振奋,独有田野一人,漠不关心似的,燃着烟卷,凝注着天花板上面,脑海之中,老飘荡着金丽娃的影子;为她的安全而忧郁。

霍天行之所谓开会,并非要徵询大家的意见,主要的还是要大家了解详情。

他的作风是专制的,一切计划好,分配大家按计进行,只有周冲才会如此的天真去建议些什么!这时候,霍天行把茂昌洋行和鸿发公司的人员名单取出,混合配在一起,分划出四人为一小组,这样,也有了十余组,另外的,还有些外围人员,也召集起来作为临时的连络人员,给各小组传递消息。凡是重要的角色,都是分配到重要的据点上去,每一个都临时派出小组长一名,霍天行自己坐镇在大本营上,随时和各小组长连络,调动指挥。

这真好像是一个大战场的作战,霍天行好像有做总司令的欲望。

“这一次,万一砸了,我们正义公司的威望就此而了,所以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霍天行说。

田野却在说话了:“那游击队首领,由什么码头出走,谁都不能知道!也许他由荒野的海岸乘小艇出走,那我们岂不是空等待吗?”

霍天行说:“共匪控制了他们的行动及他们的通信,所以,我认为没关系,有什么行动,一定会通知我们……”

“那末共匪为什么不自己动手?”田野说。

这句话可使大家都楞了楞,周冲想辩也不清楚详情,辩不出来。

霍天行很冷静。睨了田野一眼,很文静地燃着雪茄,慢吞吞地说:

“你们应该冷静下来,不要冲动,要知道,在香港这地方,假如一个游击队首领被人狙杀,香港政府方面,会找些什么人去调查?不需问,必然是那几个平日已严受监视的共党特务,他们在香港,每一个人都是有案的,每行一步路,都有人跟踪,假如出了狙杀案岂不更麻烦么?所以,倒不如委托我们‘正义’公司,谋杀经验丰富,他们只要拿出钱来,省去了很多麻烦,这又何乐不为?反正他们的钞票只要在印刷机上多转两次,就解决了!”

霍天行解释完后,大家回复无言,又重新的对霍天行有了信仰。

一切成为定案后。就宣布散会,霍天行一再关照各小组长依计行事。

田野欲离开鸿发仓库时,霍天行忽的将他留住,等所有的人走光了以后,始才说:“昨天晚上,我和金丽娃曾谈到了你的问题,现在一切的疑问都澄清了,你对我的忠诚非常感激,以前我对你的误会,要请你多原谅!好在来日方长,我们今后合作的机会很多,我总会有更好的表现给你知道,同时金丽娃在病中很寂寞,她希望你在空暇时,常去看看她——”

田野一经提到金丽娃的问题,心中就是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霍天行的嘴巴虽说得甜蜜,但腹中存着的是什么鬼胎却不得而知。田野很怀疑霍天行在说反话。因为这样,田野更担忧金丽娃的安全,脑海中又幻想出昨夜晚间,他离开霍宅后的一幕,霍天行必然用种种殊酷的手法逼使金丽娃招供……

霍天行说完了话,含笑拍拍田野的肩膊,点点头便走了。

田野也随后出了鸿发仓库,他回避开众人,就近借用了一家商店的公用电话。要抢在霍天行尚未到家之际,拨了个电话至霍宅去。接电话的是女佣银宝,她没说什么就把话筒递至金丽娃。

“丽娃,你好吗?……我想来看你……”

金丽娃半惊半喜,呐呐说:“亲爱的!你千万别来,正有人监视着你我,他们正欲找出你我的证据……你最好连电话也别打来……”

“昨夜,你一定吃了苦!”田野对女人老是软心肠的,说着话都好像悲伤不已。

“没有,没有……噢,人来了,我要挂电话啦!再见,以后有什么事情,我计划好了之后,就会来找你……”金丽娃说完,电话即告按下。

田野喘了口气,捏着电话筒好像还有点依依不舍,他心中想,究竟是什么人在监视着金丽娃呢?“正义”公司为狙杀那游击队首领。正忙得连人都不敷支配应用,还能派出什么人来监视金丽娃?……这样看起来,金丽娃当前的环境,的确是危机重重了。

田野回返公寓以后,阎婆娘递给他一张字条,说是一个女人来访他的时候留下的。

田野展开来看,原来竟是那阴魂不散的蕾娜又来了。

字条上七歪八斜的写着寥寥几个字:田野,见字请在中午到舍间一叙!蕾娜即晨。

想是田野被丁炳荣召走后,蕾娜就到了。田野本不想去,但回心一想,老留在香港,容易使霍天行心疑,到九龙去走走,找个女朋友聊聊,或可分散霍天行的注意,而且,心中有着重重烦闷,既没有一个知己朋友吐露吐露,何不就去找蕾娜聊聊,也许可以使精神轻松些许。况且,他和蕾娜还有过一度的交情。这个女子痴情得可以,假如她不是个坏人的话也无需要做得那末的绝情……

所以,田野又身不由主的离开了永乐公寓,渡海至九龙,朝蕾娜的住宅而去。

终于,她没有失望,田野的影子出现在大街头上,向窗户上探首下来的人招手打招呼。

田野加快了脚步,跨上楼梯。

“你没使我失望!”蕾娜开开了大门时说。

蕾娜打扮得简直好像赴什么宴会似的得花枝招展,好像比以前漂亮得多了。房间内也收拾得干净俐落,似乎是做什么喜庆事,或者是接待什么嘉宾。

田野走进屋子,对着墙上悬挂着的镜子照了一照,头发蓬乱,多天未修脸。短髭像板刷一样的,领带也未结好,完全一副不修边幅的卖相。这不免使他自惭形秽,忙给自己整理一番。

“你好像有什么喜庆事情呢!”他说。

蕾娜笑了一笑说:“客人只有你一个!”

田野两眼一瞬说:“是你的生日吗?”

蕾娜喘了口气,点点头说:“这倒是小事,主要的我今天请你来,乃是我向你告别,吃一顿简便的午饭,喝两杯酒,也许自今天以后,我们就永不见面了!”

田野更觉异诧:“告别,——你要走了么?到那儿去呢?”

“有人请我跑码头,到南洋新加坡那些地方去跑一趟,也许可以淘淘金!”

“在香港不好吗?”田野的语气,又似乎欲加以挽留了。

“在香港很受罪,有许多事情会使我触景生情,我想,我还是到外埠走走转换一下环境!”蕾娜倒是说得非常诚恳的。“我在香港既没有亲人,也没有知己朋友,唯一的,我对你有很深的印象。所以,我只请你一个人来,而且,你多半晚上都要忙个不休的,敷衍这个,敷衍那个,我想来想去,还是中午比较方便,你没使我失望,我真高兴!”

田野听在心中,真是感慨万千,他原没打算赴蕾娜此约,但现在幸好是来了,否则,更是对人不住。

“你先坐坐,我亲自下厨烧菜,你且试试看我的表现如何!”蕾娜说着,取起一条白围裙,在腰间扎起,正欲入厨之际,忽而想起:“啊,我倒忘了,你是喜欢饮酒的,我特意买了两瓶威士忌给你,相信足够了吧,你大可先喝起来!”

田野豁然而笑:“你们好像全部知道我是酒鬼了!”

十来分钟后,蕾娜已搬出几种菜肴,弄得很清爽,她的手法和三姑娘倒是有点相同的,也不知道是故弄玄虚,或是还另有其他的用意。

这的确能使田野触景生情的……“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田野心中说。当前他最注重的还是金丽娃的安危问题。

蕾娜仍还得在厨房里忙碌,田野举杯独酌。不时,他又注视手表,午后,必需和小组聚合,对付那欲离开香港的游击首领。

“你的桑小姐怎么样了?”蕾娜自厨房内端出一盘子热腾腾的蒸鸡时,忽然这样说。

田野很觉诧异,为什么蕾娜也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你不要奇怪,这是三姑娘告诉我的,她自从当了修女以后,仍还和我是好朋友,常来看我。每次,她和我聊起天时,我就谈到你的问题。她虽然口口声声说,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对过往的事情不提不问;但是我一再扯着她说时,她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你是一个非常用情不专的男人,而且还有一个姓金的,叫什么丽娃的女子,是人家的太太,也和你有点瓜葛……也就是那一次遣人殴打我的人……。”

提起金丽娃,田野就坐立不安,忽而说:“既已过去了的,我们又去谈它干什么呢?——你到新加坡去,什么时候动身呢?”

“这顿饭,就等于是我们的告别,相信我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顶多只有两三天我就起程,假如没有变卦的话!”

田野忙说:“不!我还该给你送别,——今天,匆匆忙忙过来,也不知道是你的生日,我什么都没有带,礼物一定后补……”

“不必了,你是大忙人,我却是个小舞女,今天能够得到你赏光光临,已经是感到荣幸了!”蕾娜酸溜溜地。

“不要再说挖心挖肺的话,来,让我们乾上一杯,预祝你一帆风顺……”

饭后,蕾娜还取出一个小蛋糕,田野替她燃上二十四支小蜡烛,给她祝寿。

下午田野至小组处报到。需得立即展开行动。田野和周冲每个人负责五个小组。以四五十人的力量,准备控制整个香港九龙的海岸,不让有人偷渡。虽然,这事情看起来似乎有点属于狂妄,但是霍天行却好像很有把握。

周冲过于贪功,所以霍天行把他派调到较为偏僻的地点去,周冲也觉得偏僻的地方可能为对方利用。

田野负责是上环和下环一带。他守在一间小咖啡室的电话机前,不时和霍天行及受他指挥的小组连络,随时遣兵调将。

霍天行一再说:“这一次是我们最大的考验,假如成功,以后百万大军在我们的手里,我们一样也可指挥!”

田野对这些毫不感兴趣,由于有电话在他的身旁,当他惦念起金丽娃时,就拨电话去向金丽娃问安。

金丽娃说:“田野,你不必太性急了,我很安全,但你可要为自己慎重,好好的把案子顺利完成……我正在设法给你弄护照,事情成熟后,我们双双逃亡,出走海外!”

田野顿时充满了无穷幻望,和金丽娃双双出走,永脱樊笼,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呢?……即可把过往的一切完全遗忘矣。

夜色已渐朦胧,整个社会都将接近非法活动的时候。有消息递过来,可能那游击队的首领即晚就要动身,所以霍天行命令每一个人努力严守岗位。所以,田野连想抽空暇溜去探望金丽娃一次也不可能做到。

霍天行再叮嘱说:“共产党正控制了他们和船上连络的电信,所以,要听候消息,随时调动人马!”

天色黑齐时,又飘下了毛毛雨,引起了寒意,四个人成为一组呆守在码头上,还要各自据守一方,找寻可以隐蔽身形的地点躲藏起来,这种滋味实在不是人受的。

田野本就无心参与这件案子,假如不是环境不许可,他早就开小差溜掉了。但这时候他不得不遵从霍天行的命令严谨地守着他的本位,可说是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也可说是为金丽娃的前途着想。

这时候,差不多凡在“正义”公司里略有资历略有名望的人员,都编为小组长,丁炳荣负责三组,如余飞啦,吴仲瑜啦……都成为了小组长,每人负责指挥四个人。

余飞是和田野据守着用通信连络的咖啡室最接近的一组,他直接接受田野的指挥。

余飞过来请示,有一名弟兄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上吐下泻,想回家去走一转,请求田野批准。

田野对此事看得异常平淡,事成与事败,好像于他无关,同时三个人把守与四个人

把守相差无几,所以马上就答应了。

他向余飞说:“反正是用枪打人,问题就在打不准与打得准,有一个人和十个人也是一样的。余飞,我听说你乃神枪手,能百发百中,有你在,一个人请病假,就让他回去吧!”

余飞被捧到半天云里,他原是个粗人,口才不来事,一时真不知道怎样答覆好。他笑了笑,即说:“嗨,田野哥,说那里话,我的枪法不行,不瞒你说,靠枪,我随时随地会失手,但是飞刀,我却是天下第一,五十码内,就算苍蝇飞过,我一刀飞过去,相信也不会落空呢……”余飞有点夸大,说时还伸手拍了拍腰间,他除了腰间上别了一支手枪以外,还插有一柄薄薄的飞刀。

田野也不介意余飞的技能究竟如何,他知道周冲倒是很巴结余飞的,一往视同心腹,所以还是和他少搭讪为妙。他准了那患病的小子走后,自己便作补充,帮助他们在码头上把守,至于听电话连络便交由大家轮流。

码头上只有三个人,大家又分站开为老远老远的,既不能聊天,也不能说话,这种环境着实苦闷。

不一会,霍天行有电话过来说:“那姓田的家伙已经动身了,三分钟前走出了家门……不过在那一码头登船,匪方还未有接获电报……”

夜已深沉,毛毛细雨纷飞,关于游击队首领的消息杳然,时钟一时一刻过去,尤其九龙关的钟楼每过一刻钟就要响一次。

有许多人已为此事而灰心,纷纷过来向田野询问,大致上都有想实行放弃。因为这事情过份渺茫。“待株守免”,能守到什么时候都不一定。

而且,天在降雨,又在刮风,这种罪,已受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教人失望扑空……。

田野说:“我只是执行命令者,主事者是霍天行。各位都知道,这个人残暴成性,刚愎自用,我不敢擅自更改他的吩咐,但是各位愿意开小差时,我也绝不拦阻……”

田野的这番话,含有挑拨意味,但是他什么也不怕,同时还可预料到根本没有一个人敢有胆量开小差,所以,局面仍还是维持了下去。

大概是凌晨三时,霍天行有电话来了。让田野去听。

他说:“……那狡猾的家伙已经动身了,共匪的特务正在牢牢监视,而且有人在严密跟踪……据共特的电台称,那家伙已发电通知海上的汽船,在六十五号码头相接,所以,六十五号码头应特别注意。不过,他们的数字密码,平日的时候,上午加二,下午除三,现在过了零时,应加二,那就是六十七号码头……再需注意,今天的情形特别,也许临时更改调转来,为上午除三,下午加二,那就是六十二……所以,凡六十二,六十五,六十七号码头,都得严密注意,还要继续听电话消息……”

余飞所把守的,正是六十七号码头,是在紧急呼号之中,所以他们便紧张起来。同时,霍天行还把驻守在其他码头的人力减少,尽情移转至这三个码头附近来,真等如遣兵调将一样。

最紧张的还是周冲,因为他所驻守的地方过远,一往爱贪功自大的他,岂能错过这争功的机会,所以他不顾一切的,把所有的力量全搬移来了。

田野直守在电话机之前,连半步也不敢离开,其他地方移转来的凶手并不多,一一向田野报到,田野一律把他们交给余飞,让余飞给他们找寻地方隐藏起来。

电话又来了,是霍天行打来的,说:“据共特可靠消息,他们的密码更改,上午,除三,那是六十二号码头,……现在,多把人力移至六十二号码头去,不过其他的码头仍要留人,恐防有诈……”

田野领命,即指挥人马向六十二号码头集中,四人小组,每一小组分派两人,留下两人,这时候,每一个人都把那游击队首领田某人的照片掏出来,仔细记认,这也是贪功的表现,也恐防误杀。

反正凡是杀人的机会到达,每一个惯于杀人的职业凶手,都是磨拳擦掌的,恨不得马上给他们有一显身手的机会。

田野和余飞各带一人向六十二号码头移过去,那根本不需要十分钟的事情,有汽车做他们的交通工具,只三四分钟便到了。

负责把守六十二号码头的小组长是吴仲瑜,他立即表示听从田野的命令实行准备。顿时,枪全出鞘,子弹一律上膛,多上田野和余飞等几个人来到,六十二号头上已有八个人把守,各自找容易隐蔽身形的地方躲藏起来,布置得丝毫不露形迹。

不久,又有两个人报到,田野同样的给他们安排位置,那是袋形战术,只放人进,不放人出。

约过了三四分钟,遥望出那已为烟雨与黑暗掩盖的海面,倏的起了一条白浪,有汽船的声响传来……

这当可证实那游击队的首领,必然是走这个码头了:准备迎接他登船转上大轮船的汽艇已在海面上盘旋。只要等到汽车到达,发出暗号,那汽船就会自然而然的拢岸的。

田野又取出那游击队首领的照片凝注,他恐防会发生误杀,但是那照片是黑夜所拍,形状相当的模糊,实在不容易记认,不过大概的轮廓总还可以看得出,田野等到记清楚了面目时,便命大家安静下来,甚至于连香烟也不许燃吸,为怕烟火给人发现露出破绽。

吴仲瑜是周冲的心腹,自然是向田野唱反调的,他说:“霍老板曾说过,宁可误杀,不得放走一人……”

田野即答:“假如误杀的人就是你时,你该作何感想呢?”

吴仲瑜楞了一楞,到底,田野杀人的经历比他多,资格比他老,看见田野凶神恶煞的一副卖相,就怕他个三分,那还敢多说话,生恐怕田野借机会就向他开刀。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六十二码头附近,倏的来了一辆汽车,这情形,又和上次一样,汽车沿着马路上打了一转,车中的人似在窥察码头上有没有埋伏?

这一次,田野他们都很冷静,连动也没有动,静待他们的猎物跨进他们圈套。

手枪已扬起来了,只要那家伙落下汽车,跨进他们的射线及射程之内……

不一会,汽车已贴码头停下,车中人犹豫了很久,始才有人推开车门,鬼鬼祟祟的走上了码头。

田野看得清楚,这人并不是他们的主要对象,只是那对象的保镖而已,他似乎是给车中人探路,看码头上有没有埋伏的。

这时候,所有在埋伏中的职业凶手都紧张不已,连呼吸也几乎窒息了,每个人都紧握着手枪,但那主要的对象未自车中出来,而且尚未踏进他们的陷阱之前,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也不敢射击。

不久,那汽车竟开走了,只把那出来探望的人留下,这样,田野他们并不焦急,因为他可估计到这是对方的慎重行事,汽车走开,让一个人留下来检查各处,若查出来有危险之时,再发出信号,召汽车回来或逃走。田野他们也需要谨慎了。至少,他们躲藏的地方要不给那人发现。

那人走近了,他进了码头,先在那些足以藏人,可疑的地方去窥探,但是,职业凶手们所在的地方都掩蔽得很巩固,没给他找到疑点,这也算是他粗心大意的关系。

不久,只见他走出码头的边缘,又自衣袋中摸出一支强力的手电筒,掣亮了光,那道光竟然是绿色的。他对着那幽黑的海上,不住的左右摇曳。

田野也可以知道,他是在和海上的驳船连络。果然,海上也起了一道绿光,约距离有三四百码左右同样的左右摇曳,不久,双方的灯光都熄灭了,于是那人继续在码头上的各处搜寻。

不久,已可听得一阵蓬蓬蓬,汽船行驶的声响,那人便复走出码头,踏到马路上去,又摸出他的手电筒,掣亮了绿光,高举在空,上下摇曳。

那汽车停放的地方并不远,看见了灯光,很快的便驶回来了,那人给拉开车门说:“田总长,汽船马上要靠岸了!”

车子内的人说:“我们还得小心,刚才共匪的汽车还在追踪我们!”

“是的,等汽船将近拢岸时,我们出去,马上就上船!”那人再说,于是他又穿出码头去,在夜色朦胧,已可看到一艘汽船,徐徐的向码头的这方向驶来了。

他的情绪似乎非常欣悦,展开了脚步,第三次跑出码头去。

“田总长,船到了!”他说。

于是,那称为田总长的跨出汽车来,只见他戴着雨帽,圆脸大耳,唇上蓄了一撮小须,虽是上了年纪的人,但是精神奕奕,并不龙钟。随后,车内又出来一个人,给他一左一右伴着。

显然,这个人就是那游击队的首领,姓田的,称为什么田总长的家伙了。

这正是整个多月以来,共匪恨之透骨,费煞心机,欲行格杀的人物……

这时候,只见他由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的伴着慢慢向码头上走过来,也就是踏进了职业凶手的圈套,一步一步的近了……又再近了……

雨仍在下着,码头上的景象是一片凄愁,屋檐吊着泪。除了雨声淅沥沥的,就是一艘汽船慢慢拢岸的声音,那游击队的首领田某人,气宇昂然,威风凛凛,由他的举止行动,可看出是一个可敬的人物……。

田野之实行谋杀乃为环境所逼。需得昧着良心,即算更可敬人物,霍天行有命令需下手时,仍得下手,他的手抢已扬起来实行准备了。

负责封锁出口的是吴仲瑜,只要让那三个待死者踏进了他们布置的圈套,就出来把道路封锁。

负责狙杀的是余飞和另一个人,余飞的枪法并不可怕,还是他的飞刀容易致人的命。

田野的心情很紧张,因为那三个人已踏进圈套之界,也就是说,他们再逃不出去了。

倏的,田野揉了揉眼睛,张大了口,直欲惊呼起来,但他却很机警的把惊讶的声响压了下去。再次的揉了揉眼睛!……他的灵魂都几乎吓出了躯壳。

原来那姓田的游击队首领,正是田野的父亲呢!初时,田野已觉得那脸孔和举动,都很熟悉,只是阔别了多年,田野的父亲已显得苍老,又发福了许多,凝注了很多,又揉了几次眼睛,始才看出来。

田野的杀人,虽不是出自心愿,但是多少生命已葬送到他的手里;他的手,已染了血污,连心肝,灵魂,都已为血污所染,这时候,戮杀戮杀……竟戮杀到亲生父亲头上,这也是天理循环,冤冤相报了。

田野的脑海顿时紊乱起来,汗下如雨,父亲和他幼年时的情感,快如流电似的,一幕一幕在他的脑海中映过……匪共之乱,祸起萧墙,把他们一家人,父母兄妹全冲散了,田野流浪到了香港,竟沦落成为一个职业凶手,但是他的父亲却有坚强的斗志,在大陆上召集了爱国志士,实行和共匪作游击救国之战,又来到香港收购军火,冤家路窄,正好派着田野来狙击这位游击老英雄……

田野愧愤交加,激动得几乎眩昏过去。这时候他该怎么办?霍天行的命令不能抗拒,况且职业凶手包围了有上十人……田野又能忍心目睹他的父亲就此死于枪下呢?

这时候,他的父亲!那游击老英雄,和他的两个助手已踏入了射击点,正是余飞和那狙击手要瞄准射击的地方。

田野再不能犹豫,良知逼迫了他灵魂清醒过来,蓦的奋不顾身跃上了废货箱之上,举枪就向余飞和那狙击手打去。

砰,砰——

刚好那狙击手的手正瞄准了田野父亲的脑袋,正预备扣枪机之际,田野的枪弹射来了,田野的枪法不灵,但这一枪是天意,命中要害。

那狙击手是匿藏在货仓平房的屋顶上的,中枪后即哎的喊了一声,倒头栽了下来。跌得隆然声响。

田野一面高声叫喊:“田克骏——”他只好直接喊父亲的名字了。“快伏在地上……”

田老英雄和他的两名助手听得枪声,又看见屋顶上有人栽下来,已经起了警惕,三个人手枪同时都拔了出来,跪地准备应战。本来,他们就准备打站在木箱上的田野。忽的听得叫喊,知道是自己人了,急忙伏地,这一下可保留了性命,因为余飞的枪已射过去,刚好给他们躲过。

“田野,你疯了么……”余飞的枪没打中,咆哮着冲了出来。

田野不答话,扬枪就向他打过去。跟着,枪战就起了,田老英雄三个人是打游击出身的,以枪战视为家常便饭,只见一片火光乱飞,也分不出那一边是那一边的人。

只有田野知道每一个凶手埋伏的所在,这时他是横了心,拼着命,实行反叛!突然自木箱上跳下来,如流电般的疾奔,忽然向一堆木箱死命撞过去。那堆木箱的摆设,原就是松弛不稳固的,经过这末一撞,便告塌下来,轰隆隆的一阵声响过后,里面压倒一人,原来,是有一个凶手埋伏在内。

“田克骏,快上船去,……”田野又在喊。他绕进木箱堆去隐蔽。

余飞却在追寻他加以问罪。

船已拢了岸,一名凶手露出来,因为田野叛变,局面已乱,他欲狙杀船上的船员,但

他还来不及逞凶,已被田克骏一枪射杀,跌落海中去了。

雨下得更烈,田克骏的保镖有一名负伤,另一个掩护着已向船上遁去……

田野还继续打击那些埋伏人的地方。以救父亲出险。

“田野反了……”吴仲瑜是周冲的亲信,见大事已败,正要追杀田野泄恨。

“喂!救命的朋友是谁?”田克骏在跳落汽船时,举起手叫问。

“你别管是什么人,快逃命,小心海上还有一只汽船要截拦你们……”田野似有无颜和老父相见之慨,落着泪说话,因此,他所隐藏的地方就给余飞他们几个知道了。

枪战还在继续,凶手们向着汽船射击,欲挽回颓势。

田野已被余飞找到,砰!一枪向他打来。

田野既需要掩护父亲的汽船离去,又要应付职业凶手的围击,他一定要拦阻这些人冲出码头外去,向着海上的汽船射击……

田野忽然变得身手非常矫捷,一枪在手好像生龙活虎,他自投进“正义”公司以还,积日累月的干着杀人工作,但从来未有干得这样的英勇,这样的起劲,这自然是为掩护父亲的关系,也是猛然的反省。

雨下着,在幽黯中借着码头上堆叠着的货物作为掩蔽,大家拼命……

余飞的枪法不佳,一枪打空了,枪弹落在仓库的铁皮板壁上,马上起了一个大窖窿,田野惊觉,马上反过身去,对着余飞就是一枪。

这一枪,恐怕也是天意,也许是余飞罪恶昭彰,顿时哎的一声,四脚朝天打了个筋斗。

田野又急忙向黑暗的地方遁过去,他还要把吴仲瑜干掉,始才能有出路,因为吴仲瑜是负责封锁出口的。他冲过去,朝着吴仲瑜隐藏的地方连发了四枪……子弹光了,必得重行装上,他又得重行隐藏起来。

所有在场的职业凶手们已不为那游击英雄关心,他们主要的便是追杀这个突然叛变的田野。码头上已告大乱,只见黑影子穿来穿去的,不时枪响连起。

秃头大汉余飞并没有死,自地上爬起来,枪弹是正正的打中了他的胸脯,鲜血如泉,不过这条大汉是著名的狠人,身体健壮如牛,好像对这一枪并不在乎呢。

他怪叫如雷。“妈的……田野,你有种就出来咱们面对面的拼上一下,躲躲藏藏的打冷枪能算个什么……你这叛贼,奸细……”

田野并不为他的怪叫冲动,装好子弹,他还得要把吴仲瑜吸引走开。又得注意谁会冲出去向汽船射击……砰,砰,碎……又有人向汽船射击了,汽船刚离岸还未有拐转头来。船上的人自然开火还击。

田野冲出去,看见码头的边缘上有一个背影,正是向汽船射击的凶手。

田野一枪打去,只听“扑通”一声,那凶手恶贯满盈,中枪坠下海去。

余飞负了伤,怪目圆睁,站在那儿向天空恶言乱骂,藉以挑动田野的怒火出来和他决斗,以消一枪之恨。

田野闪身出来,被他看见了,正要举起枪来,田野不慌不忙,砰,又一枪向他射去。

“妈呀……”余飞第二次中枪,一跤摔到地上,那支手枪脱手,随着水湿,滑溜溜的便溜出去了。

余飞还死不了,那牛样的身体又在地上挣扎了起来,身上已又多了一个窖窿,鲜血如注。

雨打着他的光头,额上青筋暴跳,怪目圆睁,这时候他咆哮起来,真如鬼哭狼嚎。

“田野……X你妈……”真是一只野兽。

田野并不为这恐怖的怪叫声所动,他的热血腾沸,同样有点疯狂性的要把这几个杀人者一并杀灭。

“快通知霍天行……”吴仲瑜已经在向他的手下发命令:“快去打电话……”

“不!周冲已经要快过来了,他已召集了十多人……”

“枪声打了这久,恐怕会惊动警方呢!……”

是时又有人影朝田野的方向扑过来了,由那些烂木箱堆叠成的一条小巷子中……

田野即用枪打过去。

“嗨,在这里了,快围过来……”那人和田野相搏,火拼上了。

即时,怀恨而狂叫的秃头大汉余飞的动作呆笨,像一具行尸般向田野所在的方向扑过去,形容好像一只负了重创的猛兽。

田野左右受敌,这时,他只得向着已受了伤的余飞射击,夺生路比较容易。

砰,砰,砰……一连扣了三响,每一枪声,余飞的胸膛都着了花,他咆哮如雷,但不倒下去,似乎是一具复活的僵尸,枪弹打他不死,很恐怖的,继续向田野扑来。……

田野需得改变方向逃走了,他没命的把一叠木箱推倒,以阻挡余飞之路……

在一转身之际,蓦的余飞如闪电般霍然拔出匕首向田野掷去。

“哎……”田野一阵惨号,因为这一刀掷中了,正插在他背脊上,幸而余飞因负重伤,臂力已减,田野中刀,插得并不深;还不足以致命。

余飞的飞刀在职业凶手中是著名的,田野领略到了,但是领略到就已经负了伤,他逼不得已,再转过身去,砰,砰……又是两枪,朝着余飞的脸孔打过去……

余飞又是一阵鬼号狼嚎……但是仍不倒下去,这秃头大汉果真的已被霍天行训练成一头如同麻木了的野兽,除了残杀以外,什么也打他不倒。他的脸孔着了两枪鲜血淋漓,分不出皮和肉……只见他掩着脸孔,怪叫不已,忽的痛哭抽噎,始才慢慢的,慢慢的颓倒在雨地之上,雨水冲刷了他的血迹,混成一片血地……他死了,死了……而且没有灵魂。

田野负了伤,自动把飞刀拔出,背上血流如注,但他得忍受着创痛,再继续和那些恶魔们拼斗,要不然,没有生路,手枪的子弹又打尽了。又得重行装上。幸而带来的弹药充足,他忍着创痛,有求生存而不死亡的决心,一颗一颗的子弹塞进弹匣里去。

因为余飞死了,他是正义公司著名骁勇善战的一员大将,余外的职业凶手都有了戒心。还有谁敢再向田野扑去?除了等待援军,等周冲,或是其他的凶手过来……这时候,海上的汽船已调过了头,徐徐的向海外驶出去,越向外走,越是幽黯,马上就要遁入幽黑之中,遮掩了形迹……

职业凶手即算再退出去向他们追踪,也是枉然了。

田野只需要作最后的掩护,他知道每一个凶手的性能,只要把他们镇压住,不让他们露出来。

这时候,眼看着那汽船已渐渐的在雨夜的黑幕中失去踪向。

田野虽负了伤,还在危机四伏之中,但他感到欣慰,至少,他救了父亲的性命,又为国家做了些许事,至少,他把一个爱国志士救出,脱离险境。

这时候,田野还得作最后之困兽斗,职业凶手团团把他困住,很难遁出去。枪声还在响,劈劈拍拍的四方八面,火光直向田野射来,田野背上着刀的地方,血流如注,渗上雨水,浑身上下,全湿透了,好像血人一般……他忍着创痛,需要生存,就得战斗,以最大的毅力和一群疯狂的野兽决战。

这时候,汽船已越出海外,相信霍天行布下的汽船也截他们不到,田野的父亲,可以安然越出险境,回返他的货船,又重行回返大陆,为正义而战,为民族而战……杀灭毁家毁国的共匪,直捣红朝,直捣莫斯科……

田野负了伤,心中感到欣慰,虽然,田总长永不会知道这一次救他出险的是什么人?更不会想到是他的儿子哪……田野自参加了职业凶手后,杀人无算,非但一双手染了血污,连他的灵魂也是脏污的,只有这一次,他自认为可以洗脱一切的罪孽……。

忽的,吴仲瑜冲了过来。砰的朝田野打了一枪,田野仰天滚到地上,身上又中了一枪,幸而射中不是要害,他需要生存,又坚强的翻身爬起……头脑早已昏乱了,眼睛也昏花,雨仍下着,蒙蒙糊糊,也看不清楚眼前的是什么东西,只要看人影,他就乱枪射去。

“喂!大家围上去,周冲他们就要到啦……”吴仲瑜在叫喊。

田野听见了,如在梦中惊醒,假如在这个时候不逃走,就要逃不出去了。他被射中的是左肩,肩上也在流血,背上也在流血……这时候该知道杀人的滋味及被杀者的滋味……

他需要逃生,又装好了弹药,朝着空隙的地方向外冲,每过一个地方,把货箱推倒,唏呢哗啦的倒下来……他夺路而遁,反正是死命一条,谁阻挡谁就没命,这真是成为野兽了,是“正义”公司,霍天行训练出来的。

“嗨,霍天行到了……”吴仲瑜叫嚷,但他叫声未完,砰,枪弹洞穿他的胸脯,倒下去了。

田野踉跄冲上来,脚踏他的身体而过,霍天行到了,这是他生死关头,被霍天行抓住了,处死之前,必然还要受到种种酷刑。田野想到这些,头脑更是昏乱了,没命的乱冲,他闯出码头外去,找寻可隐蔽身形的地方疾走。

枪弹还不断的向他射去。田野很侥幸,越过了马路,对街有许多横街岔巷,可以逃进去。

霍天行和周冲的汽车相继到了……意外的,霍天行很暴躁地向他的部下咆哮说:“你们这批糊涂虫,还不快撤退么?军警马上要到了,你们愿意被一网打尽吗?”

有人趋上去向霍天行报告:“霍老板,田野叛变了……你知道么?”

“我不会是死人,能不知道么?吴仲瑜早用电话通知我了……”

“那游击队头子逃掉了!”

“现在不讲这些,快命令吴仲瑜带队离开这里,军警马上就要到了……”霍天行气急败坏地说。

“吴仲瑜被田野一枪打中了脖子,死了……”那凶手很气忿地说:“还有三四个兄弟负了伤啦……”

霍天行咆哮如雷:“余飞呢?叫他过来!……”

“余飞中了三枪,脑袋也开了花!……也是田野干的!”

霍天行更怒,他的数员大将,一个个的死在田野手里,他摸不透实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田野会突然的叛变。而且,还向自己人残杀。但在当前的局势下,霍天行已没有时间再去研究这些,军警大队马上就要过来将他们扫荡。所以,他急切说:“什么也不用管,现在,快把尸首收拾,从速离去……”

周冲所领过来的人马,是由各处集合而来,也有七八人之多,他向霍天行查询经过情形。

霍天行咒骂说:“屁!你们都是一批饭桶,竟然什么事也连络不上,你的两个好手下,余飞和吴仲瑜,居然双双的死在田野手里……”

吴仲瑜和余飞之死,周冲并不感到痛心,因为他已有了藉口;可以把田野除去,拔去了眼中钉,以后就是他的天下了。

自远处,已闻得有警车“呜呜……”的声响,霍天行很静镇,且不因为田野一人叛变,杀伤了他们“正义”公司的几个人就起慌乱,他亲自指挥,把所有的伤者、死者,全抬到汽车里去。码头上遗留下只是一些打斗过的痕迹,地上的血迹很快的便被雨水冲为乌有。职业凶手群原在各处隐藏了交通工具,所以撤退起来是很快的。

警车的声响划空而来,霍天行可以由那些声响中判断它的距离尚有多远。他们从容而退。

霍天行只担忧那具跌下海去的尸首,过两天就会浮出水面,万一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文件给警方做了线索,那末就麻烦了。至于田野的问题,他并不担忧,只要田野逃离不开港九两地,任由他即算插了翅膀,也不怕他会逃到那里去。

当霍天行指导着的人马乘车匆匆逃离是非之地时,码头上还有两个人留人,那就是好高骛远,贪功自大的周冲,和他的一名助手。

周冲在霍天行忙着搬运尸首之际,不断地向守在码头上曾经和田野发生枪战的弟兄查问。

他问出田野所逃出的方向……

他说:“田野既负了刀伤,又中了枪伤,能逃到那里去?我一定要把他活生生的抓回来……”

于是,他拉了一名助手帮忙,按照田野逃去的方向追过去,是时,警车已抵达现场,首先跳下警车的是司徒森,这些军警全是他召来的呢。但是他们又似乎扑了空。

田野负了伤,正如周冲的猜测,他不会逃得太远,背上和肩上的鲜血仍在流个不已……幸而,流到地上的血浆很快的就被雨水冲刷掉,要不然,随便什么人按照着地上遗下的血迹,就可以把他找到。

田野的脚步踉跄,到底,身上有两个伤口,假如不是他天生成的体格壮健,早昏眩在地上了。

那生事的码头并非在闹区上,附近的居民并不多,刚才的那一场枪战已把他们吵醒,有许多人已燃亮灯推窗外望,虽然在暴雨淋漓中他们不能看到些什么,但是人生在世间上本就有着天性的好奇心,即算什么也看不见时,也会伏在窗框上东张西望的,甚至于,有些还顶着洋伞,推开了大门,站在雨中,准备找点新奇的热闹来刺激一番了。

田野除了要逃避职业凶手的追杀以外,还要回避那些好事

的居民,千万不能给他们发现踪迹!他的眼睛早已昏花,四肢也麻木软酸气喘不已,但是他的智慧告诉他,假如不鼓足力量逃走的话,就是死亡……所以他跌倒了,又爬起来,跌倒了,又爬起来……在那些污秽简陋的小街巷里,除了地上的积水外就是泥泞,他整个的人已不成形状,身上的血液和污泥混在一起……

田野的手枪仍未失去,这杀人的工具在一个杀人者的手里,是怎样也不能丢掉的,他感到有千千万万的追兵向他追来,非但是和他共事的杀人者们,还有那许许多多索命者——遭受了凶杀的冤魂……

他这时又深感到做一个职业杀人者的滋味;以及那些被迫者在亡命中的滋味……

这时后悔又怎样呢?没有谁会予他同情,朝着没有人的黑巷子逃走……越走越觉得前面是绝路,越觉得黑暗,但也只有向黑暗处走才能逃出职业凶手的追杀……

周冲和他的助手已追进来了,他们也同样的回避好事的看望,找寻没有灯光的地方追寻。

周冲和田野俱是杀人者,田野的心思可以猜测,他应该采取逃亡的路线,周冲可以猜出来。

不过,田野走了起码有五六分钟周冲才开始追赶,这又是很困难的。

码头外传来有乱哄哄的声响,可以推想到是那些军警在搜索码头,相信霍天行有他的能耐,带领了大批杀人者连尸首也脱离了险境……

那批糊涂虫还在码头上找寻什么线索呢?放着凶手不追,去查现场,这岂不笑话?

周冲贪功心切,他追不到田野的踪影,似乎于心不甘,于是,便壮着胆子,冒充了警署的警探,逢人便赶上前去查问,有没有一个负了伤的匪徒路过?那些看不到热闹的人一律摇头,其实也是真的,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周冲更感到奇怪了,田野能逃到那里去呢?他既负了伤,总不能飞天遁地,连一点痕迹也找不到吧?

“这样找没有用!我们不妨想想,田野除了逃回永乐东街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周冲的助手说。

“这倒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田野除了逃回永乐东街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周冲触动灵机,扬起脖子来这样自语说。他静默下来,立在雨中,推敲了一阵子,的确觉得田野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田野在香港地方,既无亲又无友,他除了能回永乐东街去,还有什么地方去呢。

终于,周冲想出了几个地方,田野假如不是回返永乐东街去,那么他或许会匿藏至吴全福的书报社,或是躲到对海舞女蕾娜的家中去,再不然,就是现在正为债务所困的桑南施家中……周冲一再思索,田野总不会跑进教堂里,躲至三姑娘的怀里去吧?

周冲想到这一点竟赫然笑了起来,他拍了拍伙伴的肩膊说:“没关系,田野逃不到那里去,我有把握在数小时内把他找出来!”

警探因为在码头上抓不到人,已开始沿街搜索,找寻凶杀案的罪犯。周冲为避免涉嫌落网,便和他的助手双双离去。

田野能逃脱职业凶手的追杀,才能夺得生路了。他负了重伤,背上的鲜血仍流个不歇,他踉跄而行,曾在雨地上摔倒不少次,又曾昏厥了十来分钟……等到他醒时,侥幸背后已没有追兵,夜是凄寂的,巷子是黝黑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歇,屋檐上挂着串串泪珠。

极力扬起头,举目四望,他自己也不知道已来到了什么地方,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虽然他已逃脱了……他仿如一只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归处,开始旁徨起来,比在职业凶手围困时更为旁徨,他知道霍天行随时随地还会派人搜寻他的踪迹问罪……不论什么地方他们都会出现,要把他宰杀,因之,危机四伏,处处都似乎布下了死的陷阱。

这时,田野也起了同样的疑问,他该到那儿去?

虽然在目前,已逃脱了职业凶手群的追杀,但他能逃到那儿去呢?在香港地方,无亲无友的。他知道,假如回返永乐公寓去的话,无异自投罗网,自寻死路。田野也曾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视生死不当一回事,但现在,除了身体负了重伤,性命已落在生死边缘之上,他求生的欲望比什么都来得强烈。

永乐公寓既不能回去,那么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身上流血不止,他又不敢上医院去求治,因为他毕竟还是个职业凶手,而且在半小时前还出了案子。

“更不能去连累别人……”田野在想到桑南施和蕾娜之时,忽然,这样自语说。

当田野在码头上和一群职业凶手火拼之时,永乐东街的公寓里来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女人。以纱巾束着发,披着雨衣,手里提了一大一小两只手提箱,似乎要出门的样子,但说实在的,她是为私奔而来。

原来,这个女人是金丽娃呢。

金丽娃和田野之恋,已到爆发阶段,同时,霍天行侦查的方法也非常辣手,一步紧似一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金丽娃的奸夫找出来。要查明金丽娃腹中的孽种究竟是属于谁的?

金丽娃知道,霍天行之作事,凡是左道旁门的事情,经他脑子透过,还从未有失败过,所以,她和田野的奸情,迟早会败露出来,这是可预料到的。

金丽娃并非是个平凡的人,事事她均有预谋,何况这次还是有关她的生命安危。她的病并不十分严重,但可要装出垂危的样子,这是缓兵计,希望霍天行暂时勿逼得她太利害。同时,她能了解田野的性格,田野的思想,做事及恋爱,都永远是立在被动的地位。她已紧扣了田野的心弦,似乎相爱已深,可达到私奔的阶段了。她在病中不动声色,偷偷的暗中筹备、计划,已托人办好了两份放洋的伪护照,而且把她私人的积蓄、存款、手饰,一项一项的携在手边,等候时机成熟,便约田野双双私奔……

金丽娃的计划非常秘密,事前一点也没有泄漏风声,所以,非但霍天行被蒙在鼓里,而且连田野也没得到一点消息。她之所以不给田野知道,主因还是田野的心肠直,口直心快,一点秘密也保留不住……

近日来,霍天行为狙杀游击队首领田某人的事情忙得昏头胀脑,所以,等于是给金丽娃一个更好的时机,顺利把一切的事情筹划完成。巧好,有一艘皇后船放洋,经由香港,直达旧金山,此机会金丽娃怎肯错过,她购好了船票,趁在这一夜,霍天行领职业凶手全班人马出动实行狙杀田某人之际,她偷偷携带了一切潜至永乐东街公寓——时正子时。

她可想像得到,田野必然没有这样早完事返家的,好在那皇后船是凌晨八时开航。假如田野在子时完事返家的话,尚来得及,再不然那皇后船到达澳门后,还有几个小时停留,她同时还雇好了一艘汽油快艇,准备田野再迟返家的话,她们还可以乘快艇追赶,再不然,就直接追到澳门去登船。

金丽娃的设计似乎安排得天衣无缝,无论如何也可以逃出霍天行的掌握,脱离虎口,和田野两人逍遥海外,双宿双飞,甜蜜渡过余生……但因为她设计得太周全了,天公作弄人,偏偏这天田野奉命狙杀的是他的父亲,逼得田野叛变,在一场血拼之下,还要逃亡。

金丽娃空守在田野房间内,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还未有田野回家的消息,似乎已快要天亮了……“假如田野到了天明中午后还不回家的话,就一切都完了!”她心中说。

她那里知道田野已负了重伤,而且根本不敢回永乐公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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