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戈齐悬在汤米肩膀上方,呼吸直接喷在他脖子上,“怎么这么慢?”

“这文件有700多页呢,我才刚刚开始……”

汤米的另外一台电脑突然尖锐地叫了起来。他把里奥推到一边,自己坐在椅子里滑向那台电脑。

“捣乱猴刚刚又收到一封信,”他瞟着屏幕大声读道,“‘我真不愿这么做。’老天,你觉得这应该是什么意思?”

“那谁知道?”马戈齐话音刚落,耳边又是一阵警铃大作,“这他妈的又是什么玩意?”

汤米全身僵直,眼都不眨地盯着显示器上一行文字下面不断闪烁的数字和字母。

“该死!”他小声骂了一句,转向里奥,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该死!里奥。这次没有防火墙。在线直达。这则消息是从捣乱猴那帮人的电脑上传过来的。”

马戈齐僵在了原地,然后听到自己炸雷一样的吼声:“你说什么?”

“凶手就在那里,里奥!现在就在那里。”

哈雷正拿着肩膀当做攻城槌。门扇在门框里摇晃着,但是恐怕再过一个世纪,它还是不会被撞开的。

“该死!”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门是不会从里面锁上的。”

哈雷又冲向门扇,“按说不会。”

“哈雷,算了吧。血肉之躯是无法撞开一扇金属门的。”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带手机了没?”

“罗德拉纳,我们现在是在地下一间水泥屋子里面的另一间水泥屋子里面。手机根本打不出去。”

“我刚刚看过一部电影,里面那个家伙在沙漠风暴的时候被困在一个地下掩体里面——那个时候他还能打手机呢。”

“好莱坞的鬼扯淡你也能信!”他抓住门上的旋钮一阵猛摇——很明显已经开始灰心了。

“哈雷?”罗德拉纳站在他身后可怜巴巴地小声叫道。

“嗯,怎么了?”

“我是不是在流血?好像,还流了很多?”

哈雷转过身来,看到罗德拉纳正摸着自己头上刚才被撞到的部位。

“你脑袋上被撞出一个红肿的大鹅蛋,现在已经开始发青了,但是没流血。”他随着罗德拉纳担忧的目光望向地板。水泥地面上,踩满了血淋淋的脚印。

他们的脚印。

“哦,上帝!哈雷,在外面的时候,那根本不是油。”罗德拉纳耳语般说道。

猛然间一切都明白了——本不该停电的,但是停了;门本不会锁上的,但是锁了。哈雷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拔出手枪,瞄准门把手。

“你他妈想干吗?”罗德拉纳尖叫道,“在水泥屋子里你是不能向一扇金属门开枪的——这会把我们炸成碎片。”

“我知道!”哈雷的手在颤抖;罗德拉纳的眼睛跟着枪管的动作来回摇晃。

“我知道。”他又说了一遍,但是这次声音低沉。转过身来面对罗德拉纳的时候,哈雷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来了,罗德拉纳。楼上只有格蕾丝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电梯上升的声音。

“格蕾丝?”

“马戈齐,是你吗?”

“格蕾丝,你相信我吗?”他在办公室一路飞奔,撞歪了办公桌,推开任何一个挡道的人,将手机紧紧按在耳朵上——估计以后耳朵会疼上个好几天。

“不,我不相信你。”

“不,你相信我的,格蕾丝。你将你的生命托付给了我。你必须相信我。凶手就在你那里。快出去!马上出去!立刻……该死!见鬼!”

“什么?”吉诺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

“断线了!”

“该死!”吉诺附和道。他们跑过走廊,冲下楼梯,奔向前门,因为那里离车子最近。路上撞翻了新闻10频道的一位节目主持人,碰歪了一台固定摄像机,并且还狠狠地撞上了门闩——马戈齐边跑边想他们会不会把它撞到玻璃外面去了。

一断线他紧接着就按了重拨键,但是捣乱猴办公室的电话却一直在耳边响着,无人回应。

格蕾丝呆呆地站在桌旁,电话按在耳朵上。她睁大两只眼睛盯着办公室那头的电梯。她能够听到电梯升起时齿轮发出的摩擦声;透过木栅栏,她甚至能够看到缆索在移动。

“马戈齐?”她狂乱地对着电话小声喊叫,但是除了一片死寂,什么都听不到。

你相信我吗,格蕾丝?

她颤抖着手将话筒放回桌上——话筒碰得桌子咔嗒作响。

凶手就在你那里。快出去!马上出去!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狠狠地撞击胸腔。她听到电脑发出的嗡嗡声,还听到窗外啁啾鸟鸣。

除了这些,她还听到,电梯在上升。

快跑!躲起来!该死!她立刻蹲在桌子后面——一刹那,她又回到了10年前佐治亚州的那个壁橱里,做着联邦调查局探员莉比·哈罗德让她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就能听到自己心脏的撞击声,还有其他的声音:莉比的光脚丫跑过木地板发出的噼啪声——她刚洗过澡,脚趾还是湿的;走廊里的地板发出的咯吱声;然后从卧室门口传来咔嗒声。透过落满灰尘的条百叶,她又看到了莉比的两条光腿。然后她感觉面前寒光一闪,莉比的大腿已经被人割开了两个大血口子,从里面喷出来的血很快流满了地板。整个过程当中,格蕾丝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只是蜷缩在那个可笑的藏身之处里面,恐惧地瞪大眼睛等着下一个轮到自己。她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帮莉比·哈罗德,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救她。她什么都没做。

快跑,躲起来。这是植于体内的根深蒂固的本能,如此强大,一瞬间便击败了过去10年里她所受过的各式各样的训练。自卫课程、体能训练、射击练习,所有一切都不起作用——格蕾丝还是像10年前那样躲了起来,什么都不做,只是等着。

和其他猎物一样,她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小一些,两只胳膊紧紧抱在身侧,拥住自己。然后,突然之间,她碰到了自己的枪,记起来自己的身份,记起来她已经将壁橱里那个崩溃的女孩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转过头来看了看通往安全出口的那扇窗户。她还来得及。跳出窗户,从楼梯下去,跑到大街上安全的地方……

这次不会了。她闭了下眼睛,重新看向电梯。它几乎已经升上来了。·现在跑过电梯去楼梯那里肯定已经来不及了,但是她还有足够的时间从枪套里掏出西格手枪将子弹推上膛;她还有时间冲到安妮的办公桌后面,在光滑的木头桌面上用双手稳稳地架起枪。

你开枪的时候,这就是你的整个世界,她的第一位射击教练曾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除了你手中的枪、你的目标以及它们之间的距离,其他都不存在。

她已经到过那个世界数百次、上千次。她曾经连发15枪,枪枪都打在同一个地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只有靶场上那震耳欲聋的噪声才能给她带来片刻的真正宁静,那个时候周围的世界全都变得模糊不清直至消失不见,只有那条目标明确的狭窄靶道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随着手指扣动扳机的力度逐渐加大,她再一次感觉到了平静。现在她的眼里只有手中的枪以及电梯门。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静地为她此生中第一次杀人做好准备。

马戈齐将车开得飞快,那辆福特晃动着车尾便穿过红灯开上了汉尼品路。行人和骑自行车的人在呜呜鸣叫的警报器和轮胎发出的刺耳的声音面前纷纷躲避。吉诺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只手撑着仪表盘,对着无线电对讲机吼出那间仓库的地址,召集紧急行动小组和后援,播报一名警员有可能已经遇袭。

莎伦·穆埃勒至今没有回应对讲机。

电梯的顶部缓缓地出现在格蕾丝的视线里,然后她看到了电梯里面。电梯升至与地板齐平时,哐的一声停了下来。

格蕾丝的心脏也随之停止跳动,碎成了千万片。她的耳朵好像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甚至感觉到心脏碎片飞到肋骨上的时候产生的刺痛。

电梯里根本没有什么凶手。只有米奇,穿着血淋淋的阿曼尼,垂头弯腰地靠在电梯墙上,一双已经没有了视线的蓝眼睛盯着自己叉开的双腿。正冲着她的那半边脑袋已经不知去向,好像有人将他的耳朵拧了下来,就像拧一个高压龙头一样,于是他那精密的大脑便一下子喷射了出来。

不!不!不!格蕾丝感觉一声极度痛苦极其愤怒的哀号就要冲破喉咙。她心里清楚得很,如果她允许自己发出这一声喊叫,那意味着她已经主动败下阵来。

于是她扭过脸去,不再看那双曾经温柔地抚摸过她的强壮的手,不再看那双曾经那么爱她并且永远爱她、现如今却毫无生气的眼睛。她让仇恨迅速占据自己的全部身心。

她迅疾无声地爬过办公桌,靴子几乎没有擦到地面。她端着枪跑过电梯——不要看——跑向楼梯。

有人突然推开了楼梯门,但是格蕾丝比那人动作更快。她单膝着地,屏住呼吸,手指逐渐加大扣在扳机上的力度,直到自己感觉到子弹马上就能被发射出去之前产生的小小的阻力……

……迪亚娜跨进门来,一下子僵在原地,低头盯着格蕾丝的枪管。

她一身运动装束:厚厚的运动套装,一双跑鞋,肩膀上挎着一个帆布手袋,金色长发扎了个马尾辫。她面色通红,五官扭曲,彻底吓呆了,“我……我……我……”

格蕾丝一下子跳起来,抓住迪亚娜的胳膊,将她推到墙上,整个过程中她的眼睛和枪口一直对着那扇正在徐徐关上的门。

“该死!迪亚娜……”她贴着迪亚娜的耳朵小声说,“你看到其他人没有?哈雷?罗德拉纳?安妮?”

迪亚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哀号,格蕾丝感觉她正贴着自己软绵绵地倒下去。她将目光从门上收回来,看到迪亚娜正盯着电梯里米奇的尸体,大张着嘴巴急促地喘着气。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格蕾丝,”她喃喃自语,“看看你干的好事。”

格蕾丝像是被人扇了个耳光一样缩了下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枪,然后意识到迪亚娜肯定是误会了。

“迪亚娜,不是我干的。”她狂乱地小声解释着,把迪亚娜拉到另一侧,自己则挡在了她和电梯里那可怕的场景之间。

“听我说。我们没有时间了。楼下有一位警察——你见到她了吗?”

迪亚娜转动着脑袋,试图越过格蕾丝继续盯着电梯里她丈夫的尸体。她眼神狂乱,双眼睁得老大,蓝色眼珠周围露出一圈眼白。

格蕾丝晃着她的胳膊,“别看了,迪亚娜。看着我。”

空洞的蓝眼睛缓缓看向格蕾丝。那双眼睛哀婉凄惨,就像是米奇的脑袋一样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什么?”她呆呆地问道。

“你在楼下看到什么人没有?”

迪亚娜机械地点着头,“女警察,”她的喉头痉挛似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她死了……很惨……”

“哦,上帝!”格蕾丝快速地闭了闭眼睛,“那其他人呢?哈雷,安妮……”

迪亚娜茫然地摇摇头。

老天,格蕾丝想着,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知道她现在的状态。我也曾经这样过,我记得的。她使劲掐了掐迪亚娜的胳膊。迪亚娜吃惊地吸了口气,猛地往后一缩。

“你弄疼我了。”刚开始只是痛苦的低语,然后她的声音慢慢变成可怕的哀号,“你弄疼我了!你弄疼我了你弄疼我了……”

格蕾丝伸出那只没拿枪的手捂住了迪亚娜的嘴巴,又把她抵在墙上,对着她小声说:“对不起,我必须这样。现在你听我说。我现在得到楼下去;我必须得先找到哈雷和罗德拉纳。”上帝,我求求你了,千万不要让安妮回来;让她安然无恙地呆在外面;哪怕让她在饭店门口不耐烦地排着长队,只要让她漂漂亮亮地活着……“你明白了吗,迪亚娜?我必须得走了,并且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你必须跟我一起走,跟在我身后,好吗?我发誓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这次她有枪了,感谢上帝,这次她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会再有人因为和她在一起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们不能走,格蕾丝。”

“我们必须得走。只离开一小会。”格蕾丝语速极快,脑子里同时飞快地做着打算。她甚至能感觉到宝贵的时间正一秒一秒地溜走。楼下的某个地方,哈雷、罗德拉纳和安妮或许由于失血过多正濒临死亡边缘,而这个该死的又固执又自私的迪亚娜却……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深吸了一口气,把对迪亚娜的愤怒重新转移到凶手身上。

“快点,迪亚娜,该走了。”她心平气和地给她讲道理,“你以前

也曾经这样跟我说过,还记得吗?而你是正确的,还记得吗?”

迪亚娜对着她眨了眨眼,“在医院里。”

“对。那个时候我在医院,而你告诉我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要摆脱某些事情。如果我离开了,所有的事情就会步入正轨。然后我们这样做了,还记得吗?”

“但是……”迪亚娜无助地看着她,“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应该全部离开的。”

格蕾丝感觉眼前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停顿了一下,“什么?”

“该走的是你。不是我,不是米奇,只是你一个人,但是大家都要走,每个人都必须跟随格蕾丝,于是我也不得不跟着离开,现在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她失声痛哭起来。她把手伸进手袋,像是去掏纸巾,然而手再伸出来的时候却握了一把加了消声器的·45口径手枪,枪口直指向格蕾丝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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