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审判的第一天。她没想到,被隔离在法庭后面的被告席上,会让她感到如此孤独。律师们、书记员、庭警和陪审员都在下面的法庭律师席里忙碌着,把她一个人高高地留在这个古怪的木塔上,既惹眼,又孤单。身后是看守她的警卫,一个脸色阴沉、身材壮硕的女人,穿着灰色的制服,手里拿着手铐和钥匙,脚上穿着舒服耐穿的鞋子。穿过律师们忙碌的区域,正对着凯瑟琳的,是戴着假发、披着红袍的法官。只有法官的目光可以平视凯瑟琳。有一次,她发现法官正注视着她,于是,出于礼貌,条件反射地朝他点了点头,但法官并未做任何回应。毕竟,她是来接受审判的,而不是来跟人打招呼的。

当然,她早上已经见过萨拉·纽比了,但当天大部分时候,她看到的只是她那大律师黑色的长袍以及后脑勺上的假发。一连串的证人进进出出:发现尸体的农夫、病理医生、犯罪现场行动组的警官、一位法医,还有那位年长的陆军上校,声称自己看到一位酷似凯瑟琳的女士上了大卫的车。前两位没什么需要进一步询问的,可后面三位,萨拉都费力进行了辩驳,在关键细节上一点点削弱证据的有效性:犯罪现场行动组第一次对现场进行调查时,到底为什么没发现那个头花?难道她运动鞋上的泥土和叶子不能是她家附近田野里的吗?或者是三十公里外的田野和树林里的?那个七十五岁的老上校,戴着深度老花镜,在光线很差的夜晚,真能记得坐进大卫·基德车里的乘客的长相?他真的能确定她的年龄,或者记得那天是几号?

进行法庭辩论的时候,凯瑟琳只是在装模作样地听着。她被隔离在法庭的后面,看起来对辩论不怎么关注。她的律师辩论得很出色,可这对她来说已经不要紧了。

要紧的是,她看到了米兰达。

她已经多次告诫女儿,让她不要来,在监狱的严格监管下给她打过电话,还写过信。她之所以能保持理智,就是因为知道米兰达是安全的,在6000多公里远的地方,遥不可及。她也答应过不会回来。可今天早上,凯瑟琳抬头朝旁听席观望时,竟然看到了米兰达。整个上午,她都在想这件事,午饭的时候,她牢房的门开了,米兰达站在那儿,不安地微笑着。

“你来这儿做什么?”

“妈妈,我必须来。”

“不,你不用来的。我告诉过你不要来。回家去吧,和你的家人在一起。”

“妈妈,你不懂我的感受。我不能就这样抛下你一个人。要是你被定罪的话——我也活不下去了。”

“你看,我有这么好的辩护小组,一个很棒的大律师,她认为我会无罪释放。因此,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很快就自由了。”

“我不是担心,妈妈,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必须要说……”

“我不想听,亲爱的,拜托你,不要再说了!”

“我做……”

“我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怎么做的,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听着,这是我的审判,我是被关在这里的人,而且我们都知道,隔墙有耳。录音机、隐藏的麦克风,什么都有。所以,闭嘴,米兰达,请不要再说了,听我的。好吗?如果你爱我的话。”

“好吧。”

“那好,我现在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你也失去了一个妹妹。我们都知道这有多痛心。那个男人肯定杀了她,所以,曼蒂,不管谁杀了他,都做了件好事,一件正确的事。因为他是个恶魔——要是没人阻止他的话,他肯定会继续做伤天害理的事,一次接一次。他是个杀手,没有他,世界会变得更好。”

“妈妈,我知道,我知道,可这事我感觉不妙。答应我,如果你会输掉官司,就让我自首吧。那才是正确的事,你也知道,那会让我最终得到安宁。”

“不,不可能。这样吧,再等几天,我就会被无罪释放。我们就都自由了。我已经开始考虑出去以后要做什么。”

“做什么,妈妈?”

“嗯,威斯康星也有药店,不是吗?说不定我可以变卖掉家产,去找你。重头开始,当然,要是你愿意收留我的话。”

“哦,妈妈!”

“我不会住得很近的,不用担心。他们说,美国很大。”

“妈妈,那太好了,可……”

“好,那你现在就走吧,飞回家去,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再说。如果裁决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我就把药店卖掉,开始着手安排这件事。”

“妈妈,我不会走,我不能走。除非我能带你一起走。”

“肯定的,亲爱的,等我无罪释放以后。再过几天我就能出去了。”

“是,对呀,妈妈,我就是来见证这件事的。除非你被释放,否则我不会走的。难道你不懂吗?我不能走。我一定要亲眼看到。”

“那……就坐在某个僻静角落,闭上嘴巴,亲爱的。至少这一点你要答应我。我不想让任何人开始怀疑你,一秒都不行。”

“我会和爸爸说的,你知道,他也在这儿。我一定要跟他谈谈。”

“当然,你必定会跟他说。可你还没告诉他吧?我可是从来没吐漏一个字。”

“我也没说,哦,妈妈,我谁都没有告诉,连你也没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太难了——有时候觉得我的脑子都快要炸开了。可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嘘。亲爱的,不要说,别在这儿说。在哪儿都不能说。等我被释放了,我们一起到山里的某个地方时,再讨论这件事。再等几天就好了,就这样。你能做到,对吧?为了我,你能坚强点吗?”

“我会尽力的,妈妈。可我绝对不会让你被定罪的,绝对不会。”

“那我们就只能力保我不被定罪,是不是?希望我的律师能表现出色。”

可是,在整个漫长的下午,凯瑟琳注意到,萨拉·纽比和控方证人周旋着,试图建立起一个不甚牢固的平台,以进行合理质疑。凯瑟琳觉得情况并不是很好,她屈居下风。时不时地,有陪审员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一眼凯瑟琳,想要通过她的表情、紧绷的四肢以及肢体语言来推断出她的罪行。她觉得,自己每次都传达出了错误的信息,陪审员总是会很不满意地转过头去,不以为然,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

这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萨拉下来看她了。她还是那么精力充沛、很有说服力和战斗力。“还不能保证。”她说,“不过正如所料,进展很顺利。那个老陆军上校不错——我觉得他是个诚实、正派的男人。没有叫嚷,也没有加油添醋地作证。他承认,他不能确定看到的那个女人有多大年纪。”

“不过,他也说了有可能是我。”

“是,那是公诉方耍的一个聪明伎俩。”萨拉皱了皱眉,她想起御用大律师马修·克莱顿说服法官让凯瑟琳站起来时,证人确认几个月前和大卫在一起的女人,和凯瑟琳并不是不像。不是不像,这样的字眼在鉴定身份时实际上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萨拉本来打算在盘问时充分证实这一点,但在她有机会这样做之前,马修·克莱顿已经让陪审团的每个成员仔细地观察了紧张而孤零零地站在被告席上的凯瑟琳。“我很抱歉,法官竟然允许他们这样做。这种感觉肯定糟透了。”

“是很糟。不过现在,我已经习惯这些破事了。”

“明天会好点的。犯罪现场行动组的警官尼克·布莱恩特不怎么好对付,可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法医鉴定也没什么大问题。案子还没有得到证实,而且还差得远呢。如果我明天能驳倒他们的上司——侦缉总督察丘吉尔——我们扳回的可能性就大了。”

“可能性?”

“是。凯瑟琳,你也知道,我一向对你坦诚相待。我不能说得太满。最终就看他和你了。如果我能让陪审团不信任他——而他恰好是那种能让陪审员们有充足理由怀疑的人——那么,你就只需像我说的,站在被告席上,别太疏远他们就行了。不要说大卫死了你很高兴之类的话,这样,才会赢得他们的同情,播下怀疑的种子。他们的案子靠的都是那些头发。如果陪审员们对此产生怀疑,案子就可能被撤销,我也会尽力争取让法官驳回案子。但在别的方面,就看陪审员们最信任谁了,侦缉总督察丘吉尔,还是你。只要说出事实,越清楚越好,这样就无可辩驳了。”

两个女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各自掂量着萨拉话里的诚意。她们都知道萨拉尽力想说些鼓励的话,而且也都知道真相不止凯瑟琳目前说出的那些。可只有凯瑟琳知道到底是什么。

“我今天在法庭上见到你的女儿了。”萨拉说,“和你丈夫坐在一起。”

“是的,她来看我了。”

“那你一定感到很是欣慰了。她从美国飞过来的,是吧?”

“是。我希望……”她们听到外面走廊上有男人在讲话,还听到一大串钥匙晃动的声音。凯瑟琳突然住口,把头转向一边。

“我知道,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见她可能会更开心。”萨拉正说话时,牢房门打开了,她站到了一边,女典狱官走了进来,把自己与凯瑟琳的左手腕铐在一起。“可她能来这儿也好,能支持你。”凯瑟琳被带走的时候,萨拉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要是可以的话,就好好睡一觉。我保证,明天一定会为你尽力的。”

我现在需要的,萨拉一边慢慢往楼上的律师更衣室走一边想,就是找出究竟是谁杀了大卫·基德。那就肯定能救凯瑟琳了,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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