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问对了——凯瑟琳打开话匣子,开始尽情倾诉她真正想说的话。她想要谈论她真实的女儿,而不是那具死尸,不是病理医生今天上午冷冰冰展示过的切口和皮下瘀伤。听着她的谈话,萨拉了解到的,不再是周末在诉讼要点中读到的那个抽象的受害者,而是一个小女孩,她在过去二十年里,一直与母亲作对,让她的母亲感到既焦虑又愤怒,既快乐又绝望。这个孩子就如她自己的女儿艾米丽一样真实。

马克·拉斯很体贴地起身说要去办公室打个电话,留她们在那儿说话。凯瑟琳告诉萨拉,谢莉在出生时就遇到不少困难。后来,这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她也感到很担心,因为她与她的姐姐完全不同:她注意力不集中,冒冒失失,虽然勇敢而且关爱他人,但如果某件事情让她感到无聊,那么她的注意力一次就只能集中几分钟。多年来,谢莉一直缺乏自信,学习上存在困难,有依赖情绪,精神上不稳定,有间歇性多动症,也有与之矛盾的间歇性情绪低落。但是,她也能够表现得出乎意料地让人满意,有着超乎寻常的忠诚和爱,这些弥补了她状态糟糕时期的不足。偶尔,她在学校也能突然展现自己真正的才能,尽管这种情况很少能长时间维持,但也让她的老师们感到惊讶,让她的母亲欢欣不已。

因此,当谢莉最终成功考上大学后,凯瑟琳感到既骄傲又焦虑。令她宽慰的是,她那难以相处、反复无常的女儿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功,但难过的是,作为母亲,这么多年对女儿倾注的爱,以后可能越来越用不上了。自从谢莉在第一学期突然结束了与第一个男朋友格雷厄姆的关系后,她就一直担心。但是,只有在描述大卫·基德时,凯瑟琳的声音里才透露出真正的痛苦。

“他好像是把谢莉从我这里偷走了似的,不停给她洗脑,让她几乎变成了一个外星人。”她转过身去,悲伤地凝视着餐厅的窗外。“我在她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爱,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虽然她遇到很多困难,但我还是为她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我想,她至少应该对此心存感激。遇到他之前,她确实是的。但是接着,她就变了。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像是个陌生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他是个邪恶的人。我能看到他在嘲笑我,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把谢莉的心偷走了,谢莉只是在机械地重复他所说的话。他说我毁了谢莉的生活,强迫她去追求成功,这完全是胡说八道。你能想象这种感受吗?”

萨拉默默地点了点头。“极度痛苦,我想。”

“确实。有时候,我在电话中跟谢莉谈话时,隐约能听到他在低声说话,咕咕哝哝地抱怨我。有一次,他甚至亲吻谢莉,以分散她的注意力,因为他知道我在电话这头,他知道我能听得见。他想让我知道,他已经把谢莉从我这儿夺走了,谢莉不再依赖我,不再属于我了。这就是他想要的。他想控制谢莉,几乎就像控制一个小性奴,一个木偶。他很容易就能做到这点,因为谢莉是那么爱他,那么信任他,那么天真无邪。他说什么,谢莉就信什么。但是我了解他的真实情况,了解他所有的谎言。他自称曾在军队服役,但当时他并不在那儿。他还曾因殴打前女友被定罪。这些警察都告诉过你。你也读到过这些内容,对吗?”

“它们都在诉讼要点里,我读过。”萨拉注意到,她又露出不信任的神情。“真的,沃尔特斯夫人,我已经做了必要的准备工作,相信我。但尽管如此,从你这里听到这些事情还是有帮助的。”

“那么,你会告诉陪审团吗?让这些事情起到作用?”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的。”萨拉叹了口气。“涉及到性格人品方面,有相应的证据规则和法律细节,可能会让一些事情比较难办。但无论如何,即使没有这点,这个案子的基本事实也应该足以定罪了。除非博斯先生提出完全出乎意料的证据,但我认为他未必能。这个年轻人应该被关进监狱。”

“那么,我夜里就能睡着觉了。”

“你睡不着吗?”萨拉若有所思地端详着面前这位女性。当然,她的眼角和面颊周围有皱纹,但她悉心打扮了一番,妆化得不错,脖子和胳膊处的皮肤看上去健康又结实。

凯瑟琳注意到她的目光,于是微弱地一笑。“哦,别担心,我身体还没有变得衰弱。但是睡不着觉——怎么都不行。一次睡上三四个小时就醒了。我很珍惜这些时刻,你知道。有时,当我醒着,会有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是一分钟,还是两分钟,还是更长的时间——我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昏昏欲睡,半梦半醒,感到这件事不复存在了。但是,事情还会回来。那么让人痛苦。我只是想,当他被关进监狱,被锁起来后,也许,这种时刻就会持续得更久。到那时,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我必须始终记得这件事情,即使是在夜里。如果我有一会儿忘记了它,那我就是背叛了谢莉,而他将会被释放。”她悲伤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我的感受。”

“你不需要苛责自己。”萨拉小心翼翼地说,“毕竟还有警方帮助你。现在还有我。”

“我知道。”她们的目光隔着桌子相遇了,既有探索,又带着谨慎。“但是,请原谅,这只能使事情更糟,不知道为什么。”

“更糟,为什么这么说?你不信任我们吗?”

“不,不是这个原因。我确信你会全力以赴,我看到了你今天上午在法庭的表现。但是……你也知道,这件事没发生在你身上。不管你工作做得多好,它就是一份工作——而谢莉是我的女儿。有时候,在夜里,我希望自己生活在一个更落后的社会。那样就可以以牙还牙。我就可以亲手杀了他,把他捆在电椅上,然后拉下操作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扭头又凝视着窗外。“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怕,但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话虽如此,但确实听起来很可怕。”继续说话前,萨拉小心地留意着自己的措辞,“你可能会发现,即使可以,你也没法那么做,因为那种记忆也会让你在夜里睡不着。”

“或许吧。”凯瑟琳转过身来,眼里闪烁着泪光。“但也可能不会。他毕竟杀了我女儿。或许,如果我杀了他,反而能帮助我入睡。”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萨拉想,我们现在所谈论的话题已经与证据毫不相干了。但是,这是我们在法庭上处理事情的力量源泉。“我预料,很多人听到事实都会这样想的。但是,这也是我们制定现有法律制度的原因,这样可以保护你,你不需要犯这样的罪行。我代表女王,代表国家。你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拨乱反正,这是我的工作。这是正义,不是报复。在这方面,我们会保护你免受伤害。”

“你只要确保能把这件事做好,判他终身监禁就行。我很抱歉,纽比夫人,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糟糕。我虽然已经努力信奉基督徒的宽恕精神,可就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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