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缈给蕾蓉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在第二座凶宅里没有发现任何“真相”:“我建议这一次你提前给他的云端通讯系统发一个信息,让他打电话给你,告诉他勘查已经结束,倪兵确实是自杀,这样做可能冒一点风险,但是我仔细想过了,也是化被动为主动的重要一着。如果他说,好吧,我告诉你第三座凶宅位置的暗号,那就算我们过了这一关;如果他表现得惊慌失措,坚持要你留在屋子里面待命,那就表明,他的计划被打乱了,他和清洁工们很可能还在滨水园小区,怕我们勘查完毕,有时间展开对他们的搜索,甚至一下楼就和他们撞个正着。”

“嗯,你分析得有道理。”蕾蓉说,“但是,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是最大的可能,不知你有没有想到,那就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思缈打断她道,“须叔会说倪兵之死其实是谋杀,我们的勘查失败了,游戏到此GAMEOVER。”

“对啊,那样的话,小唐的生命安全就面临威胁。”

“既然他说倪兵之死是一场谋杀,就让他拿出谋杀的证据来。”刘思缈说,“我觉得须叔只是在唬你,他怎么可能知道倪兵不是死于自杀呢?除非他就是杀人凶手,或者目击了倪兵遇害的全过程……”

“思缈,你真的以为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一场公平公正的游戏吗?”

一句话让刘思缈冷静和清醒了下来。是的,今天晚上已经、正在和即将进行的,并不是一场公正公平的游戏,而是由须叔一个人制订和修改规则的生死赌局。

电话的两头都沉默着,既在思考,也在等待,像是在十字路口看到四个方向全亮起红灯的不知所措的行人。

“不,不会的。”刘思缈突然坚定地说。

“啊?”蕾蓉像被突然叫醒一般,“为什么?”

“直觉!”刘思缈说,“我的直觉告诉我须叔不会因此杀害唐小糖。”

“我也有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唐小糖真的面临危险,咋办?”

刘思缈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一向温婉的蕾蓉说话也有针尖对麦芒的时候。她意识到蕾蓉在枫之墅很可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于是换了一副口吻道:“姐姐,我说须叔不会因为勘查失败就杀害唐小糖,并不是胡乱猜测,而是有道理的,简单说来四个字——动机不足。”

蕾蓉也觉察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点失态,稳了稳神:“什么意思?”

“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搞清一件事情,那就是须叔为什么要做这场见鬼的游戏,从表面上看,须叔活像是一个了解部分案情,却苦于无法揭穿真相而不得已挟持人质逼迫警方查清真相的圣徒,但是他支使我们黑灯瞎火地搞凶宅一夜游,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个目的没有达到,他就绝对不会动唐小糖一根毫毛,他既然跟你说今晚要清洁三座凶宅,那么最后一定会在第三座凶宅里亮出他的底牌,我绝不相信他会半途切歌!”

蕾蓉沉默着,隔着话筒,刘思缈也能感受到她在艰难地思索。

很久很久,蕾蓉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同意你说的,给须叔的云端通讯系统发信息,考虑到可能性最大的是他让我在屋子里待命,自己带着小唐和清洁工们转移出滨水园小区,所以——”

“所以我现在就下楼,在小区做‘盖娅位移’!”刘思缈说,“虽然这小区里的路灯不亮的比亮的还多,但是须叔要想带着清洁工们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怕也没那么容易。”

盖娅是希腊神话中的地神,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盖娅位移”是现代刑侦科学中一项在有限区域内单人搜索潜逃罪犯的法则,也叫“对角线位移”,即无论你搜索的地域是什么形状的,都可以将其想象成一个或若干个正方形,并沿两条对角线不停地做“Z”字形位移,这样可以最大概率地捕捉罪犯或察觉罪犯的行踪。

蕾蓉还是有点担心:“万一须叔要是打过电话来,说出他设置在你那屋子里的下一座凶宅的位置暗示,怎么办?”

“就在一个小区里,大不了我再回来。”

蕾蓉说:“好吧,你带上小郭先生,注意安全。”

刘思缈挂断电话,想了想,觉得最好把屋子里的灯都关上,这样万一须叔在某个地方监视这间屋子,看到关灯了,又接到蕾蓉的电话,便会相信“勘查结束”这一事实。于是她关上客厅的灯,又走进主卧,“啪”地摁灭了墙上的开关,突然发现徐冉有些不对劲。

徐冉站在黑暗中,呆呆地望着那扇没有纱窗的窗户外面沉沉的黑夜,也许是刚才狂风吹过的缘故,夜色变得透亮了一点,原本浓如柏油的地方这时都露出巉岩一般锐利的边边角角,仔细看去,远处的围墙、公路、河面和布满榛莽的山坡上,竟闪烁着一丝寒光凛凛的铁青色。

“徐冉,走。”刘思缈说了一句。

徐冉却没有动,刘思缈上前拉了她的胳膊一下,她打了个寒战,慢慢地把头转向刘思缈,瞳孔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翳一般茫然。

“你怎么了?”刘思缈问。

徐冉抬起胳膊,指向对面:“那座别墅,就是枫之墅。”

刘思缈吃了一惊,她顺着徐冉的手指望去,在远处那座隔着公路和河道的小山上,伏着一座建筑,只门厅处开着灯,其他的地方一俱黑压压的,不仅看不清形状和颜色,连一共有几层楼都要瞪大眼睛才能数清。

尽管知道那里就是五位清洁工遇害的凶宅,刘思缈依旧有些激动。在这个黑云压顶、愁苦憋闷的夜晚,她怀着一颗凭吊的心来到省城,却突然接受了一个荒诞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此马不停蹄,耗尽脑力,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一次又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现在,她第一次知道了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所在的地方,原来她距离自己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她用尽了全力才按捺住想给蕾蓉打个电话的冲动。

起伏的心绪刚刚有所平静,她就关注到了身边的徐冉。

此时此刻,徐冉望着枫之墅的神情充满了哀伤,假如肤浅地理解,可以看做是对曾经发生在那里的惨案的不堪回首以及对惨死的同伴们的哀悼怀念,但是刘思缈心比海深,她发现在徐冉的哀伤中,还夹杂有一丝格外柔软和深浓的情感,那种情感似乎有些眼熟……

在徐冉的神情中,刘思缈看到了每天早晨镜子中的自己:牵挂,担心,忐忑不安,整夜难眠,因为思念一个人而又无迹可寻,憔悴得云纷月乱……

“他,也在那里吗?”刘思缈不忍唤醒徐冉,但是重任在肩,不能在这间屋子里滞留太久。

徐冉怔了一怔,看了刘思缈一眼,她明白“他”指的是谁,慢慢地摇了摇头。

并且,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她也看懂了一件事:刘思缈也有和自己相同或类似的经历。

跟在刘思缈的身后,徐冉默默地走出了1202房间。来到楼道里,等电梯的工夫,徐冉靠在墙上,忽然说:“那个挂饰里的头发,是他的?”

刘思缈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人都是一样,来得热情似火,去得悄无声息,全不管爱他的人会怎样担惊受怕、日思夜想。”徐冉用手抚弄着发梢,并慢慢地将发梢衔在口中,用雪白的牙齿狠狠地咬着,然后猛地一甩头,像要决绝地甩掉和遗忘什么似的,但掩饰不住昂起的脸上,一双眼中渐渐泛起的水光。

这个表情,刘思缈一样有过。

电梯门开了,从里面射出的灯光有点发青,刘思缈往里迈了一步,回头看了徐冉一眼,徐冉苦笑了一下,走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电梯下行,可以清楚地听见曳引轮牵动曳引钢丝绳发出的咯吱咯吱声,空洞而刺耳。

到达一层,电梯门重新打开,刘思缈刚要往外走,就听见身后的徐冉问:

“你呢?”

“一样。”

刘思缈简洁地回答道。

她们出了楼门,这里是整个小区的东南角。根据网上搜索到的滨水园小区的基本材料和地图,刘思缈知道整个小区分成南区和北区,她们目前所在的是南区,这里一共八栋楼,都是经济适用房,最南一排是三座楼,中间是两座楼,最北一排还是三座楼。上一座勘查的凶宅和刚刚勘查结束的凶宅都位于最南一排,既然如此,刘思缈推测须叔要清洁的第三座凶宅,如果依然在滨水园小区里,应该还是属于南区的范畴。

也许是一开始就设定为经济适用房的缘故,南区的园林景观什么的,纵使在黑夜中也能分辨出基本就是野草和无人修剪的灌木丛。刘思缈对徐冉说:“我们从这里开始,向小区(南区)的东北角移动,到达后沿最北的三排楼移动到小区(南区)的西北角,再由西北角向东南角移动,不停地走Z字,这个过程中,注意有没有不同寻常的人影或声音。”

徐冉大概没想到自己要跟刘思缈一起执行任务,声音有点紧张:“是……是要我一直跟着你吗?”

“对,紧紧地跟着我。”

没想到,她们俩刚刚往东北角没走出多远,连第二排楼都没到,刘思缈的手机突然传来了振动——为了搜索中不惊到疑犯,她提前更改了响铃模式。

接听后,手机里传来蕾蓉急促的声音:“思缈,你们还在1202房间吗?”

“我和徐冉刚刚下楼,正开始做盖娅位移。”

“马上回去!”

“怎么了?”

“我给须叔的云端通讯系统发了条信息,他打过电话来了,一听说勘查结果证明倪兵确系自杀,只说了一句‘你还有20分钟’,就把电话挂断了。”

“什么?”刘思缈大吃一惊,她猜想了须叔各种各样的回答和反应,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须叔只留了这么一句,言简意赅中却有无限的解释和含义:倪兵肯定不是自杀,20分钟内你必须找到真相并对真相做出合理的解释,找不出来我就杀掉唐小糖……在美国留学时,刘思缈曾经协助林香茗完成过一篇谈判专家通过语言分析犯罪分子的心理类型的论文,她还记得林香茗穿着一身雪白的衬衫坐在桌子上喝咖啡的情形,他翘起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说:“一个专业的犯罪分子,说话应该像皇帝一样,惜字如金,回味无穷。”

从这个标准来判断,须叔真的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样的对手,完全可以视为一个冷血的疯子,没法以常理判断!

刘思缈挂上手机,拉着徐冉就往回跑,徐冉不明就里:“怎么还要回1202房间吗?”

“对!我们还有2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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