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问题:枫之墅里的什么东西导致赵洪波从出现幻觉到发疯?

她走到假山下面,抬起头,向凉亭望了一眼,管家老吴看见她,慢慢地沿着石阶走了下来,却并没有走向鹅卵石小路,而是往左一拐,拐进了一个狭窄的山洞里面。

她也走进了山洞。

“怎么样?”老吴低声问道,“拿到东西了吗?”

她摇了摇头。

“他嫌我出的钱不够?”

“不是,我本来联系好了他,昨天下午过去拿东西,但是等我到了他的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抽屉和保险柜的门都开着,里面的文件和材料都已经被拿走了,一个玻璃杯子还打碎在地上,我害怕极了,赶紧逃了出来……”

老吴的脸上立刻布满了阴云。

“对不起……我尽力了。”说完,她就要慢慢地退出山洞。

“不,你还没有尽力。”老吴用冰冷的口吻说,“你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她咬了咬下嘴唇,好像要把什么话咽下去,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还要怎么还?!没错,如果不是他,我也许还在那个小医院里当护士,可是自从嫁给他之后,他就像一个魔鬼一样统治着这个家,统治着我!从肉体到灵魂,我受尽了他的折磨和摧残,他很早就失去了性能力,所以对我越发的变态,不然我也不会逃离这个家……出事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让我晚上过来,找我谈离婚手续和财产分配,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我心里对他还存有最后一丝温情,我这段时间所作所为的一切,就是为了那最后一丝温情,我不能再做更多了!”

老吴瞪着她:“无论他活着的时候怎样,可他是被那么残忍地杀害,难道你就一点也不——”

“只有你——”她也瞪圆了眼睛,“只有你才认为他是被陈一新杀害的,还有谁?还有谁跟你一样认为?警察就在现场,门窗紧闭的密室,除了自杀没有第二种解释。老吴,拜托你不要把自己的见解强加给别人,包括你让我去找那个私家侦探收买的东西,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老吴打断她的话:“如果东西不存在,那个私家侦探为什么一声不响地不辞而别——甚至有可能是被绑架或杀害?!”

“这一切,一切的一切,统统都是你的臆想,你的猜测,也许那个私家侦探搬家了,也许他是财务有问题跑路了,也许他是被别的调查对象追杀了!”她扬着两只手,“老吴你放过我好吗?你是赵洪波父亲的卫兵,死心塌地地照护了他们父子两代人,而我有我的自由,我不能也不想为赵洪波陪葬!”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出山洞,老吴一声沉重的叹息,让她又止住了脚步。

她站在洞口,望着头顶被岩石剖成两半的明与暗,很久很久,才慢慢地说:“我可以向你承诺,假如让我发现了陈一新杀害赵洪波的证据,我一定亲手宰了他!”

说完,她急匆匆地走开了。

老吴抄着手,在山洞里又待了一会儿,然后神情木然地走了出来,沿着鹅卵石小路往前走,突然发现那个从北京来的大郭先生正站在花台上赏花,他想躲开,但是已经太晚了,姓蕾的女孩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您好啊。”

他很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看得出,这个花台有一阵子没人打理了,很多名贵的花草都枯萎了,不过依然可以想象它曾经的繁茂似锦。”蕾蓉笑着说,“这么大的别墅只有您和一个厨娘,恐怕是照顾不过来吧。”

“作为一个管家,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选择做什么。”老吴的回答,谦恭中又带着几许倨傲,“想必您也知道,这半年来,这座别墅出了许多事,人都顾不上了,哪里顾得上花花草草……”

“其实我有点儿搞不太懂。”蕾蓉望着他说,“既然您是前一任主人的管家,为什么陈总还要把您留下?”

“如果您换过房子就会明白,对待上一个家庭留下的家具,新的主人总会视如鸡肋,留还是弃,需要一个时间来抉择。”

“我倒不觉得您像家具,如果让我比喻,我更倾向于把您比喻成一个未死的凶灵。”

此言一出,老吴的眼睛里“噌”地射出两道凶光!

然而蕾蓉却面不改色,翘起的嘴角好像对他的反应早有准备,这反而让老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蕾小姐,恐怕您在您的专业才能上过于专注,而忽略了基本的礼貌,尤其对我这样一个已经年过六旬的老人。”

“是么?我倒觉得我的比喻恰到好处。”蕾蓉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腔调,“一个忠心耿耿的管家,守候在一座故主死于非命的别墅里,怀着满腔仇恨、一心要杀死别墅的新主人,为故主报仇……这样的人,只怕比真正的凶灵更加可怕吧?”

“蕾小姐,我是一个遵纪守法、安分守己的人,您说我想杀死陈总,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的,我想您不需要我提醒,诽谤他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吧!”

“好吧,算我看走眼了。”蕾蓉道,“我原本以为,作为一个跟随赵总多年的人,您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害而不为他报仇的。”

老吴愣了一愣,然后慢慢地说:“也许您道听途说的消息有误,赵总在自己的书房里关上窗、锁上门以后,用刀自杀的。”

蕾蓉不禁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老吴眯起一双眼睛。

“我是笑您的演技不够好,连我都骗不了,怎么能骗得过陈一新,其实你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而局外人更是看得清楚。就拿赵总之死来说吧,我在别墅里都没有怎么多逛,都能看出陈一新当初建造这座别墅的目的,就是为了置赵总于死地。”

老吴一下子呆住了:“你……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别忘了我是大郭先生。”蕾蓉气定神闲地说,“这座别墅看起来雍容华贵,但边边角角充溢着一股杀气,任何人住进来恐怕都会落得血光之灾,而且,这种杀气并非地理形势造成的,而是建造者有意为之,不说旁的,就一楼客厅里挂的那幅油画,即是明证。”

“那幅画怎么了?”老吴困惑不解。

“那幅画是陈一新帮赵总选择并挂在客厅正中的墙壁上的吧?”

“对啊。”

“您知道那幅画叫什么名字吗?”

老吴摇了摇头:“陈总当时给赵总介绍说,那是一幅欧洲不知名的画家所画的风景画,我们又都不是很懂艺术……”

蕾蓉掏出手机,很快搜索出了那幅画,展示给老吴看:“是这幅画吗?嗯,作者可不是什么欧洲不知名的画家,而是大名鼎鼎的后印象派大师塞尚,而画的名字也别有旨趣。”她手指往上一划,油画的名字显示了出来——

《自缢者的房屋》!

老吴的脸瞬间胀得通红,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焰:“陈一新这个王八蛋!”

“从风水学的角度讲,客厅就是人的一张脸,客厅的主墙犹如脸上的印堂,印堂发青尚且表明人的身体不健康,何况在上面挂一张凶画。”蕾蓉说,“陈一新修建这座别墅的目的,就是想克死赵洪波,这一点毋庸置疑。”

老吴扬起头来:“我冒昧问一句,您到底是谁?”

这回的“您”字,说出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客套,而是带着一种真诚的敬意。

“我是赵总的一位朋友。”蕾蓉低声说,“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调查他蹊跷的死因。”

老吴叹了口气,请蕾蓉在花台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坐在她身边,目光在那些残败的花花草草上流连了很久,才喃喃地说:“荒了,荒了,过去这里有一个园丁专门打理,后来洪波犯了失心疯,一天到晚神神叨叨跟着了魔似的,园丁和好多仆人一样,都走了,这花园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再往后啊……我照顾了他们爷儿俩两代人,本以为这把老骨头还能多伺候洪波些时日,谁知道这个家败得这么快,有道是‘一狼入室,举家皆空’,可是那阵子,谁能看出陈一新是一只豺狼啊!”

“老吴,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我想问的是,赵总遇害的那天晚上,你到底都看到了什么?”

“当时我不在场。”

“啊?”

“我最痛苦的也就是这一点,那天洪波先上楼去,叫陈一新十分钟后去他的书房找他,十分钟都过了,陈一新还是一动不动,我清了清嗓子,提醒他该上去了,他很不痛快地往上走,这时,我发现饭桌上所剩的饭菜不多了,估计洪波和陈一新要谈很久,不能让其他的客人冷了场,于是我就去厨房,安排厨娘再做几道菜,这时听见楼上一声惨叫,然后传来踢打声、叱骂声、惨叫声,我赶紧往楼上跑,等到了书房门口,看见赵怜之跪在洪波的身边,洪波的心口插着一把刀,躺在血泊里,身体还在抽搐……”说着说着,老吴捂住了脸,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假如案发时我在场,也许能当场抓住那个谋杀他的凶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是自杀的,无论如何也不能!”

一直以赵洪波父子最忠诚的仆人而骄傲,却因为没有在第一时间目击到案件的全过程,而陷入深深的自责,这大概就是刘捷说的,吴管家在警方的调查中“掩饰不住的非常悲痛,但始终不做任何的评价和猜测”的原因吧。

“但是警方在调查中,确实没有发现赵总之死有‘外因’的可能啊,毕竟门窗是紧闭的……”蕾蓉望着老头子那张皱皱巴巴的瘦脸,试探着说,“您不必沮丧和难过,以我的一点浅见,当在一个人的家里找不到要找的人时,或许可以试试在他回家的路上等他。”

“您的意思是——”老吴恍然大悟,“找一下自从洪波搬到这栋别墅之后,逐渐‘发疯’的原因?”

蕾蓉点了点头:“我相信陈一新一开始并没有想直接杀害赵总,否则他就犯不着在这栋房子上动那么多心机了,所以您不妨想一想,赵总自从住进来之后,在衣食住行上起了哪些变化,导致他逐渐出现了精神上的不正常情况——从本质上讲,所有心理上的疾患都是物理因素作用或导致的,换言之,一幅画绝不能逼疯一个人,其中一定还有更加恐怖和不可捉摸的手段,这些手段很可能依然藏在枫之墅里,如果我们能发现其中有和陈一新相关联的部分,那么警方一定会重新查封这栋别墅,重新审理赵总和那些清洁工们的死因,这恐怕才是陈一新最害怕和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我相信,陈一新之所以这么着急买下这栋别墅,进行改造装修,绝不是对凶宅情有独钟,而是希望毁灭自己的犯罪证据。”

老吴一边点头,一边嘀咕着:“衣食住行……都挺正常的啊,我想想啊,住进来之前小半年吧,陈一新撺掇洪波学什么道家的养生术,‘要想不死,肠中无滓’啥的,每天都只吃素菜,喝什么刮肠茶,早中晚洗澡,叫个什么‘一身清,一身轻’,然后穿着特别宽大的衣服在屋子里绕来绕去,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您看过没,就跟里面那嘉靖皇帝似的……”

“刮肠茶是什么东西?”蕾蓉问道。

“就是把决明子、麻子仁、大黄啥的搁在一起泡茶,洪波过去有点便秘,喝完了这茶泄得痛快,精神也会好一阵子,可是这人要总是泻肚,那肯定伤元气啊,但是不喝的话,便秘会更加严重,所以他越来越依赖这个茶了。”

蕾蓉点点头:“长期服用泻药,肠道蠕动就会形成药物依赖——那么,刮肠茶的原料是哪里来的?陈一新配好了送给赵总的?”

“不是。”老吴摇摇头,“都是我按照老陈给的方子,去药店抓了来给洪波泡水喝的,是不是这三种药配伍在一起就是慢性毒药啊?”

“哪儿有那么玄乎啊,问题不在这刮肠茶里。”蕾蓉想了一想说,“除了赵总之外,其他住进来的人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吗?”

“有。”老吴说,“刚刚搬进别墅那阵子,我们都特别爱过敏,身上动不动就起小红疙瘩,鼻子痒痒,喷嚏不断,而且咽喉也容易肿痛,药盒里的牛黄上清丸没几天就吃光了,赵总毕竟是搞建筑出身,懂行,说是这屋子装修时名贵石材用得过多,有放射性物质和氡气啥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挥发干净,为此,陈一新还来道歉,说光考虑奢华忽略了环保,赵总说他进入房地产行业不久,所以也不怪他。”

“类似赵总那种出现幻觉的症状,其他人有吗?”蕾蓉问。

老吴想了一想,然后摇了摇头。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赵总的个人生活起居上。”蕾蓉说,“他住在哪间屋子?”

“他的书房不是三楼最西头朝南的那间屋子吗?隔壁就是洪波的起居室,一个很大的套间,这个套间跟书房有一扇门相通。”

蕾蓉吃了一惊,因为刘捷介绍案情时,没说书房还有一扇门与隔壁的套间相通。所以她在查看枫之墅的平面图时,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那么,赵先生遇害那天晚上,通向隔壁套间的那扇门能打开吗

?”

“不能,肯定不能,那扇门当晚是从书房一侧反锁的,锁得严严实实的,根本就打不开。”

“那好吧,我回头上三楼去看看。”蕾蓉站起身,又忽然回过头,“对了,我还是要问一遍刚开始提出的那个问题,我相信陈一新一定知道您对他怀有满腔仇恨,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把您请回来?”

“只是演戏给外人看罢了。”老吴说,“洪波死了,就有传闻说是陈一新做的,后来又有六个特种清洁工不明不白地死在枫之墅里,房地产业界又纷传圆满地产现在在大量囤积凶宅,洗白后高价出售,这些都对陈一新的声誉和生意十分不利。他把我请回来是为了证明他‘襟怀坦白’,与洪波的死无关;在别墅重新装修之前,将亲友们召来开个追思会,倒是洪波的老婆童丽在卖别墅给陈一新时开出的条件,陈一新趁机请来省报记者,借‘追思会’继续作秀扮好人,总之他是婊子也要当,牌坊也要立。”

“这个人还真的蛮有心计的。”蕾蓉一笑,“对了,刚才您说全家除了赵总,没有其他人表现出精神上的病态,这怕不对吧,我看那个赵怜之就不大正常啊。”

“他那是嗑药嗑的!”老吴的脸上充满了鄙夷和不屑,“洪波收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当养子,也真是家门不幸,从小就是个窝囊废,上中学时学会了嗑药,后来他爸逼着他搬到枫之墅,想帮他把毒瘾戒了,那小子熬得百爪挠心,不知道走了什么途径,居然搞到了毒品,每天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抽,有一天被洪波发现了,要打他,他跑了,直到洪波从疗养院出来,他才回家,跪在地上,跟他老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认错,那时这栋别墅里除了我和一个厨娘、一个女仆,就再也没有别人了,洪波望着这么一空落落的大宅子,成天唉声叹气,见到赵怜之回来还挺高兴的,被害之前那阵子,两个人常常在一起聊天啥的,我虽然不相信那个混球能够改邪归正,但只要洪波觉得好,我也就不忍心再去多嘴了……”

“那么……”蕾蓉小心翼翼地问,“您认为,赵怜之有没有可能跟陈一新联手谋害他的养父呢?”

“一条大鱼,在水里扑腾的时候,谁都不敢靠近它,可一旦它被钓上岸,煮熟了,端上菜桌,那可就一人一筷子……”

蕾蓉点了点头,向老吴告辞,离开了花台,漫无目的地溜达起来。

就在刚才,她站在卧室的窗边,看见管家老吴正在对面假山上的凉亭里,往楼下赵洪波殒命的书房看过来,便决定下楼去找这个老人谈一谈,谁知快要走到假山附近时,突然发现前面还有一个打扮得很时尚的漂亮女人,左顾右盼的,似乎提防有人跟踪。蕾蓉赶紧躲到一旁,直到她和老吴一起走进了山洞,才蹑手蹑脚地过去,偷听了他们的对话。从对话可以得知,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童丽,老吴似乎是在让她去私家侦探手里买什么东西,却以失败告终……而老吴言谈中对陈一新的刻骨仇恨,也让蕾蓉决定通过那幅油画为介入点,直接向这位老管家摊牌,也许能获取更多的信息。

一番谈话之后,犹如驱车入雾,困惑没有解开,反而陷入了更多的困惑之中。

抬眼一看,前面是整个花园最南边的栅栏门,推开门便看见这座小岛后面那高高的山崖以及山崖下面的河水,或许是对面凸出的河岸形成一个夹角的缘故,河水流淌得十分湍急。

还有,山崖上那个巨大的白色箱子。

刚才苏苏说,这个箱子是把小岛上的温泉联接入户的抽水系统,不过,也许另外一句话更加值得注意——

“小郭先生徐冉就是从那个山崖上掉下去的。”

蕾蓉绕着白色箱子转了一圈,由于山崖下面的流水声过于喧哗,她不得不把耳朵贴在冰凉的箱体上,才听见里面传出“嗡嗡嗡”的声响。她看了看箱门上那把锁,尤其是锁眼,锁眼里面生了点锈,但并不严重,证明箱子里面的抽水系统正常运转,只需要隔一段时间维护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山崖边,向下面望去,只见在十几米高的下方的草地上有一片茂密的榛莽,如果再仔细定睛观看,可以发现一株从半山腰横生出的小树被从中间折断了,当初徐冉就是从这里摔落时被那株小树挡了一下,才逃过一死的吧……

也许是山崖离河岸太近的缘故,上面的野草都因为湿气缭绕而变得无比光滑,蕾蓉的鞋一歪,整个人突然向山崖下面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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