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惠在街角的面包店了坐了许久,她戴着一顶于文华家找到的绒线风帽,宽边太阳镜,此刻悠闲地坐在面包店临街的一张小桌子上,吸着牛奶,前面放了两块蛋糕点心,牛奶快喝完了,点心一口都还没碰。

在她的视线尽头,是一部不易察觉的便衣警车,汽车外表看起来与普通私家车无异,她之所以辩认出来,是因为她细心注意到,前排挡风玻璃后竟然还摆放着忘记收藏起来的红色磁吸警灯。也许警察大意,或者习惯了以这个标志来作出提示“我是不用停车费的,也不用交路费的。”

直到从车下走下一个警员,看样子他是去买食物,离中午下班还有半小时,警察们商量好利用这最后的时间购买午餐,填饱肚子对付下午的监控。

白惠迅速离开面包店,直接向幼儿园大门走去,经过警车时,还特意瞄了一眼车厢内部,剩下的警员正架腿看杂志,连续三天的监控的确累人且乏味,这两种状态都是最能诱发麻痹心理的。看起来情形和白惠预料差不多。她在幼儿园门口交涉了两句,看门老头让她进去了。

过了五分钟,白惠抱着可可出来,她看到杂志警员依旧一个人在车厢,她马上截了一部出租车,快速离开。

一直到中午,章雨仍然在分析争辩奥地利人究竟会引导白惠何去何从?这时候,冯真真来电话,焦急万分说,小孩让白惠从幼儿园接走了。

这个消息使得整个办公室立即沸腾起来,一分钟后,这个屋子就空无一人了。

幼儿园老师一脸惊惶,上午最后一节课时,来了一位中年妇女,自称是柳可可的小姨,柳可可见到她也很亲热地叫“白姨”,于是老师不疑有它,相信了白惠说家里有急事的理由,让她接了柳可可回家。后来园长知道了此事,捶胸顿足,马上通知家人,因为公安局事先为免影响幼儿园正常上课,只是知会了园长一人,园长认为门口有警察把守,他的责任只在园区范围之内,所以不会出事情,根本就没有知会老师,想不到,偏偏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捅了大篓子。

章雨带着大批人马到达幼儿园时,冯真真和杜宇都到了,一堆人扎在一起七嘴八舌团团转,谁也猜测不出白惠的去向,章雨到场了解到情况之后,马上冷静分析出,白惠为了尽快离开此地,肯定是乘坐出租车,所以,让李大富立即联系所有出租车公司,呼叫当班的司机提供线索。这是警察特有的敏感,也是警察典型的事件处理方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嘛。

白惠一路上与可可有说有笑,还不时掏出糖来给可可,哄得可可兴奋不已,乐不思家。

她的目的地是三里公墓,这是一个私营坟场,座落在‘三里’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一座山势平缓的大山,朝南一面已经全部开发完毕,整座山被垦出一条条环绕的阶梯状,无数的墓穴密密麻麻排列在阶梯上。她要找柳老太太张二英的墓碑,这其实并不难,在公墓门口的电脑查询系统里可以很容易找到。

可可下了车很新奇地问:“白姨,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啊?”

“可可,我带你来看奶奶啊。”

“我知道,我来过的,不过看不到奶奶啦,我妈妈说,奶奶已经埋在地里面了,白姨,到了春天,奶奶会不会发芽啊?”可可联想丰富,白惠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含糊地应着,一把抱起可可往台阶上急急跨上去。

找到了柳老太太的墓碑,白惠从包里掏出几个点了朱砂的大包子,还有三根香,一叠纸钱,可可看着好玩,白惠就将纸钱给了她,教她尽管乱洒乱扔,“可可,你想怎么玩都行,没有人批评你的,不过,扔完了就回来,一会可以和奶奶说话的。”

白惠点上香,摆好包子,她注视着墓碑上的那张小照片,柳老太太正瞅着她笑眯眯,白惠也忍不住笑了,轻声说:“柳奶奶,你开心什么?开心我带你孙女来了吗?”

这片墓园很空旷,上了山,几乎就没有人影了,可可跑了一会,有点害怕,回来甩着两只小手说:“白姨,我洒完了,我洒完了。”

白惠叫过小孩,指着柳老太的照片说:“可可,来,给你奶奶磕头。”

可可很乖巧,有模有样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下,突然伸手去抓包子,白惠也不拦她,问:“可可,你是不是饿了?”

可可看着硕大的包子,不知从哪里开始咬,正在发愁,白惠掏出一盒巧克力给她,可可高兴地扔了包子来接。

白惠这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子,倒出几粒白药丸子,扔到水瓶里晃了晃,递给可可说:“可可,巧克力太甜了,你喝点水吧。”可可正感到口渴,接过来咕咕喝了半瓶。

白惠转身对墓碑上的柳老太太说:“老太太,别担心,我不会害你孙女的,我只是想让大家永远都记得我。”

墓碑上的柳老太仿佛听见了她的话,白惠觉得她笑容更可掬了。

公墓大门口隐隐传来尖锐的警笛声,很快,十几辆警车呼啸着停到了墓园门口。一大批整装警员涌下车,迅速往山上各条道上包围上来。

章雨跳下车,冯真真跟着下来,章雨问她:“几号墓地?”

“1378,就是13层78号。”

“走,”章雨手一挥,他这一队人马从正中上来。当他们走到13层匝口处时,先前上来的警员正停在那里,谁也没再向前一步。

“怎么回事?”章雨问。

“你看,”一个警员向前指了指。章雨上多两级,看到了,白惠正坐地前方一块墓碑前面,怀里抱着象是睡过去的可可。

章雨脑袋里顿时象被重击一般,他恨自己来得太迟,看样子,可可已遭毒手了。他扭过头,见冯真真已经快走近了,急忙对身旁的李大富低声说:“快去,别让她再上来了。”

李大富将冯真真杜宇等人拦在了半道上,那地方看不到白惠和柳可可。

“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我女儿在上边啊,”冯真真状如疯癫,拼命要冲破阻拦,嗓音尖利凄怆,李大富不为所动,身体铁塔般横在石阶上,可是,他的眼睛却一刻也不敢去看冯真真的脸,这个铁汉子的心也在滴泪。

章雨和老张商量了一下,决定自己一个人走过去,如果小孩已经遇难,而白惠身上也没有武器,危险性应该不大。

警员在后面约五步开外紧跟着,章雨走得不紧不慢,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白惠。

白惠似乎没有看到周围大批的警员,她就象身边那些墓碑一般纹丝不动,如果不是山风拂过,扬起她的头发,章雨甚至也不敢确认这是一个活人。

“白惠,”章雨在离她约十步距离的时候,向她喊了一声。

白惠一动不动,脸朝着南边的天尽头,盘腿而坐,双手下垂,柳可可平躺在她腿上,脑袋侧歪着,胸前有一滩血红。

章雨看清小孩胸前那滩血红时,再也冷静不下来了,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冲上脑门,他一个箭步跃上前去,一把按住白惠的肩膀,白惠完全没有反应,身体如断裂的木头咚一声向一边倒下去。这时,他才看清楚白惠七孔流血的脸。

章雨立即将小孩一把抱起,第一时间用手指探向鼻孔下,竟然发现小孩有均匀的气息,如同熟睡一般,他急忙去检查小孩染红的胸前,稚嫩雪白的小孩胸膛上,赫然被刻了沾满血迹的两个字“白惠。”

章雨转头回望,白惠僵硬的手指间还死死捏着一根细长的绣花针。

可可由于年龄小,虽然服食的安眠药量并不大,也足于令她昏睡两天,在杜宇规劝下,冯真真同意立即为可可动植皮手术,后来恢复良好,小孩的组织再生能力是极强的。

柳左再次踏上服刑之路前,到过一次医院看望女儿,可可欢喜得如同过年,扯着爸爸衣服,一直就问一句话:“爸爸,你还走吗?你是不是再也不走了?”

柳左再次将离婚协议交到冯真真手里的时候,冯真真当场签了名,他们之间没有说一个字。

杜宇也没有再出现。他的房子有一天搬来了新住户,是三口之家,小孩与可可年龄相仿,很快成了好朋友。

章雨也联系不上杜宇,他只好将日记本交给冯真真,请她有机会转还给杜宇,冯真真那天晚上,取出胶纸,缠棕子般将日记本包了一层又一层,包裹得面目全非,扔到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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