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于文华发动汽车离的去的声音后,白惠仍然在床上坐了很久,她在考虑这位老同学的话,于文华给她安排的退路当然很好,换一个环境,换一种生活,这其实是她一直憧憬的事情。对于过去,对于洒落在这个城市里的所有记忆,每一件都不堪回首,这两年来,她发现自己逐渐丧失着记忆的功能,每向前踏出一步,就如同有一张紧随的抹布在她记忆的玻璃上抹去一块,当玻璃越来越明亮,透过玻璃的景象越来越清楚时,她才惊觉,自己的记忆玻璃早早被蒙上了如此沉厚的灰雾。

躲到于文华家的这两天里,她无时不在将脸紧紧贴在这块玻璃上,她想仔细看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新鲜,自从结婚后,她就将自己完全隔在了玻璃的这边,外面的景色她一无所知,现在她已经知道,不管自己砸烂多少堵墙,也无法让她解脱出这间狭小闷热的屋子,唯一的方法,可能就是推开玻璃窗,跳出去。

白惠从梳妆台前找出一张纸和一条笔,她要给于文华留一封信,这件事情,是她最后的计划,为此,她已经花了许多心血,摸清楚了于文华前夫黄大成的家庭情况,这是她唯一报恩的方式,如果两年前没有于文华的出现,也许她将注定一辈子被困在那间又小又闷的婚姻小屋里,有一天,蒙尖的玻璃窗最终也有变成一堵墙,她就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两年前的那一天,她依然清晰记得,天气又闷又潮,下班的时候,已近晚上九点,城市上空盘旋的热带季候风开始带来一点点凉意,她喜欢这样天气的夜晚,一个人在城市街头走一走,将办公室焗了一天的污浊之气清洗出脑子。

突然一部车停在她旁边,车窗里探出一个金黄的脑袋,喊了她一声:“白惠。”

她一看,这个染了一头金发的艳妇似曾相识,又能叫出自己名字,便停了下来微笑。

“白惠,真是你啊,没认出我来吗?你这个混蛋,我是于文华啊。”

白惠怔住,于文华这个名字也很熟啊,于是她保持笑容回答:“于文华啊,你好你好,你怎么找到我的?”

“找个屁,我经过这里,手机响了,靠路边接电话,就看到你走过,这是巧遇,哈哈哈。”于文华的笑容洪亮,这个特征也让白惠觉得很熟悉。“上车吧,八年没见啦,你一点都没变。”

于文华这个八年一说,白惠想起来了,八年前的同学嘛,以前没发现她有欧美血统嘛。

“你可变多啦?打扮得象……象……”白惠上车后,因为记起了旧同学,也很兴奋,词也不达意了。

“象什么?象狐狸精是吧,哈哈哈,走,我们找地方喝一杯去。”

看着于文华身上的变化,白惠相信她说自己一点没变是真的,还是这头齐耳短发,还是52公斤,还是163厘米。眼前的于文华变化就大了,头发黄了,嘴唇红了,眼睛黑了,肉少了,胸却大了。“文华,你变化可真大,是不是出国了?”

“屁,最远去了趟上海,你知道我懒,不爱跑,有时间就睡觉,呵呵。”

“睡觉?那怎么还瘦了。”

“谢谢谢谢,我真的瘦了?”于文华听了很开心,又自嘲地解释:“单身女人也不容易胖啊。”

“怎么?你还没结婚吗?”白惠很惊奇。

“离了,一年前离的,”于文华说得轻描淡写。

“啊?对不起,”白惠赶紧说。

“这有什么啊,我有一堆姐妹,离婚率百分百。”

“不会吧,你那些是什么姐妹啊?”白惠非常好奇。

“离婚妇女协会,哈哈哈。”

白惠也笑了,心里却奇怪,她讲离婚怎么在讲买双袜子似的。

“你呢?没离吧,看你的样子就是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型的。”于文华说。

“你哪儿看得出来?”白惠问。

于文华对她审视一番,作专家状评论:“形象老土,气质庸俗,记忆衰退,谈吐无趣,这就是典型的长期盘踞围城的写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侍候臭男人,整个一只乌鸡黑凤丸。”

白惠听得新鲜有趣,打了她一下:“去去去,我有这么黑么?”

“反正你的生活肯定是暗无天日,咦,老公是哪儿的?几时牵出来溜溜?”

“你认识的啊,杜宇,”白惠说。

“是他?我还以为他和冯真真结婚了呢,”于文华一说完,自知言失,慌忙掩嘴,情急之下,又马上补漏:“开玩笑的,其实她嫁给了柳左,我认识。”

“你还和真真有联系?”白惠惊喜地问,结婚之后,她几乎和同学朋友断绝了联系,对一切同学之名,都如上世纪般久远。

“没有,我只是知道她老公柳左,”于文华似乎不太愿意提这人,表情露出不屑之意。

白惠却是很热心,追着问冯真真的情况:“她现在怎么样?也在这城市?我倒想见见她,八年了啊,你能找到她吧。”

于文华兴趣不大地喝了口茶,慢条斯理说:“你找她干嘛,她还不一定想见到你呢。”

“为什么?”白惠很意外。

于文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看了看白惠,似是同情怜悯,盯了她一会,索性凑过脸来,小声说:“你真不知道?”

“到底什么事嘛,”白惠嗔怪道。

“唉,”于文华叹口气,说:“你这个蠢货,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你还记得毕业会那天晚上,你被人抢劫的事吗?”

白惠脑袋一嗡,这事情她怎么能不记得?于文华怎么突然提起来,她想说什么?

“文华,你说什么?那天,那天怎么了?你知道什么?”白惠紧紧掐着她的手,急急地问。

于文华手被她掐痛了,抽了出来,端起茶杯大口喝掉,这时候她有些后悔扯出这话题了,“白惠,你也结婚七八年了吧,反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告诉你也没关系,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和杜宇约了去柳树林见面?”

白惠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嘴,焦急地等着那两片血红的嘴皮子里说出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来。

“其实……唉……其实那天我和唐丽去找过你,我们不知道你去了柳树林,那时候快十一点了,我们去你宿舍,敲门后,等了好一会才开门,开门的人是……杜宇,我看了,里面床头坐着冯真真,她脸都不敢抬起来看我们,我和唐丽离开的时候还嘀咕着,实习半年,杜宇竟然和冯真真成一对啦。”

于文华说完心虚地瞟了一眼白惠,白惠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这番话在她耳边字字传来,无异于五雷轰炸,炸得太突然,她被炸懵了,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起来,越转越快,突然,她两眼一黑……于文华见她头一歪,身体要倒下去,吓得尖叫一声,伸手去扶她,不过,可能是她这一叫,白惠即刻又醒过来,自己扶着桌角,稳住了身子。

“白惠,你不舒服?”

白惠摇摇头,说:“没有,可能是没吃晚饭,头有点晕。”

“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不,”白惠马上说,眼神流露出惊恐,她紧紧抓着于文华,哀求似地说:“文华,我今晚不想回去了,你送我回单位宿舍吧。”

于文华不放心地看看她,说:“就你这样子,我能放心吗?走,上我家,今晚咱姐妹好好聊天,反正我家就我一个人。”

于文华亲自给白惠下了碗面条,白惠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于文华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嘿嘿,我很久没下过厨房,这面,很难吃吧。”

白惠幽幽地说:“我胃口不好。”

于文华说:“理解,是我不好,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其实啊,白惠,你看开点,男人都一个德性,吃着碗里,看着盘里,还想着锅里,杜宇算好的了,我那位,陪他捱了三年苦头,突然发了财,一年内搞了三个小情人,回回都给我逮住,可转眼又一个新鲜的,后来我算明白过来,我是上他当了,他不好意思甩人家,故意露出马脚让我去捣乱,奶奶的,后来老娘不上当了,第三回直接揣了把刀,带着离婚协议书上去,架在他脖子上,当场签名,然后请他们继续回床上,老娘回家。”

白惠看着眼前这个眉飞色舞的女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话里的情景,是她想象不到,也无法去想象的。

于文华见白惠只是沉默,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青灰,坐在椅子上如同霜打的茄子,准确地形容就是“奄奄一息”。她实在于心不忍,咬咬牙,站起来说:“白惠,我就好人做到底吧,给你一个机会报复,怎么样?”

白惠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一动不动,眼神呆滞。

于文华噔噔跑上二楼,一会又噔噔跑下来,手里抱了台电脑,放在桌子上,开了机,等了一会,按了几个,调出照片,将电脑塞到白惠怀里,说:“看吧,这个男的就是柳左,冯真真的老公,上面光屁股的女人可不是冯真真,是一位模特。”

白惠瞅了一眼,脸上一红,这种不堪入目的照片她是第一回见到,惊讶地问:“文华,你怎么有这个?”

于文华鄙夷地扁着嘴说:“这可是我的宝贝,告诉你吧,柳左是城建局的副处长,我前夫黄大成是包工头,他们有业务,据说柳左老跟我前夫为难,所以,这混蛋就找了人搞许多这些照片,准备在需要的时候用来威胁柳左,呵呵,没想到被我发现了,我就拷贝了一份,不过我不是用来敲诈柳左的,我是留来敲诈我混蛋黄大成的,我要是将这个往公安局一送,他就得坐牢,所以,这可是我的最佳融资渠道,哈哈哈。”

白惠真不知应该佩服还是鄙视她,她推开电脑,又问:“你前夫这样秘密的东西,怎么会让你拿到啊?”

于文华得意地说:“那时还没离婚呢,他还住这里,白惠,大家是女人,我给你提个醒,男人如果在家里还有上锁的地方,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搞到钥匙,你想啊,家里上什么锁呢?不就是防老婆嘛,所以,那里面的东西一定对你有用,现在用不到,总有一天用得到的,哈哈,我就是在黄大成锁着的抽屉里找到那个U盘才发现这秘密。”

白惠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明晃晃的锁,那正是挂在杜宇书桌左边抽屉上的,八年来,她竟然连手指也没碰过它一下。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呢?那把锁,真的只是为她一个人而锁的吗?

于文华看白惠又在发呆出神,忍不住又炫耀起她的信息来:“这个柳左,狗改不了吃屎,据说现在又搞上了个女记者,三天两头往那记者家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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