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把咖啡杯放回桌上时,咖啡洒到了托盘里。在回约克的途中,她顺便去了一家路边小餐厅。萨拉颓然坐在那里,咂了一口那药汤似的温吞液体,然后厌恶地将它推到一边。她把胳膊肘支在桌上,双手插进头发中,紧攥成拳头,使劲儿扯着头发直到头皮生疼。

她该怎么办?萨拉平时以为自己坚强果敢,能够掌控全局,但现在却做不到了。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她曾告诉自己,没有证据证明西蒙有罪,但之后却发现了这些证据。当萨拉拿着蒙面头套和戒指质问西蒙时,就希望他能给出合理解释,自证他的清白。但他没有,不是吗?他没有给出确实的回答。西蒙说不知道这戒指是怎么回事,而且提到头套的时候,他还暴跳如雷。但让萨拉真正感到痛心的是西蒙的眼神,他自始至终都躲躲闪闪,回避萨拉的眼光,而且一开始他还假装把蒙面头套说成是玩笑,上帝啊!

如果西蒙是对方的证人,以这种恶劣的态度,萨拉一定会对他进行严厉抨击。问题就出在这里,萨拉绝望地想着。西蒙将会站到证人席,而这个东西就是证据。我真希望没有找到这个头套!

“这个座位没人吧,亲爱的?”

萨拉抬起头,看到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低头冲她笑着,手里端着一盘全天供应的油炸早餐。这个小餐厅差不多都坐满了人,她旁边没有任何空桌。

“哦,没人。”

“太好啦。”男人坐下,把一份《太阳报》靠在番茄酱瓶子上,然后开始吃他的双份鸡蛋、炸面包、香肠、培根还有豆子。萨拉不再看他,视线转向窗外。

问题是萨拉不仅找到了它,而且还污染了它。现在戒指上全是她的指纹,不仅如此,尽管她认为从毛纺的蒙面头套上提取指纹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这件东西最终要作为证物呈上法庭的话,她拿它去赫尔监狱的行为本身就会引起可怕的争议。一想到那情景,萨拉就感到浑身冰凉。“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纽比夫人?你难道不知道,所有刑事证物都要由警方以恰当方式检查?”“我这么做是因为他是我儿子!”“你当时是打算把证物藏起来还是要破坏掉?”她闭上眼睛,打着冷战。

“你没事儿吧,亲爱的?”那个男人从报纸上方盯着她,装满食物的叉子正要往嘴里送。

“什么?噢,没事,谢谢。”

“我看着不像没事。你脸色惨白,我以为你要昏过去了。”

“没什么,真的没事。就是有点儿累,感觉很冷,没别的。”萨拉又咂了一口咖啡,管它是什么呢。

“这样的天气还感觉冷,你骑摩托车吗?”他朝桌上的头盔和长手套点了点头,答案不言而喻。萨拉点点头。

“但愿我老婆也能穿得下摩托服。你穿着很合身。”

噢,上帝。现在别给我来这个,拜托。“非常感谢,我丈夫也这么觉得。他是个拳击手。”

萨拉给了他一丝隐笑,眼光停留在他衬衫下的啤酒肚上。

“哦,是吧。请原谅。”男人接着吃东西,而萨拉继续咂着难喝的咖啡,凝视着停车场。即便鲍勃是个拳击手,也一无用处,萨拉心中埋怨道。这都是他造成的,他居然向警察举报自己的继子。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但话说回来,我该如何处理这个头套和戒指呢?

那枚戒指还戴在萨拉手上,她感觉它不是一般的重,好像是铅做的一样。那个装在塑料袋里的蒙面头套就在她摩托车的挂篮里。你当时是打算把证物藏起来或者用某种手段把它破坏掉吗?是的,萨拉想着,是的。但愿我从未找到它,但愿它根本就不存在。

萨拉拿起头盔和长手套,朝门外走去,经过那个男人身边时,他正用面包皮刮着盘子里的酱汁。萨拉感觉有些怪异,身体发飘,神思恍惚,但她心意已决。她走向摩托车,打开挂篮,拿出塑料袋往里看,头套还在。萨拉觉得头套上的眼孔似乎诡异地朝她眨着眼。她摘下戒指,丢进塑料袋里,手上顿觉轻松了许多。萨拉用一只手指轻轻荡着塑料袋,穿过停车场,走向小餐厅门口的大垃圾桶。那个垃圾桶上方开了个槽,像个邮筒。她把塑料袋从槽里塞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长吁一口气,转身离去,感觉脸上的笑容扭曲了。萨拉朝摩托车那边走了几步之后,犹豫起来,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眼泪来得很突然,她无法抑制。萨拉从未这样哭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倚在摩托车的横杆上,剧烈地抽泣着,感觉快要呕吐了。眼泪像沙漠上暴涨的洪水一样淹没了她,随着洪水陡涨,记忆的闸门大开,奔涌出来。西蒙趟在她怀里吃着奶;凯文告诉她父母他要娶她;凯文走了,她用淤青的胳膊抱着小西蒙;她与鲍勃的初吻,如此温柔,与凯文的吻如此不同;她在儿童游戏围栏里学习,而蹒跚学步的西蒙在围栏外到处搞破坏;她背着艾米丽,鲍勃则笨拙地跟西蒙踢足球;她打开考试成绩单——通过了普通中等教育证书普通水平考试、高级水平考试,然后拿到了学位;当她戴着假发套、穿着律师袍,走进法庭,为平生第一宗案子辩护时,她深感自豪;西蒙与鲍勃吵架,两人涨红了脸对峙着,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散落着碎纸片,那是西蒙的成绩单;一星期前艾米丽失踪,她的房间空荡荡的,床上放着泰迪熊,桌上的书还打开着;贾斯敏躺在太平间的水泥台上,面孔苍白淤青,凝脂般的皮肤上扎着一根细树枝;今天早晨在监狱里,西蒙显得很恐慌,老是回避她的问题;大概4岁的时候,西蒙曾用棍子打艾米丽的头,把她的额头打伤了,缝了几针;她曾看到一个法官满脸鄙夷地判决一名事务律师入狱,因为这名律师与他的委托人合谋毁灭毒品案的证据。

然后,眼前闪现的纷乱画面消失了,眼泪也停止流淌,真是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萨拉抓住摩托车的横杆,感到全身直打冷战,但至少可以再次站直了。她感觉有只手拍着她的肩膀。

“需要帮忙吗,亲爱的?”

萨拉转身,是餐厅里的那个男人。他身形庞大,肌肉松弛,此时的萨拉经过眼泪的洗涤,头脑清醒了许多,从他和善的圆脸上察觉不出丝毫的恶意或者危险。

“我恰好看到你刚才在哭。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萨拉松开横杆,身体摇晃着。他双手抓住萨拉的肩膀,像是怕她散了架。“嘿,别着急,慢慢来。”

“好的。就这样扶我一会儿,好吗?”萨拉显得很虚弱,淡淡地朝他一笑,抓住他的胳膊稳住自己。“这太难为情了,其实我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

“你想进去坐坐吗?去喝杯茶?”

“不,没事……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确实要麻烦你帮个忙。”

“没问题,亲爱的。告诉我做什么,我肯定帮你。”

“在那儿。”萨拉打起精神,开始慢慢地走向垃圾桶。他揽着萨拉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从这个十足的陌生人身上,萨拉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精神上的安慰。

“我刚才在这里扔了一个东西,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没错。我从窗户那里看见你扔了。”

“是吗?不过,我不该扔的。里面装着一些让我没法儿忘记的东西……私人物品……一枚戒指和其它东西……我不该就这么扔掉它们。”

“你想拿回来?那我帮你拿。”他伸手进去,不过他胳膊太粗,被卡住了,不能再往桶里伸。萨拉也试着伸手进去,虽然没被卡住,但够不着。

“这东西被锁上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钥匙。你没事了吧?”

“嗯。谢谢。我没事了。”他走之后,萨拉心想:这太可笑了。这事我自己能做,不需要别人帮忙。但这男人很热心,而且事实上,刚才萨拉已经尽力在靠自己站住,表现得足够客气了。

那个男人回来了,跟他一块来的是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年轻人,年轻人手里拿着把钥匙。萨拉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危险的时刻,大家都已经注意到我了。当那个小伙子打开盖之后,萨拉抢在小伙子之前抓到那个袋子,并从里面拿出戒指。

“就是它。这是我母亲的。真不知道我刚才是怎么想的。”

“没法儿忘的东西,是吧?”

“是的。你们俩真好,非常感谢你们。”

“现在可以去喝杯茶了吗?”

“不了。真的,谢谢。”萨拉抓着那男人的手,使劲握了一下。“你真好,不过我最好还是赶紧回家,回到家我就没事了。”说完,她就走了。

“你确定有力气骑摩托回去?”

“对。没问题的,我习惯了。”这话是要让别人放心,也是她在自我鼓励。萨拉心想:我必须要做到,不能再丢人现眼了。她能感觉到他们一直注视着自己,看着她把那个袋子放进挂篮,打开锁,骑上车并戴上头盔。

“那好,回家后叫你那个拳击手丈夫给你泡茶吧!”那个人朝她大喊。

萨拉微笑着,挥手致谢。“我会的,”她说。

才怪呢。

当萨拉回到家时,艾米丽正在自己屋里复习功课。萨拉心绪不宁,不过还是记得女儿在中考期间,今天上午才考完一科。萨拉心里想,在她觉着天要塌的时候,别人的生活却依旧如常。这使她想起奥登写的一首诗,那首诗提到,当伊卡罗斯从天空中坠落而亡时,一名农夫正在地里耕作,对于自天而降的悲剧事件无动于衷。她上楼,来到女儿的房间。

“嗨。考得怎么样?”

“很糟糕,谢谢过问。”

“为什么?怎么会考不好呢?”

“关你什么事。”艾米丽转过头去。萨拉受到冷落,只能看着她的后脑勺,坐到了床上。

“考了什么?地理吗?”

“德语——你一点都不关心,不是吗?跟你说吧,不管是听力还是翻译,我都不会做。所以说,我考砸了。算了,你昨晚怎么没回家?偏偏在我第一场考试的前一晚,这么重要的时刻,你竟然不在家?”

“我很抱歉,艾米丽,真的很抱歉。我在西蒙家里过的夜,我告诉过你。我又去看望他了。”

艾米丽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母亲。“你和爸爸要离婚吗?”

“说什么啊……没有啊,怎么会。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离家出走,他看上去很伤心,那我怎么知道。”

“艾米丽,非常抱歉。”萨拉想,或许她该拥抱一下女儿,可这个小姑娘僵坐在那儿,萨拉担心会遭到拒绝。“你也知道,西蒙发生了这么多事……接下来一段时间也不好过。”

“我们的社会学课本上说,家庭破碎的原因,常常是——他们怎么说的来着,常常是家庭不幸造成了太大的压力。比如劳伦斯一家,儿子被人杀了,他们家也散了。”

“你说的没错,不过,你也不该完全相信教科书里的内容。”这次萨拉终于鼓足勇气,伸出手,握住了女儿的手。她做得很对,艾米丽靠近她,认真地听她说话,这种表现还是头一次。

“在你出生前,我就跟西蒙的生父凯文离婚了,那时并没发生什么不幸的事。如果有什么的话,那也是他造成的,他有了另外一个女人——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当然……现在发生在西蒙身上的事确实可怕,但如果我们不支持他,情况只会更糟,所以……”萨拉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你跟我爸就为这事争吵,你是要说这个吗?”

“嗯,对,差不多吧……”

“这就对了,书上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的现实生活与书本上的不一样,艾米丽!这可是你哥哥西蒙,他被拘留了,被控谋杀!”

“我不是小孩子了,妈妈。你不需要这样教训我!”艾米丽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我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把这也搞砸,萨拉心想。我今天至少得做对一件事吧。“好吧,对不起,艾米丽,行了吧?你说得对,这件事给我们大家的压力都很大。没人愿意这样——特别是你,你还要考试。”

两人都恢复了平静。然后,艾米丽问出了那个重要问题,“你觉着真是西蒙干的吗?”

萨拉尽可能直视着女儿,这不是撒谎的时候,但该如何回答呢?

“应该说我想什么和我信什么之间是有区别的,”萨拉缓缓地说,连自己都不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像警方和控方律师那样想这件事,那么,是的,目前有很多证据表明他似乎是有罪的。西蒙是贾斯敏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他打了贾斯敏,还在她被杀当晚跑到斯卡伯勒市去了……再包括其它一些情况。”

包括那个塑料袋中装着的那些东西,它们还在摩托车的挂篮里。萨拉绝望地想着,我不能把这个告诉艾米丽,就让我独自承担吧。

“但如果你问我相信什么,那是另外一个

问题。我是否相信西蒙——我是说,我们都知道他有缺点,因为我们跟他在一起生活过。但是……我真的相信他杀了那个女孩——强奸了她并用刀割断她的喉咙吗,那么我的回答一定是不相信。对不对,艾米丽?不管证据看上去多么确凿,那里面一定有问题。”

艾米丽回味着母亲的回答。“你不得不想——我的意思是,你不得不相信——证据有问题,因为你是他妈妈对吧?”

“对。而你是他妹妹。”家人到场旁听,我在法庭上见过太多了,萨拉心想,但从来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艾米丽点点头。“我也不希望他是有罪的。可是……”

“可是有很多证据,他的事务律师露西正在仔细查验。出庭时,我们会给他西蒙找最好的律师——希望能找个御用大律师,律师就是干这个的。”她们静静地坐在那里,过了很久都没说话,然后萨拉站了起来。“你接着复习吧,你该庆幸这些决定不用你来做。”

但当萨拉走到门口时,艾米丽说:“假如真是他干的,我倒是希望他一辈子都被关在监狱里。那是他应得的下场,虽然他是我哥哥。如果他真的有罪,我不希望哪个自作聪明的律师让他逃避制裁,你有时候就是那样。”

萨拉走出房间,关上了门。她来到走廊,背靠着墙,身子缓缓地滑倒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我实在是受不了啦,萨拉想,这不该发生在律师身上。这应该是由委托人的家人承受。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嫌疑犯的家属会发疯了,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看到萨拉在家,鲍勃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见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花园里的垂柳,旁边的地毯上有个塑料袋。屋里回荡着轻柔的古典音乐。萨拉手里拿着酒杯,有时在辛苦一天之后,她会这样喝上两口。鲍勃进了屋,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艾米丽在哪儿?”

“楼上,正在复习。过半个小时她会和拉里出去。”

“要考试还出去玩?这样不合适吧?”

萨拉耸耸肩。“她整个下午都在复习,鲍勃。反正我要跟你谈件事,她不在更好。”

鲍勃皱着眉说:“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天还有什么好事?”

“我上楼去和她谈谈。看看她状态如何。”

“好吧。”鲍勃上楼的时候,萨拉拿着酒杯来到花园。草地尽头就是大门,门外就是河边空地。萨拉心想,几天前我还在琢磨艾米丽是否跳河自尽了。现在,我自己都想这么做了。人们是怎么淹死自己呢?难道是一头扎下去,吸进去的只是水而不是空气?这样不行。你可能想死,可你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恐慌挣扎。不管多么不愿意,你还是不得不挣扎下去。就是这样。

鲍勃下来之后,萨拉把想好的那些话一股脑儿都吐露出来了。

“我仔细琢磨了艾米丽早先说的话。她说外部的不幸会给家庭造成压力,这种压力常常导致家庭破裂。这是她在书上读到的,可怜的孩子,虽然是书上说的,但也可能确实是这样。那天你告诉警察西蒙打了贾斯敏,我说你出卖了西蒙,但是……”萨拉一时失语,承认这一点有些困难。“你只能这样做,我现在明白了,你没有别的选择。”

鲍勃没想到萨拉会说这些,他整天都在想,他们的婚姻就要结束了。先是为某种原则性的问题争吵,而双方都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互不相让,接着就是分居,然后争着拉拢子女,如果不幸的话,结局就是,原本相爱的两个人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将对方恨之入骨。那样该有多孤独啊。所以,当鲍勃看到萨拉手里拿着酒杯坐在那里的时候,便认定她要正式启动这个过程了。而现在竟然是这样,他终于松了口气。

“是什么……让你这么说的?”

“我仔细想过。而且——发生了一些事。”萨拉拿起塑料袋,然后告诉鲍勃——她是怎么在棚子里发现头套和戒指的,西蒙有何反应,还有她在路边小餐厅作出过什么样的决定。一开始鲍勃听完这些话,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

“对。呃,也不全是。不过,你看,我以为保护西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就像我以为你不该提到那个老人。可是,就在我想要这样做的时候……我却做不到。这比我想象得要难,你当时一定也是这样吧。所以,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这同样出乎鲍勃的意料,萨拉很少用这个词,而他也很清楚,对萨拉来说,西蒙太重要了。

“我也在想这件事。我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感到自豪。我真希望从来没遇到那个老家伙。”

“但你遇到了。知道这样一件事后,你就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的确是这样,特别是这牵涉到一个女孩的性命。”鲍勃叹口气,凝视着窗外。夕阳染红了树梢,树上的鸟正唧唧啾啾地叫着,用欢乐的合唱迎接夜晚的到来。“我想这正是当时那样做的原因,因为我想到了贾斯敏的家人。假如死的是艾米丽,我们也会遭受同样的煎熬。”

“是的,”萨拉喃喃地说,“假如死的是艾米丽,我会杀了任何隐瞒实情的人。对于赫斯特太太来说,现在她只剩下知道真相的权利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鲍勃看着塑料袋。

“先跟你谈谈。如果这件事没有拆散我们,我们就要一起作决定。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还好吧?”

“是的,到目前为止还算好。”

“别跟我开玩笑啦,鲍勃,这事很严肃,现在有3种选择。”

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鲍勃心里想。她的脑子就是这样运作的。

“第一种,我把它交给露西。她是西蒙的事务律师,由她来决定。可是,这不就等于把球踢给露西了,诱使她像我一样设法把它藏起来吗?”

“有可能。第二种呢?”

“第二种,我把它们放回原处,什么都不说。然后,就看警察能不能找到了。这样的话,我把戒指上的指纹擦掉,他们就不会知道我曾经接触过它们。”

“第三种呢?”

“第三种也是最让我害怕的一种。就是我打电话给警察,亲自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

“我明白了。”鲍勃不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苦苦思索。“你觉得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我正希望你能告诉我。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哦……”鲍勃迟疑着,“你曾想着把它们处理掉,但没做成。如果交给露西,就等于把球踢给了她,就像你现在把球踢给了我。”

“你是我丈夫啊!鲍勃!”

“嗯,好吧,和露西是两码事儿。但如果西蒙真干了这些事,萨拉,我们有义务向警方说明,对吧?我是说,贾斯敏死了——而且可能还有别的女孩遭此劫难,像艾米丽这样的女孩。”

“你不会真的以为西蒙是那种人吧,鲍勃。你说啊?”

“我们谈的不是我相信什么,”鲍勃急切地说,“我们谈的是该怎么处理这个证物。”

“没错。”萨拉站起来,在屋里乱转,神情恍惚,“你知道,鲍勃,我不能把这东西交出去,我做不到。就像今天下午我没法儿把它扔了,我真的做不到。”

“那你是要把它放回原处喽。就剩下这个选择了,不是吗?”

萨拉用手捋着自己的头发。“唉,我不能向警察告发他,西蒙是我儿子。换个角度看,我没有藏匿或者毁掉任何东西,我只是把它放回去,如果警察尽职的话,他们就能找到,仅此而已。”

“如果出了差错,他们发现了真相怎么办?”鲍勃问。“我能想象报纸头条的标题:约克大律师为救凶手儿子藏匿证据。你希望发生那种事吗?”

“这个险我必须得冒,我没别的选择,这整件事本身就有太多风险。”

“既然你已经决定这么做,你为什么还跟我讨论呢?”鲍勃一字一顿地问她,“说到底,你只是告诉我你的决定罢了。”

“因为我需要你的爱和支持啊,鲍勃。”然后萨拉意识到他最后那句的含义。“我需要你的承诺,你不会把这事说出去。你不能——你不会打电话告诉警察吧?”

“你说过不想让这件事成为露西的负担,但却让我背上了这个负担。”

这句话让萨拉害怕极了,彷佛有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她来这里是要寻求安慰,但却得到这么个结果。她盯着鲍勃,心中一片悲凉。

“如果你告诉警方,鲍勃,我们之间就真的完了。这是我最艰难的决定,为此我心力交瘁,为此要冒巨大的风险,包括失去我全部事业的风险,失去我奋斗一生得来的一切。但西蒙是我的儿子,鲍勃!我需要你的支持。”

在鲍勃还没做出回答之前,门铃响了,艾米丽噔噔噔地跑下楼梯。他们听到客厅里有说话声,随后艾米丽带着拉里进来了,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艾米丽看上去很漂亮,脸颊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拉里穿着牛仔裤、黑色皮夹克配一条细领带。看得出来,他为了提升自己的形象颇费了些心思。萨拉勉强地朝他微笑。

“喂,你们两个。你们要去哪儿?”

“出去吃饭。去拉里知道的一家餐厅。”

“坐拉里的车去?”萨拉狐疑地看着外面车道上停着的那辆上掀式斜背小轿车,那辆车很小,上面锈迹斑斑。

“别担心,纽比夫人,我不会酒后驾车的,”拉里说,“另外,她也不会很晚才回家——我知道艾米丽这周要考试。”

“但明天没考试,所以我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复习,”艾米丽说,她吻了萨拉的脸颊。“放心吧,妈,我没事的。”

“好吧,我相信你没事。我希望,拉里值得信任。”萨拉有些担心地看看鲍勃,“实际上,我也要出去一下。所以,我会跟你们一段儿路,看你车开得怎么样,年轻人!”萨拉走出门,到门廊去找她的皮衣和头盔。

“噢,妈!”艾米丽觉着受到了羞辱,她抗议道。然后又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你今晚会回家吧?”

“小姑娘,你会回家,而我也会。”萨拉看着鲍勃的眼睛,“只要大家都互相信任,我就会留在这里,行了吧?”

艾米丽有些迷惑不解,不知道她母亲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们彼此信任,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拉里?”

“我是开玩笑的,”萨拉说,“我不会跟的。”萨拉朝他们笑笑——笑容看上去很不自然,甚至有些可怕——然后就一个人出去了,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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