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啦啦——

草木一阵窸窣。

巡视的部曲立即停下了脚步,面容褪去困倦,蒙上警惕。

夜色深浓的大宅中,一切都影影绰绰,只池塘水光折射着漫天星辰。

“谁?”

他一面低声威吓,一面将手中的灯笼移过去,竭力想照亮黑暗的假山和草丛。

四月的风已然有了炎炎之气,夜晚也不得几分凉意。热风吹得灯笼里火光摇曳不定,前方的树丛传来几声早发的蝉鸣。

他的同伴伸着脖子,眯眼瞧着毫无动静的黑暗:“看错了吧?”

部曲迟疑片刻,不死心地挪过去几步。

黑暗依旧寂静,抚平了他内心的怀疑。

“是吧。”他释然地放松肩膀,含糊地、有几分尴尬地笑了一声,“许是近来家主要求得严……”

“我看你是白日里偷喝了黄酒还差不多,哈哈……”

巡夜的部曲们踏上了另一条小路。

过了片刻,黑黝黝的假山背后,探出了一个同样黑黝黝的脑袋的剪影。

谢蕴昭盯着部曲们转过拐角,带着两点飘忽的灯笼光芒消失在前方,才缩回脖子,看向黑暗中伫立的另一个人影。

王离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沉静自若,恍如这是他自家庭院。

对一个盲人来说,白日与黑夜的意义只在应当醒着还是睡觉。谢蕴昭这么想。

“累赘,有引魂香的味道吗?”她面无表情地问,“反正我是没闻到。”

王离淡然回答:“没有。以及,我不叫‘累赘’。”

那冷静淡定的模样,几乎可说是安然恬适了——看得谢蕴昭脸颊抽抽。她叹了口气,无奈说:“这是上东京最后一个宅院,如果这里也没有,只能前往上西京一探。”

已经下半夜了。两人在偌大的上东京里转来转去,翻了无数人家的围墙,还不小心撞上了几件偷/情的香闺秘事,还有被罚跪祠堂的不肖子孙在偷偷地吃藏起来的点心。

但无论哪里,都没有找到引魂香的踪迹。

“嗯,也许就在上西京。”

王离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并不认为偷/渡豪族云集的上西京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他只算了算时间,说:“朱雀大道最后一次换岗时间即将到来,如果不想被困在上京区,只能明日再去上西京一探。”

上京区被正中间的皇城完整地分隔开,往返东西京只能经过守备森严的朱雀大道。

谢蕴昭已经探查过,朱雀大道和皇城的守备中有着修士。如果不动用修为,还要带着凡人王离,她只能趁换班的时候潜入上西京。但这样一来,两人就失去了从上西京出来的机会——除非谢蕴昭愿意暴露修士的身份。

她当然不愿意。

所以她再次面无表情地看向盲眼青年。

王离还在冷静发问:“许云留,你是否有把握进入上西京?”

谢蕴昭面无表情:“如果某个累赘能自己走回书院,我说不定能试试。”

“不,你不能。”王离认真摇头,语气严肃。

谢蕴昭抱臂嘲讽:“不能什么,不能丢下一个硬要跟来的累赘吗?”

“朱雀大道的守备军中有人身具修为。如果你也是修士,也许有把握,可惜你不是。”王离淡然回答,“还有,我不叫‘累赘’。”

说罢,他忽然微微侧头,像是陷入某种思索:“还是说……许云留,你也身具修为?”

假如人的思维会反映到四周的空气中,那么谢蕴昭敢说,四周炎热的夜风的的确确有一瞬间凝滞了一瞬。她盯着王离,试图分辩他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试探,但青年的双眼被白绸布遮蔽,露出的半张脸永远毫无表情。

她慢吞吞说:“我要是有修为就好哩……要是我是修士,肯定马上抓到杀害钱恒的凶手,把他剁个七块八块的。”

“我想也是。”

王离不带任何迟疑地接话,话语里也没有任何重量,似乎这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他伸出手:“许云留,背我回书院。”

谢蕴昭:……

“……你真的是个大爷哩。”

月色早已沉入西方天际,满夜空都是明明暗暗的星星。谢蕴昭背上盲眼的青年,回头再次凝望清净寂然的上东京。每一座精巧的宅院里都沉睡着一群贵人,他们之中有谁和钱恒的死相关,或者……他们是否对“掠夺灵根”的事有所耳闻。

背后的青年拍了拍她的肩:“许云留,你在想什么?”

谢蕴昭转过身,重新潜入阴影中,朝着苍梧书院的方向奔去。

白绸蒙眼的青年安静地待在她背上,在无人可见的夜里,侧头朝上西京的方向投去一瞥。

夜色在流动,安静和阴影也在流动。

“王离。”

“何事?”

“我听说,平京城里有什么厉害的阵法。你是本地人,还是世家子,有没有听说过?”谢蕴昭随口问道,“据说可以把修士都杀掉哩。”

王离“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说:“对外来修士,的确如此。”

“外来修士?”

“譬如……假若许云留现在忽然动用了灵力,一定会被大阵捕捉,进而被掌管阵法之人诛杀。”

“哦,好可怕哩。”

她的声音轻快。

王离抓着她的肩,微微歪了歪头,薄薄的嘴唇也有一瞬间抿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困扰和难题。

“许云留……”

“何事?”她学着他的口气,调侃地问。

他顿了顿:“你是修士吗?”

漫天的星子明明灭灭。寂静如风,夜色如风,远处宵禁中巡逻的军队踏马而过,马蹄声也如风。

在流动的环境里,谢蕴昭稳稳地背着盲眼青年,仿佛急流中一块顽石,或风中一根青竹,沉稳不动,没有丝毫惊慌。

“不是哩。”她轻快地回答。

王离沉默着,他的右手微微抬起,做了一个掐算的手势,但旋即,他又松了手,重新落回她的肩上。细长的手指轻轻抓住她的肩。

他垂着头,面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困惑。

“平京城的大阵只会攻击……没有登记过的修士。”他慢慢地说,“诸如世家中的修士,灵力气息都在大阵中有所记录,动用灵力不会受到大阵制约。否则,平京如何自守?”

“原来是登记。”谢蕴昭点点头,“好像很厉害哩,跟那个什么仙门的玉碟有点像。”

“其中原理……本也差不多。”

“王离,你对这些似乎很了解哩。”

“多听多看,如是而已。”王离说,“苍梧书院晴雪苑的弟子也会登记在大阵中。下一次登记的时间在六月初。”

“六月?那不是只有一个月了。”谢蕴昭微微挑眉,“要是被外来修士混进来登记了怎么办哩?”

“登记前,所有人须发下道心誓,承诺自己如有说谎,便甘愿被大阵诛杀,灰飞烟灭。”王离说得平静。

谢蕴昭目光微凝。这么说,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但她语气仍旧不紧不慢,“入学两个月就能登记,那可真不错。不过我担心自己十年二十年都用不了灵力……沈越说不定有可能哩。”

王离皱了皱眉:“我便不行?”

“出门要人背的累赘,你行那我也行哩。”

“我不叫‘累赘’。”

青年严肃声明,唇边却不觉有了一丝很浅的弧度。

……

然而,次日夜里,两人偷渡上西京的计划失败了。

朱雀大道贯通平京东西,也隔开了上京区与中京区。上东京一段的守卫多为凡人,没有修为,只有一两个将领身具灵力。

没想到,上西京一段的守卫却不同。每五人中,就有一名修士存在,级别最高的校尉甚至有不动境后阶的修为。

修士体力和精神都十分健旺,无需换岗,只有凡人士兵会轮班交接。两人必须在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完成偷渡。

谢蕴昭背着王离,不方便暴露修为,只能硬着头皮上。她脚步轻捷,专注时呼吸近似于无,如果小心一点,应当能有惊无险地溜进去。

王离也十分配合,一点声音不发,声音放到最轻。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两人屏息凝神,谢蕴昭背着王离、猫着身子要冲出去时……

唰啦。

这是布料拖到地上的声音。

众所周知,谢蕴昭比王离矮。当她弯下腰,王离宽大飘逸的衣袖也就自然而然拖到了地上。

随着她加速冲刺,布料也摩擦出愉快的声响。

这是极其细微的声音。

然而……值守的是修士。

哪怕只是不动境的修士,也足以辨别这一声与夜晚格格不入的声响。

——“谁在作祟!!”

一声暴喝。

两排火光。

三声鸣锣。

四面盔甲碰撞出急速奔跑的声响。

嘈杂声中亮起火光,更有兵刃的冷光。

谢蕴昭硬生生收回了试探的脚步,深吸一口气——

王离拍拍她的肩:“跑了。”

“这还要你说吗?!”

平京城的夜晚被追捕的杂乱声响刺破,无数人从睡梦中醒来,茫然地从门窗缝隙里往外窥探。

有人看见官兵的火光,和被火光映亮的凶神恶煞的表情;

有人看见朦胧的黑影一闪而逝,快得令他怀疑是自己眼花。

还有人看了一阵,茫然地走回室内,和妻子咬耳朵:“我看见怪物了。一个高大的驼背,有两个头,说不定是什么没见过的妖兽……”

平京城喧闹了大半夜。

苍梧书院里有两个人翻过围墙,呼呼喘气……

不对,喘气的只有一个人。

谢蕴昭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像个真正的凡人武者一样呼呼喘气:“好险好险。”

王离摸索着找到院子里的石凳,端端正正坐好,蒙着白绸的双眼“看”着谢蕴昭。

“许云留。”

“干啥。”

“今天是钱恒一家死去的第三天。引魂香的味道只能停留七日,我们还剩四天时间。”王离语气平平,“你真的能进入上西京探查吗?”

“什么意思?如果是我一个人,当然可以。”谢蕴昭跳起来,“还不是你的衣服拖到了地上。明天你别穿这种华而不实的衣服,碍事得很哩!”

王离下巴微昂:“错。如果你的武艺足够高明,就不会被任何人干扰。”

“还成我的错哩?”谢蕴昭觉得这人简直神逻辑,冷笑一声,“明天你别跟着,我自己去。”

“不行。”

“为什么?”

“我能闻到引魂香。”

“我也能。”

“不如我。”

“引魂香是我先发现的,记得吗?”

“那是因为我在辨别四周其他气味。有时过于敏锐反而会呈现出迟滞的状态,但只要有目标,我就不会错过。”

“说说话谁都会哩。明晚我一个人去,你待着。”

王离面无表情地说:“那我就喊人,谁都别想去。”

“要是你能拿钱恒他们的冤死做赌注,你喊就是哩。”

谢蕴昭大大翻个白眼,翻了墙,一溜烟跑了。

王离“目送”着她的身影。他一手搭着石桌,宽大的衣袖和散落的长发随着夜风飘动。

石灯笼的光芒朦胧地亮起,照出一道人影。

王玄从阴影中走出,也看了一眼“许云留”的院落方向。他面上闪过一丝担忧。

“九郎。”

王离没有回头,只说:“查查上西京。”

“是。”王玄低头应了,却忍不住疑惑,“九郎想彻查,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

何必找一个来历不明、很可能是外来修士的人?王玄感到深刻的不解。

很少有人知道,名满平京、国士无双的谢九郎,十分讨厌别人的触碰。就连他的血脉至亲,也很少能接触他。

可就那么一个其貌不扬的许云留,九郎却主动要求他背着自己到处走。

远处吹来的风中,还散着追捕贼人的呼喝声。这声音反而衬得晴雪苑这一处小小的院落越发静谧。

谢九站起身,掸了掸衣袖,步伐平稳地朝屋中走去。

他淡淡道:“我需要有一个人追查凡人被害的事。若他真是仙门修士,那再好不过。若不是……我也自有打算。”

“可,”王玄迟疑,“可蝴蝶玉简……”

谢九停下步伐,侧过头。

“我说过,棋局早已摆好。”

*

第二天是个阴天。

早上一推窗,抬眼就见天空阴云低垂。厚重的灰云堆积在平京的上空,似乎随时会降下一场大雨。风在街道上呼啸,枝叶抖如筛糠,行人也纷纷取出了刚才收好的厚衣,将自己紧紧裹上。

富贵有区别,天气冷暖却没有区别。

上京区同样刮起了冷风。

上东京北边,靠近皇城的一大片宅院属于沈家。虽然不比王谢历史久长,沈家却同样是一等一的清贵。

当今皇后便出自沈家。尽管当今世道皇权不彰、世家坐大,但世家对天下的控制力正是通过在庙堂上的影响力而实现的。

尤其……沈家除了沈皇后,还出了一个龙象寺行走沈佛心。

虽说沈佛心身处世外,无心红尘,但他每十年都会回京一次。他出身嫡枝,沈氏全族以之为傲。平京城内每每提到世家第一人谢九郎,紧接着必然会感叹一句:若非沈佛心超然物外,世家第一人的名头还有的瞧。

除修佛的沈佛心外,嫡枝现今又出了个能修道的沈越,荣膺苍梧书院第一人。谁不称赞一句“沈氏枝繁叶茂、根深树大,必能再享千年荣光”?

现如今,随着洛园花会的日日接近,沈佛心回京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沈家已开始打扫庭院,翻修屋顶院墙。

有人为家族能人辈出而感到自豪和欢喜,却也有人不忿他人的出众,心想“为何出众的不是我”而感到深深的嫉妒。

比如沈钰。

沈钰是沈越的亲弟弟,一母同胞,相差不到四岁,都是嫡枝第五房的后辈。沈越原本名为“钺”,但他十一岁测出灵根时,有人起卦算命,说他命犯刀兵,不宜用“钺”字。

沈家的长辈才改了个“越”,勉励他超越同辈,力争上游。

沈钰蹲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地洒下一把鱼食,看锦鲤争抢如涌泉。他酸溜溜地想:现在看来,沈越倒真是力争上游了,搞不好今后还要成为谢九郎第二!

可作为沈越的亲弟弟,他怎么就什么都没有呢?

要说起来,明明沈越也……

他愤愤起来,一把将剩余的鱼食全都投进水中。

正好沈父及幕僚谈完了事,从长廊拐角走来。一看幼子又在无所事事,沈父便心头火起,厉声叱道:“沈钰!”

沈钰反应极快,“嗖”一下跳起来,头也不回就往另一头跑。

沈父更怒:“你去哪儿?!”

沈钰大声说:“我去找阿留,我同他约好了的!”

王留是王氏嫡枝六房的孩子,王大人更是沈父的顶头上司。沈父一噎,只得悻悻看着小破孩子跑远,心痛地叹道:“却是被他母亲养成了个纨绔!”

沈钰才不管纨绔不纨绔。

他今年十四岁,与王留一般大。两人从小臭味相投,没少干过招猫逗狗、上房揭瓦的事。

他今天其实没和王留有约,只是为了逃避沈父的责罚才一溜烟跑了。不过以往他也常常不告登门,去找王留玩耍。

是以,沈钰便兴冲冲地叫了牛车,借着自家姑母的便利,借了皇城的道,径直去了上西京。宫墙上有人远远望见沈家的马车经过,同人确认过后,便私下暗叹:“区区世家幼子出行,便敢借道皇城,陛下天威何在?”

旁人无言以对,不敢回话,只得深深低头。

不提寂寂皇城中的私语,沈钰一路畅行,不久后便来到了上西京。

王氏六房的人也早就熟悉了沈钰及其下仆,见他到访,忙殷勤地开了门引他进去。

沈钰兴致勃勃地问:“阿留在哪儿?听说他把自己关起来硬要修道,现在出来了么?”

王氏家仆赔笑道:“出来了,只少爷还心情不佳,若能见到钰少爷,想来会十分高兴。”

说得沈钰更是得意,脚步不停,不一会儿就到了王留的住所。

一进院门,却见一个貌美妇人面色焦急、眼睛微红,更时不时揩一下眼角。她盯着紧闭的房门,想去敲门,却又犹豫不决。

“六伯母?”沈钰连忙施礼,装得一脸乖巧,“我来寻阿留。您这是怎么……”

“阿钰来了?好孩子,来得正好。”王六夫人妙目一亮,招手道,“阿留将自己关在房门里,似是身上不大舒服,却又……又不肯看大夫。你们向来交好,能不能去看看阿留?”

沈钰一愣:王留虽然和他一样是个纨绔,但和母亲王六夫人向来亲近,怎么会关着门不让进?要是被那位严厉的王大人知道了,还不得拿鞭子抽他?

“六伯母别急,我去看看。”

沈钰跨上台阶,伸手拍门:“阿留,是我!”

他拍了半天,门才“吱呀”一声,略略打开一条缝。屋中没有亮灯,还拉了厚厚的帘子,幽暗不似白日。屋外本就阴云浓重,冷风一吹,沈钰只觉眼前鬼气森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张冷肃的、平凡的面容审视着他。

这是一名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子。沈钰知道,这是王留的妖仆。

他心中有些近似于嫉妒的羡慕:妖仆数量稀少,向来是家中着力培养的嫡枝才能分得一个。他自己都没有。王留分明和他资质仿佛,却因为王六夫人宠爱,想方设法给他寻了一个妖仆。

妖仆都是修士,更有特殊的神通。沈钰呐呐道:“我找阿留。”

妖仆又盯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侧身让开。

沈钰从门缝里挤进去。立时,房门就在他背后合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屋中有一股别样的森冷气息,还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香味。沈钰打了个喷嚏,隐约见到两边桌上都摆了香炉,上面冒着袅袅白烟。

香是上好的檀香,熏得整个屋子都是昏昏然的气息,仿佛这里是什么香火旺盛的寺庙古刹。

“阿留,你点这么浓的香做什么?”

沈钰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不经意想:就是有什么别的味道,肯定也盖住了。

屋子正中央摆了个蒲团,上头坐着王留。他身穿道袍,抱着拂尘,整个人紧紧蜷缩成一团,不时还痉挛似地抖动几下。

“阿留?”沈钰迟疑道,“你这是病了?赶快看大夫的好。”

蜷缩的人影微微抬起头。那一瞬间,沈钰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张透明的、在无声嘶吼的痛苦的面容,但他再定睛看去,却发现分明什么都没有。

细小的冷汗顷刻覆在他脊背上。

“阿留,你不会……”从哪儿招惹了什么孤魂野鬼,被附身了?

沈钰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阿钰,”人影开口,“你之前说过……你兄长沈越,小时候没有灵根,是不是?”

虽然声音沙哑,但那的确是王留的声音。

沈钰吓了一跳,赶紧“嘘”一声,懊恼道:“我家里不让说的,阿留你莫往外传!”

王留微微点头,哑着嗓子道:“具体怎么回事,你再同我说一遍。”

沈钰一阵迟疑,却还是老老实实对好友说:“我家自从出了小叔叔——就是沈佛心——以后,一直想着能不能再出几个修士。所以我家的孩子满了七岁就会测验灵根,说七岁看老之类……我记事早,阿兄测灵根时我已经三岁,偷跑去看。我记得那时候,测灵根的仙长确实说过,阿兄是没有灵根的凡人。唉,其实想想,小时候我和阿兄也很要好……”

他站在一片阴森中,竟然开始不合时宜地出神,莫名怀念起幼时的兄弟情深起来。

蜷缩着的王留缓缓点头。

“果然如此。那就好……”

“阿留……?”沈钰醒过神。他盯着好友,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感到好友的目光里有一种诡异的狂热和兴奋。

“阿钰,你先回去,改日……改日我们再聚。”王留像是在忍痛,声音微微颤抖。

“等不久后,我也是……我也会是——厉害的大修士!”

稀里糊涂的沈钰沾染了一声沉香气息,被妖仆推搡着走了。

王留重新闭上眼。他感觉小腹中一会儿有火在烧,一会儿有冷得像冰;太阳穴突突地跳,耳边像是有怨恨至极的声音不断诅咒他。

“为什么……为什么……蝴蝶玉简里明明说,移植灵根不会如此痛苦……”

妖仆跪在他身边,轻声说:“我问过王大人。王大人有言,少爷心性不佳,承受灵根必要忍受刻骨之痛。”

“呵呵呵……心性不佳……难道王玄那野种,心性就佳吗?!他不过就是不愿让我出头,他就是偏心那野种!若非我母百般恳求,他怎么可能帮我移植灵根?呵呵呵……”

妖仆低下头:“王玄是天生灵根。”

王留冷笑半天,被痛得说不出话。他一把抓住妖仆的小臂,低声吼道:“去……买麻沸散回来!与其生受这痛苦,还不如睡过去!”

妖仆应下,消失在黑暗中。

同样地……带着一身沉沉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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