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蕴昭也没走成,因为燕芳菲来检查她的炼丹成果了。

得知她要提前出发,这位洞明峰主也并未过多惊讶,还让她顺便从平京带点药材和最新的医书回来,说凡人的医术也十分可敬。

此外,燕师叔还又给她塞了一大堆丹药。其中有一味叫“厚积薄发丹”。

“‘厚积薄发丹’介于灵丹和宝丹之间。它能即刻将修士的修为提高一个小境界,但爆发过后,服用者的灵力会暂时被封印一段时间,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谢蕴昭:“听上去好像蜥蜴断尾求生。根据我看话本的经验,这种越是强调‘万不得已不要用’的丹药越是会用上,所以说不定我真的会遇上莫大危险乃至丢了小命……”

师父一巴掌拍上她的脑袋,暴力强制她闭嘴。

既然有时间,谢蕴昭干脆给好友们各自发了信息,于是又收到友情慰藉的礼物若干。楚楚最近被关在天玑峰日夜苦练弹琴,大约弹出魔障了,订制了一只特别的口哨送给谢蕴昭,说是“挽救五音不全人士”的娱乐器材。

口哨小巧玲珑,银白拉丝表面。谢蕴昭把口哨挂在颈间,当个装饰。

“这叫‘纠音器’,只要含在嘴里,就能吹出你想吹的任何乐曲……阿昭以后吹小调记得用这个,不要再荼毒旁人的耳朵了。”

谢蕴昭很不服气:“我走调的小调也别有风味!”

陈楚楚撇嘴:“你就吹吧。对了,去平京的话帮我带点最新的首饰好不好?”

“哼哼,一个走调的人没有资格帮你买首饰。”

“阿昭——人家错了嘛……”

“你变脸变得这么快,跟谁学的?”

“跟你。”

“你首饰没了。”

“呜呜……”

直到第三天,谢蕴昭才带着塞满丹药、法器、灵食、八卦的乾坤袋,将一狗一鸭塞进灵兽袋里,和师门报备一声,总算能够出发。

辰极岛位于东海,却又不完全在东海。这里实际是一处洞天福地,类似水月秘境,但比水月秘境更加古老,蕴含的灵气也更浓厚。护山大阵守护着辰极岛,只有名字登记在玉碟上的本门弟子,以及持有特别信物的修士,才能进出岛屿。

出了辰极岛,往西飞过东海,就到了瀛州。

谢蕴昭先去了一趟东海镇,看望方大夫、徐娘子等人。时隔四年,方大夫依旧红光满面,时常背着药箱为左邻右舍问诊。东海镇富裕,他们生活无忧,收费不贵,医术高明,很得四下敬重。

见了谢蕴昭,他和方夫人都十分高兴。这高兴既是因为四年前的善缘,也是为了谢蕴昭的修士身份。能结识一个传说中的仙长,方大夫一家都觉得与有荣焉,出门聚会都有了可供吹嘘的谈资。

不过他们本来以为谢蕴昭是谢小郎,半年前才知道谢小郎是谢氏女郎,还是远离凡尘的修士,当时还吓了一跳。

夫妇两人请谢蕴昭进去坐,还夸她又精神了。

见他们身体康健,谢蕴昭也有些欣慰。

“方小郎呢?进学去了么?”

“是啊,去的是官学呢……”

正说到方小郎,门外传来几声争吵。随后一阵“咚咚”足音响起,八岁的方小郎就挎着包闷头冲了进来,直直扑到方夫人怀里,就委屈地哭起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

两位老人一时着急,围着哄了几句,才发现自己把客人忘了。方小郎也才看见堂中有人;他小小年纪,却也知道不好意思,便往方夫人背后缩了缩,又探头把谢蕴昭看着。

“小郎,不认识了?这是谢仙长,快给仙长问好。”

方小郎已经长成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脸上还挂着泪呢,却有模有样地给谢蕴昭行了一礼,乖乖说:“阿姊好。”

“你这孩子,叫‘仙长’……”

“就叫‘阿姊’吧,我只是个小修士,不算什么‘仙长’。”谢蕴昭摸了摸小孩儿的头,想了一下,从乾坤袋里翻出一个玉符给他,“戴着这个能避邪,如果再遇到白莲会作妖,也能防御一二。”

她一说白莲会,方家二老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四年前方小郎险些被白莲会妖人掳走,那事实在令他们心有余悸。

“这怎么好意思,这恩还没报,又拿谢仙长东西……”方大夫心中却还是过意不去。

谢蕴昭笑道:“我也还想请教您呢。我师门中长辈想让我带些最新的医书回去,可我对医术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方大夫医术高明,能否请您指点一二?”

“这事不难。”方大夫一口应下,道一声“失陪”,就立即去书房挥毫写下长长书单。

他足足写满了整整两页信纸,晾干了墨,才拿给谢蕴昭。

“正好,不久前我与中州那边来的老友有过交流,这份清单应当很齐全。”方大夫说。

方夫人暗中拍了他一下,嗔道:“你呀,怎么拿张清单就出来了?正该我们备好医书才是。”、

方大夫恍然大悟,连声道:“正是,正是!”

谢蕴昭赶紧道:“不必了,我正好要去平京,届时一并购入即可。”

这个世界已经普及了纸张和活字印刷术,但书本的价值还是较高。谢蕴昭身上的灵石能在凡世换取金银,算来她已经是个腰缠万贯的大富豪,就不忍心叫方大夫一家破费。

眼看二老还要分辩,谢蕴昭立即将话题重心转向方小郎:“小郎方才遇见什么事了,怎么这样委屈?”

方小郎看看祖父母,见他们也关心地看着自己,不由又揉了几滴眼泪,沮丧地说:“先生说我没有灵根,可李小四却有,还有陈阿添……听说今后他们要去首府进学,还有好厉害的先生会亲自教他们……刚刚李小四嘲笑我是低等的凡人,他有什么了不起?明明没有我念书用功,呜呜呜……”

“灵根?那不是……”

二老瞠目,不由看向谢蕴昭。

谢蕴昭心中微微震动,迅速思量起背后含义。按理说,方小郎去的是官学,念的是圣人经典,今后该走举荐为官的路……可他刚刚却说,先生让他们测了灵根?

“小郎,你们每个人都测了灵根?如何测的?”

“是带着刀、穿灰色衣衫的人……先生说他们是东海县衙役。”

“先生还说了什么?”

方小郎努力想了想,回答:“说……说灵根是很重要的东西,还说我们之中有人灵根很不错,能去平京里的书院进学,县令都夸奖灵根好的人。”

“县令……东海县的县令,我记得是谢朗。”谢蕴昭沉吟不语。

方大夫插话道:“听说县令老爷任期期满,不日就要回平京就职了。”

“哦……”

方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呀”了一声,扯扯方大夫衣袖,说:“你之前和老吴闲聊时,他是不是说平京近来戒严,不许外来修士入内?那谢仙长现在去平京,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戒严?”谢蕴昭心神一动。师门许多人去过平京,从未提起平京有戒严一事,看来真是最近才有。

又是戒严,又是官方名义搜集凡世有灵根的孩童……师父曾说,近年来世家子出身的修士越来越多。但世家看重血缘,怎么会培养陌生修士出来?

平京里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她的沉默让方家二老有些担忧。方大夫小心问:“谢仙长,这其中……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谢蕴昭回过神,安抚地笑了笑:“也许只是官老爷们想培养一些修士出来。修士比武者身手厉害些,官府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

“噢……我家小郎没这个福分,还是踏踏实实念书吧。”方大夫自己就是凡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拍拍孙子的背,权作安慰。

他反过来替谢蕴昭担心:“那谢仙长,你还去平京不去?”

“去看看。”谢蕴昭笑了笑,轻描淡写,“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嘛。我又不是去做坏事的,看看而已,平京总不能通缉我吧?”

谢蕴昭出了方宅,又往徐娘子家转了一圈。徐娘子已经成亲,招了个上门的赘婿,日子平淡却也安稳。徐父身体好了后,带着女儿、女婿做各式灯笼,将小店经营得不错。鲁七不是做灯的材料,却擅长跑腿、打听、推销,在店里当了个掌柜,也拿了些股份。

她又去东海县县衙外看了看。门口差役面带煞气,进出的谢家家仆行止端正,却止不住面带喜色,显然最近有好事发生。

她在街上四处走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踪。

更没有人注意到她消失。

与此同时,有一个皮肤焦黄、身材高瘦的年轻人出现在商队的车马附近。他带着把不好不坏的刀,平凡的面孔上有着一点令人讨厌不起来的笑容,眼神很是机灵。

商队的负责人蹲在路边抽旱烟,瞧这小子晃来晃去,也瞧见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那小郎!”负责人是个老油条,哼哼地笑着,自认为看穿了这年轻人的底细,“我瞧你……是来弄路引的吧?”

年轻人面色微变,显然心虚,赔笑道:“什么路引,您开玩笑了……”

“嘿,你这种人我看多了。在哪儿犯了事,路引有问题,想来搞个新的身份吧?”负责人站起身,喷了口烟,走到年轻人跟前,摊开一只厚实粗糙的手掌,“有新鲜的路引,十两银子拿走。”

梁国虽然皇权不彰,各地却都沿用了前朝的户籍制度。每个人都有对应的户籍记录,若要离乡,便要先去登记、取得对应的路引。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队为了省钱,每每都会雇一些有力气、有武技,却囊中羞涩的临时护卫,以“管饭、搭车”为条件,换些安全上的便宜。但商队也怕遇到歹人,因此往往会要求检查同行者的路引。

在外行走,哪有不死人的?每回路上死了人,商队就会悄悄把他们的路引扣下,寻机会卖给那些见不得光的人。

这自然是违法的,不过这世道就这样,能如何?人都死了,不如让他们再赚一份钱。

十两银子是狮子大开口,黑心价。年轻人自然不从,与负责人你来我往地磨了半天,最后不情不愿以六两二钱银子成交。

看他嘟嘟囔囔,负责人更确信这是个犯事不大不小、卖了路引给他也没什么后患的小肥羊。

双方皆大欢喜。

第二天一早,商队栽满货物,缓缓启程。负责人在东海县的春风里哼着小曲,做着大赚特赚的美梦,自觉人生十分成功,至少比那窘迫到来买其他人身份的小歹徒要成功。

同一时间,中州与交州交界处,也有人含着口哨、吹着小调。他正走到一处驿站,左手抱着只鸭子,右手牵着一只毛色苍蓝发亮、有大半人高的大狗。

“左牵黄呀么右擎苍~黄色的是鸭子,苍青的才是狗~”

出门给马喂草料的伙计,愣愣地看着那古怪的人走近。

“你是什么身份?要住店?这是官家驿站,你可有路引和证明文书?”伙计心生警惕,又有些害怕。他暗自估计了一下,觉得自己约莫是打不过那人的大狗的。

“我不住店,住不起哩。”对方友好地笑道,“我听人说,去城里能挣大钱哩,就从山里出来了。走了几天几夜,才到这里来。小哥,你说我能跟谁干活挣钱?”

一口摆脱不了的土腔,听着就是个乡下人。驿站伙计心下微松,又有些身为“官家伙计”的得意之情,便挥挥手,趾高气扬道:“没有没有,赶紧走!官家驿站是什么地方,庶民也敢靠近?”

对方一脸无辜:“我有一把子力气哩。小哥……”

“去去去!”

“大清早的,吵什么?”

一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小丫鬟,不大高兴地从驿站里钻出来,呵斥道。伙计的气焰顿时矮了一截:虽然这小丫头穿得不如何,主家想来最多是个小官,可也不是他能得罪的。

“不是我,是这乡下庶民……”伙计试图分辩。

“什么乡下庶民,你便多高贵么?”小丫鬟瞪他一眼,又去看那年轻人。待看清他怀里的两只毛茸茸,她眼睛就亮了起来,也不怕大狗的威风,反而有些惊喜:“多漂亮的狗!”

年轻人趁机推销自己:“小郎君,你们要雇护卫吗?我有一把子力气,什么都能干哩。”

女扮男装的小丫鬟仔细盯了他几眼,忽地想到了什么,扔下一句“你等着”,便匆匆返回驿站。

伙计目瞪口呆:难道这乡下庶民还真撞上运气了?

不久,那小丫鬟陪着另两人出来了。其中一人是年约四十、花白络腮胡的男子,配着刀,身材孔武有力,似是护卫一流。另一人显然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年纪约莫二十岁,身姿、容貌都有些纤弱,眉目间却很有点刚毅之态。

“你要找活干?”她声音干脆,“路引给我瞧瞧。”

年轻人憨厚得很,乖乖把路引递上,自己和两只宠物在边上候着。

女郎瞧了几眼,又拿给身边护卫掌了掌眼。后者仔细瞧了,对她一点头。

女郎才说:“我需要有个人充当临时护卫,送我去平京。你如果能胜任,到了平京后,让你看家护院一段时间也不成问题。”

年轻人问:“能赚大钱吗?我去平京,是要赚钱的。”

护卫顿时面露鄙夷,那女郎却神色不变,说:“送我去平京,十两银。至于今后,你先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再来谈。”

“哦,懂了。那我怎么证明?”年轻人抓抓后脑勺,傻乎乎的。

女郎看向护卫:“勇叔。”

“交给我。”中年护卫一点头,上前喝道,“小子,接好了!”

雷霆一掌袭来!

年轻人有些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挡,拳头甫一接触,便让他涨红了脸。他单手吃力,不得不丢了手里的鸭子,双手一起用力,全力抵挡这一击。

驿站里陆续有人探头看热闹,见状议论纷纷:

“那年长的好大力气,真是武艺高强!不知道主家什么来头。”

“年轻的也不差吧?接得勉强了些,下盘却稳得很。”

不一会儿,勇叔收了掌,眼中露出一丝欣赏,又对女郎点点头。

女郎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将路引还给年轻人。

“你进来,我同你写一份雇佣契约。你叫许云留?这像个读书人名字。”

年轻人闻言黯然:“我爹是读书人哩,但我还没出生,他就没了。娘也没了,家里就我一个……没钱读书哩,只能多赚钱,不然连鸭子和狗子都养不起哩。”

女郎有些同情,又忍不住打量了几眼两只宠物。刚才开始,这一鸭一狗都不曾开口,安静得很,见了打斗场面也不怕,乖巧镇定,不类凡物。

“你这宠物叫什么?”她问。

“他们不是宠物,是我的友人哩。”年轻人高高兴兴回答,“这是达达,这是减减,他们都很乖,不给你添麻烦哩。”

*

女郎名叫赵冰婵,那小丫鬟叫冬槿,护卫叫赵勇。

赵家本是交州地方上一个小家族,在世家谱上也有名姓。虽然只是个九品家族,却能称衣食无忧。

这样悠闲的生活,却在不久前倾塌了。

赵冰婵的父亲是这一代的嫡枝独苗,因为身体不好,也并未被举荐为官,只在乡里当个富贵闲人。但一年前,赵父病逝,赵母性子软弱,竟由得旁支得了宗老默许,占了家产、将他们赶到别庄居住。

赵冰婵没有兄弟姐妹,只带着冬槿和母亲相依为命,还有一个忠心于赵父的世仆赵勇帮衬着他们。

谁想时间一久,乡里就传出风言风语,说赵勇一个大男人,照看着几个弱弱质女流,指不定会出什么丑闻。

赵冰婵本就气不过家产被夺,想要报官,却被赵母哭哭啼啼地拦着。一日,旁人上门非说他们藏了什么宝贝,争执之中,竟然推了赵母一把。赵母后脑勺磕到门槛,当场就没了。

赵冰婵哭得眼睛都要瞎了,还想去县衙击鼓告状,却阴差阳错得知,县令收了那些人好处,根本与他们是一伙的,怎么会帮她这个孤女?

她思来想去,想起来自己幼时,祖父母曾为她商定一门亲事,定的是交州大族卫家旁支的子弟,行六,称卫六郎,现在随父居住平京,本人也年少有为,已被举荐为官,在中枢任职。

她孤注一掷,带上庚帖、信物,就踏上了往平京寻未婚夫的旅途。

“……我现在落魄至极,那卫六郎却年少得意,与我如云泥之别。我也不盼着他家认下这门亲,只要肯以退亲为条件,帮我报了仇、夺回家产,便足够。”

路途中,赵冰婵曾与冬槿低语未来打算,言辞里有感伤,更多却是干脆果决。

和他们临时同路的年轻人抱着柴火从后面走来,又蹲在篝火旁,手脚麻利地烤着肉食,脸上一直带着憨憨的笑。冬槿偷瞧了他好几眼,也不确定他到底是听到自己和女郎的对话,还是没听到。

这是他们遇见年轻人的第三天,地点是中州境内某个野外。

一行人为了安全,本来是雇了马车走官道,一路上栖息驿站。但这一晚,由于消息不够灵通,他们不知道此处驿站被撤,一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落入了窘境。

幸好年轻人颇为精通野外生活之技巧,熟练地带他们安营扎寨,又在四边围起临时栅栏,撒了能驱赶妖兽的药粉,暂时圈出一个安全之所。

火堆燃烧出温暖的光芒。

年轻人的狗和鸭子乖乖待在火堆旁,半点不怕火,还一脸垂涎欲滴。

冬槿忍不住偷偷对赵冰婵说:“女郎,你瞧他的宠物……会不会,会不会是妖兽呀?”

她被自己吓得抖了抖。

赵冰婵神色镇定,低声道:“妖兽凶恶,断没有被人驯服的道理。兴许有一丝妖族的血脉,也未可知……”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人,心中的思量转来转去。

勇叔坐在他们之间,将年轻人和两个姑娘隔开。他看着有四十,实际年纪不过三十,性格耿直忠厚,认定了赵冰婵做主家,便处处为她着想。

“许云留,”他瓮声瓮气地说,“你小子身手不错。”

今天的晚餐都是年轻人捕获的。

“是减减的功劳,他鼻子很灵哩。”年轻人笑眯眯的脸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勇叔,你们去平京是做生意吗?能赚得多少钱哩?”

勇叔瞪他:“不许打听主家的事。”

年轻人也没什么恼怒,嘿嘿笑几声:“我就问问,勇叔……听说平京里有仙人哩。你说当仙人有没有钱,我能不能当仙人哩?”

“仙人?那是修士,是修仙者!”冬槿性格活泼,忍不住插嘴,有些神气地摆弄自己的知识,“平京可是赫赫有名的‘上仙京’,当然有许多修士了。苍梧书院就是为了培养修士开办的,听闻这一月就会招生,不分平民和世家子呢。”

她这一说,连赵冰婵和勇叔都有些意外,问她从哪儿打听到的。

“路上我听其他人说的。女……郎君还训我太多话,可真的能打听到很多事呢!”冬槿笑嘻嘻地说。

年轻人高兴起来:“苍梧书院?修士?太好了,我要去。”

“你?你有灵根么?”冬槿惊讶极了。

“啊?还要有灵根?不晓得哩,让他们当场给我瞧瞧行不行?”年轻人傻傻地问。

冬槿扑哧一笑:“原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冬槿。”赵冰婵看她一眼,后者连忙低头。

“云留,要成为修士,首先需要有灵根。你若真有心,到时不妨去看看。”赵冰婵淡淡道。

她还要再说什么。

火光摇曳中,年轻人微黄的、平凡的面容,却忽然淡下了笑容。他原本那憨厚的、傻乎乎的笑褪去了,不大不小的眼睛里倏然亮起一抹锐利的光。

然而这锐利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间,快得几乎让赵冰婵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她心中一动。

却没有更多时间思考。

她只看见年轻人抽出了刀,而他身边匍匐的大狗站了起来,黄色的鸭子也放下了啃到一半的兔子腿。

“呀……深夜郊外,果然有惊喜等着我们。”

一个缥缈的、不男不女的声音传来。

赵冰婵和冬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勇叔面色大变,合身扑上来,将她们护在背后。

年轻人却转了个身,面对前方的黑暗。

此间邻近官道,不该有妖兽。

来的也的确不是妖兽。

而是黑暗中亮起的一抹白莲虚影。

这个标志过于臭名昭著,连赵冰婵这样的普通人都能一眼认出。

“白莲会……白莲会的妖人!”

勇叔护着她们,浑身肌肉紧绷。透过这个高大的背影,赵冰婵看见年轻人高瘦的影子,还有他那两只宠物。

一个漆黑衣袍、戴着苍白面具的人,从黑暗中显露身形。

他身边还簇拥着三匹妖狼,每一只都有一人多高。皮毛凌乱,血口尖牙,滴答着混合了血迹的口涎。

来人轻轻地笑着,声音飘忽如鬼魅:“正好我的宝贝儿们都还没吃饱,现在就够了。”

空气极度安静。

因为有一股极度的压力盘旋在四周。

“修……修士……”勇叔声音干涩。

正前方,直面白莲妖人的年轻人却回了下头。他脸上还是挂着憨憨的笑。

“白莲会的修士,是不是有很多钱哩?”

赵冰婵呆呆地坐在原地,只觉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沉重的水,牢牢将她拥在莫大压力中。她动弹不得,只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啊?”

这是思考钱多不多……的时候吗?

刀光出了鞘。映着火光,映着年轻人的眼睛,也映着妖狼扑来的闪电般的身影。

年轻人不闪不避,只平平地举着刀。

他身边的大狗咬住了一匹妖狼的脖子。

鸭子“呕”了一堆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来,把一匹妖狼整个包裹住。

而年轻人的刀……

他的刀,斩过最后一匹妖狼的头颅,也跟着砍上了那人苍白的面具。

敌人在退,在飞速地退。但退却的速度,远不及那柄不好不坏的刀快。

刀光血影间,有一丝尖叫:“你也是修士……!!”

头颅落地。

戛然而止。

“什么修士?我在家杀鸡也这么杀哩。这是我自创的杀鸡绝学倚天屠鸡决,只此一份,别无分号哩。”

年轻人抖了抖刀,对地面上那新鲜的尸体一本正经:“所以说,你不要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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