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决》的运转不能停……不,也不要分心破坏道法的流畅性。你是木灵根,顺着本能就能引导木属灵力的流转……对,就是这样。”

微梦洞府外,佘小川握着飞剑,认真地学习新的道法。

她已经是和光境初阶的修士,也正式成为天枢的内门弟子。内门弟子没有固定的师父,但每月有三次大课,其余时间都自己修炼,如果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找前辈们解答。

佘小川自然往微梦洞府跑得勤,渐渐地,院子里的狗和鸭子都和她混熟了。

“嘎……!”

一只黄色的大头鸭子骑着一只大狗跑过来,扑扇着翅膀,一头撞向了认真感悟气机的佘小川。它张大嘴巴,一口啃上小妖修的手臂,眼里闪着饥渴的目光,嘴边还流下一点口水。

“嗷呜!嗷呜!”阿拉斯减冲它大喊。

“可尔必达——跟你说了多少次,小川不是食物!”

谢蕴昭嘴角抽抽,一把抓着鸭子的尾巴,把它倒拎在半空。

“噶……”好香……

阿拉斯减蹲在谢蕴昭脚边,也跟着义正言辞地指责鸭子:“欧呜欧呜!”

小妖修站直了,羞涩地笑了笑,一边说“没关系”,一边还去摸达达的头——然后又被鸭子咬住了手。

鸭子还发出“吸溜”的声音。

小川另一手挠着后脑勺,傻笑道:“达达真可爱。”

“……孩子醒醒,她是想吃了你!”谢蕴昭用力拖开达达,拎着它的尾巴在空中一通狂甩,面上却对小川露出和蔼的微笑,“小川修炼一上午一定累了,走,我们去吃些点心。”

——啊嘎嘎嘎嘎嘎嘎……

达达被甩得头晕眼花。

阿拉斯减蹲在地上,晃着脑袋跟着它转来转去,把自己也转得晕晕乎乎起来。

佘小川瞪大眼睛,认真地为鸭子求情:“谢师叔,达达不是故意的,你别晃她啦。”

谢蕴昭扶额:这鸭子自从见到小川,每次都要张嘴去啃人家。每每想到达达在水月秘境中大嚼毒虫的“伟岸英姿”,她就真担心达达会把小川当条可食用蛇给“吭哧吭哧”吃了。就小川是个实心眼儿,总觉得达达在跟她玩。

“谢师叔——”小姑娘拉着她衣角撒娇。

谢蕴昭才又弹了弹晕乎乎的鸭子脑门,把她往阿拉斯减背上一放,再亲一口大狗傻笑的脸,揉揉它俩的头:“好了,去玩吧。”

“嘎嘎嘎……”达达要死了……

“欧呜欧呜!”

两小又高高兴兴地冲去别地儿玩了。

阿拉斯减已经是一只一岁出头的少年狗。它长得有半个谢蕴昭那么长,两只耳朵尖尖地竖起来,幼年时灰黑的毛皮变成了一种油亮的苍青色,眼睛也成了晶亮纯净的蓝紫色,宛如两颗宝石镶嵌在它漂亮的桃心脸上。

据说它还真的修炼出了一些灵气——真是狗不可貌相!

达达来到微梦洞府后,这一狗一鸭迅速成了好友。但依谢蕴昭之见,达达鬼精鬼精,把阿拉斯减吃得死死的,要往东阿拉斯减绝不往西。达达还特别会偷懒,绝不肯自己走路,就指挥阿拉斯减到处跑。

但也因为达达的到来,阿拉斯减终于能自己出去玩了。师父说达达的修为能与和光境修士媲美,而阿拉斯减也可以轻松跑过不动境修士,两只搭配,在微梦洞府周边也能勉强称王称霸一番。

洞府里的师父正端着盅枸杞养生茶慢悠悠地喝,听见门口的动静,也佝偻着腰晃了出来,问:“有昨天新做好的山楂糕,你们俩吃不吃?”

谢蕴昭愣了一下,愤愤:“什么?我昨天问的时候不还没有山楂糕吗?师父您偏心,一看小川来了才肯拿山楂糕出来!”

“去去,昨天山楂糕都没凝固好,能吃?”老头子不客气地丢给徒弟两枚大白眼,又慈眉善目地对小妖修笑眯眯,“小川乖,来吃点心。”

“啊——我失宠了!”

佘小川听师徒俩斗嘴,听得又傻笑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赶忙说:“不啦,谢谢冯真人,可是我还要去天璇峰。今天说好了要跟荀师叔读书的。”

“荀师兄?”谢蕴昭心下一算:现在是二月,距离从水月秘境回来已是三月有余,小川差不多也跟着荀自在念了三月书。

她心下念头一转,就说:“也好,那我送你过去,顺便听听荀师兄跟你讲什么。”

“咦?”

“不然把你带坏了怎么办。正所谓负心多是读书人……咳咳咳,总之,就是在启明学堂念书,也准许师长探视呢!师父,您说对吧?”

谢蕴昭回头寻求师父的背书,却看见老头子眯缝着眼,口中嘀咕了一句什么,令花白胡子都轻轻颤动;他的神色中有一些说不出的意味。

“师父?”

谢蕴昭心里一动,直觉老头子也许知道什么与荀师兄相关的事。然而老头子只挥挥手,洒脱道:“去吧去吧,省得浪费我的山楂糕。都给阿拉斯减和达达吃,不给你留。”

就又抱着茶杯,慢悠悠地走开了。

谢蕴昭放下疑虑,和小川一起御剑去了天璇。

小川毕业后,所用飞剑就换成了一把名为“摘叶”的上品灵器,是宗门发给内门弟子的奖励之一。因剑身铸有精细的叶片纹路,十分漂亮,小妖修很是珍爱这把飞剑。

她们飞得不算快,路上还遇到了一名不动境的外门弟子。那是个眼睛很大的细弱少女,眼下泛青,有些病恹恹的,踩着飞剑还出神,心不在焉,差点往小川身上撞过来。

“阿藤!”小川往旁边让了让,又叫了一声。

对方一个激灵,吓得“啊”了一声,瞪着眼直勾勾看过来。

“小川……啊,还有谢师叔。见过谢师叔。”阿藤喃喃地说。

“阿藤,你要去哪儿啊?”小川的神情十分亲密,快活地和她招手,“阿藤,你何时有空,我们再一起修炼吧?谢师叔,这是阿藤,是我在启明学堂结识的好友,她人很好呢。”

谢蕴昭便也对那少女微微一笑。然而她同时也发现,阿藤的神情很有些奇怪——不仅没什么偶遇好友的喜悦,反而还显出了一丝惊恐,和更多的神思不属。

“嗯,好呀……下一回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修炼。”阿藤勉强笑了笑,忽地又说,“小川,你是内门了……不会嫌我修炼给你拖后腿么?”

“不会啊。”小川不解道,“我们是好友,我怎么会嫌弃你呀?”

“啊……是,也是。”

阿藤呆了呆,又勉强笑了笑,便匆匆和她们道别,往别的地方去了。

谢蕴昭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小川一无所觉的、天真的神情,不禁问:“你们最近闹不愉快了?”

“没有。”小川摇摇头,“阿藤也许是担心毕业呢。她已经不动境后阶了,一定很快就可以破境和光,所以才更想早些突破。我当时也很慌的。”

她言辞间充满了对好友的信赖。

谢蕴昭回忆片刻:“我记得……你之前说是阿藤送了你道君像,就是那一位?”

“嗯!”小川笑眯了眼,“阿藤对我可好了,是溯长老、谢师叔、楚楚师姐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那她自己有没有道君像?”

“有的呀,后来我们一起交给绛衣使了,阿藤还不大情愿,差点哭了呢。”小川提起好友时口吻亲昵自然,显然真的十分喜爱那位少女。

“谢师叔……啊!!”

小妖修的声音突兀地转变为一声惊呼。她原本御剑行空,飞得很稳,刹那之间,她脚下的摘叶剑却突然发疯一样颤抖起来,带着她猛地往下俯冲而去;没冲多远,剑身竟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响,在半空中变得四分五裂。

“谢师叔——!”

小川才和光境,没了飞剑,陡然便栽了下去。

谢蕴昭已然踏剑而去,眼看就要抓住小川,不想横里伸出一只手,把小妖修拽了过去,稳稳揽在怀里。

太阿剑在空中一个急转,划出一道散落金色碎光的火红弧线;谢蕴昭也在这刹那间凝眸看去,正和一双眼皮耷拉的、懒洋洋的眼睛对视片刻。

风从海上而来,往海上而去。短暂的片刻里,两人的沉默宛如一种古怪的对峙。

“……谢师妹,”终究是荀自在先开口,还是懒洋洋的、没精打采的声音,“带着小孩子遇御剑飞行,要更小心才好。”

被他抓着的佘小川急急抬头:“不是不是,是摘叶出问题了……啊,我的摘叶坏了!”

她才反应过来,整个沮丧得差点缩成一团。

谢蕴昭往旁边一招手,刚才碎落的摘叶剑就被无形的灵力网给拉了上来。

荀自在看了几眼,就作出了结论:“内部崩碎。玉衡峰出炉的上品灵器里,每一万五千把中就有一把可能发生类似的事故。这是意外。”

话虽如此,当他念到“意外”这个词时,目光却有些阴沉。

“是不是意外,还要研究后再做定论。”谢蕴昭收起碎片,原本想给戒律堂说一声,但再看看荀自在牢牢护着佘小川的动作,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荀师兄怎么舍得出门了?不看书了?”

“偶尔散步,有利于更好地集中心神,提高阅读速度。”荀自在抓住小川的肩,默默地将她检查了一遍,才振袖转身,踏剑往天璇而去。

谢蕴昭跟在他身后,只看得到荀自在的背影——小川被他扶在前面,整个被挡住了。

荀自在的洞府在天璇峰高处——一个首徒应当具备的高度。

这是一座依山而上的三进院落,牌匾挂在第三层的大门入口处,曰:立命堂。牌匾右下方有落款,落的正是荀自在本人的名字。

“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荀师兄很有天下为公的风范。”

荀自在放下小川,又仔细将她上下查看一遍,才慢吞吞地看一眼谢蕴昭,俊秀的侧面带着点老人才有的、接近冷漠的无所谓。

“那个啊……当年写的时候年纪小,随便一写,让谢师妹见笑了。”

佘小川抗议:‘才不是呢,荀师叔很有很有很有学问,教了我好多好多好多东西!’

外表年轻的修士笑着叹了口气,说:“我要是真的教会了你很多东西,你现在该更多一些言辞来表述自己的心情。”

说得佘小川不好意思,又傻笑一下,说:“我会继续努力的呀。”

但在他们跨进第一重院落时,谢蕴昭忽听上方传来一丝响动。她站在原地不动,拿眼睛往上一瞄;目光上抬时,正好斜上方一片青瓦急速坠下,几乎与她擦肩而过,最后重重砸在地上。

啪嚓——瓦片碎了。

三人的目光都在那堆碎片上一定。

谢蕴昭若有所思:“如果我是个凡人,被这么砸一下……要是正好砸中头部要害,说不定就‘意外身故’了吧?”

荀自在静静地看了片刻那不起眼的碎瓦。

“意外……”他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将这两个字反复咀嚼了几遍,忽地微不可察地吐了口气,“通知戒律堂吧。”

佘小川还没反应过来,茫然道:“戒律堂?”

荀自在伸出手,像是想轻轻抚摸一下她的头,最后却只碰了碰她头顶最蓬松的那几丝头发,就缩回了手。

谢蕴昭注视着这一幕,问:“需要我把小川带走吗?只告诉他们摘叶剑碎裂的‘意外事故’,也足够了。”

修士抬起目光。在他看似惫懒的眼睛里,藏着一种格外的幽深和坚韧的安静;有时谢蕴昭会产生一种直觉,认为这目光和师兄有些像。

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笑,有些满不在乎地说:“说得像是我怕戒律堂一样。哎,我唯一怕的就是麻烦,不过……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不是不能管管这些麻烦。”

“——听荀师兄这么说,我倒是放心多了。”

一个熟悉的、有些沙哑的女声传来。仅凭这话语里的强硬,就不会让人错认她的身份。

谢蕴昭一回头,果然看见执雨院使落在不远处,身后还带了三名毫无辨识度的绛衣使。作为院使,她身上的绛衣颜色要格外深些,在阳光里几乎发黑,宛如鲜血凝固后的色彩。

她转动眼珠,也同时转动缺少瞳仁的右眼,将立命堂门口的三人一一望去,活像能只凭目光就分辨出他们每个人身上隐藏的秘密。

工作中的执雨,看着好像一只对任何人都保持高度怀疑的猎犬。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谢蕴昭身上,并露出一个还算友好的笑容。

“谢师妹,”她怀着一分显见的期待,“你有什么要同戒律堂说的?”

这分期待让谢蕴昭想起了去年的某个时候,执雨私下来找她,在微梦洞府吃了一碗没给钱的牛肉面,再抹着嘴角的油渍,塞给她一块红色的玉简,让她注意佘小川身边的人,并暗示她尤其要多多注意荀自在和溯流光。

谢蕴昭也朝她微微一笑。

“小川的摘叶剑在遇见过程中无故碎裂。”她爽快道,“摘叶剑是上品灵器,却在几息之间崩碎,要说是意外事故,我可就要去玉衡峰砸他们的炼器炉了。”

她没提刚才的瓦片坠落事件,只将收集的摘叶剑碎片交给执雨。

荀自在又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

执雨看了一眼碎片,便随手丢给身后的下属。三名绛衣使里最高的那一个捡起碎片,挨着看了,很快说:“是内部自行崩坏,没有外部损伤的痕迹。玉衡峰偶尔会出现此类意外。”

执雨哼笑一声:“意外……嘿嘿,128例意外中的又一例。”

不无讽刺。

“废话不多说,我正是为佘小川而来,却不是为了摘叶剑的事。自然,这事我们也会处理。”执雨的目光盯住了佘小川,像苍鹰即将抓住一只奔跑的兔子,“佘小川,有人举报你私藏道君像,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我们手中,你还有什么好说?”

小妖修根本没反应过来,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迷迷糊糊一声:“啊?”

她“啊”的时候,谢蕴昭已经断然说:“我和她一起去。”

荀自在也说:“我和她一起去。”

执雨嗤笑:“你们说要去,我就让你们去?无关人士自行回避。你们当戒律堂是什么地方?”

她右眼有异,常年里又带着煞气,如此凶神恶煞一番,往往会将旁人震慑得说不出话。谢蕴昭面对她的冷脸,却仍旧不紧不慢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怎么是无关人士?我也是人证。”

执雨一愣,面色更是冷中带煞:“人证?我看倒是该抓你个伪证罪还差不多!”

谢蕴昭保持微笑:“不要这么说嘛执雨师姐。如果你的人证恰好叫‘阿藤’,恰好和小川是过去的同学兼好友,又恰好是在约莫一刻钟前同你们举报的这件事……那我真的是人证。方才来时路上,我同小川遇见了阿藤,之后不多时,就发生了摘叶剑崩碎的事。说不准,我还要反过来告那位阿藤捣鬼,叫摘叶剑崩碎了呢。”

执雨露出深思之色,嘴上却讥笑说:“阿藤一个不动境,能当着和光境后阶的谢师妹的面,毁了佘小川的摘叶剑?”

“她不可以,道君像也不行吗?”

执雨便眯起眼,半晌冷笑连连,恼怒却又不出意外,道:“卫枕流还真是什么都同你说!戒律堂的保密条令,他干脆是全忘个干净得了!”

当下也懒得再装,挥挥手表示同意,却又斜眼去看荀自在,嘲笑道:“荀师兄,你又要给个什么理由?总不能你也知道道君像的秘密……还是说你要自首,说道君像背后主使就是你?”

“我只是有所猜测,不敢当‘背后主使’的名头。年轻人,多读读书,你就会知道世界上没什么新鲜事,所有的‘现在’都能找到类似的‘过去’,有什么好惊讶的?”荀自在抬了抬眼皮,声音跟梦游似的,一点紧张感都没有,“我之所以是人证,我想想……嗯,因为刚才我这儿掉下来一片瓦,险些砸着谢师妹,这一定是另一桩值得怀疑的‘意外’,执雨师妹,你一定要严查到底,不然卫师弟跟你没完。”

一本正经,有模有样,头头是道。

执雨一噎,黑着脸骂道:“你倒是会拿着别人的名头耍威风!”

却也悻悻地挥挥手,同意了。

小妖修有些害怕执雨,却不吭声,只悄悄抓住谢蕴昭的衣角,还抬头挺胸,嘴里念念有词。谢蕴昭一听,原来她念的是:“我不怕,我不怕……不是阿藤,不是阿藤……”

眼睛里还有一种天真的信任在闪光。

*

这份天真的信任,在她于戒律堂中见到阿藤本人的一刹那,终于碎了。

“阿藤?”她犹自不敢相信,还着急地问,“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说清楚好不好,我不怪你的。”

那细瘦的少女一眼都不看她,反而将脸扭向一边,只剩个豆芽菜似的背影。

小妖修呆在原地,半晌才“啊”了一声,讷讷无言。

这是一间比别的地方都更开阔的屋子,天顶也做得更高。四方梁柱围出一间长方形的明堂,地上铺着青灰色的方砖,即便有阳光从天窗漏下,也改变不了屋内的森冷。

明堂深处高悬牌匾:执雨院。

堂中主位无人,两边分列一队绛衣使,中间地面堆了一大堆道君像。雕刻得仙风道骨的木像横七竖八重叠在一起,在阴森的屋子里,这许多的道君仿佛也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还有一个道君像被单独放在一边,已然剖成两半。这道君像比别的都更高大一些,雕刻的线条却更粗糙,像凡人的手笔;木像内部,贴了一张朱砂黄符。即便不走近,也能闻到空气中一片令人不适的血腥味。

道君像旁,有两名格外显眼的青年。一人正在检查这座道君像,身着绛衣,病容苍白、眼神沉稳;另一人一袭金丝白衣,正坐在旁边慢悠悠喝茶,一派轻松惬意,与明堂中的森然格格不入。

但当白衣青年一眼看来,却立即变了脸色。他把茶盏往边上一搁,温雅笑面就冷了三分,连开口说话也像雪风从北方倒刮回来,丝丝地让人打个寒颤。

“原来执雨院使说去逮人,竟是将我师妹逮回来了?”卫枕流语气真是再和气不过,笑容也俊丽温润至极,令人不禁晃一晃神。

执雨却非但不晃神,反而大为警惕,立即撇清道:“谢师妹自己要来,关我何事!”

那亲手检查道君像的绛衣青年也抬头看来,有些无奈:“卫师弟,你别吓执雨。”

执雨却更恼怒:“你说谁被吓着了?”

执风低头咳嗽,假作没听见。

谢蕴昭将堂中景象尽收眼底,又对师兄安抚一笑,却并不离开佘小川身边。她指着那单独的道君像,问:“这就是阿藤告发小川私藏的道君像?”

“正是。”执雨一谈公事,便连自己的私人情绪也忘了,目光炯炯地看着佘小川,“这是从你洞府中搜出来的,你可有话讲?”

修士洞府是私人禁地,旁人轻易不得入内,唯一的例外便是戒律堂。如果戒律堂手里持有初步证据,能说明某修士洞府中藏有赃物或什么能证明其罪证的证据,戒律堂就能前往搜查。

很少有修士能忍耐旁人闯入自己洞府,佘小川也不例外。只是她现在被好友牵住了心神,只很茫然地看着执雨,又去看那边不肯看她的阿藤,喃喃说:“我没有……阿藤,我没有私藏道君像。唯一的道君像还是你送我的,说祝愿我破境成功。后来我们一起把道君像交给绛衣使了,你忘了吗……你一定误会了对不对?”

阿藤浑身颤了颤,不说话。

执雨懒得理小孩子之间的纠缠,直接说:“罗藤,你当着佘小川的面,把你控告她的话再说一遍。”

院使发话,阿藤不得不转过头,却不敢看小川的眼睛,只低头匆匆说:“就是,之前戒律堂收缴道君像后……有一天我看佘小川偷偷摸摸地……又拿了什么东西回去。我知道,辰极岛上虽然买不到道君像了,凡世里却能买到,所以……”

“我没有!”小妖修终于愤怒起来,“我什么时候……”

“你肯定是因为许愿成功,破境和光,尝到了甜头,舍不得道君像……肯定是,我猜到了!”罗藤豁然抬起头,不知从哪儿的勇气,近乎尖叫道,“肯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在你洞府里找到道君像?!”

执雨看向佘小川,喝道:“从实交代!”

佘小川结巴道:“我没有……我不知道啊!我从没有……”

执雨问:“有旁的人能不经允许进入你的洞府吗?”

“这个,没有的……”

“那你有何解释?”

“我真的,我没有……”

佘小川惶急不已,下意识求助地看向荀自在。天璇的首徒垂眼看她,这一次终于摸了摸她的头,就想开口说什么。

谢蕴昭看了看师兄。她没过去,他自己能走过来,早就若无其事地来牵她手了。

她一眼过去,也不知道他自己理解成了什么意思,只见他倏然一笑,笑意真切而充满欣喜,好像得到了什么十分想要的东西。

他抓着她的手不放,抢在荀自在开口之前,说:“这有何难?用‘真言术’一试便知。”

旁人不知道“真言术”是什么,两位院使却侧目看来。执风眉毛一动,执雨则实打实地露出惊讶,那见了鬼的神情似乎可以解读为:你今天怎么见鬼地这么勤快?

天枢剑修昂首挺胸,宛如开屏的孔雀,悠然走到罗藤身前,伸手在那惊惶不安的少女额前一点。

一只半透明的白色泡泡忽然从他指间生出,又在半空破裂。

“你是否亲眼看见佘小川买了道君像?”

少女不由自主:“没有。”

她眼里冒出惊恐的光。

“你是否亲眼看见佘小川将道君像带回洞府?”

“没有。”

“你为什么认定并告发佘小川私藏道君像?”

“我……我只是试一试而已!”她喊叫出来,这声音里的愤愤不平和她眼神的惊恐绝望形成对比,“她的道君像还是我送她的,凭什么她就那么灵验,就能顺利破境,我却突破失败,还要继续当个外门弟子?她肯定是舍不得道君像的!我没有证据,但我就是觉得她偷偷藏了!我就随便告发试一试,我也不知道真的会有,所以我的猜测是对的!她就是作弊靠道君像才能破境和光!她被戒律堂惩罚就是她活该!”

卫枕流回头一笑——主要是对着谢蕴昭——并柔声说:“问完了。”

执雨背地里翻个白眼,扭头客客气气:“还有佘小川要问。”

卫枕流却看师妹,等她点点头,他才又用同样的法术,问了一遍佘小川。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一连串的“没有”。

执雨便兀自陷入思索,显然开始思考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可以悄无声息把道君像放进佘小川的洞府里。

“可这是为什么?陷害佘小川?一个小小的和光境初阶弟子,有什么可陷害的?挑起门内人与妖的矛盾?哼,渣滓那么多,天天捧高踩低恃强凌弱,哪里需要挑起,早就处处是矛盾了……”

执雨的碎碎念清晰地在室内回荡。

执风一阵咳嗽,低声对其他人说:“执雨师妹有思考时小声自言自语的习惯。”

佘小川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而后,她也不再去看瘫软在地面的阿藤,只仔细看了看那害她被怀疑的道君像。

阳光落在道君像上,找出道君面容上的一点泥土。

忽然,她如梦初醒,忙不迭地打开灵兽袋,从中捧出一条双头小蛇,问:“阿花,是不是你?”

双头小蛇“嘶嘶”几声,从她手中弹跳出去,摇身变大许多,当着众人的面游过去,想用尾巴卷那道君像。执风挥手将它赶走,它还示威性地冲执风吐着蛇信。

佘小川忙将阿花叫了回来。

众人相互看看,迟疑道:“所以……是这双头蛇把道君像带回你的洞府?”

卫枕流说:“何必麻烦。”

又对双头蛇用了一遍真言术——原来对灵兽也能用。

经过一番沟通,众人最后才搞明白,原来是阿花在外玩耍时,于后山某处找到一个被丢弃的道君像,就当做自己的私有物品,堂而皇之带了回去。它原本就可以任意变换大小,速度还快,居然也没被人发觉。

执雨悻悻:“还以为找到真凶了。”

“执雨师姐,”谢蕴昭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试探道,“不如把道君像的这事跟我们说一说?我们反正不该听的也都听了,你让我们平白吓了一跳,总要让我们知道来龙去脉吧。”

执雨瞪着她。她抱着戒律堂的保密条令,一点都不想跟她说,可是再一看卫枕流,立即改变了主意,觉得与其让卫枕流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还不如让她现在来说——好歹其他人也在,总要听听她的版本!

“道君像不能实现人的心愿,真正起作用的是天一珠——不,也不能说是天一珠。根据我们的调查,开年以来一共有五粒天一珠被偷走,分别是……总之有五个人就对了。都是外门弟子。”

“这五人都被白莲会策反,以为可以让天一珠实现他们的心愿,殊不知许愿的那一刻,就启动了白莲会在他们体内事先种下的恶毒法术。”

“真是可笑……天一珠虽然可以承载愿力,却不能凭空产生愿力。只有拥有灵智的生命,才会产生愿力。所以,白莲会骗了他们;他们的许愿实际是将自己的愿力和整个生命力注入到了天一珠中,把天一珠变成了一种可以吸收他人愿力和生命力的阴毒法器。”

“我们追查到的那五人都被吸成了人干。从他们的死亡时点往后,便陆续有弟子死于‘意外’,而同时,也有人同样是被吸成人干。”执雨露出鄙夷的神气,冷笑了一下,“许愿要别人去死……天一珠却要他们先去死,这可是公平得很!”

“吸收生命力?”谢蕴昭微微色变,去看执风,“那楚楚,还有小川……”

执风说:“她只许了个弹好琴曲的愿望,不过损耗些许精力,不碍事。”

谢蕴昭看着他沉稳又略带放松的神情,忽然醒悟到:这案件明明是由执雨负责,而执风之所以独自出现在这执雨院里,说不准就是为了楚楚而来。

她又去看小川。小姑娘低着头,这时对她笑笑,白着脸说:“我没有许过愿。”

地上瘫着的罗藤猛然抬头:“你……”

“我没有许过愿。”佘小川狠狠擦了擦眼睛,却忍不住声音里的哭腔,“我的目标是成为谢师叔那样自立自强的修士……怎么会去依靠其他力量?”

罗藤下意识说:“不可能,那你为什么收到道君像那么开心……”

“因为那是阿藤送我的礼物!是好友送给我的礼物!”佘小川提高声音,好像这样就能掩盖过她眼中的泪水,“我以为……我以为那是我们情谊的第一份见证!”

她喘着气,再也说不出话,干脆转身跑来,一头栽入谢蕴昭怀里,无声地哭起来。边上的荀自在默默收回手,垂下眼眸。

罗藤怔忪半晌,惨然一笑:“好好,你真是光明磊落,是我心思阴暗,是我嫉妒你……可你是天灵根啊,你不懂,你不懂,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陷害你的理由……”

她垂下头,再也不说话。

谢蕴昭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脊背。

“执雨师姐,就算是白莲会主使,也不能无缘无故将手伸到辰极岛上来。岛上有谁和白莲会有关,你们是否已经锁定目标?”

此言一出,堂中至少有两个人目光浮动。

执雨板着脸:“戒律堂查案,旁人莫要过问。”

“哦,那就是还没有。”

执雨:……

[来自执雨的【憋屈值】+20]

“那么那五颗失窃的天一珠又去了哪儿?为什么这些道君像都能实现人的心愿?”

“那五颗天一珠被磨成粉,掺进了每一座道君像里。”执雨松口气,赶紧说,丝毫没发觉自己被套路了——原本她是连这也不会说的,“制作道君像的人我们都已经控制住,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岛上的安全且不必担心。”

“那便多多劳烦执雨师姐善后了。”谢蕴昭笑眯眯,一手揽着佘小川,一手牵着师兄,转身就往外走,“我们就不耽误执雨师姐查明案情了,执雨师姐辛苦,下次再来我给你煮牛肉面啊!”

剑光飞起。

好半天。

执雨院里响起一声怒吼:

“卫枕流你的工作还没做完——还有佘小川你应该做一个案情讯问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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