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舒子寅在别墅里独自查看的举动让洪于大为震惊。当他被楼内的脚步声惊醒,在房门外的走廊上看见舒子寅从楼梯走上来时,他强烈地意识到,这是一种任性而危险的行为。而舒子寅却表示,她明晚还要这样做。

“不行,你这简直是瞎胡闹。”洪于控制不住地发了脾气,他的头脑闪过以前的借宿者死在底楼的情景。

舒子寅被他的这声怒吼惊呆了,她冲口而出说:“你别管我,我就是要这样做!”说完她一转身出了房门,穿过走廊登上她的阁楼去了。

洪于愣了一下,也紧跟着上了阁楼。由于心急,木楼梯被他踩得“咚咚”地响,在夜半的寂静中显得格外震耳。

“子寅,你这真是太危险了。”洪于赶上阁楼后说,“还记得那两个借宿的游客吗?鲁老头说,他们死后脸上的表情都非常恐怖,眼睛瞪得大大的。”

舒子寅正坐在椅子上脱下运动鞋,趿上拖鞋。她说:“那不是躲在这楼里的贩毒分子干的事吗?他们都已被抓起来了。”

“但是,警察已审问过了,有很多怪事不是他们干的,你不是不知道。”洪于急切地说,“从门缝中伸进来的死人的手,夜半哭声,死人的衣裳……你想在半夜出来发现这些事的真相,简直是疯了!你再这样做,就离开这里,我送你到机场!”

“你吓破胆了吗?”舒子寅站在他的面前,头一昂突然说道,“好!我走,我走了你这里就太平了!”

舒子寅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橱就要收拾行李。洪于一下抱住了她,说:“你干什么?”

“别管我,”舒子寅挣扎着说,“你别管我,让我走好了。”

“不——”洪于紧紧抱住她,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哪里也不能去,不能去。子寅,我爱你!你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在洪于有力的臂膀中,舒子寅突然从一夜的高度紧张中放松下来,她感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她的脸紧贴着洪于的胸膛不知怎么的就流下眼泪。洪于俯下脸来疯狂地吻她,从眼睛到脸颊到嘴唇。“我爱你。”洪于喃喃地说着,“你不能受到伤害,不能……”

舒子寅闭着眼睛,紧紧地抱住洪于的脖子。她感到双腿已离开了地面,有飞翔的感觉。“我也爱你,爱你……”她的声音在热吻的漩涡中浮出来。她已不知身处何处,仿佛是在波涛汹涌的水中,起伏、翻滚、旋转,这是一场风暴,直到有衣物飘落在床前的地板上,舒子寅才突然清醒过来。她用枕头捂在胸前说:“不能……”

洪于翻身仰躺着,舒子寅俯下脸去,吻着他眼中的风暴说:“我爱你。”

洪于坐了起来,背对着她说:“你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刚才,他从她湿润的T恤衫上,知道她在半夜的冒险中曾被冷汗湿透过。

舒子寅进了浴室,躺在温热的水中,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打开浴室里的水龙头,用“哗哗”的水声来掩盖自己的痛哭。爱情的闪电将她点燃,为什么,这道闪电却不是完整地属于自己的呢?为什么,这道让她愿意化为灰烬的闪电,到来时总是带着巨大的缺陷?这是她的宿命吗?她想到了和哲学教师的爱情经历,想到了他在她和他妻子之间的痛苦周旋……不,她不能再陷入这种沼泽了。然而,人的理性又是多么脆弱,在爱情的闪电中她不堪一击……

舒子寅裹着浴巾走到卧室的时候,洪于已回到房间去了。床头的台灯下放着一张纸条

“子寅,很多话还不知如何说起。我爱你,我需要和你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也许现在还不能,但我要争取。你现在要好好地睡一觉,听话,不要再做任何冒险的事。吻你。”

读着这张纸条,舒子寅感到手有些发颤,她将这纸条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熄了灯上床睡觉。阁楼的窗上已有些发白,天快要亮了。

这是舒子寅上岛以来最沉最香甜的一次睡眠。人在生活中无论做着多么重要的事,无论朋友如何众多人际如何宽广,只有爱情来临的时候,他(她)才会在回望中见到以前的漂泊与孤独。

舒子寅醒来时,窗上已爬满明晃晃的阳光。她听见了蝉鸣声,听见了满岛的绿叶在风中的吟唱声,甚至听见了蓝色的湖水下鱼群的呢喃声。她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像儿时的暑假一样,醒来后先想一会儿起床后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然后才一翻身跳下床。

她坐在镜子前梳头,她将瀑布似的长发在头顶盘了一会儿,然后又全部放下来。她将衣橱翻得乱七八糟地找衣服,她一下子成了一个毫无主见挑三选四的女孩,最后,她走下阁楼时,穿着一条方格子的短裙和白色T恤,给人一种要去打网球的感觉。

洪于的房间门大开着,显然他早已起床了。他曾经说过,从他遭遇破产并重新奋斗开始,15年来每天早晨6点起床已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云儿正在收拾房间,看见舒子寅走进来,她说主人在湖上开快艇玩呢,主人安排了,叫你在露台上坐一会儿,我立即给你送早餐上来。

舒子寅来到露台上,望见蓝色的湖面上闪着细密的光波,一艘快艇正在高速冲刺,湖面上被犁出一道道白色的深沟。那快艇在远处划出一道弧形,在转弯的时候船身倾斜得很厉害,船舷的一边已经与水在一个平面上,而白色的浪花刹那间将驾船人的双腿笼罩。那是洪于,他驾着快艇在湖水兜风,伍钢和鲁老头站在岸边,不断地举起双手向他叫好。

这种景象在人生混沌的长途中并不常见,舒子寅感到眼眶发热。云儿已在叫她用餐了,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才转过身来,在露台上的小圆桌旁坐下。

云儿说:“舒姐,你今天真美!”

舒子寅的脸一下子红了,仿佛感到云儿已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她望了一眼这个懂事的女孩说:“谢谢!”然后便心神不定地用起餐来。

连续两天,别墅里仿佛照耀着异常的光亮,这些光亮由湖水、太阳、云彩、树叶的绿和玫瑰的红交融而成。在延伸的走廊和逐级爬高的楼梯上,仿佛有某场音乐会的余音在流动。

如果说,这别墅里藏有鬼魂的话,那么,在爱情的足音中,鬼魂也退缩到更深的黑暗中去了。连续两天,别墅里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动静,舒子寅眼中曾有过的恐惧的影子和冒险的倔强,更多地被柔水流溢而代替。尽管这柔水下面是不知以后该怎么做的惆怅,但爱情的发现毕竟如天文学家发现了一颗新星一样使人兴奋。

夜里,他们会坐在露台上,依偎着将夜送到万簌俱寂的深处。舒子寅的一只手被捂在洪于的双手中,像一只不再飞翔的鸟,它栖息下来,在两只合围的手掌中找到温热的巢。他们的手指交缠着,她的掌纹的河流仿佛正流向他的掌纹中去……他们早早地便打发云儿回房睡觉,能够望见这露台的他们最多只允许是星星。

夜凉如水,该回房睡觉了,舒子寅将手从洪于的两个手掌中抽出来,她看见他暗黑中的眼睛闪闪发亮。在房门口,他们拥吻着互道晚安。

回到阁楼,舒子寅先在书房里翻看了一下白天的写作成果,她对这两天来写作上的突飞猛进感到满意。然后她进了卧室,关上房门之后,空气中有一股异常的气味,她想这也许是喷过空气清新剂的缘故。她走进浴室洗澡,在水雾弥漫中突然感到头晕,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她挣扎着爬出浴缸,来到卧室的床边,揭开被子的一角便钻了进去,她想睡一会儿也许就好了。

仍然是头晕,她张了张嘴,感到口舌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了?她翻了一个身,在被窝里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像是一根木头。她迷糊地想这就是她的布娃娃吧?舒子寅从小喜欢布娃娃,在大学的女生宿舍里,她放在床头的布娃娃一直是同室女伴们争相宠爱的对象。她想,女孩子们都是喜欢布娃娃的。只是很多人长大了,便不好意思再在床头放上那玩意儿。她可不管这些,不但在床头放着布娃娃,出门旅游时还会将它放进旅行包带走。

舒子寅伸手将被窝里碰到的布娃娃揽向身边。但是,她突然感到形状不对,这根像木头一样的东西光滑冰凉,她顺着它摸上去,突然摸到了人的手指!一刹那间,她想起了那只从门缝中伸进来的死人的手臂!

她想坐起来开灯,但全身竟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艰难地向床边滚去,终于伸手开亮了台灯,她掀开被盖,天哪,一只僵硬的人的手臂正横在她的床上,从手的修长来看,这是一只女人的手臂,在肘弯断裂处,露出白花花的骨头!

舒子寅头脑里“嗡”地一声仿佛要爆炸似的,她的嘴大张着,但发麻的舌头堵在口中,竟发不出喊叫来,只有喉咙里发出一声喘息似的声音。她拼尽全身力气举起那只僵硬的手臂向空中甩去,在梳妆台上的镜子被打碎的同时,她头一歪便斜躺在床上昏迷过去。

这是一个可怕的夜晚,阁楼上这一微小的动静对整座别墅毫无影响,所有的人都在沉沉的睡眠中。梅花和桃花今晚是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的,自从那件蓝花衣裳出现在别墅门口以后,她俩对注意木莉的动向这一主人安排的任务便感到恐惧。现在,雪花被调回景区的事让她俩十分羡慕,在这别墅里继续待下去每天都使人惶惶不安。桃花已经向伍钢求过情了,伍钢说合适的时候他就给洪金讲一讲,另派一个人来接替她。这个消息让梅花更加紧张,她要桃花也帮她给伍钢讲讲,将她和桃花一齐调走。可桃花坦白地说,你别求伍钢,他如果要你和他睡觉作交换条件怎么办?这句话吓得梅花连连摆手说,那我宁愿待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她给自己打气说。

不知睡了多久,梅花在迷糊中被一声门的响动惊醒。她摇醒了桃花,凑在她耳边紧张地说,好像是木莉出门了。她俩手忙脚乱地穿上外衣,轻手轻脚地溜到了外面客厅,一抬头,看见一个人影在楼梯拐弯处一晃,然后上楼去了。

她俩扔下拖鞋,赤着脚悄悄跟了上去,看见那人影停在二楼,像在考虑什么似的。这人果然是木莉,她披散着头发,要是不认识她的人见到这幅景象,一定会以为是见了女鬼而吓得半死。

木莉在二楼楼梯口站了一会儿,继续向三楼走去,三楼的走廊上的灯是整夜亮着的,木莉的背影在灯光下让梅花和桃花吓得差点叫出了声,因为她俩看见,木莉上身穿着的的正是那件蓝花衣裳,那是她已死去的妹妹的衣裳,在别墅门口可怕地出现后,那衣裳就由她带回房里去了。

木莉无声无息地往前走,仿佛在走廊上飘。到了走廊的尽头,她一推门,走向了通往阁楼的楼梯。

早已是半夜过后了,木莉要上阁楼去干什么呢?梅花和桃花紧跟上去,她俩想,主人要她们监视木莉的夜间动静,看来像是有预感似的。

木莉站在舒子寅的卧室门口,手一推,房门“砰”地一声便开了,她撞了进去,屋里传出她的哭喊声:“妹妹!妹妹!你在哪里呢?”

梅花和桃花立即追进了房中,眼前的景象让她俩大吃一惊:舒子寅只穿着内衣斜躺在床上,被子被翻在了旁边;木莉坐在地板上,对着梳妆台上已破碎的镜子大叫着她的妹妹;地板上满是碎玻璃和梳妆台上滚落下来的化妆品之类的小东西。

当时,梅花的第一感觉是舒子寅被人害了,因为木莉大喊大叫也没能惊动她,第二个感觉是木莉的妹妹就藏在浴室里或床底下,随时会披头散发地爬出来。

她俩一个去搂住木莉,大声问她怎么了;另一个在床边摇着紧闭双眼的舒子寅,不停地叫道,醒醒,醒醒。

舒子寅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脸色苍白,仿佛一下子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她奇怪地望着梅花,然后又望着地板,那里,一个一尺多长的布娃娃正躺在玻璃碎屑中。

舒子寅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是睡在洪于的房间里。窗帘低垂,阳光在窗上闪闪烁烁,室内飘散着阵阵花香。她隐约记起了昨夜的恐怖事件,是洪于将她从阁楼抱下来的,洪于抱着她一边走一边凑在她耳边说别怕别怕,她心里一放松,在洪于的臂弯里又失去了知觉。

这时,房门推开,洪于走了进来。看见舒子寅睁大着眼睛,他高兴地坐到床边说:“好了,你昨夜受惊了。木莉怎么会撞进你的房间来,还打碎镜子呢?这个女孩疯了,我和伍钢正商量将她送走算了。”

“别,别送走木莉。”舒子寅紧张地说,“镜子是我打碎的……”

舒子寅吃力地将昨夜发生的事给洪于讲了一遍,洪于无比震惊地说:“可是现场没有那只死人的手臂呀?你扔出的一定是那个布娃娃,我看见它在地板上和碎玻璃在一起。”

“不对。”舒子寅坚定地说,“是一只死人的手臂,我连断处的骨头都看清楚了。再说,那布娃娃能将镜子打得粉碎吗?”

洪于的眉头皱在一起,他紧张地思考着:“这样说来,就算你是做了一个噩梦,镜子也不会破碎的,是吗?木莉确实是说,她进房时镜子就已经碎了的,只是我们以为她在说谎。”

“木莉到我房间来干什么呢?”舒子寅不解地问。

“是梅花和桃花发现她夜里钻出来的。”洪于为舒子寅理了理遮住眼睛的头发说,“她走走停停,然后就上了阁楼,撞进你的房间后就哭喊着叫她妹妹。我听见响动后便冲了上来,我叫梅花和桃花守着现场别动,然后先将你抱了下来,我叫来云儿守着你之后,才上阁楼过问情况。可是,根本没法和木莉说话,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她看见她妹妹进别墅来了,并且一直向阁楼走去,她是跟着妹妹才上到阁楼来的。我想,木莉也许是疯了。”

舒子寅突然大叫一声,直直地瞪着洪于说:“那是真的!那真是一只女孩子的手,那就是木莉的妹妹的魂吗?怎么没有面孔呢?”

洪于慌乱地抚着她的脸颊说:“安静点,安静点,我们来想法搞清楚。”

“木莉没有疯。”舒子寅喃喃说道,“她看见她的妹妹,只有她能看见,而我只能看见一只手臂,这是怎么回事?”

一整天,舒子寅几乎起不了床。云儿将牛奶或粥之类的东西送进房来,她勉强下床吃上一点后,感到身体发飘,便又睡下了。她时睡时醒,醒来后便对床边的洪于说:“别将木莉送走,可怜的女孩,只有她的眼睛才能看见她的妹妹,我们得让她把妹妹找到……”

洪于抚着她的额头说:“睡吧睡吧。”舒子寅便又闭眼睡去。洪于望着她的面颊,眼泪差一点就掉出来了。这别墅里的怪事已让她受尽惊吓,她顽强地抵抗过了,然而没用,昨夜的恐怖让她处于崩溃的边缘。她坚信木莉的妹妹到了她的房中,一会儿说有只手臂,一会儿说是魂灵……洪于在心里下定决心,这次等她好起来后,一定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舒子寅再次睡熟之后,洪于来到露台上点燃了一枝雪茄。他想起了两天前,舒子寅半夜时在别墅里独自游走了一遍,当时,冷汗将T恤都湿透了,会不会是中了什么邪呢?

洪于将伍钢叫到了露台上,对他说暂时不要送木莉走。伍钢说船都备好了,将她送到旅游公司那边先安顿,然后想法让她回家。洪于说让她留下,他没说这是舒子寅的意思,只是说事情没搞清楚前,让她走了不好。

“但是,她晚上出来乱窜,别墅里没有鬼也要让她招出鬼来。”伍钢说,“桃花说她昨夜出来时就穿着她妹妹的衣服,这别墅里当然会阴气沉沉了。”

“那怎么办?”洪于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还要让她留在这里,只好在夜里将她的房门锁上好了。”伍钢想了想说。

洪于想也只好这样了,让木莉不能出来乱窜,至少让大家少受惊吓。

将近黄昏,舒子寅完全清醒过来。洪于是从她眼中的光亮感觉到这点的。真是个顽强的女孩,他在心里想,要是换一个人,也许已经吓死了。

来到露台上,舒子寅恍然若梦地望着四周的景色,举起双手活动了一下身体,那姿势仿佛是宣称鬼魂并不可怕似的。她喝了一点咖啡,接着就叫肚子饿。洪于笑了,立即叫云儿将晚餐送到露台上来。

送来的晚餐中有一条鱼,洪于停下筷子,盯着云儿问:“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自从木莉的妹妹死在湖里连尸体也未找到之后,别墅里的人便都不吃鱼了。

“这是大黄鱼,海里的。”云儿解释说,“旅游公司的送货船特地捎来的。”

“吃吧,没关系。”舒子寅对洪于说。洪于想幸好她的心理障碍不多,不然想到鱼都有点吃不下去。

夜幕降临之后,洪于对舒子寅说,今晚不要回阁楼去了,就睡他的房间。舒子寅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连说不行不行。洪于笑了,说看你紧张的,我的意思是我到阁楼上去住。”

洪于的这个决定让舒子寅感动,但她说不行,阁楼上挺危险的。洪于说放心好了,他已让伍钢在暗中配合。洪于认为他亲自在阁楼住上几夜后,这楼里是否有鬼魂他能感受到的。

“要不,我们就立即离开这里。”洪于提出了另一个建议,他知道舒子寅不会同意。

舒子寅自然是反对,她已经和这里的怪事较上劲了。“那好,就让我也参加进来做做事吧。”洪于趁机强调这个意思。舒子寅只好点头同意。

“但是,我住在这里,不要云儿照顾。”舒子寅说,“我不习惯这样。”

洪于说也行。“在这里你可以放心睡觉。”洪于说,“这房间很奇怪,从几年前住进来以后,别墅里出的怪事够多的,可我的房间就从来没受到过任何骚扰。”

舒子寅抿了一下嘴唇说:“你是大董事长嘛,连鬼也不敢惹你的。”说完便“咯咯”地笑了,这一笑让洪于也很开心。

半夜,木莉的房门被拉得“砰砰”地响。另外几个女佣被惊醒后,都不敢出去给她解释为什么要锁上她的房门。在别墅里暗中巡视的伍钢走了过去。对着门内低声吼道:“木莉,赶快睡觉,从今晚开始都不准出来乱走!”

“妹妹。”木莉在屋里叫道,“快开门,我的妹妹到别墅来了!”

伍钢的背脊一阵发冷。他恼怒地吼道:“你再闹,将你也丢到湖里去!”说完,伍钢便快步离开了木莉的房门。

“砰砰、砰砰。”木莉还在里面拉动着房门。这声音在夜半的别墅里使人格外心惊肉跳。

伍钢穿过暗黑的客厅,打开了别墅的外门,站在台阶上注视着夜半的花园和树林。鲁老头的小木屋像一个弓着背的老人在沉睡,门框上的镜子反射着一点点光亮,这景象也让伍钢心里不舒服,他感觉到处都是阴气沉沉的。

伍钢返身走进别墅,关上门,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木莉的房间那边已经没有声音,他想,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了。他打了一个呵欠,决定回房睡觉去。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洪于在阁楼上踱着步,一点儿没有睡意。他先在书房里翻看了一会儿舒子寅的硕士论文,已经有厚厚的一大叠了。他试着读了几页,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很快使他眼涩。他走进卧室,进浴室洗了个澡后,便穿着睡衣坐在床边的大椅子上发愣。

自从别墅建成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在阁楼上过夜,他从没想到过某一天他会待在这里百感交集地度过长夜。这阁楼完全是蓝小妮设计的,看来女孩子的浪漫情结总与阁楼有不解之缘。但蓝小妮从未在这上面住过,她一般是白天到这里的书房翻翻画报而已。

洪于点燃了雪茄,他看见蓝小妮这次离开别墅时的样子。她显得心情沉重,除了在这里受到惊吓以外,她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女人是敏感的。她一定感觉到了舒子寅不同于以前来到别墅的女人。很多年来,洪于对女人的好奇仿佛没有尽头,她们的性感、矜持、风骚、腼腆、狂野、纯真,像走马灯似地吸引着他的眼睛。他读着她们,一页一页地匆匆而过,以至于最后合上这本曾经令人无比激动、无比好奇的书时,却像得了健忘症一样什么也记不得了。

他试图想在家庭的温馨中得到安宁。他的妻子无可挑剔。从叶蔓到蓝小妮,他至今不认为她们做错了什么事。如果不是生育的障碍,叶蔓作为他的妻子可能会持续到现在。在性的方面,叶蔓的热情曾经在很长的时间内使他对别的女人无动于衷。直到叶蔓有一次出差他一人在家时,一种轻松的解脱感才让他感到吃惊。这是怎么了,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接下来,蓝小妮的秀丽温柔使他心醉神迷。她将空姐的无微不至带到了家中,她像蜷缩在沙发上的猫一样让人爱怜,她的眼神在任何时候都流露着温柔的顺从。只要洪于高兴的事,她都愿意去做,她的顺从甚至超出了一个女人本能的范围。他还要什么呢?他心满意足了。直到50岁生日过后,藏在他生命中的一只眼睛突然睁开,他看见了空茫……

在人无论感到如何漫长其实是匆匆而过的生命中,只有一种东西能给人慰藉,甚至超越死亡,那是一种情感,一种使人愿意将自已整个地交付出去而得到升华的情感,它像火一样为燃烧而燃烧,除此无他。这便是爱情的宗教,它让双方同时因献出自己而幸福。

夜正在像水一样向深处流去,洪于走到阁楼的窗边,望着这湖、这岛,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像沙滩之塔一样,被一个浪头席卷而去,最后留下什么呢———一道目光,像星空一样注视着曾有过的生命,树叶、水、梦想和欢欣……

这是一个神奇的夜晚,众神的合唱从水底升起,它像光一样掠过湖面,掠过小岛和阁楼的窗户,照见了洪于的沉沉睡眠。

黎明,舒子寅听见过的鸟啼声同样唤醒了洪于。这一夜,舒子寅在他的房间休息得还好吗?一种强烈的牵挂突然使洪于不安起来。他匆匆地走下阁楼,顺着走廊来到他的房间门口。

房门是虚掩着的。他走了进去,卧室里没人,床铺凌乱地还没整理,显然她刚起床一会儿。“子寅。”洪于向浴室和卫生间的方向叫道,没人应答。洪于突然感到心慌,他伸手在被子里摸了一下,没有一点温度,这说明她早已离开这床铺了。“子寅。”他的声音已经变调。他迅速地查看了浴室、卫生间和外面的露台,没有任何人影。

她到岛上散步去了吗?洪于快步走向露台边缘,下面的花园和树丛中的小径上没有人影。“子寅……”他对着黎明的岛上大声喊叫道。如果她在下面散步,不会听不见这叫声的。然而,下面没有任何回应。

洪于感到心快要跳出喉咙了。他踉跄着往楼下跑,同时不断地叫着:“子寅!子寅!”当他来到底楼客厅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伍钢、小胖子和女佣们都惊慌地望着气喘吁吁的洪于,连楼外的鲁老头也冲了进来,急切地问:“舒小姐怎么了?”

当得知舒子寅不知去向的时候,一种恐怖的气氛顿时在别墅里漫延开来。洪于突然想起了她曾经在半夜查遍别墅的事,便大叫道:“大家分头行动,立即将楼内所有的空房间查找一遍。”顿时,“咚咚咚”的脚步声向别墅的各个角落跑去。最后,所有的人又汇聚在底楼,没人!这太令人恐怖了,洪于的脸色已经苍白,嘴角有些发抖。

“到外面去找!”洪于叫道,“把岛上整个找一遍。”直到这时,洪于在心底里还是不能相信舒子寅已经消失,他侥幸地想,她也许散步到岛上的某个边缘去了。

所有的人立即分开向岛上的各个方向跑去。呼喊舒子寅的声音此起彼伏。洪于也沿着岛的最边缘跑着,突然,一双鞋子令人惊魂地出现在草丛中。洪于拾起了这双舒子寅穿过的运动鞋,他惊呆了,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旁边便是深深的湖水,这双鞋是她留在这里的吗?“子寅……”一声绝望的嘶叫在小岛上响起,只有湖水一动不动地半藏在黎明的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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