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尔看着他,思忖他是否已然死去。他把自己外套的口袋清空,把衣服轻轻盖在史迈利的肩膀上,然后他撒腿就跑,发疯般冲向医院,猛地推开门诊部的旋转门,走进灯火通明的二十四小时值班室。值班的是一名年轻的黑人医生。曼德尔向他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对他大喊大叫,还抓着他的胳膊,想把他引到路那头。医生耐心地笑脸相迎,摇了摇头,打电话叫了一辆救护车。

曼德尔沿着大路往下跑,守在那里。几分钟过后救护车开到,一些专业人员把史迈利抬起来带走了。

该死的,曼德尔想,我会让这混蛋付出代价的。

他在那里站了会儿,盯着地上湿漉漉的泥土与煤渣,这是史迈利倒下的地方;车后灯的红光什么都照不亮。救护人员踩过,一些如同捉摸不定的秃鹫般来了又去的过渡安置房居民踏过,泥地简直像被翻腾过了一遍。麻烦发生了。大家可不喜欢麻烦。

“杂种。”曼德尔一边低声斥骂,一边慢慢返回酒吧。

雅座渐渐坐满了。斯卡尔要了另外一杯酒。曼德尔抓住他的手臂。斯卡尔转过身说道:“你好啊,朋友,又回来了。喝杯能把老娘乐死的玩意儿吧。”

“闭嘴,”曼德尔应道,“我还要跟你说句话。到外面来。”

斯卡尔先生摇摇头,同情地咂了咂嘴。

“不行啊,朋友,不行啊。有人来了。”他用头示意一名十八岁的金发少女,那少女涂着米白色的唇彩,胸大得难以置信,这会儿就静静地坐在角落。她那描过的眼睛总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听着,”曼德尔耳语道,“两秒钟之内我就把你这狗耳扯下来,你竟敢把谎撒到我头上。”

斯卡尔把酒托付给老板保管,然后慢悠悠但不失尊严地走了出去。他没有看那个女孩一眼。

曼德尔带他穿过街道,往过渡安置房走去。史迈利的侧灯对着他们,照亮前面八十码的地方。

他们转入院子。名爵车还在那边。曼德尔牢牢地抓住斯卡尔的手臂,做好必要时把对方前臂往后一扳往上一提、让肩关节折断或脱臼的准备。

“好了,好了,”斯卡尔叫喊着,一脸欢喜,“她可回到老祖宗的怀抱咯。”

“被偷了,这就是被偷了?”曼德尔问道。

“被一个高大的苏格兰男人偷走了,人家还拄着拐,住在伊灵。现在人家高尚了,车子都给还回来了,是吧?过了这么久,倒对你示好了。你可对你他妈的市场犯糊涂了,斯卡尔。”曼德尔愤怒得浑身发颤。“还有,为什么侧灯还亮着?把门开了。”

斯卡尔在黑暗中转向曼德尔,用他那只尚能自由活动的手拍着口袋找钥匙。他费力地抽出三四把串在一起的钥匙,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车门打开了。曼德尔上了车,找到顶上的客座灯并打开。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在车内搜寻。斯卡尔就站在车外候着。

他搜得虽然快,但很彻底。手套托盘、座位、底板、后窗台,一无所获。他把手伸进客座门上放地图的袋子里,掏出一张地图和一个信封。灰蓝的亚麻纸信封长而平整,是欧洲大陆风格的,曼德尔想。上面什么都没有写。他把它拆开。里面有十张5镑的旧钞以及一张普通的明信片。曼德尔拿到灯光下,看到这几个用圆珠笔写就的字:已结束。卖了它吧。没有签名。

他下了车,揪住斯卡尔的手肘。斯卡尔急忙往后退。“你怎么了,朋友?”他问道。

曼德尔轻声答道:“不是我怎么了,斯卡尔,是你怎么了。你可摊上你这辈子最他妈大的问题了。蓄意谋杀,试图谋杀,触犯官方保密法。还要加上违反道路交通法,蓄谋诈骗国税局,另外,等你蹲号子摆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看我还能多想起来大概十五项罪状。”

“等一会儿,警官,我们就没必要走到那一步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搞什么鬼会扯到谋杀上去?”

“听着,斯卡尔,你就一个小商贩,要赚大款的钱,是吧?这下子好了,你自己也是个大款了。我猜啊,到时你得蹲上十五年。”

“哎,别说了,好吧?”

“那可不行,小商贩。你在两起大案子里被逮了个正着,懂吧,你就是那个傻帽儿。而我要做什么呢?我会等到你烂在斯克鲁伯斯监狱,只能盯着自己的大肚腩,那时候我一定会笑破肚皮。你看到那间医院了吗?那里有个家伙快要死了,他是被你那苏格兰高个子害的。半个小时之前他被人发现倒在你的院子里,血流得那个凶啊。萨里那边还有个人死掉了,据我所知,扯上这事的都没好下场。所以呢,这是你的问题,你这个可怜的傻子,问题可不是我的。还有一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他,没说错吧?人家说不定想灭个口什么的,你说呢?”

斯卡尔慢慢地绕到了车子的另一侧。

曼德尔坐在驾驶座,从里面打开了客座门。斯卡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们没有把灯打开。

“我在这儿的生意做得还算不错,”斯卡尔轻轻地说,“生意虽然小,但是不间断。但那家伙来了之后就不是了。”

“哪个家伙?”

“一点一点说吧,警官,别催我。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没见到他之前,我还不相信圣诞老人。荷兰人,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做的是钻石生意。我没有装样子表示相信他的话,这明摆着,你不傻,我也不傻。我从来没去问他做的是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但我猜他混的是走私这行当。花钱如流水,到手了就跟秋天的树叶那样,哗啦啦就没了。‘斯卡尔,’他说,‘你是个生意人。我不希望被人关注到,一直都是。另外,我听说你跟我是一路人。我想要一辆车。不是买,是借。’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因为带有些行话什么的,但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有什么建议?’我问。‘我们想想怎么做得了。’

“‘好,’他说,‘我比较低调。我要一辆车,谁都不能知道实情,即使我发生了意外。给我买辆车,斯卡尔,一辆漂亮的老车,引擎罩下面得有料。但要以你的名义去买。给我保管好。我先给你500镑,然后每月给你20镑作为停车保管费。另外,每次我用车,斯卡尔,你都会有报酬。但我比较低调,所以你是不认识我的。这就是我给你钱的原因。’他说,‘就是买你不认识我’。

“我绝对不会忘掉那一天。大雨下得稀里哗啦的,我躲过了旺兹沃思的一个家伙,弯身躲在一辆旧出租车里。我欠了一个赌徒40镑,而警方对我买的一辆车非常敏感,那是我分期付款在克拉珀姆买的。

斯卡尔先生吸了口气,然后又呼了出来,颇具喜感地做出顺从的姿势。

“然后他就像我的良心那样监视我,给了我很多旧钞,就像用过的票据一样。”

“他长什么样子?”曼德尔问道。

“他挺年轻的。高高的金发小伙子。但很冷漠——冷得跟搞慈善的一样。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从伦敦给我寄信,用的都是普通纸。上面只写‘周一晚准备好’、‘周四晚准备好’之类的话。我们都约好了。我把车子留在院子里,加满油,安排妥当。他从来不说什么时候会开回来。通常是在快打烊的时候,或者再晚些到,把灯亮着,把门锁好。每次离开前,他都会留一些钱在地图袋里。”

“那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怎么办?要是你因为其他原因落网了呢?”

“我们有一个电话号码。他跟我说,打过去呼叫一个名字就行。”

“什么名字?”

“他让我挑一个,我就起了金发妞。他没觉得这有什么搞笑的,我们就用这个了。号码是报春花0098。”

“你打过吗?”

“有,两三年前我带一个妞去马盖特十天。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他说一声的。一个女孩儿接了电话——听她的口音,也是荷兰人。她说金发妞在荷兰,可以让她捎句话。但之后我觉得没必要了。”

“为什么?”

“我开始注意到一些现象。他很有规律地两星期来一次,就在每个月的第一个和第三个星期二,除了一月跟二月。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一月过来。他通常会在星期四把车开回来。奇怪的是他今晚就回来了。但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再过来了吧?”斯卡尔把明信片从曼德尔那里拿过来,捏在自己的大手里。

“他就完全没有消息?长时间玩失踪啊?”

“冬天他就更少出现了。他从没在一月来过,二月也是。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

曼德尔仍把那50镑攥在手里。他把钱甩到斯卡尔的大腿上。

“别想着自己走运了。给我十倍我也不要跟你一样。我会再回来的。”

斯卡尔看来忧心忡忡。

“我本来也不会告密的,”他说道,“但我不想被卷进来。但愿一切平安无事,对吧,老兄?”

“别吵。”曼德尔应道。他累了。他把明信片拿回来,下了车,往医院走去。

医院那边没有什么新进展。史迈利仍然昏迷不醒。刑事调查处已经得知此事。曼德尔最好还是留下姓名地址然后回家去。医院要是有什么消息的话就会第一时间打电话过去的。经过好一番争吵,曼德尔从护士那边取回了史迈利的车钥匙。

米特查姆,他现在觉得,就是一个差劲的居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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