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只崽

指尖仍在拨弦,琴音不停。

陆星寒歪了歪头,把面前相隔不远的那道身影完完整整装进眼睛里,揣进心里,笑容逐渐收敛,化成只有她能懂的执着渴求,再唱一句,“能被你爱,就够啦。”

余韵消散。

他压住弦,歌声停止,摘下吉他提在手里,扶住话筒架。

导演精神一凛,以为他要说什么创作感言,挥手示意摄像机快点拉近,拍特写,全场还没从歌里醒过神的旁观听众们也竖起耳朵。

陆星寒盯着林知微,抿唇笑了,清清楚楚说了两句话。

大家面面相觑,啥?

不是普通话,貌似是苗寨的本土方言?

而且是苗族老师根本没教过的句子?

旁边评审团的苗族姑娘们被他唱得面红耳赤,互相拍着问:“他说什么?

你听懂没?”

“没有啊,好像是老辈人才说的那种,我爸妈都不会,咱们哪学过啊!”

姑娘们才十来岁,从小苗寨就对外开放了,接触的全是现代教育,平常根本用不到的本土老话没人听得懂,不过话说回来,连她们都不会,陆星寒怎么可能会的。

嘉宾组里不乏综艺感强的,马上举手表示:“寒寒,快翻译翻译!”

陆星寒扬扬眉,故作正经说:“唱完一抬头,不小心看见了咱们节目组导演,顺口夸他长得帅性格好,不好意思直说,就用方言表表白。”

全场哈哈大笑。

导演正探着身子听,发现话题居然转他身上了,在镜头后面闹了个大红脸,冲陆星寒挥挥拳头,摄影师很会抓笑点,赶紧把镜头甩过去,让导演的大胖脸和络腮胡也入了镜。

又有人问:“怎么学的?

我们都不会!”

陆星寒往后退,弯月似的眼睛锁着林知微,笑答:“苗寨里有老奶奶看我长得可爱,非要拉着我教,我学来学去,就只学会两句。”

有人跳起来怒摔,“哇过分!寒寒你在炫耀自己老少通吃是吧!”

哪是炫耀啊,大家都眼睁睁看着呢,自打陆星寒唱完,五十个苗族姑娘全荡漾了,齐刷刷举着最高分的牌子冲他尖叫。

陆星寒垂下眼,唇角翘着,回到自己位置。

通吃?

呵,他只想吃知微。

林知微就站在导演后面,听着导演自言自语笑骂,“小兔崽子,长那么好看白瞎了,满场漂亮小姑娘不去撩,跑来逗我这老头子玩儿,欠揍!”

导演一扭头,正看见林知微,跟了这么多期节目早熟悉了,知道她是负责陆星寒的,指指场中求认同,“你说是吧,那小崽子就欠揍!”

林知微松开汗湿的手,喘了两口气,压住胡乱猛跳的心,认真点头,“您说得对,欠揍。”

节目流程继续进行。

陆星寒灼热的视线总能找到机会看过来,无论林知微换哪个位置,站到多密集的人堆里,他也能毫不费力地轻易找到她。

像装了定位小雷达似的。

中途补妆时,陆星寒找了个阴凉的地方,低头看见林知微鼻尖的汗,还有肩上微微湿润的长发,忽然就特别后悔给她脖子上吮出了红痕,这么热的天,她连扎头发都不行。

陆星寒眼底暗下来,小声说:“知微……”

“嗯?”

“对不起,以后我不乱亲了。”

乱?

亲?

难道不应该是对不起,以后不亲了吗?

凶巴巴瞪他。

陆星寒黑眸转动,无声回答,以后……换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亲。

林知微拿粉扑狠狠戳他,“把你脑洞收起来!”

陆星寒噙着笑,怕她举高手臂太累,弯下身,望着她问:“好,收起来,那你告诉我,歌你喜欢吗?”

“……不喜欢。”

“最后那两句话,我是说给你的。”

“听不懂。”

“我可以解释给你听啊,我特意去找手工店的奶奶学来的。”

“不想听。”

“很难学的……”

林知微把他往外一推,“补完了!快点去做正事!”

跟她说的,能是什么正经话,不听都已经够受的了,再听?

还不得原地炸掉他。

日渐西斜,气温终于降下来。

剩下的环节不多了,补过一次妆后,应该可以撑到结束,陆星寒存在感实在太强,林知微不胜其扰,跟何晚交代两句,准备先回去。

她临走时,刚好节目组和嘉宾团也要转移场地,陆星寒跟容瑞并排,前面一个最近很红的歌手在笑着和他说话。

梁忱走在后面,低着头,看不太清楚表情。

他随意踢着地上散落的小石头,看似百无聊赖的动作,但林知微看了片刻,觉得没那么简单。

石头都很小,梁忱的脚碰来碰去,那些被他沾过的,无一例外都在往陆星寒脚边滚。

噼噼啪啪撞在陆星寒的鞋上,有些会直接遛进脚下,好在体积小,还不足以让人有明显感觉。

林知微目送他们的背影走远,她还站在原地,心里窒闷。

她想起早在好几期节目前,造型小分队的大家背后闲聊时,就曾经议论过可能会发生的男团内部矛盾,当时她制止了话题,现在看来,恐怕快要成真了。

收敛锋芒,让出镜头,无形中从主力往花瓶推,还要被暗地里踢石子……

下一步又是什么?

她从小就教陆星寒要谦让,少计较,多宽容。

可现在大环境换成娱乐圈,以后的路越走越深,却不知道她耳提面命的这些到底是对是错。

林知微揣着心事往回走,走出不远就看到迎面过来一双笔直长腿,停在她前面一米不到,她抬头一看,秦然打扮低调,戴着帽子眼镜,温温脉脉望着她。

“秦然?

你……还没走吗?”

秦然苦笑,“知微,见面这样问,太伤人了吧?”

林知微不自觉拉开一小步的距离,“你那么大的家业,肯定很忙,怎么有时间放这里浪费。”

秦然欲言又止,正了正神色,沉声说:“我马上就走,走前再过来看看你,秦思思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是我家教不严,我替她向你道歉。”

林知微一时没言语,秦然解释,“你应该也猜到了,她是我妹妹,”他停了片刻,语气放软,低声回忆,“你知道的,我很小被送到国外,在那个期间,我爸给当时发生天灾的重灾区捐款,她是受难的孤儿,刚出生不久,家人都没了,我爸妈就收养了她,等我回来后,怕我接受不了,干脆骗我说是亲生的。”

秦然叹笑了一声,“我妈特别喜欢女儿,对她溺爱得过了,才养成这样的性格,她也是学造型设计的,不知道从哪听说我在追你,小孩子心性觉得不服气,就瞒着家里进了你们工作室,处处给你添麻烦。”

林知微抬手阻拦他,“秦然,你不需要跟我说这么详细的,毕竟是你家里的事。”

秦然目光温柔,“我想让你知道,而且我确实有错,我对思思太宠了,导致她觉得谁也不能嫁进来,全家只能有她一个小公主,”他保证,“但这次的事,超过了我的底线,我不会再纵容她,你放心,我今晚就把她领回去。”

“除此之外,我还有句话想说,”秦然郑重其事,“知微,虽然你拒绝很多次了,但在你真正有男朋友之前,我不会轻易放弃。”

他眼中无意识地积出某种轻视,年轻上位者的矜贵隐约流露出来,“陆星寒背着你弟弟的身份,那么小的年纪,一无所有,只是个尚未成气候的男团偶像,小明星而已,”他好笑地摇摇头,“他都那么势在必得,我追你这么久,怎么会连他也比不过。”

林知微本来心情还算平和,听他说完这些,耐性一下子就耗尽了,脸色也彻底转冷,“小明星挺好的,我做的本来就是打造小明星的工作,秦然,我记得上次在电梯里,你也说过类似的话,你要是对娱乐圈没好感,以后这种拍摄的场合,最好别再过来看了。”

她柔婉眉眼无形中变得锋利,淡笑,“你应该赶时间要走吧?

我回去也还有事要忙,那就不多聊了,再见。”

林知微绕过他,脚步飞快。

混娱乐圈的就要被瞧不起?

亏她以前还一直觉得秦然这人温文尔雅,从不会摆架子秀优越,哪怕她不喜欢,也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可现在居然跑她面前来居高临下。

陆星寒也是他能随便指指点点的?

小明星怎么了。

她偏就觉得小明星好得不得了!

隔天中午,这一期节目的拍摄彻底宣告结束,各团队人马分头回程,乘车到就近的省会城市再飞回大本营。

造型小分队包了个当地的小客车,位置刚好够用,司机是当地人,很热情,车也很新,车前面还装了屏幕,循环播放着苗寨的一系列宣传片。

环境好,大家心情自然也好,女孩子们凑一起叽叽喳喳,再配上手机里各种音效,热闹得不行。

何晚一如既往坐林知微旁边,刷微博刷到了《今夜无眠》节目组一分钟前刚发的一段新预告。

“哎哎,知微你看,”她捅捅林知微,把手机递过去,“陆星寒那首宠物歌,当卖点发预告了!”

她挡着嘴,“说实话,是唱给你的吧。”

林知微果断吐槽,“晚姐,你真是越来越八卦了。”

何晚心安理得,“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再说我现在又没恋爱可谈,不八卦闲着干嘛。”

林知微绝不配合她,脸扭向窗外表示拒绝回答,等到何晚放弃追问,戴上耳机开始聚精会神地看综艺,她才慢吞吞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节目组官博。

摄影师技术很好,把陆星寒唱歌时的表情,眼神,一丝不漏记录清楚。

每句词都在往她最软的地方刺。

陆星寒问她喜不喜欢这首歌。

她说不喜欢,是骗人的……

他紧接着还问她,要不要把最后那两句话的意思解释给她。

她说不要,不想听,其实也不太真诚……

有那么一点点想知道,就一点点,好奇心。

手机上的一段预告记不清循环了多少遍,陆星寒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那两句话,林知微都快能背出来了,但跟普通话的发音基本毫无关联,实在猜不出意思。

她有些烦躁地摘下耳机,不经意抬头,看到车前电视上,正在播放的那段苗寨宣传片。

播到两分半钟时,有个穿苗族服饰的老奶奶出镜,慢悠悠,颤巍巍说了很多夸奖家乡的赞美词。

下面对应着配有字幕。

林知微一下子坐直,目不转睛,老奶奶口中说的,就是跟陆星寒一样的话。

宣传片来回播,她就不厌其烦一遍遍地看。

她对照语句和字幕,一个字一个字拆分,再去回想陆星寒的声音,打乱组合,重新拼接。

等到小客车到达目的地时,何晚看完了半期综艺,意犹未尽摘下耳机,转头一看,林知微呼吸不太稳,脸色发红,中暑了似的。

“知微,没事吧?”

林知微咬牙,“没事。”

“热了?”

“嗯……太热。”

能不热么?

她费了半天力气拼出来的话,那两句在耳朵里反复回响,扰人清静的话。

第一句是——

“我属于你。”

第二句是——

“要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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