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播放着悠扬的轻音乐,再加上清雅的檀香,方灼歪着脑袋,在座位上靠了没多久,开始昏昏欲睡。

他吃力的撑开眼皮,视线落在男人握住方向盘的手上。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大拇指的指甲平整圆润,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可见那只手正在用劲。

方灼眼珠子一动,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

目视前方,面部线条绷得有点紧,尤其是嘴唇,都抿成一条直线了。

这位顾先生,似乎心情不大好。

方灼模糊的想,肯定不是我惹毛的,我刚刚可乖了。

眼皮合拢,耳边的车流声尽数褪去,睡着了。

大概三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饭馆外。

饭馆的老板见是老顾客,笑呵呵的走出来,正欲敲开车窗,打个招呼,里面的人把窗户放了下来。

顾沉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板一愣,视线落到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人身上。

他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顾先生的副驾驶座从来不坐别人,这件事基本熟识他的人都知道。

老板往后退了一步,待男人下车,低问,“今儿吃什么?”

顾沉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报了一串菜名,嘱咐半小时后开始做。

老板点点头,又瞥了一眼车内的人,多嘴问了一句,“对象?”

顾沉眉头拧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眼睛黑沉沉的,像是饿了十天半个月,终于找到猎物的狼。

老板顿时一个哆嗦,溜了。

男人斜靠在车上,从兜里掏出烟点上,火星在手指尖明明灭灭,轻烟升腾。

经过的男女,总有人忍不住扭头打量几眼,却又在对方冷漠的眼神下,悻悻回头。

大概是车内有檀香的缘故,方灼睡得特别沉,直到车窗被敲响,他才猛地睁眼坐直。

他扭头看向驾驶座,没人,再看向车窗外,视线落在对方,扎着白衬衣的裤腰上。

只需要这么一眼,他可以断定,顾沉没有啤酒肚,只有腹肌。

想起那天在光屏中见到的,男人晨起的背影,心里一阵满足。

大佬的身材还是这么好。

咂咂嘴,又摸了下嘴角,确定睡着后没流口水,方灼这才打开车门下车。

看着门框上方龙飞凤舞的烫金招牌,和店内高朋满座的景象,他默默地想,这是要请他吃饭。

方灼明知故问,“顾先生,这可不是超市。”

顾沉越过他,往里走去,“先吃饭。”

方灼屁颠屁颠的跟着进门,被室内各种扑鼻的饭香差点掀个趔趄,口水瞬间分泌出来,又被难耐的咽下去。

这家店古色古香,哪怕是一根普通的横梁,上面也覆着精美的雕刻。

老板从收银台里走出来,领着两人走过喧闹的大堂,经过回廊,来到后方。

与前面不同,这后面清净雅致,适合约会,方灼打心眼里满意。

老板推开顾沉的专用包厢,“顾先生,可以开始做菜了吗?”

顾沉略一颔首,老板便识趣退了出去,出门前,顺手按了下包厢的灯。

前一秒还亮如白昼的灯光,变成了和煦的暖黄。

方灼递给老板一个“哥们你很懂”的眼神,规规矩矩跟着坐下。

顾沉低头看了眼手机,突然问,“卖场的工作辛苦吗?”

方灼摇了摇头,“不辛苦,挺充实的。”

顾沉淡淡嗯了一声,“会有危险吗?”

方灼还是摇头,“不危险,挺安全。”

顾沉的目光冷却下来,垂眸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拇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就好像那手机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方灼眨了眨眼,悄悄偷看,发现那东西可能还真是个宝贝。

比普通手机薄了很多,边框是纯黑色的,但在灯光下却泛着点点金色的光点,看着就很贵。

气氛有点尴尬,方灼总觉得对方似乎不太开心,悄悄问系统,“他玩儿什么呢?”

系统帮他去看了一眼,“马赛克。”

方灼震惊,233现在这么吊都看不到,那手机上的东西一定很机密。

咚咚两声,敲门声响起。

穿着旗袍的服务员鱼贯而入,一个接一个的把菜盘子放到桌上。

方灼目光一一扫过,一半时他爱吃的,一半时他讨厌到极致的。

这也太会点菜了,六道菜,两个极端。

顾沉把手机收起来,示意右手方的人,可以用餐了。

身体空虚,急需各种食物填补,方灼完全不客气,从第一次下筷子开始,手和嘴就没停过,鼓着腮帮子,睁着圆圆的眼睛,像只仓鼠。

顾沉眉头一皱,“慢点。”

方灼脸一红,狠狠呛了一口。

顾沉放下筷子,揉了揉鼻梁骨,亲自倒了杯茶放在玻璃转盘上,给他转过去。

“谢谢顾先生。”方灼面红耳赤,羞得不行,悄悄咬了下嘴唇。

让你吃,丢人了吧。

他心头没底,“阿三哥,他会不会觉得我吃相很难看,扣我印象分啊?”

233说,“如果他不是你男人,扣了就扣了呗。”

这话如同一个大冰疙瘩,将方灼砸的头晕目眩,还凉飕飕的。

他看了眼顾沉的手,仔细感知了下自己茶杯温度,里面的水不烫,温温的。

于是起身,拎着桌上的茶壶,走到男人身旁,“顾先生,我给添点水。”

顾沉手指轻点桌面,这是同意的意思。

方灼的茶水添得奇慢无比,却在即将添满的时候,手一抖,水流陡然增大。

大量的茶水漫出,桌布瞬间湿透,打湿了男人搁在桌上的手臂。

方灼惊慌失色,迅速抽出纸巾帮男人擦手,同时,悄悄用小拇指刮了下对方的手心。

皮肤接触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从指尖直达天灵盖。

这感觉,久违了。

233激动的叫喊,“是他,就是他。”

方灼收回手,手指掐住掌心,心里也跟着激动得翻了天。

他面上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顾沉抬眸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三分钟,在方灼快要腿软下跪前,不在意的说,“不碍事,继续吃饭吧。”

方灼,“……”

这三分钟里,大佬的心理活动一定很复杂。

对方这么按耐脾气,他却玩空心思的算计,实在太不应该了。

方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提出,“顾先生,等回去你把衣服换下来,我帮您洗洗吧。”

顾沉不假思索,“好。”

方灼心里窃喜,这不,又多了一次接触机会。

饭后,两人去了超市,方灼现在兜里有钱,大大方方想要什么买什么,没多久小推车就满了。

反倒是顾沉两手空空,跟在后面。

直到快离开,他才从货架上拿了两盒柠檬味的冰激凌。

方灼有点眼馋,考虑到自己那小破屋子没有冰箱,只好作罢。

两人空手出门,满载而归,抵达别墅区已经九点,距离公车收车还有半个多小时。

顾沉打开门,回头看了眼身后眼神犹豫的人,“从把东西放进冰箱开始计时,两小时后你再走。”

方灼张了张嘴,把想离开的话吞下去。

行吧,我就当你一个人在家害怕,求我留下来陪你。

顾沉径直去了厨房,把冰激凌放进冷藏室,上楼换了身衣服,再下楼时,手里拎着那件白衬衣。

方灼一回头,就看见衬衣给了过来,精准的盖到脸上。

用力嗅了嗅,有淡淡的烟草味。

他把衬衣从脑袋上拿开,原本站在对面的男人已经不见,估计是上楼了。

二楼的书房里,桌上三台显示器一字排开,每台显示器上,都是九宫格。

九宫格的画面大都静止,唯独客厅,有个穿着t恤的青年在走动。

顾沉阖上眼,往后靠在皮椅上,疲惫的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

片刻后,男人睁开眼睛,目光阴郁沉冷,像是藏着风霜,却又在下一瞬变得火热,恨不得将穿透屏幕,用力触碰画面中的人。

他压抑的太久了。

好在,一切快要结束了。

方灼把衬衣叠得方方正正,摸出手机开始玩贪吃蛇。

这游戏看着无聊,但只要撑过三局,就会停不下来,连续死了十次后,他终于抬头看了眼背后的楼梯。

顾沉上去以后,一直没有动静。

方灼,“阿三哥,他没事吧?”

233去瞅了一眼,书房里安安静静,男人正盯着电脑,上面是红红绿绿,起伏曲折的线条。

“没事,正在看k线图。”

有句话说得好,最可怕的是,比你成功的人却比你更努力。

方灼自愧不如,他现在就是个搬运安装工,要靠这个发家致富是不可能的,他必须发展其他事业。

而这项事业的路,已经铺到脚下了。

他现在要做的,是脚踏实地,不畏艰辛的走下去。

在心里高喊了一番雄心壮志,方灼低下头,继续玩儿手机游戏。

当客厅的落地钟,敲响十一点钟声的时候,玄关处突然传来门铃声。

方灼楞了一下,跑到楼梯口冲上面喊了几声顾先生,二楼始终静悄悄的。

正迟疑要不要上楼去敲门,落地窗的玻璃被敲响,窗外是一名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人。

落地窗的玻璃非常厚,估计能防弹,西装大叔在外面说了一通,方灼一个字也没听见。

最后,对方用手机打了一行字给他看。

哦,原来是司机。

方灼拉开门,司机没有进门的打算,而是站在门口礼貌道,“天色已晚,先生说您一个人回家不安全,由我送您回去。”

“哦,好,您稍等。”方灼匆匆跑回去客厅,拿上衬衣又返回来,发现司机正低头看手机。

门外的人抬头,微笑,“顾先生说,冰箱里的冰激凌,麻烦您带走扔掉。”

好好的冰激凌说扔就扔,太浪费了,不好。

于是方灼一手拿一个,坐进了车里。

司机一路上都很客套,就是眼睛一直不停瞟后视镜。

没办法,实在是心里太好奇。

老板屁事有点多,不爱陌生人涉足私人空间,厌恶外人触碰他的任何物品,工作时间以外不和任何人来往。

这些事情基本上圈子里都知道,所以生意场上的交往中,别人也会注意尽量少触顾沉的雷池。

就这性格,要不是能力摆在那儿,又有家底撑着,公司估计早垮了。

如今却却出现了一个例外。

司机默默计算到达目的地所需要的时间,决定抓紧机会,问几个关键问题,“先生贵姓啊。”

“方。”

“哦,方先生,冒昧的问一句,您跟我们老板是……”

后面两个字,不用出口,也能猜到是什么。

方灼老老实实说,“他是我客户。”

司机是从顾沉回国起,就一直跟着他,满打满算有一年了。

这一年中,顾沉的所有行踪他都了若指掌,不泡吧,不找伴儿,更加没找过鸡和鸭。

他一直以为,老板不是自己手动开车,就是那方面有障碍。

如今猛然发现,高冷的老板跌下神坛,成了芸芸众男人中一员,只是他和绝大多数男性的性取向不一样。

司机被自己提炼出的信息给吓住了,久久会不过神,靠本能开车。

下车的时候,方灼腿都是软的。

司机忒不负责,频频走神,这车坐得太他妈刺激了。

站在楼下吹了会儿凉风,抹了把虚汗,往楼上走。

因为是老小区,没有物业,楼梯间的灯年久失修,方灼一路抹黑,快到自己门口时猛然往后倒退一步。

自家门外,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会动。

方灼想起之前的灵异世界,头皮发麻,哆哆嗦嗦的问系统,“那什么东西?”

233说,“方炜。”

方灼高悬的心落回实处,走上去,用脚踢了一下。

方炜在这儿等快三个小时了,又累又饿,不知不觉睡着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他哥回来,顿时来了精神。

“哥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打你电话关机。”

手机是特意关的,毕竟要和大佬独处,方灼不想被打扰。

他淡淡哦了一声,用脚拨了下因为蹲太久,腿麻起不来的白眼狼,“让开。”

白眼狼起身,悄悄翻了白眼,结果被抓了个正着。

你他妈上门求人,还有脾气翻白眼,方灼冷笑,这下是一点面子也不留。

只说了一个字,“滚。”

方炜气得呼吸急促,他哥却当他是空气,咔嚓一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灯被打开,他这才发现,前头那人竟然买了身新衣服,鞋子也换了,之前又长又糙的头发,也被精细的修剪过。

方炜终于确定,他哥变了。

方灼以前从来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却愿意给他买最好的东西。

现在,反过来了。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蹬腿放松了下,懵懂的走进去,又开口喊了一声哥。

方灼把衬衣和冰激凌放下,回身看向方炜。

虽说死亡总是充斥着悲情和痛苦,但不得不说,从某些方面来讲,它也能斩断一切情感。

爱情、亲情、友情,任何羁绊,在死亡面前,都不堪一击。

方灼歪了下头,觉得这么想不对。

别人怎么样他不知道,至少爱情在他这里,是个例外。

大佬不会无缘无故追着他跑这么多个世界,他们很可能,在他死之前就认识。并且在自己遗忘的这段过去中,对方曾扮演着某个重要角色。

甚至可以肯定,他脑子里的记忆是由大佬一手构建。

衣食无忧,父母双全,被人追捧的人气偶像,这些应该都是他在世时没有得到,死前仍旧期盼的东西。

而且大佬很细心的,在他的记忆中,剔除了眼前这个报应崽子。

方灼的心酸酸甜甜的,语气都有点飘了,“大佬怎么这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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