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城战事持续不到一天,但战后一干纷繁琐碎的杂事,却断断续续花了半个月之久。

三千年来,守护姚、魏两城的龙气逐渐衰竭,终于在这一战□□德圆满,为这片土地贡献了最后的光和热,完成了应龙君赋予它的使命。

双方交战间,魔修惊骇地发现,自己越战越是艰难,到最后就像脱水的鱼一样,魔气凝滞在胸口提不上来,只能徒劳地扑腾尾巴。

而魏城一方的修士发现,当自己受创之际,有一股奇妙而温和的灵力护住心脉,让他们不至于立毙当场,能够坚持到医修赶来。

满城硝烟,鏖战一日,无死难者一人。

或许,这是“龙神”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神迹。

就好像无人观赏的野花,依然会在阳光和雨露中舒展枝叶,在大地上描绘万紫千红的画卷一般。

无人铭记的传说,至今仍在守护着世人。

……

之后的事情,便是各自疗伤静养,讯问口供,各门各派交换一下信息,联络一下感情,顺便再帮魏城整顿一下市容市貌,弥补一下经济损失了。

姚、魏两城一度割席断交,如今真相大白,魏天娇勉强接受了姚城主“卧薪尝胆”的苦衷,又顾念姚城百姓,两城关系磕磕绊绊地走上了修复之路。

姚城主之女姚篁拜入天璇峰,前日随明潇真人一起驰援魏城。虽然与父亲之间仍有芥蒂,但她和好姊妹魏芷见了面,解开了多年来郁积于心的死结,精气神为之一振。

舒凫心想,在不远的将来,她们大概会成为连接两城的“结缘花”吧。

凌霄城经此一役,元气损伤,气焰明显有所收敛。

不知凌奚月和谢芳年如何游说,凌山海果然没有追究长子之死,而且斩断了凌霄城与魔修之间的联系,看来魔修这口黑锅背得很稳。

只可怜凌小公子,作为鹓鶵嫡脉唯一的希望,天天被长辈押着相亲,几乎沦为生蛋工具人。尽情享受过“上等鸟”的福利之后,他终于体会到了旧社会包办婚姻的辛酸。

再说魔修,凝露魔君断尾求生,销声匿迹,麾下势力一溃千里,要么自首,要么投奔其他魔君。据说,她在各地打造的“行宫”都发生了暴.动,后宫男子追求自由的斗争如火如荼。

贺修文经营的鬼市大受打击,一蹶不振,门店纷纷关停,被彻底驱逐出中州市场,只能夹着尾巴退回魔域。

一切都在改变,朝向更好的方面。

在此期间,江雪声照常与舒凫同进同出,不显山不露水,不仅外人看不出丝毫端倪,就连一向心思敏锐的柳如漪也没有察觉异样。

不得不说,光是这份定力,就让舒凫感到肃然起敬。

与此同时,她内心的疑惑也与日俱增——江雪声如此故弄玄虚,究竟在策划些什么?

在他们告别魏城那一日,这个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当日一大早,江雪声就失踪了。

舒凫:“……???”

刹那间,无数个诸如《冷酷霸总的小逃妻》、《拜堂前夜我逃婚了》、《带球跑后大佬跪求我回头》……之类的狗血标题从她脑海中飞掠而过,但她转念一想,这特么谁是谁的小逃妻啊???

——江雪声跑了,他跑什么?

——跑得了掌峰真人,还跑得了摇光峰吗?

龙哥,你剧本拿反了啊!

与他一同人间蒸发的,还有因为“你们都来抢本座戏份”而闷闷不乐的邬尧。

一青一白两条小蛇,就像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

舒凫不明就里,柳如漪、昭云、司非更是如坠云雾,海陆空三脸懵逼。四人分头搜索,几乎将魏城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江雪声一根头发。

柳如漪愁眉深锁:“要死,先生该不会突然大彻大悟,白日飞升了吧?”

昭云断然否定:“不可能。先生若要飞升,必将昭告天下,还得先把赵九歌杀了再走,决不会如此悄无声息。”

司非认真推理:“听说我母亲当年,也是突然从海底消失,与父亲‘私奔’了。师父不在,巫妖王也不在,莫非他们相约一起……”

“………………”

其他三人诡异地沉默片刻,然后一拥而上,按住小美人鱼的脑壳和脸蛋一顿猛搓。

——你雷到我们了,赔钱!!!

舒凫发现江雪声与掌门联络的铜镜还在,便悄悄揣在怀里,试探着向其中注入灵力,果然唤醒了随叫随到的小精灵掌门。

然而,秋掌门对此讳莫如深,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管好昙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至少不要闹出人命”。

舒凫:“不是,所以说,他又不是我的小娇妻,为什么要我管他……”

掌门皱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幽幽望她一眼道:“除了你之外,我实在不知还有谁能管住他。舒凫啊,死了这么多年道友,也该死一死贫道了。”

舒凫:“……”

——掌门,你不要吓我啊掌门,这就是社畜的黑化吗?

无奈之下,师兄妹四人只好一道前去向魏天娇辞行,同时为师父的不告而别致歉。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魏天娇对此毫不意外,甚至反过来向他们解释道:“无妨。关于此事,江真人已经告知于我。而且,他还留了几样东西,要我转交给你们。”

“东西……?”

“不错。正巧,花朝节第二场比赛被魔修打断,尚未决出胜者。”

魏芷含笑补充道,“结缘花放着也是放着,我与母亲商议后,决定另拟一条规则——斩杀魔修最多的一组参赛者,便是擂台赢家。舒凫、柳道友,恭喜你们了。”

依魏家母女的意思,是要举办一场盛大的颁奖典礼,表彰舒凫和柳如漪的贡献,顺便将江雪声留下的物事交给他们。不知为何,江雪声特意嘱咐魏天娇,此事不必低调,办得越张扬越好。

舒凫总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满腹狐疑地应承下来。

结缘花她用不着,季韶光也已到手,不如转送给叶书生和萧铁衣吧。

不过,江雪声的“东西”又是什么?

倒是柳如漪看得很开,而且一针见血:“师妹不必担心,说不定是出师礼呢?先生早就说过,我既已进阶元婴,当可自立门户,回到故乡统领鸿鹄遗族。”

“至于师妹你嘛……”

柳如漪眯起眼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忽然暧昧地勾唇一笑,“说不定,是先生他等不及了。”

舒凫:“……”

可不是吗。就因为下手太急,他还被谢芳年当成了炼铜变态。

颁奖典礼定于次日一早举行,在此之前,舒凫意外地见到了几张熟面孔。

其中带头那一位,正是与怀古真人意气相投的叉烧战友,靖海真人。

靖海真人来迟一步,直接错过了整场大战,一颗除魔卫道的心无处安放,又恼恨妖修出尽风头,便在战后匆匆赶来分一杯羹。

他的“爱徒”齐玉轩并未随行,舒凫略一打听,差点被来龙去脉笑倒在地。

据说,怀古真人一夜秃头之后,便向秋掌门请辞掌峰一职,回山闭门思过,顺手将一直赖在天权峰的方晚晴逐出山门。

方晚晴无处容身,从名门小姐沦落为一介无根散修,自然又要跑去纠缠齐玉轩。

然而今非昔比,龙傲天成了狗刨地,白月光也成了饭米粒,齐玉轩哪里还会买账?两人几番争执,最终不欢而散。

方晚晴一怒之下,活用前世知识,将一件自己意外得来、原本用来栽赃姜若水的魔修法器藏在齐玉轩房中,转头一走了之,心中含着一丝扭曲的快意: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

……万万没想到,齐玉轩反手一个举报加急,她还没走出五里地就被追回,两人一起送去严加审问,这会儿应该还在大牢。

舒凫也没想到,怀古真人的一段悲剧情缘,竟然会引发如此深远的蝴蝶效应。

回归正题——

靖海真人此次前来,显然不是与他们友好交流的。

事实上,他刚一抵达魏城,就劈头盖脸地质问柳如漪:“魔修袭击魏城一事,你们妖修可有参与?”

柳如漪白眼翻进天灵盖,恨不得反手一个问号呼他脸上:“靖海真人,你白长了这对招子,若是用不着,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靖海真人充耳不闻,又冷冷接下去道:“我听说,昙华真人化身白蛇,莫非他与你们一样,本体也是妖物?”

“我就奇怪,正经修士怎么会收妖物为徒?”

有个尖嘴猴腮的男弟子接口道,“果然,摇光峰就是个妖怪窝,一丘之貉!师父,掌门一定是被他们给蒙骗了。”

“是啊。”

另一个娇滴滴的女弟子一唱一和,“我还听说,昙华真人对姜师妹照顾得很,事必躬亲,无微不至,还为了她与凌霄城作对。师徒间如此行事,唉,实在有伤风化,有悖人伦……”

“……”

舒凫听在耳中,差点没把大腿拍烂——妈呀,有内味儿了!

要不是他们出场,她还真想不起来,这原本是篇虐文啊!

虐文背景,如今又新增了师徒禁断元素(天可怜见,她一点都没感觉到禁断的快感,简直错过了一个亿),若是没几个炮灰唧唧歪歪,那真是一点都不够味儿啊!

感谢炮灰,炮灰为她的生活增添了乐趣!

天玑峰不愧是校园霸凌大本营,从老师到学生上下一心,将傲慢与偏见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可惜,舒凫袖子刚撸到一半,魏天娇便遣人来通知“颁奖典礼快开始了”,她只好意犹未尽地将袖子放下来,换上一副灿烂笑容:

“靖海真人,魏城正要昭告天下,感谢我们妖怪窝侠肝义胆、斩恶除奸,不如您也一起来看看?说不定能创造另一个医学奇迹,让失明患者重见光明呢。”

靖海真人:“……”

……

却说这一日清晨,天公不知发了什么疯,先是下了一场濛濛细雨,雨后一道清晰明媚的彩虹横贯天际;接着便是云霞满天,五光十色,层次分明,一刻不停地流转变幻,仿佛有一条七彩的河从天空中流过。

舒凫和柳如漪,就在这一片霞光映照中登上高台,沐浴着天玑峰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接过魏天娇郑重递给他们的赠礼。

除了结缘花之外,柳如漪还收到一个来自江雪声的礼包,打开后险些晃花了眼——其中两样物事,分别是一顶金光璀璨的凤冠,以及一袭华贵的青蓝色曳地长袍。

舒凫:“?????”

难道是我搞错了,江雪声其实要向柳如漪求婚?

不不不,这也太雷了。

只听魏天娇解说道:“柳道友……不,沉璧真人,昙华真人托我转告你,你本是鸿鹄当代族长,不该一直屈居于他门下。今日他略备薄礼,从此你便可出师,与他道友相称了。”

【你看,我就说嘛。】

柳如漪冲舒凫一挤眼睛,喜滋滋地传音道,【果然是出师礼。先生也真是的,还偷偷摸摸搞什么惊喜。】

魏天娇又道:“这长袍每一寸,都是以青鸾之羽编织而成;那凤冠上的装饰,是用青鸾涅槃时换下的鸟骨磨制。昙华真人说,‘这便是青鸾口无遮拦的代价’,你见了一定欢喜。”

“……”

舒凫扭头向台下望去,果然看见师小楼与一干天衍门弟子站在人群里,师小楼以袖掩面,浮夸的嘤嘤声不绝于耳:

“唉,昙华他不是人啊!他竟然拔青鸾的毛给鸿鹄做衣服,你们评评理,这是人干的事情吗?我说鸿鹄没有,说龙族有两根狼牙棒,那都是祖宗遗训,不关我的事啊……”

舒凫:“……”

这一段关于“有没有”的恩仇,到底要延续到什么时候啊。

另一边,柳如漪则是喜出望外,立刻抬手将凤冠戴在头上:“如漪多谢师尊!”

舒凫好气又好笑,在内心暗暗为师小楼点了根蜡,转头去接自己的出师礼。

礼包一开,只见光华万千,异香弥漫,几乎将她原地冲个倒仰,竟是更胜于柳如漪的青鸾两件套。

“……???”

舒凫一连眨了好几次眼,好不容易适应那一片绚烂耀眼的光华,才发现这“礼物”是一枝洁白如雪、晶莹如玉的昙花,足有一人多高,花瓣足以将她整个人裹入其中。

魏天娇微笑道:“白雪幽昙,五年一开,一夜即败,芬芳怡人,乃是不可多得的灵物。这株昙花更是罕见的‘花王’,百年未必得见一次,可遇而不可求,原是出自东海玄玉宫。”

“哦,哦。”

舒凫下意识地应声,心中某个角落忽然微微一动。

江雪声说过,是东海月蛟——也就是玄玉宫为他“寻得一具躯体”,让他的元神得以托体重生。

那么,这朵花该不会是……

“昙华真人有言,他愿以此花为聘,与舒凫道友结一生一世之缘。至于出不出师,那倒还在其次。”

魏天娇道出这句惊世骇俗的话语同时,舒凫的指尖也触碰到了如冰雪、如月光一般皎洁的花瓣。

【凫儿。】

江雪声的嗓音浸着沉沉笑意,在她脑海中响起。

【我说过,只要你想,这世上没有你摘不到的花。我不死,昙花便不败,今生都将伴你左右,为你而开。】

“……”

听见这声呼唤,舒凫忽然诧异地意识到,分明才暌违不到一日,她竟然已经开始想他了。

她深受感动,忍不住摩挲着花瓣轻声道:

“先生……”

“……你的人本来就是我的,这不相当于什么都没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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