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宗、凌霄城两大门派,“鬼面”和“凝露”两位魔君,以及一个藏在暗处、不知底细的儿童杀手。

就在魏城这片土地上,尚未到登台开演的时候,便已聚集了如此错综繁杂的各方势力,俨然有风起云涌之兆。

无论如何,“鬼面”贺修文觊觎花朝节仙市的珍宝,凌霄城企图借机吞并魏城,这两点应该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至于凝露魔君为何出现在此,是否与其中某一方联手,那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撇开这些不谈,当务之急仍是要找出失踪孩童的下落。

从“活埋”这一杀害手段来看,距离最近一名幼儿被掳不到半日,若是发现及时,说不定还能救下一条人命。

只是……

“不对劲啊。魏城的花童庙,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异状。难道凌凤卿屡次出入,当真只是为了讨个彩头?”

无论是殿前那棵五光十色的告白树,还是整座美轮美奂的庙宇,舒凫和司非分头将花童庙翻了个底朝天,就连每个犄角旮旯都让江雪声和邬尧钻进去看过,直把一条青蛇、一条白蛇都变成了脏兮兮的黑蛇,也没有发现半点端倪。

魏天娇修为精深,她自然也用神识扫过一轮,这花童庙的确干净得很。

无论灵体还是实物,什么都没有。

或者说……至少在【这一刻】,庙里什么都没有。

真要说异状的话,也就是舒凫踏入大殿那一刻,正面迎上那座极尽精美的花童神像,与其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仿佛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嗯?”

但她再定睛看去,却只见台上那神像拈花微笑,栩栩如生,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男童形象,哪里有半分诡异之处?

刚才脊背上一掠而过的寒意,此时业已消失不见,似乎一切都只是她疑心生暗鬼。

“小姑娘,你还愣着做什么?”

一行人检查完庙宇之后,邬尧是个急性子,见此行一无所获,便风风火火地催促他们离开,“既然此处并无异状,多留无益,还是往小儿失踪之处看看。”

江雪声也道:“虽说魏城修士已检查过一轮,但说不定还有些蛛丝马迹。凫儿,你怎么看?”

舒凫摇了摇头,仍旧站在原地:“先生、巫妖王,我想在此处多留一晚。”

“一晚?”

江雪声听出她弦外之音,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你的意思是,你想在花童庙中守夜?”

“正是。”

舒凫颔首,又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花童金身,细细打量那些精美的雕刻彩绘,“白日香客众多,若有什么古怪,想来只会在夜里发生。若当真毫无异状,我们再往别处看看。”

“不知为什么,我有种奇怪的预感……今晚,花童庙里一定会有变化。”

……

既然决定守夜,那自然要做好随地打个铺盖的准备。

舒凫这两年来餐风饮露,天当被、地当床的日子都经历过不少,自然不会在意那些讲究。与魏城修士知会一声后,她便取了条毯子铺在墙角,摆上一个软垫,就算是给自己搭好一张床了。

邬尧向来不肯吃亏,当即也从司非肩头滑下,在那条毛毯上舒舒服服地盘成一团,摇头晃脑地点评道:“触感不错,这是何种材质?莫非……是柳笑那厮的毛?”

说到最后一句,他两颗绿豆大小的眼珠闪闪发亮。

舒凫:“不,这是大黄翅膀上脱落的毛。”

邬尧:“嘁。”

——竟然没有拔毛,你们真是太让蛇失望了。

舒凫并不理会他的失望,挥手招呼司非:“师兄,这会儿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夜风寒凉,还是注意些为好。一块儿过来坐吧,鸿鹄毛暖和着呢。”

“……”

司非转过头定定凝视着她,良久,方才慢慢挤出一句话来,“不行。师父说过,我是男子,师妹是女子,晚上不可一起睡觉。若是睡了,第二天早上我就会生出孩子。”

“虽然我不知原因,但师父说的,必然就是对的。”

“对了师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生孩子吗?”

舒凫:“……”

她寒着一张脸转向江雪声,而后者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先生。”

舒凫伸出两根手指,笑眯眯地将那个雪白蛇头拈起来,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三师兄这样一条清清白白、心无杂念的好鱼,你能不能不要给他灌输一些奇怪的东西?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江雪声脸不红心不跳,老神在在地回答:“这怎么是‘奇怪的东西’?司非懵懂不知世事,我生怕他唐突佳人,便如此教导于他,有何不可?况且,同寝之后珠胎暗结,本就是世间常理,不算骗他。”

所以说为啥是他生孩子啊!!!

你自己在幻境里给我生孩子,现在又说三师兄会生孩子!!!我这是绕不过男性生子这一关了吗?!!

……话说回来,生理上有可能实现吗?

“难道说……你们这些非人生物,的确存在男性产子的现象?”

舒凫心头一动,慎之又慎地斟酌着道,“仔细一想,因为这问题太过猎奇,我好像从未问过。”

江雪声:“自然是有的。琼枝玉兔无论雌雄皆可繁殖,其他妖族,两性产子兼而有之。若是神兽,或可直接以灵力赋生。”

舒凫:“………………”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jpg

司非是个认死理的鱼木脑袋,又被江雪声灌输了一脑袋奇怪的知识,舒凫便也不再强求,自己一个人在毛毯上躺下,另外取了一条兔毛的递给司非。

“谢谢师妹。”

司非弯曲双腿,侧身坐在柔软雪白的毯子上,一头波浪似的乌发披垂,裹住半边纤细人身,发间佩戴的珠玉莹润有光,看上去越发像个人鱼公主了。

邬尧原本想在鸿鹄毛毯上赖一晚,喜滋滋想象自己拔光了柳如漪这只负心鹅的毛,被江雪声这么一打岔,整条蛇都觉得有些不自在:“罢了,本座也同那鱼小子一起,不占小姑娘便宜……”说着就讪讪地往另一边游。

然而他刚游出一段,却发现江雪声纹丝不动,照旧气定神闲地盘在舒凫腿边,忍不住勃然怒道:“江昙,你要不要脸!”

“我如何不要脸?”

江雪声懒洋洋地抬起头来,语气倒似有几分惊讶,“邬尧,讲话要凭良心,我徒儿都听着呢。”

邬尧怒气更盛:“你徒儿不光听着,还在你旁边睡着!你倒好,让鱼小子避嫌,自己却厚着脸皮不挪窝?你是在地上生了根不成???”

舒凫:哦豁,这是在关心我呢。

她不拘小节惯了,夜里一向和衣而眠,别说一旁只是条白蛇,就算有十几个壮汉也不甚在意。

若有人动手动脚,她确信自己能在对方伸手之前翻身而起,一剑让那人的狗头和动脉血一起直冲天际。

机会难得,舒凫伸手在白蛇腰间(虽然她看不出哪里是腰)捏了一把,转过脸向邬尧笑道:“巫妖王不必在意。你看先生这模样,又细又软的,就算是有心……咳,他不光是没心,他也无力啊。”

“蠢丫头,你懂个屁!你还撩他!”

邬尧气得要跳脚,随即想起自己现在无脚可跳,只能用尾巴“啪啪”抽打地面,“若是本座如此,你自然不必担心!本座与凌霄城一战伤了元神,稍远一些便不能分神化形。但江昙不一样,不信你在他七寸位置掐一把……”

嘭。

舒凫刚听到此处,还没想好要不要动手,便只觉得眼前一花,依稀有一团朦胧的水雾从白蛇身上弥漫开来。

那水雾如有实质,带着些熟悉的清冽温凉之感,先扩散而后聚拢,在她身前缓缓凝结成一道清隽修长的人形。

舒凫:“……???”

不是,还真有这种操作???

“唉……我本想给她一个惊喜,既被揭穿,也只好早些现身了。”

那人影果然便是江雪声的模样,与真人一比一大小,一般的仙姿玉骨、眉目如画,就连鬓发长短和睫毛弯曲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底滚银边的织锦长袍,银簪绾发,衣摆上照例绘有皓白如雪的昙花纹样,与他容色一般无二,愈发衬托得他面如冠玉,端秀皎洁。

只是遥遥望他一眼,便好似看见夜凉如水,月朗风清。

白蛇原本盘绕在舒凫身边,如今化为人形,却是个横躺侧卧的姿势,又恰好与她并排。如此一来,这神仙似的人物便正好横在舒凫眼前,与她两两相对,枕着自己一条手臂,挑了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瞧。

“…………”

舒凫不由回想起三年前幻境中的景象,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这一次江雪声穿着衣服。

如果幻境重演一次,她还真不确定自己能否把持得住。

顺便一提,虽然两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但从邬尧的角度看去,差不多就是头碰着头、面贴着面,实乃天下第一不堪入目之景象。

“江昙!”

巫妖王这条老蛟,向来很有一份身为修仙界前辈的责任感,唯恐舒凫少不经事被人占了便宜,“你给本座起来!你这是畜生……不对,你我本就是妖,但也不可学那畜生行径!那是你徒弟,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舒凫:“……”

谢谢,有被感动到,甚至有一点想把你送到21世纪打击炼铜。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一个老白菜帮子的灵魂,实在很对不起巫妖王一片拳拳关爱之心。

江雪声将手肘抵在毯子上,懒懒支着腮边,不紧不慢地撑起上半身:“她今年已十八岁了,若在凡间,这年纪婚配也是常事,你可不要冤枉了我。至于师徒……”

“先生,得罪!”

江雪声话音未落,舒凫已经劈手一掌向他腰间袭去,另一手紧握成拳,画了道弧线直取他太阳穴。

江雪声仿佛早有预料,一拧腰、一偏颈项,便将舒凫这两招都轻而易举地避开,同时抬起一只手,轻轻接住她足以开金裂石的拳头。

他微微笑道:“嗯,这次反应不错。”

舒凫皱眉:“但还是没打中你。与货真价实的大能相比,我还差得远着呢。”

“你才入门三年,就想着上天了?”

江雪声笑着松手,见舒凫兀自将拳头攥得死紧,又慢条斯理地替她将五指一根根掰开,在她发白的指关节上按了一按,“虽说‘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但须知过犹不及,若是一口气将绳绷断,将水耗干,那便没有未来可言。你三月筑基,三年结丹,已是世间罕有的奇才,且放松些吧。”

“…………”

对于两人突如其来的交手,司非习以为常,邬尧则是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是,你们俩玩什么呢?现在师徒间流行这个???”

“哪里。”

江雪声玩笑够了,这才慢悠悠地转向他,正色解释道,“世间师徒,大抵遵循礼法,严谨自持,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逾矩,我却不然。我与她相处,惯常便是这般。”

邬尧越发摸不着头脑:“这般……是指哪般?”

江雪声平静道:“我本非人族之后,不循人理,不守人伦,倘若心中喜爱,言行上自会亲近。她也不必与我客气,若嫌我轻薄,只管直言痛斥,或以杀招取之。”

说到这里,他不慌不忙坐起身来,一手搭着曲起的膝盖,侧过脸笑微微地望向舒凫。

“邬尧,你口中的长幼、师徒,在我眼中都算不得什么,我爱怎样便怎样,爱亲近谁便亲近谁。不过只有一点,‘她愿不愿意’,那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不愿意,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会做,你大可放心。”

舒凫也习惯了他的态度,当下并未多想,点头道:“先生是个没轻重的,心中喜欢谁,嘴上、手上都会表现出来。以往他还有几分矜持,这两年越发没个形状,只能靠我动手管束他了。”

舒凫虽然心思耿直,却不是个全然不解风情的铁憨憨。

最近两年来,江雪声言行中时有亲密之举,就连她也有一两次差点心肌梗塞,仿佛心底老死十年的小鹿又要复生。

若是换作别人,她早已一记直球摔过去:“干,想泡老子就说啊!”

但江雪声一向骚入骨髓,浑然天成,她便下意识地不会往那方面想,只觉得这些“江言江语”都是他与生俱来的商标,不好当真。有时候他一时兴起骚过头,她正好借机与他过上两招,也算是白赚了一个陪练。

想到此处,她坦然笑道:“巫妖王放心,我心里有数,手底下也有数。我知道先生没认真,不会当真的。”

邬尧:“哦,哦。原来如此……啊???”

……

……

是夜,四人轮流守夜。

待舒凫与司非双双睡熟之后,邬尧鬼鬼祟祟游走到江雪声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道:

“江昙,你……其实是认真的吧?”

江雪声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声将眼睑抬起一线:“什么?”

“别装傻,就是那个小丫头。”

邬尧急躁道,“我与你相识百余年,你的脾气,我还不晓得么?你向来不介意旁人爱慕,却也看不上他人,只说‘要看我愿不愿意’。但今日,你却说‘要看她愿不愿意’,岂不是说明在你心里,早已是允了她的?”

“……”

江雪声默不作声地望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一双漆黑眼眸在夜色中宛若寒星。

“先前我看你将‘守心鳞’给她,还以为是怕她遇险。如今想来,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邬尧这会儿醒过神来,越说越是笃定,“江昙,你瞧着霁月光风,其实是个最贪心重欲的,喜欢什么东西,便一定要揽在身边,拢在手底,恨不得心口钻个洞把它缝进去。你喜欢昙花,故而衣袍上绣着,名字里嵌着,就连……的时候,也一定要用上昙花。你比我矫情多了。”

江雪声不置可否,淡淡一笑:“不错,接着说。”

“江昙,你……”

邬尧迟疑了一下,好像觉得跟人讨论这种话题有点害羞,“你是不是头一次,这样喜欢一个活物?”

“你心中喜欢,本能想要亲近,又怕拿捏不好人族的尺度,便和她约了这规矩,让她提醒你注意分寸。”

“你起了心思,又觉得她对你无意,不想让她为难,便故意做出这副轻佻样子,教她以为你本性如此,待谁都是一般。”

邬尧昂起头来,细细一对蛇瞳闪烁着锐利的金光,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小姑娘不知你秉性,我却知道。这数百年来,你不曾待第二个活物这样好过。”

“……”

又是片刻沉默。

江雪声罕见地没有出言讥讽,只是垂下眼帘,静静俯视着一边舒凫沉睡的面影。

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少女玉雪般的面靥,最后却还是收回,握住盖在她身上的外袍边角掖了一掖。

舒凫清醒之际,他的言行举止堪称轻浮。一旦她入睡,却又庄重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有没有心思,认不认真,很重要么?”

他的嗓音轻而淡泊,像黎明时分湖面上缭绕的清凉水雾,也像是夏夜里一阵掠过耳畔的风。

美丽而又短暂,转瞬即逝,一如昙花。

“我说过,‘只要她不愿意,便什么都不会做’。”

“哦~~~”

邬尧恍然,夸张地拖长声调,将老阴阳蛇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我明白了。江昙,我实在没想到,你聪明一世,竟然也会落到单相……”

一语未毕,他只觉得身体浮空,四周景物急遽倒退——

干,什么倒退!

分明是江雪声一手捉住他蛇身,振臂一甩,将他整个儿朝向殿外抛了出去!

“江——昙——我——草——你——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解说一下感情进度

凫哥:他那么骚,肯定在开玩笑,认真我就输了(心如止水)

雪哥:她心如止水,肯定是不喜欢我,别给她添乱了,就让她当我在开玩笑吧

两个人的脑回路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巫妖王:你们在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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