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边浩端着盛满咖啡的纸杯,走向仙道的座位。

中午一点多,在走访一趟高田办公室兼住家的房子后,仙道拨了通电话给田边,约他出来见面。田边便要仙道在白石署附近一条商店街里的咖啡厅等他。

由于附近有许多咖啡厅、速食店、拉面店,来往的客人多是带着孩子的妈妈们,两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子混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倒也不致于招来异样的眼光,因为有些业务员在外头招揽业绩累了,也会进来休息。

仙道对着坐在对面的田边说:“今天早上到高田家附近晃晃时,刚好碰到不动产公司的人要进屋子里换气,所以我也跟着进去看了一下。”

田边听了嗤笑一声,“好一个‘刚好’啊!”

“真的是刚好遇上。我什么也没碰,你放心。”

“你看到什么了吗?和事件有关的东西几乎都被我们扣押了,你应该什么也看不到才是。”

“在他的房间里,原本应该有囚禁、拷问的刑具吧?”

“没错,整整装了一大箱。”

“电脑你们也拿去了?”

“是啊!因为要调查一些通信记录、浏览履历。还要找找看有什么影像、照片之类。”

“应该有照片在里面吧?能够做为直接杀害的证据吗?”

田边像在吃拉面般,大声地啜了一口咖啡,摇摇头说:“没有,只有下载一些外国人的照片,大部份都是SM的。还有一些洋片DVD,也是同类型的。那些片子一般市面上都买得到,不是盗版的。”

“这就怪了,这类的罪犯应该都会留下画面。”

“这类罪犯分类之细,超出一般人的想像。或许高田偏偏就不是属于那一种。”

田边于是举了几个癖好怪到极致的性犯罪例子。或许太忘我了,声音一点都不避讳地依旧大声,仙道连忙假咳了几声,示意他降低音量。

田边这才稍稍压低声音说:“不过在高田的电脑里,我们发现了一些声音档,像在挣扎的声音,而且不只一种。那些声音听起来好凄凉,不像装出来的。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也不能断定就是宫内由美,所以能不能拿这些声音做为证据,现在还是未知数。我们只能假设这是高田的性癖好。”

听田边这么说,仙道突然想起他在车库里看到的音响设备。

“你们有没有找到麦克风或录音器材?”

“好像有找到类似手提音响那种小型的器材,也可以录音。至于详细的情形就不太清楚了。”

“那家伙喜欢用声音胜过影像啊!”

“就宫内由美的情况研判,高田掳走她之后可能马上就杀了她,并未留下她慢慢拍摄影像,所以才会在失踪后第三天,就去弃尸。”

“可是,好不容易掳来一名女子,他不打算长期监禁她吗?”

“也许她强烈反抗,不得已只好杀了她。”

“另外一名失踪的女服务生呢?有没有找到她的画面?”

“我们大致浏览了电脑,里头似乎没有,不过还要等进一步的精细检查之后才能确定。”

“照相机呢?”

“里面只有一些吉他的照片,其他的记忆体也都是一些乐器商品。”

物证出奇的少,该说是高田狡猾、心思缜密呢?还是……

此时,仙道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游荡着。究竟是什么疑问呢?他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底有一团化不开的黑影,说不出具体内容的黑影缠绕在心头,他的心就这样被悬吊在半空中。

“他的交友状况呢?从他的交友关系下手,找出高田的活动范围,应该不难找出弃尸地点。这一方面你们那边的进度如何?”

“问得好!”田边将塑胶的搅拌棒丢进咖啡杯里用力搅拌。“那家伙呀,一个朋友也没有!现在,我们只能针对相关业者、客户,哪怕因为中古乐器的买卖只和他往来过一次的对象,我们全都调查了。另外,我们还调阅了他的e-mail和手机通联记录,结果没有发现任何跟他活动范围有关的对象,不管是厚田、江别,还是夕张。”

“从前和他一起在监狱服刑的朋友呢?”

就一些累犯而言,监狱常扮演着学校般的角色,在狱所里面的体验,对服刑人往后的人生多有重大的影响。他在监狱所学到的可能是法律知识,也可能是犯罪手法,有时还包括“人脉”的扩张。高田坐牢时的那段日子,他又学到些什么呢?为满足自己的性欲,从一个单纯的强暴犯,“成长”为掳人、囚禁妇女的变态,能说那些在监狱服刑的朋友没给他任何影响吗?

“我们没有针对他的狱友展开调查。”谈到这个话题,田边回答。

仙道听了沉默不语地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这种事没有成立搜查小组调几十个人来协助调查,怎么可能办得到?”田边说。

“所以你们现在先着手清查他的交友圈罗?”

“还有和他生意上往来的人。高田当初决定搬来札幌,一定有他的理由和目的,如果能了解这点,自然就能掌握他常活动的范围。再从里面过滤,要找到弃尸地点就不难了。”

“你见过他在函馆的家人吗?”

“见过。他的父亲来领遗体时,我曾经问过他。他说当初高田告诉他,这一行在札幌做比较有商机。”

“他指的是二手物品的买卖?”

“就是中古吉他、乐器的贩售。他告诉他的父亲,札幌和东京不同,这块市场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说服他父亲出钱投资。”

“现在是网路时代,所谓的商机不会因为公司设置的地点就有所不同吧?”

“或许他来札幌真的单纯只为了兴趣,喜欢吉他、喜欢音乐,什么事业不事业的,根本就不是重点。”

“你有他生意往来的名单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我就料准你会跟我要。”田边从夹克胸前口袋掏出一张纸,上头的资料全是用手抄写的。“这是高田所有通联记录中,曾经和他通过三次mail或电话,而办公室或住家在北海道的。”

名单上共记有十二笔公司或个人的资料,其中室内电话有五笔、手机号码有七笔,每一笔都附有住址。是白石署从高田的电脑和手机中过滤出来的。

“当然也有联络更频繁的,只不过那些人并不住在北海道,我们就把它剔除了。”田边说。

“这些人都和高田有过直接的接触吗?”

“不,有一些人表示只和他通过电话。”

仙道一边看著名单,一边喃喃自语:“这种找不到尸体,嫌犯又已经身亡的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呢!”

“是啊!”

“这张名单借我。”

田边离开之后,仙道再次把名单拿出来看。

这些和高田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客户,有些说不定是这个业界有名的中古商,或许在函馆、东京也有分店。他们和高田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单纯生意买卖?还是大学时代就有接触?或是在狱中透过某种关系认识?甚至数种关系重叠在一起也不无可能。到底答案为何?光从名单是无法得知的。要想取得解答,只有一个一个走访,才能了解他们和高田之间的交情程度。

想着想着,仙道突然忆起刚才田边说的一句话——“那家伙呀!一个朋友也没有……”

在白石署细心调查手机通话记录的情况下,这个判断应该不会偏颇或武断。只是,像高田这种年纪的年轻人,怎么能过得下去没有朋友、没有同好,整天只面对电脑买卖中古乐器的日子?就算他个人有奇怪的性癖好,因而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但一个年轻人的日常生活也不应如此,即使没有金钱上的压力,这样封闭的生活如何耐得住呢?

这让仙道不禁又想起高田住处的样子。依自己性癖改建的车库和脏乱的起居室。房子每个角落所呈现出来的,确实像在告知来访者,这栋屋子的主人是如何冷血、荒诞地过生活。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当然能接受没有任何朋友,毫无感性的日子,甚至把掳人、囚禁、强暴妇女视为人生唯一的乐趣。

只是,高田真的彻头彻尾就是这样的人吗?或许绝大多数时他是,但屋里有一样摆设可证明他的心底还存着一丝人性,就是立在他书桌上的那张照片。那张大概是他登录成为艺人时拍摄的照片。那张照片的存在似乎在告诉别人也告诉他自己——瞧,我也曾经辉煌过!

“嗯,看得出来他心里超不平衡的。”记得不动产的樱井曾这么说过。

是否就是这不平衡的感觉,让他决定要到札幌。

“不论如何……”仙道站起身来。眼前他能做的似乎只有依著名单上的顺序一个个走访了。虽然这部份的工作田边他们已经做过,但仙道还是想再重跑一趟,冀求能得到新的证词,帮助自己一步步缩小臆测的活动范围,进而推断出高田的弃尸地点。

仙道看了看车子仪表板旁的电子时钟。下午两点十五分。

今天是走访的第二天。从昨天下午开始挨家挨户走访,到目前为止总算做完第五间了。仙道在刚才见面的中古商名字上,用黑笔画一条线删去。

昨天,仙道先从东区的住家或办公室,也就是离高田住家最近的中古商开始造访。只是,不管问谁,每个人的答案几乎千篇一律——和高田不熟。高田不论和哪位中古商洽谈生意上的事,总是来去匆匆——和老板约在仓库,到了之后就找商品,讨论商品外型、音质,接着就转身离去。曾听高田谈论私事的只有其中一个人,所谈的内容也仅止于说他从前玩过吉他、自己的音乐造诣不错等。

难不成从这仅有的交游名单也找不出半点线索?这让仙道有些气馁。或许应该另辟途径,从高田个人对地域的情感下手,抽丝拨茧他的活动范围?

不过这股动摇的情绪,仙道很快又把它拉回来。不管了!先把今天的份儿跑完再说。趁着今天不是假日,而且才下午两点,要找人很容易,说不定下一个就有新的情报了。

浏览一下名单,决定了下一个拜访对象。这家店位在中央区的行启大道上,从这儿开车过去只要十分钟左右。从店名听起来有点像一家咖啡厅的味道,或许是一家有现场演奏的餐厅也说不定。不管如何,会取这种店名,可以想见老板应该是个很喜欢玩乐器、音响之类的人。和高田是同好,想必也是高田习惯的往来生意对象之一。好,就去这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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