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请宫内允许他先回自己的租屋处洗个澡。这栋房子屋龄大概有二十年了,仙道的家位在这栋房子最顶层,可远眺丰平川和广阔的札幌东部地区。由于这间房子过去是一位建筑师的工作室,里面没有隔间,加上空间也不大,连张招待客人用的座椅也放不下,所以仙道没有请宫内入内,而是请他在楼下等。

换上干净的衣服,披上外套,仙道按下手机开机键。一开机,马上就有一通电话进来。

“喂,好久不见了!”电话的另一头传来问候声。

是白石署刑事课的田边浩巡查课长。他曾经和仙道在北海道南部的一个小城市里同事过两年。比仙道年长五岁左右,那时他还只是个笨拙的刑警。

“你见到宫内了没?”田边以一派轻松的口吻问。

“刚见到。”仙道回答,“不过详细的情形等一下才会听他说,你能不能先提供两、三个情报给我。”

“喂?喂!等等,这里的收讯不太好,你等我一下,我移到别的地方。”

田边现在应该是在刑警室里,可能突然有人进来,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想移到别的地方讲电话。

没多久,又传来田边的声音。“可以讲了。”

“这个案子是一般连续强暴犯的案子,对吧?”

“是啊,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最近我完全没和‘官厅’的人连络,所知道的仅止于报纸写的那些而已。”

仙道所说的“官厅”,指的就是北海道警察总部。仙道这些在道警服务的人,都习惯这么称呼自己所属的组织。

“从那个强暴犯的房间里,搜出一大堆奇怪的物证,包括一个女孩子,就是宫内由美的钱包和金融卡。”

据了解,这名连续强暴犯叫高田峰矢,今年二十六岁,就读大学一年级时曾在东京因强暴的罪嫌被逮捕,判刑四年,一年前才刚服刑期满出狱。

出狱后的高田峰矢不知何故,搬到札幌居住。

另一方面,大约在半年前,札幌东部地区陆续发生妇女遭到强暴的案件,受害者多为住在单身公寓最上层的女性。由于住在顶楼的房客大多没有锁阳台门窗的习惯,因此歹徒便趁夜晚顺着排水管入侵被害人的房间,拿出预藏的刀子威胁被害人并加以强暴。光是辖内警局接获报案的调查结果,就有三件认定是高田所为。

田边负责白石署辖区内强暴案件的调查,据他的描述,这名强暴犯不但大胆地爬排水管入侵室内,做案时脸上还套着丝袜、戴手套,完全没留下任何指纹,也没有遗留任何物品,因此研判是惯犯。

直到一个月前,发生了一起掳人未遂的案件,现场采集到数枚指纹,根据现年二十一岁的女性被害人描述,歹徒是一名长相如艺人般俊俏的年轻男子,警方这才锁定有前科的高田峰矢。

经调查,高田住在札幌市内,于是在二十天前,田边一行人便手持逮捕令突袭高田住所。高田的住家在白石郊区一栋两层楼建筑,旁边有仓库和车库。

“他的车库和住家不在同一栋。”田边说:“我们到达他家时,他正在车库。发现我们要逮捕他,立刻从车库后门翻墙逃跑。唉,他真不该往那儿跑。”

当时,包括田边在内,所有警员拼命追在高田后头。就这样,大约跑了二百公尺左右,来到一条车流量相当多的干线道——札幌新道。为了甩开警察,高田看也不看地就往前冲,刚好一辆大卡车迎面驶来,于是就在田边眼前,高田被大卡车撞飞十公尺远,当场死亡。

田边接着说:“我们也没想到他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一直到回头搜查他的住处,我们才恍然大悟。”

“他的房间里有宫内由美的东西?”

“不只是这样。那间车库,简直是拘禁室。里头大锁、手铐、鞭子,凌虐的工具散落得到处都是。我们就是在那里找到皮包的。发现宫内由美的金融卡时,才想起她就是要我们协寻的失踪人口之一,唉!可惜已经太迟了。”

“这让我想起之前的囚禁王子一案。那件案子也发生在札幌,是吗?”

那也是一桩年轻男子囚禁女性的事件,由于嫌犯是个相当孤傲的人,媒体遂给他一个封号,“囚禁王子”。

“不!那案子是发生在江别。”田边做了修正。

“咦?不是在札幌吗?”

“不在札幌,不过手法很类似。或许高田有意模仿他。”

“是啊!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囚禁王子’没有杀人。”

“这么说,他比‘囚禁王子’更胜一筹罗!宫内由美遭到杀害的可能性很大,对吧?”

“的确。不过,从他的住处找不到什么直接的证据,也采集不到任何血迹的反应。”

“所以你们那边才没针对宫内由美遭杀害成立搜查小组?”

“不,重点是找不到遗体。你知道吗?光这两年,成立搜查小组却迟迟未破的案子就有四件。找到她的东西不代表她一定被杀害。如果就这样成立搜查小组,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不过……”

听田边的语气,好像接下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透露,仙道不自觉地将手机更贴进耳朵一些。

“宫内由美失踪后的第三天,高田的车被‘汽车号码自动读取装置’拍到,那小子曾经上石狩国道往厚田村驶去。”

田边所说的厚田村,现已改制为石狩市厚田区,位在札幌北部的一个面海背山的小城镇。由于面临日本海,每年夏天时,就会涌入许多自札幌而来戏水的观光客。

田边继续说:“我当时想,高田会不会是去那里弃尸?所以我们曾经二度出动机动队去那里搜寻。只是,沿海、沿路都找了,甚至山崖全找过了,却什么也没发现。”

白石署虽未成立搜查小组,但该做的也全做了,只可惜没有重大的发现。不过,看来无论白石署还是道警总部,都判断宫内由美的失踪应该牵扯到杀人案件。

“你们对宫内的父亲提过这些事了吗?”

“我们没把厚田这个地名说出来,只告诉他警方已就高田生前的一些行踪展开调查。”

“我等一下会和宫内由美的父亲聊案子的事,可以跟他提高田曾经去过厚田的事吗?”

“用不着跟他说得太详细。”

“高田峰矢的调查报告书出来了没?”

“哦,中间报告已经出来了。”

“可以给我看吗?”

“别开玩笑了!就算你的位阶再大,也要有分寸。”虽然这么说,但田边还是想到了一个妥协的办法。“你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我看,就今天吧!要不要在白石署附近见个面?”

“好,我们再通电话。”仙道挂上电话。

关于这个案子仙道大致已有了解。根据机动队的二度搜查,以及“汽车号码自动读取系统”上的显示,看样子遗体应该是丢在厚田一带的某个地方,只不过,所得到的线索只到此为止,接下来实在不知谈如何继续搜查。

看看手上的表,已经让宫内在楼下等一段时间了。

宫内的车是辆老旧的小客车。听宫内说,待会儿和仙道谈话完毕,他还要开车到名寄去。

仙道一坐进副驾驶座,便要求宫内将车开到附近大型的柏青哥店,这样谈话比较方便。

柏青哥店?宫内起先十分不解,仙道便向他解释,要谈一些隐密的话题,太安静的地方,譬如咖啡厅就绝对不适合,因为很容易会被一些有心人士听到。与其找公共地方谈话,不如在自己的车上谈。像在这时,停车方便的大型停车场无异是最好的选择。而这附近刚好就有一间柏青哥店,它的停车场相当宽阔,正适合两人谈话。

宫内表示同意,便由仙道带路。

在车子行进的途中,宫内首先打破沉默开口说:“由美还在念高中时,就一个人逃家跑到札幌来。大概是受不了乌烟瘴气的家庭气氛吧!连工作都还没找,就拜托高中学姐帮忙离家出走了。老实说,那时我也认为她走了比较好。”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吧?”仙道问。

“是啊!一开始她在一家糖果工厂打工,那年除夕她还有回来过年。只是初一早上看到我们夫妇俩又吵架,大概心烦吧,所以早上就回札幌了。她到特种行业上班,应该是在那之后。”

“你没问过她在哪儿上班?”

“听老婆说,她是在小吃店打工的啊!”

“那你什么时候才知道她其实在特种行业上班?”

“最近。我拜托征信社帮我找女儿,他们告诉我,女儿是特种行业的小姐。我……”突然,宫内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居然荒唐到那种地步。”

仙道睨着眼偷瞄了宫内一下,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你为什么和妻子感情不睦?”仙道问。

“我是个观念传统的男人,不懂得说什么好听的话,总觉得男人说什么,女人乖乖听话就是了。可是随着女儿们慢慢长大,我老婆开始自作主张的时候也多了起来,两个人动不动就会吵架。”宫内回答。

“可是,两个人吵架也不全然是因为你大男人主义的关系啊!”

“女儿们可不这么想。”

听宫内说,他有三个女儿。两个较大的女儿都已经嫁人了,剩下和两个姐姐年纪有些差距的小女儿——由美。

一边开着车,宫内一边从外套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仙道接过照片一看,是一个年轻女孩,穿着看似夏天衬衫的半身照片。

“这是去年由美寄给我们的。老实说,我已经整整两年没见到她了。”

照片上的女孩染着一头咖啡色的头发,对着镜头做出微笑的表情。脸细细长长的,眼睛很大,嘴唇的轮廓也很秀气,长相称得上是可爱的女孩。年轻的警察们要是在盘查时遇见了,说不定会想顺便跟她要电话号码。只是,她的笑容,不知为何带点哀伤的感觉,似乎是故意挤出笑容,暂时忘掉不愉快的事情。当然,或许是因为仙道知道这女孩已经遇害,所以不自觉有这种的联想。

仙道将照片还给宫内,宫内接着说:“自从田边警官拿着由美的皮包来家里要我们指认之后,我老婆就病倒了。我老婆平时常和由美连络,所以由美一失踪,她马上就发觉不对,跑到札幌她住的地方查看,接着向警方报案。”

“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征信社的?”

“就是在请警局帮忙协寻之后。那时,女儿已经失踪两个礼拜了。”

原来宫内由美的母亲一直以为女儿是在札幌薄野区的一家连锁PUB工作,在女儿的租屋里找到公司的名片打电话过去后,对方却不具体说出女儿到底在哪一个分店工作,隔天甚至改口说店里没有这个人,再打电话过去,甚至连公司方面也没有人接听,他们才发现事情并不单纯。

待由美的母亲返回名寄后,换宫内,也就是由美的父亲去。为了能早日知道女儿的下落,由美的父亲便在札幌找征信社帮忙调查。

结果一个礼拜后,来自征信社第一份简单的报告书寄来了,报告书中告知宫内夫妇女儿在特种营业场所上班。单纯的宫内夫妇甚至无法理解所谓“特种营业”究竟是指什么,立刻打电话去征信社问,经征信社解释后,夫妇两人受到严重的打击,整晚彻夜难眠。

再隔一个礼拜,征信社又提供新的情报。他们走访由美的同事,就由美平日的交游状况及私生活进行调查,结果发现没人知道有关由美突然失踪的事情,她在失踪前一天工作到深夜,直到离开店里前,一切都很正常,并无异状。

调查到这里,征信所要求的费用就已高达四十万,由于宫内夫妇实在无力继续支付费用,委托调查也就此告一段落。

“两天后,”宫内说:“札幌白石署的田边警官来到我家,带了一只我女儿的皮包,里面有女儿的钱包、笔记本、化妆品等。因为我们之前曾去警局办理失踪人口协寻,他们拿这些东西要我们指认。”

“田边怎么跟你说明这些东西?”

“他说,这是他们在一个已死的强暴犯房间内搜到的,显示女儿曾经到过那个男人的房间,问我们认不认识那个男人。我们听了真是……”

说到这里,宫内的声音停住了。

仙道再次偷瞄了宫内一眼,只见他的喉头微微地抽动着。

仙道一时也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只能顺着说:“看样子是遇到什么事了,虽然还不能断定。”

“我们……我们已经放弃了。想也知道是碰到什么事了。一定是被那个该死的畜生杀了,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警方会尽全力搜索的。”

“光靠警察是没有用的。不然田边怎么会建议我来找你?”

仙道沉默不语。此时宫内像是再也压抑不住

内心的悲伤,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我只想好好帮她办场葬礼,哪怕她变成什么样子。我只想找到我的女儿。”

仙道轻拍着宫内的左手臂,说道:“我知道了,只要做得到,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忙。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征信社寄来的报告书?”

“放在后座的皮包里。不知道对案情有没有帮助?”

“里头应该有些线索。另外,能不能给我一张你女儿的照片?”

“当然可以。对了!有件事……”

“怎么了?”

“我想先知道该给你多少礼金?这种事不先问清楚,万一到时候我们付不起……”

“你们不用给我钱。”仙道说:“虽然停职休假中,但我也是警官。我做的只是从旁支援负责单位的警察而已。”

“可是,调查过程中多多少少也要花费呐!”

“你放心,我会去跟田边那家伙请款的。”

宫内看着仙道,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像对仙道的幽默抱以无限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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