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公然索贿?

秦建功两眼发滞,直勾勾看着余罪,这个数字和这种事对于他都不陌生,可这个环境对于他太陌生了,陌生得他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余罪在想着,这种人好对付,就像头回进派出所的小混混,那种紧张而又期待的表情溢于言表。余罪竭力地把自己的表情变得和蔼、和蔼,再和蔼一点,很客气但不低声下气,微笑但绝对不是谄媚的那种,他点了支烟幽幽道:“您是心疼钱,还是怀疑我没有这个能力?”

“我哪有这么多钱?”秦建功一撇嘴,不理会了。

“哦,那就算了。”余罪脸一拉,公事公办了。两脚往桌上一搭,叼着烟,横眉瞪眼训着,“坐好,进派出所了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态度啊?”

这也太差劲了吧,秦建功气得挪了挪身子,勉为其难坐正了。

“从现场收缴的赌资一共有八万六千多,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最少要对你们处以赌资十倍的罚款……你这属于金额巨大的,我的处理意见是……拘留十五天,怎么样?”余罪道。

秦建功一哆嗦,两手一拦,紧张道:“别别……要不……”

余罪没吭声,秦建功紧张兮兮地说:“要不多罚点……我马上交了,你们放了我,别……别……”

“别通知单位?!”余罪道。

“哎……对……对……”秦建功擦着额头的冷汗,好歹一局长,这人可丢不起,而且这恐怕不会光是个丢人的事。

“哦,明白了,你这钱是宁给国家,不给警察……那就对不起了啊,秦局座,待着吧,明儿交了罚款,我亲自把你送进拘留所,后果自负啊。”余罪一收腿,做势起身,一站起来,紧张得秦建功也站起了,嘴皮子哆嗦着:“那……那……警察同志……你……这个……这样,你帮我一回,我回头定谢你。”

“男人说话算数,母猪都能上树;领导说话算数,树上能长母猪。拿这话打发我?”余罪翻着白眼,一指凳子,“坐好。”

秦建功惊得坐定,余罪慢慢凑上来问道:“秦局,是不是觉得,和你在一起打麻将的是个分局长,而且还是个副处级,很有能量的公安干部,你就没事了?”

秦建功眼皮子一跳,不敢肯定,不过表情肯定泄露心迹了。余罪又道:“我要是告诉你,平国栋这次要倒台,你信不?”

秦建功一愣,愕然地看着余罪。肯定不信。

“我要是告诉你,橙色年华因为涉及非法经营今天晚上被端了,你也不信喽。”余罪又道。

秦建功愣得牙齿直磕巴,愕然的表情僵在脸上,那是写着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哪。

“哎,您这消息太闭塞了啊。”余罪掏着准备好的东西,支援组的警务工具——三防小平板,播了一段视频,查抄橙色年华的视频,大批的特警涌入,嘈杂的现场,还有作为现场指挥的余罪本人……四十秒的视频,眨眼间秦副局长脸上汗珠滚滚,面皮惨白得吓人。

“我们是厅里直属的警力……你的事可大可小,和乔三旺这类涉黑分子沾上边,你这国家干部是不是当不下去了?就不沾边,这聚众赌博,又这么大金额,你这干部也干不成了……现在别说你这一市的副局,就我们上个副科也得花几万吧?五十万是打折价了……好了,安生待着,不自救可没人救哦。”余罪扔了烟头,背着手,走了。

“别走……警察同志救救我……”秦局又站起来了,脸上悲戚得如丧考妣,痛不欲生地看着余罪,就差纳头拜几拜了。

“那你应该懂规矩啊,平白无故,谁给你担这个责任啊。我就不信,平时有人找你办事,空着两手就找你去了?”余罪平静道,愈发地像一位手握重权的大人物了。

“我……我……可这么晚了,我怎么给你啊……再说我……”秦建功眼光闪烁着,有点紧张,又有点不确定。

“呵呵,那请坐。”余罪示意秦建功坐好,他慢慢地从裤兜里摸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卡片机,放在桌上,往前移了移,微笑着,以大家都懂的口吻道,“我不挑剔的,现金可以,转账也能接受,不过时间必须在天亮之前让我拿到,否则我只能对不起了……你可以通过这部手机联系,放心,我们两人的事,不会有第三个知道的。”

“我……我怎么相信你?”秦建功动摇了。

“我保证在天亮之前,没有人来烦你……既然再没有人了,你还能相信谁?”余罪表情笃定地,让秦建功别无选择了。停了半晌,余罪征询地问,“成交吗?”

秦建功点点头,没吭声,余罪却是贪婪地问着:“现金?还是转账?”

“现金。”秦建功吐字几不可闻。这倒吓了余罪一跳,没想到这货大半夜还真能搞出现金来。他笑了笑说:“时间你定,取钱的地点也由你定,任何方式我不介意,只要拿到钱……这个可以吧?”

秦建功点点头,余罪很客气地把卡片机往他身前推了推,慢慢地起身,走到门口回头,却发现秦建功警惕地盯着他,余罪笑着道:“对了,秦局……还有件小事麻烦您。”

“你、你……你不能变卦啊。”秦建功吓了一跳。

“不是变卦,其他事……平国栋现在已经被控制了,他和乔三旺的私交不错?”余罪问。

“嗯,不错。具体我不太清楚。”秦建功道。

“那……您多少点拨点拨我啊,我是说,告诉我点他的事,和您无关的,比如贪污腐化啊,比如收受钱财啦……您别奇怪,我得把他整下去,才能踩着他肩膀往上走啊。”余罪淡淡道。

或许是态度诚恳,更或许是这种事让秦建功觉得很熟悉。他想了想,眼光闪烁道:“平国栋有五套房子,如果谁查他小姨子的财产,可能就兜不住了。”

“哦……谢谢啊。”余罪憨厚地一笑,指指手机提醒,“别忘了我们的事。”然后轻轻地锁上了门。

等了好大一会儿,都没有再见来人。而且秦建功悄悄地掀着窗帘看这个简陋的、陌生的院子,再也看不到人迹时,他的心里却是更相信了几分。

又等了好大一会儿,通信车的监听器传来了秦副局长焦灼的声音:

“淑芬,是我……啧,建功,大半夜还有谁?赶紧给我准备五十万……别问干什么,有急事,火烧眉毛的急事,一会儿还得送去啊……你让保姆送一趟,这事不能告诉其他人……哎哟,我告诉你,橙色年华都被查封了,国栋也出事了,这回麻烦了……”

肖梦琪、李玫、俞峰,三个人在通信指挥车里面面相觑,这二十几分钟光景,余罪就把秦局给推坑里了。现在吧,还真没事,要是他真敢拿出五十万来,那可就有事了……

第二位,余罪上楼去了最边上一个角落里的房间,关泽岳被铐在这儿。商人可没领导有身份,座位都没有,蹲着呢。鼠标和几个乡警看着,进门余罪一勾手,几人陆续出去,就剩鼠标了。关泽岳早被吓破胆了,一看余罪,立马讨好似的道:

“大哥,我明儿就给曹警官把钱都还了,那女的我不要了,我甩了她。”

“去你的,你都把人家睡了,甩了就没事了?”鼠标朝他踹了一脚。

“我……我赔偿点睡费行不?”关泽岳为难地咬咬嘴唇,害怕了。

这能不怕吗,黑咕隆咚的,真被揍个生活不能自理,可找谁说理去。

可不,鼠标又踹一脚骂着:“睡费?还嫖资呢。”

“算了算了。”余罪拦着鼠标,使着眼色,亲自把关泽岳扶起来,让人拿了把椅子坐好。开了铐子,脸上好难堪地埋怨着关泽岳道:“我说老关,有些事我就没法说你,平局的事你应该早告诉我嘛,再怎么说我和他一个系统的,有什么说不开的……瞧瞧现在好了,打成这样,好看了吧……哎。”显得懊丧极了。

关泽岳眼珠滴溜溜转着,揣度着应该是舅舅的关系起作用了,这些人恐怕要放他了,他赶紧道:“都怨我,真的,都怨我,我就不该招惹那女的……真的,大哥……前天那事真不是我的意思,我就想把曹亚杰骗到橙色年华,狠狠宰他几万块钱……谁知道让你们内部的什么人碰见了,然后电话就捅到我舅那儿了。后面的事真和我无关,我根本不知道。”

“我们的人?”鼠标和余罪不解地相视一眼,余罪问着,“我们的……谁呀?”

“我也不清楚,国强知道,他们经常去橙色年华,是熟人了……好像和你们有仇,看见你们,就让国强把你们稳住,然后再调人去查你们。”关泽岳找到机会了,一个劲儿往外推自己的责任。

这事肯定没假,不过现在顾不上问这事了,余罪一摆手道:“算了算了,都过去了,我们内部矛盾,搞成这样,这算怎么回事呀?对了,老关,这儿没你的事,你放心,回头,我亲自把你送回去……兄弟们不认识你,有点误会,您千万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关泽岳心头一阵狂喜,就挨了几脚几巴掌,也不觉得很恨这些人了。

“不过还有个小麻烦。”余罪道。

“什么麻烦?”关泽岳心一抽。

“你舅有事了。”余罪转折回来了。

“我舅怎么了?打个麻将算什么事啊。”关泽岳不信了。

“是这么回事……”余罪开始慢条斯理地告诉关泽岳了。原来是省厅对橙色年华动手,抓捕涉黑人物乔三旺,可谁知道,一不小心把平局长也抓了,这可不行,传出来不是抹黑吗?而且,有市局的领导专门打了招呼,让放了平局长,把这事遮过去……就乔三旺的事,不要牵扯到其他人……可谁知道意外无处不在哪,专案组刚查,平局的嘴很牢,可就有些不长眼的人,胡说啊。谁胡说呢,秦建功啊。余罪这表情哪,好像要把说胡话的恨之入骨了。

于是余罪顺理成章地把秦建功的录音给放出来了。

“平国栋有五套房子,如果谁查他小姨子的财产,可能就兜不住了。”

这声音关泽岳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吓得他额头开始喷汗了,一看这五套房子就假不了。真要出了事,这外甥可就没有靠山了。

他抬头看了余罪和鼠标一眼,稍有怀疑。不过实在怀疑不起来,又是橙色年华被查的视频,又是秦建功的录音,他宁愿相信这两位,毕竟这是公安内部的矛盾,家丑不想外扬。

“那我怎么办?”关泽岳想来想去,还是担心自身安危了。

“这样说吧,我就算和你、和你舅再有矛盾,也是自家矛盾,怎么都好解决。可现在不同了,你舅要出了事,上面怪罪我,我也难堪……所以咱们现在是统一阵线,无论如何,得保住你舅。”余罪道,这简直如同当年鼓着如簧之舌说服别人买他家的水果一样,关键是得让人家相信你是无公害的啊。

信吗?关泽岳看人家这么诚恳,早没怀疑了,点头道:“对,大哥您说得对,这简直就是胡扯……可我能帮上什么忙?”

“知道秦建功的什么事?把他捅出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余罪恶狠狠道,似乎和关泽岳一样痛恨那个胡说的。

“我知道,他包养了一个女的……好像是大学生,才二十。”

“还有呢?这个不太好查,人家办事的时候,你又没录,提着裤子,谁认那脱了裤子干的事?”

“我想想,还有,他老婆,他老婆长年病休在家,其实是在下面拉拨款……就是那什么农业款,谁想要拨款,得先给他老婆送点,收得不少,大发了。”

“直接点的,这查起来得牵涉多少人,需要时间哪。”

“还有就是……你查查他那包就知道啊,我见他相好用过那种黑卡买车,持那种卡进专卖店,他们立马把你当大爷供着。外面都叫秦副局长是秦财神哪,他在橙色年华有入股。”

“哦……”

余罪和鼠标两人,相视贱笑一脸,这问题,可越来越多了。

安抚住了关泽岳,茶水伺候着,通信车里忙乎着。秦建功随身的东西里就查到有价值的线索,那种卡,经侦出身的俞峰解释着,这是境外银行发放的一个VIP卡,金额动辄以百万计,因为境外的,又没有实名审核的缘故,所以备受贪官们的厚爱。

就连史清淮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搂草还打了只肥兔子。可明显又有狗咬耗子之嫌了,在余罪安排鼠标带人去接收“贿赂”的时候,他抓紧时间向许平秋汇报了一下情况,反正什么事让余罪一搅和,恐怕得变味。现在就是,他都搞不清,余罪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不,审完了秦建功和关泽岳,送走了鼠标。这货点着烟,进所里倒了杯水,“嗞吧嗞吧”抽着,像没事人一样,到外面的通信车上聊天了。汇报完了的史清淮刚看到余罪上去,就听到了许平秋低声的安排:

“不要干涉,让他捅。”

说完就扣了电话了,像是会议中,压着嗓子说话的。史清淮有点

纳闷,收起手机,准备到车上时,他听着里面的说笑声,又放弃了,站在围墙根,思忖着,旁听着。

车厢里谑笑不断,李玫说了:“余罪呀,你没干警察前究竟是干什么的?不会是骗子吧?”俞峰说了:“综合型人才,坑蒙拐骗偷哪样都精通。”肖梦琪几次笑得气结,骗秦建功主动拿钱,又用秦建功的录音骗关泽岳开口,这来回一骗,似乎这几个人的关系已经趋向明朗化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审乔三旺?”肖梦琪问着,顺手揪走了余罪嘴上叼的烟,一掐,埋怨着,“两位女士呢,有点公德心啊。”

“呵呵……好,不抽了。乔三旺绝对不好对付,大狱蹲了七八年,又是黑社会组织罪,不信你们试试,没有十几个小时,他开不了口。”余罪道,对那种人他是深有体会的,和警察根本就是天敌。

“那平国栋怎么办?”俞峰问。到现在为止,还关着,余罪似乎也不准备审。

“这个和乔三旺差不多。哎,对了,肖姐,你不就是研究警察心理学的,职务犯罪你难道不懂?”余罪问。肖梦琪被猝然一问,明显感觉到了余罪的称呼变化,她莫名地脸一红,笑道:“这个方式没错,职务犯罪的主体,会下意识地使用他自身的认识和技能掩饰、逃脱,警察在这一方面尤甚,所以在没有什么证据的时候妄动平国栋,是不明智的。”

“现在好像有了。”俞峰道,那坑舅的外甥给的东西似乎不少。

“还差一点点,先让第一个掉进坑里,埋结实了,再动其他人。”余罪道。自然是等着贿赂接收成功,他想到聚赌现场的发现,问俞峰秦建功随身的东西。俞峰摇摇头道:“他给你现金还是挺明智的,这卡开户地在境外,咱们经侦可追不到源头。”

“余额呢?”余罪问。

“除非他告诉你密码,否则只要抵死不讲,我就说是随手捡了一张,你也没治,反正不是我的名字。境外在保护隐私方面,可比咱们做得好多了。”俞峰道。

“等会儿……我把他这卡里的钱都给弄出来,直接让他交代不了。”余罪两眼放着邪光,得意道。

“你也不能柿子净拣软的捏啊,我很同情秦局长的遭遇。”李玫哭笑不得道。谁要是遇上余罪算是倒霉了,连哄带诈,估计内裤也得被骗走。说到此处,她和肖梦琪、俞峰三个人笑得乐不可支,特别是李玫把余罪诱导秦建功的录音一放,那私下密谋的窃窃私语,不知道的,绝对怀疑是个黑警察索贿。

这听得余罪都不好意思了,他跳下了车,和史清淮打了个招呼,问着汇报的事。话到中途,外出“收贿”的鼠标已经传回消息来了:五十万,一分不少。

标哥感叹了,这真有钱哪,一个黑塑料袋装着五大捆,扔到我车上就跑了,就跟扔了卷卫生纸一样。

“呵呵……秦局这么有钱,看来开口有点少了。”余罪把汇报的事放下,准备回所里。史清淮拦着问了句:“要不试试,先审审乔三旺,他是直接经营者,知道的事更多。”

“别急,火候还不到……”余罪道。

“那你也不能紧着一个人狠榨呀,再说他未必知道和本案有关更多详情。”史清淮此时倒有点不忍了。

“你太小看秦局了,随手扔给我五十万,就不可能只知道这么多……审讯和诈骗是一样的,先骗出点来,等他进了套,再多要点……然后再多要点……一点一点累积,不怕压不垮他。”余罪道,扭头钻进派出所。史清淮要拦也来不及了,想了想,还是没拦着。

电话里通知鼠标赶紧回来,余罪刚放下手机又准备进去诈诈秦局长时,手机响了。一看却让他愣了下,陌生的号码,也不算陌生,好像有印象,末尾三个6……咦,他一下子想起来了,这是栗雅芳的手机号,就砸人家车的时候留过电话,没想到这个时候……余罪眼骨碌一转悠,知道她为什么要打电话了,她爹还被关在这儿呢,估计找不到有消息的,病急乱求医了。他思忖着是不是装个糊涂回绝了,不过一想,似乎这个人情可以送送。栗小堂没什么事,而栗雅芳又把给人家赔的那十万退回来了,隐隐间,余罪倒觉得这个富家女并不是那么可恶。

“喂,您好。”余罪躲在墙角,通上话了。

“余罪……我求你个事。”栗雅芳慌乱地说。

“什么报酬?”余罪直接问。

“啊?你还没问什么事,就要报酬?你也太无耻了吧?”栗雅芳似乎生气了,一出口马上又改口道,“对不起……我都急糊涂了。”

“急什么,还不是把爹丢了。”余罪直接道。

“啊,你真知道……喂喂喂,那我爸现在……”栗雅芳惊喜道。

“没事,很好,你放心。”余罪安慰道。

“那他在哪儿,我找了几个地方都没见人。”栗雅芳焦急道。

“你别乱求人了,等我电话,我去帮你找找……等着啊。”余罪安慰道。这时候,觉得那种报之以李的感觉还是蛮不错的,特别是人家满口说着谢谢谢谢。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余罪改变方向,踱步走到了院子的西北角,厕所旁边,那个关押小偷小摸小地痞的滞留地方。他从门缝里看了看,栗老板可不就在这儿。思忖了片刻,他把人打发离开,推门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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