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梦琪是上午十时到刑事侦查总队的,是接到了李玫的电话来的。原因很简单,那三个买醉的家伙连喝带玩,最后玩到有夜总会性质的橙色年华KTV去了。也活该倒霉,国庆后市局组织的治安大巡检,把这三个人喝得晕三倒四、什么证件也没有的给提溜回110指挥中心了。一查二查,查回省总队来了。

对于国家公务人员特别是公安部门的人员进出娱乐场所,上级一直保持着零容忍,轻则处分,重则除名。据说三个人都不轻,现场临检时,他们召了几个陪酒女正唱得高兴呢。要不是总队摁着,怕是检察院得带走问话了。

车停下时,李玫匆匆奔上来,肖梦琪焦急地问着:“怎么会这样?”

“也怨我,昨天栗雅芳请客,把大家都请到了……请完了人家都把他们送回总队来了,谁知道他们几个人相跟着,又去喝了。”李玫道,好自责的样子。

“余罪吧,不怎么检点这可以理解……怎么老曹和俞峰也跟着凑热闹?”肖梦琪不解了。那两个人是相当遵守纪律的,一看李玫苦脸,得,她不问了,愤愤地说,“又是他是吧?俞峰那么老实的同志,都能被他带坏了。唉……”

无奈之情溢于言表。从深港回来,除了一块吃了顿饭,联系却是没有以前那么紧密。她忙着述职,年底干部考核,这一次进省厅的呼声很高,多年的夙愿即将成为现实了。而一路捧起她来的人,眨眼间又要栽进低谷了,一下子让她蹙眉,计无所出了。

“肖领队,这怎么办呢?万政委刚把他们骂了一通,市局这个通报就出来了。总队看这样,非处理不行了……”李玫紧张道,这一下子,五去其三,简直是灭顶之灾了。

“就是就是,万政委说了,还橙色年华,和黄色差多少?当警察能进那地方?滚回来写检查,听候处理。”鼠标气喘吁吁奔上来了,转述着政委的话。真要处理,他倒紧张了,问着肖梦琪:“肖主任,咋办呢?是不是得解散,正好把我打发回原单位。”

“切。”李玫剜了他一眼。肖梦琪也翻了个白眼:“你巴不得回治安上是不是?”

说罢,起身就走,李玫跟着。鼠标讨了个没趣。

“对了,领队……还不光是这事,原因可能在老曹身上。”李玫道。肖梦琪停步了,这两个人添油加醋把老曹的遭遇一说,原因一下子明了。估计是心情郁闷,组团买醉,然后撞到枪口上了。

理论上这真不算多大事,可碰到纠风的风头上了,就不能算小事了。

更何况余罪名声一向不怎么好,肖梦琪来时已经听特警杨总队长讲了。市局在今天早上的例会上强调警容警纪,就把这个事拿出来当反面典型。要立功受奖不一定突出个人名字,可要犯错受罚,那可是有名有姓。现在估计已经挂到内网上了。

这事她没敢说,问着两人:“他们呢?”

“写检查呢。”鼠标一指办公楼。

肖梦琪急匆匆奔着上去了。李玫要去,被鼠标一把拉住了,她不悦道:“怎么了?我就觉得你一点都不关心兄弟。”

“有用吗?现在还不是给人家添堵。”鼠标道。

也是,李玫愁得直揉自己的胖腮。正愁着,秋训的警员们休息时间到了,有人喊着李教官,问今天的课。

“不上了,解散吧,都解散吧。”

李玫烦躁地一摆手,拉着鼠标躲到一边,继续发愁去了。两人远远看到了史清淮急匆匆地下楼,上了车,肯定也是奔这事去了。

不过,前景堪忧哪,这对肥姐弟,可真是浑身有力无处使哪。

“没事,我听候处理。”

俞峰已经清醒了,桌子上摆得整整齐齐,东西已经收拾得利利索索,写好的东西就放在桌上。肖梦琪拿起来看看,是检查,很深刻,不过检查后附了一份辞职书,却很简短。

看这样子是准备走了。但是这么淡定让肖梦琪不解了,刚刚捋顺组织关系,刚刚下定决心留在警营,这倒好,一个闪失,全没了。

“你这个态度不对,俞峰。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有组织性和纪律性的同志,怎么现在也沾染了余罪的痞气?错误归错误,有点错就撂挑子,不是一个警察应该有的心态。”肖梦琪把写的东西扔在桌上,不客气道。

“那我们应该保持一个什么样的心态?拼死拼活拼命谁说过什么吗?喝点酒唱唱歌,给处分还不行,万政委还居然要威胁我们除名,我们从来就不受任何人威胁。”俞峰有点气了,估计是被政委给训的。

“光喝酒唱歌了?”肖梦琪反问着。

“陪酒女是余罪叫的,不过我没拒绝……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挺好的。”俞峰像故意说气话一样,气得肖梦琪拂袖而去。

她走了两间办公室,找着曹亚杰。一直以来这个年届而立的同志是队里倚仗的技术能手,不但圆滑,而且很低调、厚道。摊上这事,肖梦琪估计一大半原因得归咎在余罪身上。她推开门时,曹亚杰也一样,收拾得整整齐齐,正襟而坐,似乎在等着处理结果宣布,然后走人。

“老曹,你到底怎么了?”肖梦琪痛心道。

“没怎么,喝了点酒,我也记不清了。”曹亚杰淡淡道。

失恋加失意对一个男人打击相当大啊,平时注重仪表的曹警官一直是个帅哥形象。而现在,头发散乱,脸上胡茬儿成片,简直像颓废的嬉皮士。肖梦琪拿着他桌上的检查扫了几眼,还好,这是位好同志。辜负了党的教育、辜负了组织的信任、辜负了上级、辜负……反正该辜负的一个都没落下,最后因为辜负的原因,也要求请求组织严肃处理。

“你的个人问题……我听李玫说。”

“我不想谈个人问题。”

“那辞职是因为个人问题吗?”

“我说了,不想谈个人问题,我服从组织的处理结果。坦白讲,这身警服也许真的有点不适合我,一直以来我都下不了决心走人。这一次啊,我可以安心地走了。”

曹亚杰笑道,笑里有点疲惫的样子,似乎已经心力交瘁了。得到这个结果,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老曹啊,人不能变化这么快吧。”肖梦琪苦口婆心劝着,“从深港回来,我们一组人多兴奋。我记得你说了,抓到一个又一个嫌疑人,挽救一个又一个受害人,这才是一个警察职责的真正意义所在。可才几天,就要放弃你刚刚找到的有意义的职业?”

“肖领队……您是什么衔?我听说,您将有机会进入省厅了。”曹亚杰不答反问。一问肖梦琪噎住了,然后曹亚杰笑了笑道,“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心态的平衡,如果为了一个理想中的目标我们可以放弃,如果为了一个团队荣誉,我也可以放弃。但如果完完全全放弃自我,纯粹为一个坚定的信念活着,能有几个人办到?我自问,在这件事上,我没有损害过任何人的利益,我们穿的是便衣,谁也没有说自己是警察……是他们查到的,如果组织上认为我是害群之马的话,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无意中提及深层次的问题了。一个大案换了一个部颁的荣誉,也就一个荣誉而已。真正得到的是领队、上级,给予队员的,只有更高和更严格的要求。

说好听点,他们没有向组织伸手;说不好听点,是组织根本没有给予他们什么。只有更高更严的要求在不断抹杀他们的个性。

“等候处理吧,也许没有那么差……如果纯粹为职务或者个人的原因而选择离开的话,我就替你有点不值了。”肖梦琪道。轻轻地放下了他的检查书,出去了。

为难了,这个小团队一个比一个个性,而且共进退的意识很强。肖梦琪想了想,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恐怕还是余罪。他当过特勤,沾惹了一身毛病,要没有他,恐怕曹亚杰和俞峰,都不知道夜总会的门朝哪个方向开着。

鼓着勇气敲余罪的门时,她手下意识地停了下,归队后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想法,每每从余罪的眼睛里总能看到淫邪的光芒。虽然大部分男人在这方面都不怎么样,可余罪的表现尤其强烈,而且根本不加掩饰。

有鉴于此,她很刻意地在回避着两人的独处。对于一个理性的女人,知道怎么样保持着清醒和理智的头脑,特别是在这种她并不讨厌对方的心态下。

终于敲响了门,里面传来一句:“门开着,请进。”

肖梦琪进来了。一看余罪埋头看什么,她想到这孩子命途这么坎坷,却是不忍打击了,问着:“也不欢迎我啊。”

“早听到你的脚步声了,犹豫了那么久才进来啊。”余罪头也不抬道。

“你人贼,耳朵也这么贼。”肖梦琪看余罪不那么郁闷,反倒心里一松的感觉。

余罪蓦地抬头了,贼忒忒笑道:“眼睛更贼……嘿嘿……”

果真很贼,一盯肖梦琪就脸红。老是想着这家伙很没节操地从裤腰里掏东西的事,她气咻咻地瞪了眼:“再这样看人,我剜了你眼珠子。”

盯得准,变得也快。肖梦琪一生气,余罪蓦地变脸了,很严肃地一请:“坐,肖主任,别客气……哎,你是不是喜欢这种板着脸的表情。”

果真板得很严肃。肖梦琪哭笑不得地坐下来,刚要说话,却发现不对了,那两个人有点悲痛不知所以,这个罪魁祸首,反倒像没事一样。笑了笑,又低下头了。

“哟,你还真沉得住气呀?”肖梦琪奇怪地问。

“难道你期待看到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是心里伤感。”余罪阴阳怪调道。

“不能吧?你不像还有心有肺的人啊!”肖梦琪道。

“我可刚举着拳头宣誓,你这样说话,是侮辱党员干部啊。”余罪不以为然道。

“呵呵……我看看……”肖梦琪兴趣上来了,一拉余罪正写的东西,哎呀,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肖梦琪一下子愁眉苦脸,余罪这字哪,写得胖的、圆的、扭的,净是歪瓜裂枣。不知道多长时间,写了半页,而且是开着电脑屏幕,在网页上照抄下来的。

“吧唧!”肖梦琪给他扔了。余罪笑着看她,自嘲道:“我这如椽大笔,写出来是不是有点惊鬼神的感觉?呵呵……你别这样啊,之所以是这个结果,你应该质疑现在的应试教育,存在严重的问题。”

“我……”肖梦琪气笑了,笑着看余罪问道,“我怎么就对你一点同情都没有呢?”

“感情可以有,同情就不要了。”余罪坏笑道。

“你别打哈哈……这事很严重。弄不好真敢给你一个除名,把你开除了我觉得应该,可不能把曹亚杰和俞峰两位好同志也牵连到吧。”肖梦琪说到正题。一说这个,余罪眨巴着眼,像是欲言又止,肖梦琪奇怪地看着他,狐疑地问,“好像你一点也不急?”

“你……一定想知道我根本不急的原因,对吧?”余罪看着她,似乎看到了她此时的思维。

肖梦琪点点头:“对。”

“那……”余罪把检查往前一推道,“替我写份检查,我告诉你。”

“切……”肖梦琪气得从座位上跳起了,“噔噔噔”几步准备拂袖而去。到了门口,转身回看余罪,余罪仿佛吃定了她一样,理也不理,又低下头了。一瞬间她受刺激了,又走回来,“唰”地抽走了余罪的检查道:“好,我替你写……不过你得保证,把曹亚杰和俞峰辞职给拦住,好容易组建起了支援组,不能因为你,把他们牵连了。”

“成交。那你坐这儿写吧,我上个厕所啊。”余罪道,懒洋洋地起身,把座位让给肖梦琪。他呢,出了门,出门时像是身后有眼睛一般,一回头,和正凝视的肖梦琪来了个对眼,他一笑,肖梦琪翻了个白眼,没理他。也许,这家伙和许处长的关系不一般,似乎有缓和余地。

也不对呀!在深港还当面指责过许处长,这个时候,许处长难道会维护他?

疑问重重,让肖梦琪觉得莫衷一是了。一看余罪写的检查,气更大了。“嚓嚓”一撕,随手龙飞凤舞地开始写了。写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对了,自己堂堂的一个副处级领导干部,居然替一个小警写检查?看来是着急上火了,就病急乱求医,也求不着他呀。

她扔下笔时,又觉得不忍了。哪怕让她多写几封检查也无所谓,这个来之不易的团队,她真不忍看着散伙。

到底严重吗?

这种事在体制内真不好说。不追究屁事没有,要追究,屁也是个事啊。何况在这种整顿警容警纪的风头。

史清淮赶赴省厅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他在三楼的楼道里逡巡,许处长不在,电话里让他等着,事情已经汇报了,电话里许处长没说什么,不过史清淮知道,臭骂一顿不可避免了。到了那一级的领导不会直接针对队员,可领队就得遭殃了,训了两句管理不善、放松思想教育那是轻的。警队里这些领导,急火了骂人比街头那些粗鄙爷们儿还寒碜。

他在试着想该怎么说,事情发生在凌晨

两点,地点发生在橙色年华KTV,五原很有名的一家。本来就是个国庆期间的例行临检,查查有没有在逃人员,却不料查到了酩酊大醉,一手揽一妞吼歌的余罪,跟着是啥身份证明也没有,还试图逃跑,这倒好,直接被拘回110指挥中心了。直到天亮才通知总队领人去,史清淮现在想起来当时面对同行的尴尬表情,脸上都有点发烧。

是啊,这事就一点偏袒的理由也找不出来啊,他愁眉苦脸地一遍一遍走着,看到许平秋从楼上下来了,赶紧地迎上去。许平秋盯了他一眼,很不悦的表情,一句话没说,进了办公室,坐下。史清淮关好门,却不敢坐了,稍有紧张地看着许平秋。

许平秋凝视了好久,开口了:“你这个组长当得很不称职啊,清淮。”

“是,我没有抓好他们的思想政治教育,放松了对他们的纪律约束。”史清淮赶紧开始承认错误。

“去去……少来那套。我是说,你遇到问题就往我这儿跑,这一点就不合格。”许平秋不悦道。

哟,敢情问题在这儿。史清淮愣了,可不求助于他,跟其他领导也说不上话呀。

“知道你错在哪儿吗?”许平秋又问。

“知道,对他们关心不够,没有及时地疏通他们的思想症结。”史清淮道。

“停停……你这个组长当的是个什么呀,什么思想症结?喝喝酒、唱唱歌,那是思想有症结?那是玩得高兴……可玩就玩吧,也不能让人提溜到110去吧,他们在刑警眼里还算警察呀?真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丢人。”许平秋一拍桌子。手下犯这样的错误,实在让他不可理解。

这可把史清淮整蒙了。似乎这错误在领导眼里看来,又是一个概念。而这个概念,他无从了解。

“现在什么情况?”半晌许平秋又问。

“市局把这件事通报出来,措辞很严厉。”史清淮道。

“他们呢?”许平秋又问。

“领回去了,早晨110指挥中心通知总队,我去领的人。”史清淮道。

“你们怎么处理的?”许平秋皱着眉头问。

“万政委很生气,训了一通,现在正在总队写检查,听候处理。”史清淮道,期待地看着许平秋。他知道,这几个爱将,无论如何也是领导不可能舍弃的。

可也就怕万一呀,他看到许处长唉声叹了句,又有点忐忑了。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古话应验的时候太多,何况这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好鸟,领导能保他们吗?

“许处,”史清淮弱弱地问着,“我们……怎么处理这个事,万政委让请示一下您。”

“处理什么?我就不信,五原每天吃喝嫖赌抽的警察多少呢,就偏偏把我这几个功臣给逮现行了。放着,我还不信了,谁敢把手伸到总队替我处理……你回去吧,谁也别理会他,毛病……就看不惯别人能挣下点功劳。”许平秋不屑道,黑脸颇有威风。

听这话史清淮乐了,无原则地一点头:“哎,好嘞,我马上回去。”

“等等。”许平秋一招手。史清淮马上道:“我懂,对他们加强教育,加强管理。”

“你快算了,他们教育你还差不多。我是说,你帮我想想,多给他们,特别是余罪压压担子……你不给他找活儿干,他就给你找事儿捅。”许平秋道。

“是。”史清淮道。觉得领导这眼光和境界就是高,三言两语就解决问题。

挥手屏退了人后,许平秋重重扔了一把文件。不知道生谁的气,谁的都有。这几个浑球公然逛娱乐场所,说破天也不占理啊;逛就逛吧,还被治安给逮个正着。这倒好,市局一通报,直捅到省厅来了。总队刚受到部里表彰的名誉啊,一下子从巅峰摔到低谷了。

想了好大一会儿,想着其中可能的因素,他瞬间决定,拿起电话,命令似的口吻道:

“红城,查查橙色年代KTV……对,查清,到底什么来头。”

打完了电话,他起身了。想了想,应该到昨晚出警的部门去一趟了。当警察从来不相信巧合,哪怕它真是一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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