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省厅,六层,刚装修过的办公室,年前新配的电脑,还有新布的DDN专线。从这位主管刑事侦查的许处长的办公室,可以直联到各地市的支队以及省厅所属的各重案大队,与以往相比,在信息化、实时化以及直观化等方面,刑事侦查的脚步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又是一年过去了,刚刚闭幕了全省公安系统工作会议,刚刚闭幕了全省刑事侦查工作会议……许平秋终于可以像往年一样,坐下来歇口气了。

不过似乎他没有,此刻他坐在临窗的办公桌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资料,看得很仔细,句斟字酌,偶尔不解,还返回来再看一遍。他偏黑的脸膛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很凝重,那皱起的眉头又浓又深,偶尔撇嘴摩挲着下巴,似乎是烟瘾犯了,在极力克制着。

坐在一旁的史清淮科长仔细端详着这位从基层一步一步上来的领导。坦白讲,他对以前的机制和体制是持怀疑态度的,像面前这位许处长,工农兵学员出身,警校培训两年就上岗,从专业素质的角度讲不比别人强多少。而且这些几十年的老警察,都是从严打时代过来的,随着法制进程的加快,这一代警察已经渐渐被时代淘汰。可如果有没有淘汰的,那就是另类了。

史清淮仔细研究过在全省有“神探”之名的许平秋指挥过的所有的案例,他发现一个特点,这位声名赫赫的刑侦处长、全省刑事侦查总队长,从来没有躬身侦破过哪怕一件案子,可他选拔出来的参案人员,却侦破了大部分疑案、悬案以及轰动一时的大案。

他知道,这位领导胜在眼光过人。

于是这个他精心准备的计划就摆在许平秋的桌上了。他想,兴许这位处长能有和自己一样的眼光。

哗哗的纸声,翻过了最后一页,许平秋放下了计划书,沉吟着,看着计划书上那个草拟的名字——《刑事侦查特勤支援组织构想》。

他摩挲着,看着史清淮——这位三十多岁,警官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窝在省厅已经数年了,主管犯罪心理学研究,这个偏门学科即便在现在的刑侦侦查实践中也没有多大用武之地,于是年华渐老,青春不在,恐怕要止步于科长这个位置了。

“小史啊,咱们打过几次交道,我这人说话直,我直接问你,你的动机是什么?”许平秋道。

面对许处长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史清淮直道着:“我想走出去,走出去的结果可能碰壁,但也可能走得更高,不过如果死守这儿,恐怕我只能止步于此了。”

“好,这是实话。那我再问你,这个构想,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它的实践性又有多大?你注意一下啊,在咱们现行的体制内,各地的协调办案都难得多,别说你这样横竖往人家的盘子里插一杠了。”许平秋道。

这也是实话,刑事侦查已经细分到每个刑警队的责任片区,对于外来者的干预,恐怕谁也不会高兴。

“所以才叫‘支援’,而不是代办,还是有可能的。”史清淮道。

“呵呵,你说得轻巧,我到哪儿找那么多愿意这么干的人呀?”许平秋笑着道。这个模式构想可能很好,但它的实践性就值得推敲了。

“许处长,我是单纯从提高刑事侦查水平的方面考虑的,也就像您说的,只要解决了待遇问题,其实这样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史清淮看着许平秋似乎有点动心,他排着自己的理由,“从犯罪的角度讲,这些年的犯罪行为向团队化、智能化、科技化方向发展很明显,我刚刚看过南方一例贩毒案子,他们这团伙的头目是个药剂师,下面组织分工很严密,有负责通信的,有负责武器的,有负责转运的,而且犯罪的手法也很让人赞叹,他们的组织地处南部沿海,而他们的市场却在欧美,这样跨省、跨境、跨国的案子已经屡见不鲜……试想一下,恰恰是因为我们内部的严密分工,限制了我们对类似这种犯罪的侦破效率。”

一说到案子,许平秋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听到史清淮停下时,他下意识地道着:“往下说。”

“比如,让我们刑警和特警的大老粗,对付的恰恰是精通电脑等各类通信的犯罪分子,那可能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再比如,让我们精通资金追查的经侦同志,遭遇到了对方有组织的武器对抗,又会是什么情况?我们的协调速度,直接决定着侦破的效率,而现在对速度的要求几乎是苛刻的,很可能在我们协调进行中的时候,嫌疑人已经逃之夭夭了。”史清淮道。

这就是所谓的擒贼难擒王,往往深居幕后的头目,同样深谙警察的工作程序,对于他们,总能找到足够多的漏洞可钻。

“理论是可行的。”许平秋沉吟道,“如果有一个或者几个这样的支援小组,能在案发第一时间对于犯罪模式、侦破方向,甚至嫌疑人的大致范围作出准确判断,对刑事侦查水平的提高很有裨益。”

“对,特别是针对一些突发性案件、高智商犯罪案件以及需要不同专业领域知识的复合性案件……简单地举个例子,现在全国民间因借贷引发的刑事案件不少,要侦破这类案件,首先得了解资金的操作方式,而且还需要懂一点他们的运作模式,同时还要提防他们和其他势力相勾结,这不是我们单独的一个警务单位能处理的,但如果有类似的外来支援,最起码,可以在第一时间看清整个案件的脉络,然后再对症下药,少走弯路。”史清淮道,期待地看着许平秋。

“原则上我同意。”许平秋拍板了,史清淮一笑时,他又泼着凉水道,“但设想和实践是两码事,说服厅长和厅领导班子,这个事不难,难的是,你从哪儿能找这样的黄金组合。”

“我们全省数万警力,这个问题我觉得不算大。比如现在正进行的警官培训班,应该就有这样的人吧。”史清淮道。

“相信我,那里面不可能有你想找的人。”许平秋异样地笑了。

“能告诉我原因吗?”史清淮一下子没明白。

“心里揣着升职的人,怎么可能关心这种事。”许平秋道。

“那应该怎么样找?”史清淮请教着。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应该从以此为乐的人中间去找……”许平秋道,他说了句史清淮没听得很懂的话,还未发问,许平秋拿起计划道着,“这个设想很好,我可以纳入到今年的刑事侦查工作规划中,你准备一下,做一个更详细点的资料,咱们一起向崔厅汇报一下,只要领导班子讨论通过,我全力支持。”

“谢谢!”史清淮起身,踌躇满志地敬着礼,接过报告。

其实内心炽热,想成就点事业的人不是没有,只是被日复一日的繁琐事情消磨殆尽了。

许平秋看着兴冲冲离去的史清淮,如是想着。坐下来时,他无所事事地翻开了电脑里去年新晋的一批刑警,他挨着点过每一个人的履历,很多人根本无甚可圈可点之处,进队后很快会被同质化,即便离开,那原因也是出奇相同。无非是想离开这个环境,找一个更安稳的位置而已。

蓦地,他点到了一个旧文件夹,那个文件夹是加密的,密码是当时案件发生的时间,一眨眼都快两年过去了。他输密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记忆力是如此之好,根本就是下意识地打开了。然后那一群“奇葩”队员,像一直就在电脑里藏着一样,蓦地出来,惹得他满脸笑意,皱纹顿开。

严德标,当时还在超市偷吃,这家伙身上有股“贼性”,难改。

豆晓波,相对老实点,现在已经到机场的行李安检上工作了,那是个相对清闲的工作。

张猛,流失了。许平秋叹了口气,关闭了他的资料。

熊剑飞,是个好苗子,可惜是有点愣,只能在一线冲锋了。

骆家龙,信息中心,有点像朝九晚五的白领。

孙羿、吴光宇,这两位对车的认识超乎寻常,太投入了,反而干不了别的事。

董韶军,已经安身在二队了。

汪慎修,许平秋凝视了良久,无言地关闭了他的页面。

……余罪!

许平秋又看到他的照片时,笑了,暗想着,这个兔崽子真沉得住气,被晾着已经三个多月了,工作安排暂时没有,进修培训也没通知。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上蹿下跳找工作寻门路了,偏偏这家伙不是一般地淡定。他估计要是没有人去提的话,余罪敢一直坐在家里。

也不是没地方去,而是没有想好去什么地方。

回来上个培训班提一级?不可能,多少人等着呢,轮不到他。

普通刑警队?估计没人敢要,来这么个上过刑侦论坛的高手,哪个队长压得住?

倒是邵万戈想要替二队要这个人,据说先前也通过市局的苗奇副局长要过人了,不过没能如愿。据说他的工作安排还在研究中,至于被研究到什么地方,许平秋此时可猜不到。

很多事就是这样,晾着晾着就凉了,放着放着就忘了,再好的苗子也要荒成草了。

想了很久,他拿起电话拨给了史清淮,语重心长道着:“小史啊,我想起几句话得告诉你,省得我忘了。这次如果成行,你……你本人务必亲自上门一一邀请,我们可能给不了基层干警更多的待遇,但必须给他们足够多的尊重,还有宽容。而且,我希望你亲自带队,不要假手于人,如果你真能组合出这么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队伍,那对我们的刑侦工作是有相当大的益处的……我推荐给你几个人,你可以尝试一下。”

他想到了很多,说得却缺乏逻辑。而他第一个推荐的名字居然是——严德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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