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市三环外新苑小区,警车进进出出,小区十八幢三层一户,房间里警察的身影来来回回。这些是来自朔州市技侦中队的警员,因为有女知情人的缘故,还专配了两位女警配合询问,其余的都在检验着房间里留下的物证,偶尔举起相机,对着可疑地方拍照。

已经确认无误,这里就是省厅列出的一号嫌疑人李宏观的又一落脚地。意外的是,他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躲藏着,而是化名为王国强,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一股脑儿把该办的事,全给办了。

女方是一个恬静的少妇,三十六岁,比嫌疑人整整小了一轮还多,毫无意外的是,她不但不知道丈夫的真实身份,连真实年龄也不清楚。

孙羿和吴光宇帮着地方同行的忙,毕竟是省厅列出的重点嫌疑人,地方上不敢不重视,把精干的警力都调来了。只不过这做法实在让董韶军大摇其头,再怎么小心,此事之后恐怕当事人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了。刚来的李逸风倒是悠闲,还瞅空和地方的女警搭讪,后果是女警直接把孩子交到李逸风怀里了,李逸风苦着脸,扮上奶爸的角色了。

阳台上,女人还在哭啼,一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女警顾忌着她的情绪,询问进行得很慢。

趁着这个时间,余罪在屋里踱来踱去,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此时他对马秋林的佩服又深了一层,这老头几乎是过目不忘似的,随便看了一眼,就把需要查的地方都列给了技术中队的人了。

卧室是淡绿色的,床头上挂着两人的结婚照,床对面墙上是一幅海景的装饰图,一位女人扬着手臂,面朝大海,碧蓝的颜色和这个房间的色调搭配起来,让人有一种很清爽的感觉。童床就在大床边上,洒满阳光的窗台上是一副椰子壳、小贝壳做的玩具,摆放着小孩子的照片,做着拧鼻子调皮的表情。

这么温馨的地方,余罪也难得开朗了不少,他踱出了卧室,又进了查证的地方——李宏观,或者叫王国强的书房。这里一面墙全是书柜,而书籍类型大多数是医药和畜牧类的,这和他省农校毕业的身份相符。唯一能吸引眼球的东西恐怕就是书桌上那个古色古香的笔架了,没错,这个人书法相当了得。墙上那字余罪瞅了半天不认识,好像是“不如妇女”,又觉得不对味,把董韶军叫进来,才知道这龙飞凤舞的字叫“不如归去”。

被人斥了一番文盲,余罪也不恼,其实他现在很后悔当年没好好学习,刑事侦查是个相当宽泛的学科,特别是像这种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可能忽视的线索,需要你对嫌疑人作一个全方位的了解。可偏偏很多嫌疑人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和他一样不学无术,很多人在某些领域都是佼佼者,很多的行为习惯透着浓浓的文化氛围,一遇到这种情况,他就没来由地羡慕解冰、骆家龙那种家世和学识。

比如此时,医药、书法,甚至……感情,就算是个嫌疑人,外面那位女人对他爱得还死心塌地,两个多小时了还在哭哭啼啼,这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能到这个样子?而且据他所知,李宏观的发妻和警方也是严重不配合,同样在护着这位已经杳无音信的变心丈夫!

“警察同志……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结婚三年多,他一直对我很好,有了宝宝,他幸福得做梦都能笑出声来……虽然不常回家,可他在外面也是省吃俭用,说将来要给宝宝一个好环境……呜呜……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女人还在哭着,从警察找上门到现在,眼睛已经哭肿了,可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她现在已经无法联系上心爱的丈夫了,而且关于女警提出的几个时间点的答复,恰恰能证明这位模范“丈夫”不在朔州——当然在策划制药和偷牛了。

这是个不算漂亮也不算丑的女人,余罪看着她,痴痴地想着。断断续续的询问中,女人回忆起了他们的初识,是在公园的一次邂逅。女人是公园管理处的,某次她发现一位临湖而叹的男子,以为他要轻生,便好心地去劝,却不料他不是轻生,而是在湖边沉思,两人谈得颇合得来,于是一个邂逅成就了一段姻缘。说着的时候,女人泪迹未干的脸上,甚至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余罪痴了,他在一瞬间,有点意外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那时候自己也像李逸风怀里那个孩子一样,傻傻的,什么也不懂,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他叹了口气,回头时,看到马秋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向他招招手。

细节留给朔州的技术中队慢慢查,余罪悄悄走出来了,李逸风、董韶军、孙羿、吴光宇,各自跟着出来时,都是一脸丧气的表情。

一叹这王八蛋,真是作孽;二叹这傻女人,真是没治。

“呵呵,你们当警察都不合格,不能给任何一个案子带上感情色彩,否则影响你的判断。”马秋林笑着道。他看向余罪时,发现余罪平静的表情下讳莫如深。

“不带感情色彩,可能吗?就是这些傻婆娘,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孩子都有了,居然不知道丈夫有问题,连年龄都不清楚。”吴光宇叹道。

“伪装得太好了。”董韶军道,“购房迁户到朔州,原籍又在撤乡并镇的穷地方,一条烟就能在乡里开个证明,回头就到派出所迁户口……你们别不信,羊头崖乡都有一辈子不出门的老百姓,连身份证都没有的。”

众人哭笑不得,李逸风道:“不管怎么说,够损的啊,老婆孩子一扔,他妈的,自个儿逍遥去了。哎,我怀疑呀,这家伙不会在外面还娶了好几房老婆吧?”

“有一房就查了这么久,再有几房,得把咱们累死。”孙羿道。不过他的观点似乎又稍有不同,纠正道,“我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差,房子、车子都给老婆了,走前还给老婆留了十万块,就正经八百两口子,也不过如此吧?”

几个人讨论着,一层楼下去了,马秋林一揽余罪问着:“小余,你该发表下意见了,直接点,在哪儿找他?”

“应该在一个他留恋过的地方,在他认为是归处的地方,不过很可能比这里更难找。”余罪道,说了几句大伙都没明白的话。

“我猜,应该离这儿很远。”马秋林道。

“可我们离他这儿,已经很近了。”余罪敲敲自己的脑袋道。

这话也就马秋林理解,他继续问着:“你认为他是个滥情的人吗?”

“不是,恰恰相反,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而且很专情的人。”余罪道。

“那你觉得他是个丧心病狂的人吗?”马秋林又问。

“不是,好像是一个很自律的人,我猜想,说不定因为郁郁不得志,转而采取这种极端、另类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人活着都是需要点成就感的,就没有成就感,也需要点存在感的,特别是像他这样,能配制出天香膏的人。”余罪道,脑海里闪过居住地的景致,有些地方豁然开朗。

“那你说,接下来,应该怎么找他?这个留恋的地方、归处的地方,可是个宽泛的词。”马秋林问,似乎故意难为余罪一般。余罪停步了,就在楼梯的拐角。几位同学听出点儿味道,也都停下来了,他们现在明白,面前这位盗窃案专家不是徒有虚名的。

“女人。”余罪突然道,眼睛一亮,补充着,“一个模范丈夫、一个自律而专情的男人,恰恰是通过重婚被咱们发现的,这太不合情理了……症结所在,应该就是答案所在。”

董韶军长吸一口气,好像听懂了,不过答案卡住了,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马秋林笑了笑,继续走着,边走边来了句欣慰的叹息:“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是不正确的,前妻、重婚妻子,还有已经去世的旧情人……恐怕还要有啊,有咱们忙的了。”

马秋林微笑而去,余罪追着请教上了,董韶军也来劲,围着马老问东问西。

后面几位不学无术的就傻眼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行人回到了下榻的宾馆,又过了两天,根据反查到的李宏观以假身份出入车站和机场的信息指向,这一行人重新踏上了漫漫的寻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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