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对药物以及排泄物样本的检测结果,再加上羊头崖乡案发地的实地拍摄和描述,案情很直观了。以往盗窃耕牛的案例都是嫌疑人趁夜进村实施作案,可没料到还有这样大白天诱拐的。而且从羊头崖乡案发地联系到几百公里之外的销赃地,还有反向几百公里外的组织地,跨度之大,基本覆盖全省了。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经初步检测,在堡儿湾牲畜市场缴获的这种叫‘天香膏’的药品,和在羊头崖乡盗窃嫌疑人身上搜到的药品成分一致,甚至连包装都一样……”邵万戈负责介绍着案情,他把两地的赃物照片放在同一屏幕上对比着,“主要成分是碳酸氢钠,富含硫酸铜、碳酸钴、氧化铁、碘化钾等微量元素。我们的检测人员向省农科院畜牧专家请教后得知,药物中还添加了某种中药成分,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在饲料中添加复合酶的效果,也就是说,味道很独特。对于冬季以秸秆为主食的农村耕牛,非常具有诱惑力,这也是他们成功实施远距离诱拐的关键所在。”

顿了顿,邵万戈听到了省厅在座几位领导的笑声。能放在这里讲的案子,哪一个说出来都是名动全省,像这种农村地区的偷牛案件,恐怕也入不了人家的法眼。邵万戈换了种口吻,指着今天缴获的赃物补充着:“这一袋子净重有五百克,足够一到两头牛的舔食量……一车八百多袋,要真用出去,可能又要发生几十甚至上百起盗窃耕牛的案子了。据我们罪案信息库不完全统计,从去年到今年,一年时间里,我省类似案件发案一共1689件,被盗耕牛2214头。在全国同类案件横向比对中,我们的案发率最高,侦破率最低。如果以盗窃案值来计算,应该以千万为单位了。”

会议室嗡声四起,可能对于这些习惯坐在办公室里的高级警官,有点儿无法理解那些发生在穷乡僻壤的案子,有点儿出乎意料了。

晦暗的光线中,许平秋一双利眼四下打量着:市局来了王少峰局长、苗奇副局长、刑侦上的支队长再加上邵万戈这个重案队长,能坐到一起,他知道这个案子终于走上正轨,剩下的,只是一个会议形式的确认而已,而且在确认之前,他相信省厅王少峰已经和厅长通过气。

——当然,没和自己通过气。这样的案子,以许平秋的了解,身兼副厅和市局局长的同学王少峰是不会假手于人的。不过他并不介意。看向苗奇副局长,两人仍是会心一笑。

“这是我们前期对已经抓捕到的几个嫌疑人的审讯记录……羊头崖乡被捕的盗窃嫌疑人牛见山,认识在翼城捕捉到的另一嫌疑人,叫陈拉明……而据翼城被刑事拘留的秦海军和于向阳交代,丁一飞、陈拉明等四人,是他们供货的长期客户……今天被捕的这个嫌疑人,更简单,他的通信工具里就有丁一飞的联系方式,根据技侦的初步调查,服务器留存三个月的记录里,他们之间的通话有六七次。”

许平秋听着邵万戈介绍,慢慢地走神了。他眼睛看着屏幕,那些重要的嫌疑人、重要的证物、重要的赃物几乎都被他忽略了。但是当屏幕上余罪在镇川县缴赃的现场画面一闪而过时,他笑了,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在搜寻的是什么。他想起了在滨海,好像也是这个样子,每每在自己将要绝望的时候,余罪总是能寻找到绝处逢生的机会——他甚至想重历一次那种焦虑的感觉。

不过一切都不可能了,许平秋想,在那一次他准备放弃李二冬、吝于施以援手时,恐怕今后再也不可能指挥得动这个人了。当余罪义无反顾地选择到羊头崖乡后,他无数次惋惜过,不过现在看来,他觉得自己是错的,也许那个人比他更懂得怎么去当一个警察,在任何情况和任何条件下。

“啪”的一声,灯亮了,介绍完毕。许平秋抹了把脸,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表情。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出于保密考虑,前期的工作一直由重案队牵头侦查,直到现在,我们的干警还有一组人在冰天雪地里潜伏……我觉得,是该偿还这笔债的时候了,我们欠下社会治安的债已经太多了。”王少峰局长忧国忧民地道了句,很诚恳,也很郑重。作为承上启下的位置,他知道,接下来已经没有悬念了。

崔厅长听罢汇报,扫视了一眼众人,问着许平秋道:“许处,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王副厅长已经讲得很透彻了,这笔债该到偿还的时候了。”许平秋笑了笑,附和了王少峰一句。

崔厅长一拉话筒,片刻的思忖后,开口道:“好,既然他们敢把手伸向五原,那就让他们在这里覆灭。之前我们领导班子正商讨春季破案大会战的事宜,我看呀,就可以从这里打响。我建议各地市成立专案组,专门针对本地区盗窃耕牛案件,集中侦破。省厅派出一位班子成员出任领导组长,负责各地区的资源共享以及警力部署,必要的时候,全省大会战,也要把这帮蟊贼扫除干净……下面,大家民主选举一位领导组组长,我要开始压担子了,完不成任务,工作会上作检讨。”

掌声和善意的笑声响起,王少峰踌躇满志地一笑,一切也正如他的判断,领导组组长人选,正是他。

王少峰局长那句“在冰天雪地里潜伏”是煽情的话,不过也许连他也没想到,出警镇川县的干警,现在的的确确在冰天雪夜里行走着。昏黄的灯光下,荒野的积雪中,一条上冻的路,不知道延伸到什么方向,不知道还有多长。

原来觉得白天冷,不过大家现在才知道,白天那算暖和的了,夜晚这里零下二十多度,夹着呼啸的北风,即便坐在车里也是冻得发抖。卓力格图队长这个时候递酒再也没有人推拒了,即便不常喝的董韶军也狠狠来了一口,享受着火辣辣的感觉,身上好歹有点暖意了。

“同志们,再坚持一会儿,还有三十公里。”卓力格图队长鼓舞着士气,下午一场群殴,让他对这个团队的认识深刻了几分,知道这群小伙子心很齐。

“卓队,下午那嫌疑人,叫什么来着?”孙羿递着酒问。

“阿尔斯愣,蒙语里是狮子的意思。”卓队长解释道。

“哦,怪不得比牲口厉害,原来是野兽。”孙羿开了个玩笑。张猛没搭理他,因为他这回真有点丢面子。卓队长却解释说,看那人的架势就是从小练过摔跤的,蒙古式摔跤千万别让他近身,近身不管你是武术高手还是拳击高手都要吃亏的,这摔跤法子本身就是平时嬉戏的方式,再加上长年劳作,那臂力,比锻炼过的运动员丝毫不差。

那人有多凶悍大家都见识过了,但最后折在余罪手里,让大伙不能理解了,连卓力格图队长递酒时也下意识地多看了不起眼的余罪一眼。其实大家都有这心思,吴光宇回头问着:“余贱,你下午手里藏的什么暗器打在野兽那眼睛上的?你后来回头遍地找了不是?”

“这个。”余罪一翻手,从兜里掏出来了一枚硬币,滴溜溜在手里转了个圈,划了道银光,又消失在手里。

得,大伙知道了,还是在反扒队跟贼学的那两招。匕首做幌子,反手硬币袭击眼睛,那部位在照面的情况下,估计没人防得住。再加上乡警那一绳套子,擒住这个悍人还真不是偶然。余罪贱贱地笑着和同学道:“这个主要是卓队长提醒,我不得已才用这办法……你们呢,就不要嫉妒了,反正刑警大多数时候,是不如乡警的。”

嘚瑟了一句,众人在他面前竖了一圈中指以示鄙视。不过这样的表情,唯一的效果只能让余贱嘚瑟得更厉害而已。

前一段路靠烈酒支着、中间的路靠厚大衣裹着,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一个个腿麻胳膊僵。到下车的时候,又是一瓶烈酒传着,一人一口,市局二队的刑警和镇川合兵一处,卓队长照着地图,指着行进的路线,目标兴苏木,隶属于土贵乌拉旗的一个小村,相当于行政区划的小镇,这是阿尔斯愣交代的窝赃地。

交通和通信的不便,虽然易于藏身和逃匿,但同样让实施犯罪的嫌疑人失去了很大的机动性。凌晨二时,这一帮刑警和乡警组成的杂牌队伍冲进了目标住所,未得到准确消息留守此地的四位嫌疑人统统落网,窝赃点缴获了大量“天香膏”的成品和半成品。一夜突审,嫌疑人的名单又增添了数人。

早晨八时,“两抢一盗”专项工作指导意见尚在王少峰局长桌上等待签发的时候,捷报又来……

昨夜,根据镇川抓获的嫌疑人交代,他们曾数次专程到省南安泽一带送过这样的天香膏,而这个小县城恰是嫌疑人丁一飞的籍贯地。这个交通要塞正是联络南四市的必经之路,前方判断可能在此地藏有一个窝赃销赃的中转站。邵万戈协调两地刑警突袭送货地,在毗邻公路的一个废弃修车站里,起获了因为雪天封路未来得及运走的耕牛二十八头,抓获嫌疑人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已经进入警方视线、遍寻不着的陈拉明,据他交代,这个团伙的头目就是丁一飞。

前期艰难的侦破和取证到了收获的时候,王少峰局长以他的职业敏感判断出来,这个困扰公安部门两年多的悬案,一直拖“两抢一盗”工作后腿的短板,将要在他手里作一个大总结了……

第一时间更新《余罪5·我的刑侦笔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