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私,肯定是走私渠道,新型毒品的主要成分,GHB,也就是羟基丁酸,甲基苯丙胺,据我们技侦分析,配制‘神仙水’必须要大量的高纯度原品,而这类麻醉类药物在我国的管制非常严格,但在国外已经是被滥用的精神类刺激药物。如果有一条走私入境的通道,那么来源量足,源地在港口城市,就说得通了。”

杜立才指着与滨海市毗邻的几个港口、码头,与省内案情相衔接,结合出现的这位新的嫌疑人,作了一个大致的判断。莫四海涉嫌走私受过刑事处罚,这一点已经确认。结果东江猖獗的走私,不难作出这样一个推断。

发源地在滨海市,出货量比地方处方药品的存储量还大,除了走私和生产,不会另作他想,但生产的难度不是一点半点,原料供应、厂房、工人都可能成为顺藤摸瓜的线索,东江曾出现过多例制贩冰毒的地下工厂,不过经过数年严厉打击已经销声匿迹。能存在数年之久而且把生意做到省外,这样的货源只有一种情况了:境外走私。

许平秋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脑袋里回放着前一天扫毒行动的战果,省城及所属的十三个地市里,全部都发现了这种含GHB麻醉药品的吸食物,剂型、胶囊型、粉型……所知类别不下六种,这泛滥的态势再不控制,很快就会是一场灾难。

“如果是走私的话,那难度可又要上升一个档次啊,几百上千公里的海岸线,一条舢板、一条渔船,都可能是目标,就即便放在大型码头,每天上万的集装箱运输,哪一个也都可能是目标啊。”许平秋出神道。本来觉得避开终端,直掐源头的方式会事半功倍,可现在觉得难度开始无限制膨胀了。

几百公里的海岸线,每年光海关缉获的走私船只就有上千只,以滨海为中心,四市十九县六十多个镇,一半沿海,在如此庞大地域的人口区域内找到一个特定的目标,这个难度足以让任何一位警察脸上皱纹多上几道。

林宇婧拨弄着定格的画面,她总是在下意识地看着放在电脑旁边的大功率手机上,期待着手机响起,那是唯一和前方联结的信号,如果可能,这个信号将成为后方行动的航标灯,不过它就像此时的会议室,一直处在静默中。

“多少天了?”许平秋问。

“四天,零十四个小时。”林宇婧准确地回答,这么长时间,真不知道嫌疑人“余小二”究竟在干什么,理论上,应该有一个电话回来呀,最起码应该设法告诉家里他的方位。

“安全问题暂时不用考虑,短时间我想对方不可能让包袱接触到他们的核心东西。”许平秋思忖道。现在他开始觉得就即便放出去这么一个棋子,效果究竟有多大,还很不确定。

“许处,如果实在不行,咱们省禁毒局再加大侦查力度,先把省内货源通道查一查?”杜立才道,“尽管那是一个笨办法,可总比闲等着没办法强吧?”

“斩草不除根,治标不治本啊。”许平秋道。

“我们把希望全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我觉得是不是过于乐观了?”杜立才小心翼翼地提了个建议,实在对余罪缺乏信心。

“谁说只有一个。”许平秋不动声色道,只待杜立才和林宇婧投来惊讶眼光时,他才缓缓说道,“不用奇怪,还有一位编号02的特勤,一个月前已经打入了这里的走私团伙,他暂时只向我负责。有情况我会通报给你们,他是个老特勤了,我倒不担心,就是咱们这个新人,我实在是……唉。”

幽幽一叹,众人都知道许处在担心什么,也都没有应声,不过各自心里想法不同。也许许平秋担心的是安全,也许杜立才担心的是任务,而林宇婧担心的却是这家伙不会有其他事,就怕混几天投敌去。

“叮铃铃铃!”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杜立才一拿手机,断了,他亮着号码,一使眼色,林宇婧飞快地敲击着键盘,随着红点指示方向的移动,半晌她叫了声:“寓港,新垦镇附近。”

“走,尝试建立联系。”许平秋喊了句,带着仅剩的几人飞奔出会议室,把蒙头蒙脑的鼠标也给拖上了。

这是个特殊的通讯频道,需要加前缀密码才能打进来,也只有一个人能打进来——余罪!

“咦,我的火机呢?刚才吃饭还在来着。”

一辆厢货车上,副驾上一位长发哥们儿浑身长虱一般,乱摸着身上,嘴里叼着烟,就是找不着火机。“当”的一声,开车的司机把火点到他跟前了。长发哥们儿笑了,笑眯眯地看着新人“余小二”,带着颇为赞赏的眼神:瞧这孩子,多有眼色啊。

余罪看样子已经融入这个团队了,谄媚地问着:“高潮哥啊,咱们这趟能发多少钱?”

“少不了你的。”高潮哥应声道,马上又斥着余罪道,“叫潮哥,不要叫高潮哥,哥叫郑潮好不好。”

“OK,知道了,高潮哥。”余罪道,悠哉悠哉地开着车。高潮哥直翻白眼,这孩子有眼色,就是没记性,感觉像个愣头青,这不,训了他两三天,还是顺口叫“高潮哥”。

不过这孩子不错,人小,胆大,干活实在,郑潮还真庆幸顺口答应了莫四海一句,捡回这么个好劳力来。他顺手给余小二递了根烟,小二裤子上一蹭进口的ZIPPO火机,点上火了。

扮猪吃老虎的事余罪一般不干,不过扮老虎啃猪倒不介意,自从离开那个组织自己就自由自在地胡来,这根本不用伪装,简直就是本性使然。至于故意,顶多就是扮得智商低了点,人横了点,没办法,那个组织也不太喜欢过于聪明的属下不是?

不过现在这个上司嘛……余罪皱皱眉头,这家伙只要一抽起烟来,德性就不入眼了,鞋子一脱,脚丫子搭到车前窗上,那味道比汽油味还冲。余罪苦着脸给车窗开了条缝,暗骂着这些组织成员素质实在太低。

“小二,你以前干什么的?”潮哥闲得无聊,开问了。

“没干啥,抢了花,花了抢。”余罪一言以蔽之。这个答案让潮哥大笑了几声,表示理解。从寓港通向海港这条路上,要是没前科的,都不算合格。可对于余小二这类拿把铁疙瘩假枪敢抢收费站的,那属于高水平的。

余罪眼瞥着这哥们儿,小心翼翼地问着:“高潮哥,您还没告诉我,这趟咱们能发多少钱呢?”

“千把块吧,你就送送货,想要多少?”郑潮道。

“那也没什么意思,干完一个月不干了啊,一个月又没几趟活,挣上几千,够干什么?吃喝顾住了,嫖赌朝谁要去?”余罪叼着烟道,嫌待遇实在太低了。

组织的饭都不好混,就在寓港待了一天,随后就被扔在不知名的小镇上了。余罪估计自己就算真混进去,也是炮灰成员。在这一点上,两方组织没甚差别。

郑潮哈哈大笑了,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余小二,神神秘秘道:“这条路上走的活分三等啊,一等是辛苦钱,就像你现在干的,帮人拉货,挣运费;二呢,那是关系钱,有本事和通关的、缉私的搭上线,送人通关,一般都是本地人干,估计你干不了。”

“三呢?”余罪问。

“那就是卖命钱了,拉得越值钱,运费越高。命不好的话,一趟货就能让你住几年;命好的话,三两趟货能挣个十几万,什么都有了。”郑潮道,眼瞥着新人,看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新人眼亮了,回头兴奋地对他道:“十几万?高潮哥,算我一个,十万我就干。”

“好好开车。”郑潮给了余罪一巴掌,用手抹着喷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没想到新人被钱刺激得这么激动。余罪呵呵笑着不介意,规规矩矩开车了。郑潮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破绽,提醒道:“小二,别光想着挣钱啊,咱们这一带啊,没农户了,基本是劳教劳改专业户了,每个月都得被抓走一批,惨啊,我们村姓谭的兄弟仨,进去一对半,赔上几年没自由啊。”

“哎哟,那不算最惨的事。”余罪摇头晃脑道。

“那还不够惨?”郑潮异样了。

“不够,最惨的是像我,不缺胳膊不缺腿,就缺钱。您不知道啊,我在看守所仓里好歹是坐二把交椅的人,那是相当有地位的人了……可现在您看,自由有了,其他什么都没有了,还不如蹲在里面呢。”余罪道,好不懊丧,其实还真感觉失落得很,好像从来没有被那样尊崇过。

郑潮听着,哈哈大笑着拍着余罪道:“放心吧,小二,有的是钱赚……我咋越看你小子越投缘呢?”

他笑着,不时地打量着这个新人,心里暗揣着这个人的思想状况。

这不,余罪又投向他谄媚地一笑,巴结道:“高潮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兄弟去办啊,别的不说,捅人砍人,我有经验。”

瞧瞧,这素质,出乎意料了。郑潮分外高兴了,专给余小二同志又点了根烟,甭小看这农村人,抽的都是正宗的走私货——万宝路。

车在不太宽的村道上行驶着,即便是村道,也比北方地区的二级路要好很多,顶多是连绵的雨天造成了几方塌方,早已被当地修缮完毕。在过一处临时设立的检查站时,余罪按着郑潮的吩咐一声不吭,全是郑潮和那些穿缉私服的打招呼,车上拉了一车电子垃圾,缉私的草草一看便放行了。

又驶行十数公里,终于回到了目的地万顷镇,沿海的小镇,坐落在青山绿水中,山不高,像南方人一样显得小巧而又灵致。车子在镇南边一个标着新华电子厂的地方停下,余罪进大门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也不知道,“家里人”能不能跟上来。

当然,更难的是,他发现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电子厂,专门处理走私入境的电子垃圾,和什么毒品什么麻醉品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这儿……”

林宇婧在车上,拿着信号指示,定位到了一个地方,同乘一车的鼠标、杜组长,还有副驾上的许平秋,都有点蒙了。

这是个手机的信号追踪,没有追踪到行踪,却追到了公厕里,可让众人郁闷了,而且还是一个乡村公路路边的公厕。

要下车时林宇婧停了下,回头一叫鼠标:“你去。”

“啊?”鼠标一愣,早看见那地方是公厕了,还是露天的,而且还是在路边的,脏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了。他踌躇片刻,发现车上除了他没有再适合干这事的,才悻悻然地下车,小跑着钻进了厕所。过了不一会儿,鼠标捏着鼻子出来了,上车时,拿到了一部三星手机,杜立才兴奋道:“好,查这个号码的通话记录,看看能不能和咱们掌握的情况比对一下,还有,看看手机里有没有存什么东西,看看他们的窝点,会不会在这个镇周围。”

“哎,他在上厕所的时候留下的,会不会写在厕所里,存在手机里可容易被人发现啊。”鼠标提议了。

哟,这个提议不错,杜立才急切之下,奔出去了,连许平秋也按捺不住跟着下去了。两人直朝那个脏兮兮的露天厕所一进去,鼠标哈哈笑了起来,林宇婧回头时,看到这货咬着下嘴唇在憋笑。她瞪了眼,鼠标立马正色了,她问怎么回事,鼠标翻着贼眼,就是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林宇婧翻查着手机,突然看到了一条文本消息,回头就扇了鼠标一巴掌。鼠标也不吭声,就那么憨憨地笑着。

文本的消息内容是:万顷镇南新华电子厂,驻地十一人,无法通信。落款:余罪。

这是余罪留下的消息,鼠标肯定看到了,不过却装不知道把两位领导哄进厕所里了。林宇婧打开门要下车,鼠标赶紧拦着道:“姐姐,那是男厕所,你进去,名节不要了?”

林宇婧被气得哭笑不得,她刚要问什么意思,就看到杜组长捂着鼻子出来了,跟着许处长也蹙着眉出来了,出来后杜立才就吼着:“严德标,下来……那里面东一堆西一堆,就个站脚地方,能有留下的字?”

“我就想着说了句,没说一定有啊。”严德标站在车门里,好无辜的眼神,心道是你抢着跑进去的呀!

“算了,查查手机。”许平秋拎着裤腿,摆着手道。林宇婧说着查找到的信息的结果,几人都翻着白眼看着貌似无辜,实则故意的鼠标。不过好在有了具体地点,杜立才兴奋之下倒忘了再训鼠标兄弟,四人一行,等到了后续跟来的高远、王武为一队,风驰电掣地向万顷镇驶来了。

“包袱”送出后第五天,五月十七日,终于在距滨海一百九十余公里的小镇上,又一次看到了已经改头换面的余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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