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寂静的夜晚,整座城市沉沉睡去。坚硬的马路笔直地伸向远方,无声地穿插在石头森林的夹缝中。路灯投下的光影在车窗前忽聚忽散,明暗交叠,如同一只只飞鸟,迅捷地起落,悄无声息。偶尔相向驰来的汽车里,困倦的面容缩隐在车窗后,一忽儿而过。

汽车进入一段没有灯的暗路,月亮成了唯一的亮物。饱餍月光的法国梧桐,垂下沉重的树影,茂密的枝叶间,有细小的光点渗漏下来,好像暑夜的游萤,飘忽不定,无以驻留。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吹乱了叶子的长发。叶子靠在出租车粗硬的椅背上,黑暗中,她突然有了荒凉的漂泊之感,心底怅然。

叶子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出租车打了一个回旋,呼的一声冲人夜色,很快便失去了踪影。值班室里,年轻的保安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小区的电动门只留下一条窄缝,叶子闪身走进去,小区里空寂无人。低矮的照明灯隔出很远才有一盏,罩着磨砂玻璃,光线昏黄暗淡,如有薄薄的雾气环绕。夏季的夜晚,这样的灯光可以在心理上消减酷暑带来的焦躁。但此时,夏末略起的微寒驱赶人们提早回家,空荡荡的小区在昏黄暗淡的灯光里显得分外诡秘,多少有一些吓人。

黑暗的植株在夜风里极不安分地摇曳,窸窸窣窣,像有困兽潜伏。密植的草木深处究竟有多少细弱针芒的生物在角斗、厮杀或休眠,无法想见。

四方石砖铺就的小路,迂回曲折,有花朵零乱的芬芳飘荡。叶子沿着小路往家走,鞋跟踏在地上,传出清冷的声音,刺破了夜的寂静。不安像一只鳞爪,从黑暗中伸出,再次紧紧地抓住了叶子的心脏。

包里的手机响了,声音被四周的寂静放大,听上去惊心、刺耳。叶子被吓了一跳,膨胀到了极点的不安像一只吹胀的气球随之破裂,引动了一阵心悸。叶子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拿出手机看了下说:“喂,小柯。”

“叶子,你到家没有?我不放心你。”

“马上就到,已经在小区里了。”叶子柔和的声音同样被寂静放大,孤单的声调突兀地砸在黑暗里,有令人胆战的荒凉之感。

“那你慢一点儿。”

“放心吧,不会有事。”叶子这样说,心里的不安却已重新抬头。挂上电话,叶子加快了脚步。

身旁的草木丛有“哗啦”的声响。是风吧?不是风!是什么东西冲撞了植株。叶子惊惧地往身边看。“喵呜”一声,一只黑猫从草木丛里蹿出,用亮而寒冷的目光撩了叶子一眼,飞快地跳过小路,窜人另一侧的草木丛。

叶子长出一口气,正要继续前行,突然,一只粗糙、巨大的手掌从身后绕过来,堵住了她的嘴。叶子睁大了,晾恐的双眼,右肘本能地向身后猛力戳去。她太瘦弱了,她的回击只让身后的歹徒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噢……”勒着她的手并没有放松。叶子的身体被迅速拉向后方,她立刻失去了重心,向后仰去,两只脚在地上慌乱地蹬踏。她被人一直向后拖拽,身体仰着,使不上一点儿劲儿。植物枝干发出断裂的声音,尖利的断枝划破了叶子手臂上的皮肤。叶子正被拖进草木丛。这是危险的信号!隐秘的草木丛是歹徒采取进一步攻击的目的地。叶子屏住呼吸,收紧腹肌,左手死命抓紧歹徒架在她腋下的胳膊,趁足尖点地的一刹那,右手拼尽全力高抬狠狠地抓向身后歹徒的头脸。叶子抓到了歹徒,却又滑脱了,手里拽起丝质有弹性的东西。虽然这一下没有伤到歹徒,但叶子突然、有效的反击迫使歹徒放松了指力。

“救命!救命!”叶子在嘴巴被放开的一刻大声喊。凄厉的呼救声高昂、急迫,以不可遏抑的焦灼烧穿了夜的寂静。无数黑暗的窗户先后被灯光点亮。叶子趁歹徒慌乱之际奋力摆脱了他的控制,她甩掉鞋子,跳出草木丛,拼命向前跑。

背后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越跑越远。叶子不敢回头,她边跑边呼救,一头撞在了迎面跑来的人的身上。“啊……”叶子高声尖叫。

“没事了,没事了,我是保安,我是保安,别怕,别怕啊。”

惊魂未定的叶子张着嘴,喘着粗气,渐渐看清了被她撞到的人是小区的一个保安。保安一边用手揉着胸口,一边扶正差点掉下来的帽子。

“出什么事了?”

“有,有,有歹徒,袭,袭击,袭击我。”

“在哪儿?”

叶子掉转回头,歹徒已经跑掉了。

“跑了,你看清他往哪儿跑了吗?”

“没,没有。”

保安掏出对讲机。“喂,喂,小周,听到没有?”

“听到,听到。”

“有没有人从北门跑出去?”

“我不知道,有人呼,呼救,我,我正赶过去。”对讲机里传出气喘吁吁的声音。

“你不要过来了,赶紧看好北门,我已经在出事地点,歹徒逃跑了,有可能从北门出去。”话音未落,另一个保安已经从一栋楼的楼角处拐了出来,跑进了他们的视线。

两名保安替叶子报了案。他们陪叶子在从草木丛里找到了叶子遗落的背包和鞋。

叶子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陆天成的电话。她本来是想打给高翔的,想到林雅,又改变了主意。

“喂,叶子。”陆天成很快就接了电话。

听到陆天成熟悉亲切的声音,叶子像小时候一样,鼻子一酸,委屈地抽泣起来。

“喂,喂,叶子,叶子,怎么了?说话,别哭,别哭啊,告诉我怎么了,叶子。”陆天成的声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急切和不安过。

“没,没事。刚刚被歹徒袭击。”

“什么?在哪儿?”

“就在我住的小区,在院子里。”

“歹徒呢?他想要什么?让他说,只要不伤害你。”

“已经跑了。”

“他伤害到你了吗?你受伤了没有?叶子。”手机里传来关门的声音,陆天成已经冲出了家门。

“没,没受什么伤。”

“就你一个人吗?”

“不是,保安和我在一起。”

“几个?可靠吗?”

“两个,可靠的,平时认识。”

“报案了吗?”

“报了,我们在等警察。”

“叶子,听我说,让保安陪着你。我马上赶过去。”陆天成发动了汽车。

“知道了。”

“叶子。”陆天成急切地叫,“别挂断手机,保持通话的状态。”

“嗯。”叶子心里踏实了下来。

“宝贝,没事了,别担心,听到吗?”

“听到了。”

“我给你准备了份礼物,明天拿给你好吗?”

“嗯。”

“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

“那想吃什么,一会儿我给你做好吗?”

“好。”

“冰箱里东西全不全?我猜你是个小懒虫,一定什么都没有吧?”

“当然不是。”

“不是吗?那有些什么?”陆天成为了让叶子放松,胡乱地和叶子聊天,而他自己比叶子还紧张,直到他听到警察开着警车赶到现场。陆天成赶到的时候,叶子正在向警察陈述被袭事件的经过。

“你刚说罪犯挟持你的时候,你抓到过他的脸是吗?”

“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部位,我想抓他的脸,但有丝质的东西护着,有弹性,我的手指打滑。最后揪着的就是那个丝质的东西。”

“衣服?”

叶子想了想,轻轻摇头说:“不像衣服,倒像是袜子一类的。我说不好。”

“好。我看一下你的手。”

叶子把两只手展开,右手手背有从小臂上流下的血迹,已经干了。右手指甲缘上有淡淡的红色。

“手背上的血是我自己的,指甲上的我不确定。手打滑了,不知道是不是抓伤了他。”

一个民警走过来,用棉签分别擦拭了血迹,以及叶子右手的指甲,然后把它们分别装进不同的袋子。

“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

“没有,我被吓坏了。只顾着跑,好像,好像我自始至终就没看到过他的脸。”叶子说着,心里也很纳闷,是因为歹徒在背后吗?挣脱的一刻,她又似乎曾经下意识地看过歹徒,但是没有脸的印象。为什么呢?人在面对自己的同类时,如果不是刻意回避,应该会本能地注意对方的面部。

“衣服呢?”

“太黑了,分辨不出衣服的颜色,黑乎乎的,肯定是深色。”叶子确信自己的确看过歹徒,衣服的黑暗还存留在她的记忆里。

“你平时和什么人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

“仔细想一想。”

“没有,绝对不是我认识的人。”

“小区之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据我所知没有。”

“好吧,如果再想起什么新的情况,及时联系我们。”

“好的。”

警察在案发现场进行了搜寻,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叶子也没有受到严重伤害,他们很快就结束了现场调查取证的工作,认定为一起抢劫案。

陆天成陪叶子回到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陆天成帮叶子消毒伤口,好在只是轻微的划伤。叶子执意要洗澡。叶子在陆天成面前就是一个小赖皮。陆天成拗不过她。“好,好,好,洗,洗啊。小心别把伤口弄湿了。”

叶子洗澡的时候,陆天成给叶子做了红枣小米粥。他一边熬粥,一边竖着耳朵,不放过卫生间里的一点儿声音。他不能再允许叶子发生一丁点儿的意外。叶子洗过澡,脸色恢复了红润。她靠在床上,安静地喝完粥,躺下。乖巧,柔顺,一句话都不说。陆天成坐在床边,爱惜地抚摸叶子的头。

“好了,叶子,没事了。睡一觉,明天就会好。”

“我没事儿了。”叶子温柔地微笑,“你要回去吗?”

“不,我在这儿陪你。放心睡吧。”

叶子把自己的小手放在陆天成宽厚、温暖的大手里,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窗外有婆娑的栀子树,窗前铺洒着清凉的月光,月季花的芬芳正汹涌地涌人小小的卧房,叶子躺在松软的小床上,一个英俊的少年坐在她的床边,一边攥着她的小手,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她便甜美安然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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